“把三万块彩礼钱还回来!今天不拿钱,谁也别想走!”尖利的女声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扎在江峰的耳膜上。
说话的是他准丈母娘赵桂花,她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喷了江峰一脸。旁边,他相恋五年的女友孙丽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妈,你别这样……”孙丽小声说。
“我哪样了?我为你好!难道你要嫁给一个瘸子,伺候他一辈子?江峰,你别装死!你当兵的光荣,能当饭吃吗?你这腿废了,就是个无底洞!我们家小丽不能往火坑里跳!”
江-峰拄着拐杖,挺直了因长期训练而格外板正的脊梁,那条受伤的右腿传来阵阵刺痛。他死死盯着孙丽,心口比腿上的伤更痛:“小丽,你也这么想?”
孙丽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江峰,我……我爸妈说得对,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江峰气笑了,胸膛剧烈起伏,“我把命都快丢在边疆,保家卫国,落下这身伤,回来就换来一句不合适?”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优雅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奥迪A6L缓缓停在喧闹的院门口,与周围的泥瓦房格格不入。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米色风衣的年轻女人走了下来,她气质卓然,目光扫过院里的人,最后定格在狼狈的江峰身上,清脆地开口:
“请问,哪位是江峰同志?我奉家父之命,特来提亲。”
01
三个月前,江峰从军区总医院回到村里时,迎接他的是全村人的注目礼和孙丽喜悦的泪水。
那时候,孙丽还不是现在这副冷漠的样子。她扑进江峰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胸膛:“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峰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因在一次边境任务中为掩护战友而右腿严重负伤,虽然命保住了,但医生说,这条腿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奔跑,重返部队更是绝无可能。
他带着三等功的军功章和一笔不菲的伤残抚恤金,办理了退伍手续,回到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用这笔钱,和等了他五年的孙丽,盖一栋新房,办一场风光的婚礼,把亏欠她的都补上。
他和孙丽是高中同学,从他入伍那天起,两人就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恋。五年里,他把每个月津贴的大半都寄给了孙丽,让她存着,说是他们的“未来基金”。每次打电话,他都会描绘他们的未来:在村口盖一栋二层小楼,带个大院子,他种菜,孙丽养花。等有了孩子,他就去镇上开个小店,日子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安稳幸福。
电话那头的孙丽总是甜甜地应着,说:“我等你,多久都等。”
这些话,曾是支撑江峰在艰苦卓绝的训练中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刚回来的那半个月,一切都和想象中一样美好。孙丽每天都来他家,不嫌弃他家房子破旧,亲手为他熬药、换药,推着轮椅带他在村里散心。她会把他的军功章拿出来,一遍遍擦拭,满眼都是崇拜和骄傲。
准丈母娘赵桂花虽然嘴上总念叨着“哎呀,这腿可得好好养”,但态度也还算和善,每天都炖了鸡汤送过来,嘘寒问暖。江峰心里感激,觉得孙丽一家都是善良淳朴的人,他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加倍对他们好。
他把存折交给了孙丽,里面是他所有的积蓄和抚恤金,一共二十万。他说:“小丽,这钱你拿着,我们先把房子盖起来,剩下的钱就办婚礼,彩礼按你们家的意思给。”
孙丽当时抱着他,感动得一塌糊涂,说:“江峰,你对我真好。”
可江峰没注意到,当他把存折递过去时,一旁的赵桂花眼睛里闪过的精光。
那道光,像是一切变化的开端。
02
矛盾的种子,是从盖房子的事情上开始萌发的。
江峰的意思是,先拿出一部分钱,把宅基地上的老房子推倒,盖一栋坚固实用的二层小楼。可赵桂花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江峰啊,你看,小丽是我们家独生女,从小没吃过苦。这盖房子是大事,可不能马虎。”那天,赵桂花拎着一篮子鸡蛋上门,笑呵呵地坐在江峰床边。
“阿姨您说得对,我就是想给小丽一个好点的家。”江峰诚恳地说。
“是这个理儿。”赵桂花把鸡蛋放下,话锋一转,“不过这钱嘛,我觉得得有个规划。你看,小丽她表姐嫁到了城里,彩礼就要了十八万八,办酒席、买三金,里里外外花了三十多万呢。我们家小丽长得比她表姐好看,学历也高,这彩礼总不能比她少吧?”
江峰愣了一下。他全部身家也就二十万。如果彩礼就要十八万八,那还拿什么盖房子?
他看了看孙丽,孙丽低着头,小声说:“妈,江峰他情况特殊……”
“特殊?怎么就特殊了?”赵桂花立刻拔高了音量,“他是为国争光,我们全家都敬佩他!但这和彩礼是两码事!养女儿不要成本啊?我们辛辛苦苦把小丽拉扯大,难道就白白送给你家了?再说了,你这腿以后就是个药罐子,我们不多要点钱傍身,以后小丽跟着你喝西北风啊?”
这话说得极其刺耳,江-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腿上的伤,是他心底最敏感的痛,如今却被赵桂花当成了讨价还价的筹码。
“阿姨,我这笔钱是国家给的抚恤金,是我的血换来的。我计划的是,拿出十万盖房,三万做彩礼,剩下的钱我们留着过日子,我也会想办法找点事做,不会让小丽吃苦的。”江峰耐着性子解释。
“三万?你打发叫花子呢!”赵桂花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江峰的鼻子,“江峰我告诉你,没十八万八的彩礼,这婚就别想结!我们家小丽可不是嫁不出去!”
说完,她拉着孙丽气冲冲地走了。
从那天起,孙丽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一开始还会找借口,说家里忙,后来干脆就不来了。电话里,她的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
“江峰,你就不能服个软吗?我妈也是为我好。”
“小丽,这不是服软的问题,这是现实。我们总共就二十万,给了十八万彩礼,我们住哪?以后吃什么?”
“那你就再去想想办法啊!你不是战斗英雄吗?不能跟部队再申请点补助?”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透了江峰的心。他无法相信,这话是从那个曾经满眼崇拜地看着他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的。在他心里,军人的荣誉和尊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怎么能变成用来“要钱”的工具?
他开始拼命地做康复训练,拐杖磨破了手心,汗水浸湿了衣背,伤腿的每一次拉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想尽快站起来,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个废人。可身体的恢复需要时间,而人心的冷却,却只在朝夕之间。
他拄着拐杖,第一次独自走到孙丽家,想和她好好谈谈。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子里赵桂花的大嗓门。
“……那个瘸子,能有什么出息?现在手里有点抚恤金,花完了就是个拖累!我跟你说,隔壁村的张老板看上你了,人家是开厂的,家里三层楼,出门开小轿车,比跟着那个江峰强一百倍!”
“妈,你别说了……”是孙丽的声音,但听起来软弱无力,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
江峰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他没有进去,默默地转身离开。那一天,村里的路好像格外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曾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在现实和金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02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江峰的存折一直在孙丽那里。他想,只要钱还在,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打电话给孙丽,说想取点钱买些好点的药材,让她把存折送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孙丽才支支吾吾地说:“存折……存折我妈拿着呢。”
江峰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他立刻拄着拐杖去了镇上的银行。当柜员告诉他,卡里的二十万已经在三天前被全部取走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
取款凭条上的签名,是孙丽的字迹。
那一刻,江峰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荒谬。他想不通,那个曾经在信里一笔一划写着“此生非君不嫁”的女孩,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如此狠心。那是他的血汗钱,是他的救命钱,是他们未来的全部希望啊!
他冲到孙丽家,第一次失控地大吼:“钱呢?我的钱呢!”
赵桂花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直接挡在门口:“什么你的钱?那是我们家小丽的青春损失费!她等了你五年,等到的是什么?是个瘸子!这二十万,就算是给她的补偿!”
“补偿?我们还没分手,你就开始算计补偿了?”江峰气得浑身发抖,“孙丽,你出来!你亲口跟我说!”
孙丽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红肿,却不敢看江-峰。她躲在赵桂花身后,小声说:“江峰,那钱……就当是你自愿给我的。我们……算了吧。”
“自愿给你?”江峰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好,好一个自愿给你。孙丽,我真是瞎了眼!”
事情彻底闹开了。
江峰报了警。警察来了,进行了调解。因为江峰当初是自愿把存折交给孙丽,而且没有证据证明这笔钱的用途有明确约定,所以很难定性为“侵占”。赵桂花一口咬定这是江峰赠予的,是自愿给的彩礼。
警察也只能和稀泥,劝他们私下解决。
这下,赵桂花母女更加有恃无恐。她们开始在村里到处宣扬,说江峰小气,给了彩礼又想耍赖要回去,还说他当兵把脑子当坏了,做事偏激。
村里人不明真相,说什么的都有。有同情江峰的,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江峰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气得卧病在床,却也只会抹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峰的心,在那段时间里,被反复碾压,揉碎,再撒上一把盐。他不再争辩,也不再解释。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对母女的表演,心里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消磨殆尽。
他想通了,钱,他可以不要,但这口气,他咽不下。他要的不是钱,是一个公道,是亲手斩断这段已经腐烂生蛆的所谓“感情”。
他托战友帮忙,凑了三万块现金。然后,他给孙丽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明天上午,来我家,我们做个了断。把当初说好的三万彩礼给你们,剩下的十七万,你们必须还给我。否则,我们就法庭上见。我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耗到底。”
他知道,这家人欺软怕硬。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她们无法收场,她们才会害怕。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赵桂花显然没把他的“法庭上见”当回事,以为他还是那个可以任由她们拿捏的“老实人”,所以才会在院子里上演那场撒泼要钱的闹剧,想在全村人面前彻底搞臭他的名声。
她们以为,他已经山穷水尽,再无翻身的可能。
03
“请问,哪位是江峰同志?我奉家父之命,特来提亲。”
这个清亮悦耳,却又充满力量感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浑水潭的石子,瞬间让整个院子的喧嚣都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从奥迪车上下来的女人身上。
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精致,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她没有化妆,但皮肤白皙通透,眼神清澈而坚定。她身上那件米色的风衣,质地考究,一看就价值不菲,与这个尘土飞扬的农家小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桂花和孙丽都看傻了。尤其是孙丽,她自诩是村里的一枝花,可在这个女人面前,她就像路边一棵不起眼的野草,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你……你找谁?”赵桂花结结巴巴地问,刚才那股嚣张气焰瞬间熄灭了一半。
女人没有理她,径直走到江峰面前,微微欠身,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敬意和一丝歉疚:“江峰同志,我叫顾嫣。我父亲是顾天明。真的很抱歉,我们来晚了。”
顾天明?
江峰在脑海里飞速搜索着这个名字。瞬间,一个模糊却又深刻的记忆片段浮现出来。那是三年前,在西南边境的一次联合反恐演习中,他所在的尖刀排负责突击一个被“恐怖分子”占领的据点。当时的总指挥,一位肩上扛着星的领导,亲临一线督战。突发意外,一枚道具手雷因故障提前引爆,距离那位领导不到三米。
当时江峰离得最近,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将那位领导死死压在身下。虽然是道具手雷,但巨大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片依然将他的后背划得鲜血淋漓。
事后,那位领导亲自到医务室看他,握着他的手,说:“小伙子,好样的!我叫顾天明,我欠你一次!”
江峰当时只觉得是做了分内事,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没想到,时隔三年,对方竟然还记得,并且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顾……顾司令?”江峰有些难以置信。
顾嫣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江峰拄着的拐杖和他那条不自然的右腿,眼神里的痛惜更浓了。“我父亲已经知道了您的情况。他说,他不能让救命恩人流血又流泪。这次的伤,也是在任务中留下的,是我们所有人的亏欠。”
她的话,掷地有声。院子里的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司令的女儿?”
“我说江峰这孩子不是一般人,原来救过大领导的命!”
“乖乖,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啊!”
赵桂花和孙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赵桂花的大脑一片空白,司令?救命恩人?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她之前用来攻击江峰的“瘸子”、“废物”,此刻听起来是多么的讽刺。
孙丽更是浑身冰凉,她死死地盯着顾嫣,又看看江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丢掉的,究竟是什么?她一直以为江峰的未来就是守着一个小山村,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背后,竟然还牵着这样一根通天的线!
顾嫣仿佛没有看到她们的表情,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江峰:“江峰同志,这里面是军区总院特批的海外康复治疗方案,所有费用由我父亲个人承担。另外,这是我父亲为您安排的转业岗位,在市里的武装部,行政岗,不影响您的腿伤。他说,英雄不该被埋没。”
接着,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真诚,再次重复了那句话:“至于我今天来的目的,除了感谢,还有我个人的请求。江峰同志,我父亲说,像您这样有情有义、有血性的男人,值得最好的。如果您不嫌弃,我,顾嫣,希望能成为您的妻子,照顾您一辈子。”
提亲!
真的是来提亲的!而且是司令的女儿,亲自上门!
这个反转,比任何戏剧都来得更加震撼。
孙丽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她看着顾嫣,再看看江峰,眼中充满了悔恨、嫉妒和不甘。她想冲上去说点什么,想说她和江峰才是相恋五年的情侣,想说这一切本该是她的。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是她自己,亲手把这一切都推开了。
“不……不可能……”赵桂花喃喃自语,她猛地冲到江峰面前,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江峰,好女婿,这……这都是误会!阿姨刚才都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和我们家小丽的婚事,我们不提那十八万了,三万,不,一分钱彩礼我们都不要!我们马上就结婚!”
她说着,就去拉孙丽:“小丽,快,快跟江峰道歉!说你还爱他!”
这变脸的速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恶心。
江峰冷冷地看着她们,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没有理会赵桂花的拉扯,而是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准备好的、装着三万块现金的信封,轻轻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赵桂花,孙丽。”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三万块,是我当初承诺给你们的彩礼。今天,我给了。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婚嫁无涉,恩怨两清。”
他转向孙丽,目光里再也没有一丝波澜:“至于那十七万,是你我五年感情的断头钱。我不要了,就当是买个教训。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你的为人,也看清了我自己。”
说完,他将顾嫣递过来的文件袋收好,对她微微点头致意:“顾小姐,谢谢你和顾司令。但我的事情,我想自己先处理干净。”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院门口。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过去告别。
“江峰!你别走!”孙丽终于崩溃了,她哭喊着扑上来,想去抓江峰的胳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要什么张老板,我只要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江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侧身,躲开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晚了。”
04
尘埃落定。
赵桂花和孙丽最终还是灰溜溜地拿走了桌上那三万块钱,在全村人鄙夷和嘲讽的目光中,几乎是落荒而逃。据说,从那天起,赵桂花在村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走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而那个所谓的张老板,在听说了这件事后,也再没找过孙丽。孙丽把自己关在家里,大病了一场,人也憔悴了不少。她们吞下的那十七万,非但没有给她们带来荣耀,反而成了一个永远烙在脸上的耻辱印记。
江峰家的小院里,顾嫣没有急着离开。她安静地帮着江峰的母亲收拾着被赵桂花闹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动作麻利,没有丝毫娇气。
江峰的父母看着这个落落大方、谈吐不凡的姑娘,心里既是感激,又是忐忑。他们是本分的农民,何曾想过会和“司令”这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晚饭后,江峰送顾嫣到院门口。
“顾小姐,今天,真的谢谢你。”江峰由衷地说,“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那场闹剧会怎么收场。”
“叫我顾嫣吧。”顾嫣笑了笑,月光洒在她脸上,柔和而美丽,“其实,我更应该谢谢你。我父亲常说,他这条命,是你给的。我们全家都欠你的。帮你,是理所应当。”
“至于提亲的事……”顾嫣的脸微微一红,但目光依旧坦诚,“那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见过的男人不少,但像你这样的,我没见过。我敬佩你的血性,也心疼你的遭遇。当然,感情不能勉强,我不会逼你。我只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帮助,去把腿治好。一个英雄,不应该被伤痛困住。”
她的话,坦荡磊落,让江峰无法拒绝。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那不是面对孙丽时的激情和依赖,而是一种基于尊重和理解的欣赏。
“好。”江峰点了点头,“治疗我接受。至于……别的事,等我能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再谈吧。”
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顾嫣笑了,笑得很好看:“好,我等你。”
接下来的日子,江峰的人生仿佛按下了快进键。在顾家的安排下,他飞往德国,接受了最顶尖的康复治疗。凭借着军人钢铁般的意志,他的恢复速度超出了所有医生的预料。半年后,当他扔掉拐杖,虽然走路还有些微跛,但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时,他知道,自己重生了。
回国后,他婉拒了顾天明安排的清闲岗位,而是利用自己对战术和训练的理解,主动申请去了市里的警察学院,担任一名特警战术教官。他要把自己的一身本事,传授给更多需要它的人。
他和顾嫣的联系也一直没有断。他们每天都会通电话,分享彼此的生活。顾嫣会跟他讲她工作中的趣事,江峰会跟她聊他那些精力旺盛的学员。他们的感情,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却在这一点一滴的平淡相处中,水到渠成,日益深厚。
一年后,江峰开着自己攒钱买的一辆普通国产车,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第一次正式登上了顾家的门。
他不再是那个拄着拐杖、满心屈辱的退伍伤兵,而是一个眼神坚毅、气场沉稳的警校教官。
顾天明亲自出门迎接他,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
那天晚上,江峰和顾嫣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顾嫣靠在他肩上,轻声问:“你还恨孙丽吗?”
江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恨了。只是觉得可怜。她为了那点看得见的钱,丢掉了太多看不见的东西。其实,我该感谢她。”
“感谢她?”顾嫣有些不解。
“是啊。”江-峰的目光望向远方,深邃而平静,“感谢她用最极端的方式,给我上了一堂关于人性的课。它让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身体的健全,而是内心的坚韧。也让我明白,善良需要锋芒,退让要有底线。如果不是她那一推,我可能永远都陷在那个小山村里,守着一段虚假的爱情,自怨自艾地过一辈子。”
他转过头,握住顾嫣的手,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她放手,我又怎么能有机会,遇见你呢?”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关上一扇门,往往是为了给你打开一扇窗。那些曾经让你痛不欲生的背叛和伤害,跨过去之后再回头看,或许,不过是你人生新篇章的一块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