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阳,一个名字普通,人生更普通的平面设计师。
我的人生,可以用一碗隔夜的泡面来形容。
闻着有点馊,看着有点丧,吃起来,也只能是聊胜于无。
我住的地方,是城中村里最便宜的单间,墙皮一捻就掉渣,隔壁夫妻吵架的内容,比我追的网剧更新还快。
公司呢?
一个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老板画的饼比我大学四年画的素描都多。
而我,就是那个负责给饼上色的。
我女朋友,哦,前女友,小璐,上个星期跟我分了手。
理由很充分,也很伤人。
“陈阳,”她那天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点温度,“我今年二十六了,我等不起了。我想要个看得见未来的生活,不是吗?”
我能说什么?
我看着她身上那件我存了三个月钱才买的大衣,再看看自己脚上穿了一年的回力鞋,鞋边都开了胶。
未来?我的未来就像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看得见,但全是霾。
我连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就是这么个废物。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喝了半打啤酒。
酒精没让我麻醉,反而让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我能清晰地闻到空气里廉价的霉味,听到楼下野猫发情的叫声,感受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生疼。
桌上是我没完成的公司项目,一个给儿童乐园设计的宣传册。
客户要求要“活泼”“有童趣”“能跳出来”。
跳你妈。
我心里骂了一句,拿起美工刀和卡纸,烦躁地开始切割素材。
我需要剪几个小人,摆在模型上拍照。
我剪得很快,很用力,像是在发泄。
刀尖划过指尖,一阵刺痛。
血珠子“啪”地一下,不大不小,正好滴在了一个刚剪好的、最简单的火柴人身上。
红色的血,在白色的卡纸上迅速晕开,像一朵诡异的梅花。
我咒骂了一句,拿起纸巾想擦掉。
就在这时,那个被血浸染的火柴人,在我眼前,轻轻地……动了一下。
真的,就一下。
像被风吹动的纸片。
但我房间里没有风。窗户关得死死的。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
我凑近了看。
那个身高不到五厘米的纸片小人,躺在我的切割垫上,一动不动。
我晃了晃脑袋,自嘲地笑了一声。
陈阳啊陈阳,你真是被生活逼疯了。
我伸手,想把那个“废品”捻起来扔掉。
我的指尖刚碰到它。
它“嗖”地一下,自己站了起来。
我发誓,它就是自己站起来的。
两条纸片的腿撑着地面,一个圆形的脑袋晃了晃,虽然没有五官,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看”我。
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啤酒的酒劲“嗡”的一下全醒了。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擂鼓一样。
那不是幻觉。
我的血,让一个纸片人,活了过来。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子。
我盯着那个站在桌上的小东西,它也“看”着我。
我们对峙了足足一分钟。
我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对它说:“往左边走两步。”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那个纸片小人,真的,真的就迈开它那两条细得像牙签的腿,笨拙地,一步,两步,往左边挪了过去。
我操。
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我不是疯了。
这是真的。
我,陈陽,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好像……拥有了一种神一样的能力。
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我剪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一个简单的纸片小狗,滴上血,它就会摇着纸片的尾巴,绕着我的手指打转。
一只纸鹤,滴上血,它就能在房间里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虽然飞得歪歪扭扭,最后撞在墙上掉了下来。
我发现,只要是我亲手剪出来的纸片,再滴上我的一滴血,它们就能活过来。
并且,它们对我言听计从。
仿佛我的意志,就是它们的最高指令。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但我一点都不困。
我坐在桌前,看着满桌子活蹦乱跳的纸片造物,感觉自己像个创世神。
虽然,我的“世界”只是这张一米二宽的破木桌。
第二天去上班,我第一次没有迟到。
甚至还早到了十分钟。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惊奇,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我没理他们。
我脑子里全是我的那些小东西。
公司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压抑。
我的顶头上司,设计总监王伟,我们背地里都叫他“王扒皮”。
他正唾沫横飞地训斥一个新来的实习生。
“你这做的什么玩意儿?猪食吗?创意呢?灵魂呢?你带脑子来上班了吗?”
那个小姑娘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眼圈红红的。
我看着王扒皮那张油腻的脸,和他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心里忽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
如果……
我能用我的能力,对他做点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
凭什么他可以这样作威作福?凭什么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抢走我的创意,然后反过来骂我做得不够好?
就凭他是总监?
去他妈的总监。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假装在认真工作。
实际上,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纸。
我仔仔细细地,剪了一个极小的蜘蛛。
比指甲盖还小。
我趁着去茶水间的功夫,在没人的角落,刺破指尖,将一滴血染在了那只黑色的小蜘蛛上。
它在我手心舒展开细长的腿,活了过来。
我对着它,下达了一个简单的命令。
“去王扒皮的杯子里。”
纸蜘蛛立刻从我手心爬下,沿着墙角,悄无声息地朝着总监办公室移动。
我回到座位,心脏砰砰直跳。
这比第一次让纸人站起来还要刺激。
这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罪恶感的奇特快感。
大概过了十分钟,总监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啊——!什么东西!”
紧接着是杯子摔碎的声音。
我们所有人都探头过去看。
王扒皮脸色煞白地站在办公桌前,指着地上的一滩水渍,浑身发抖。
“有……有蜘蛛!好大的黑蜘蛛!”
一个胆子大的同事过去看了看,疑惑地说:“王总,没有啊,就是茶叶末子。”
王扒皮不信,非说自己看见了。
他那天下午都没再用那个杯子喝水。
我低下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那只纸蜘蛛,在完成任务后,已经遵从我的指令,找了个角落的缝隙,把自己重新变成了一张没有生命的纸片。
这是我发现的另一个特性。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切断和它们的联系,让它们“死亡”。
太完美了。
简直是天赐的武器。
从那天起,王扒皮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的咖啡里会莫名其妙多出一只纸做的蟑螂。
他刚做好的PPT,会被一只微型纸老鼠悄悄爬上键盘,按下一连串删除键。
他用来炫耀的限量版钢笔,会被一只小小的纸蚂蚁搬运工,一点一点地挪到沙发的缝隙里。
王扒皮快被逼疯了。
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天天在办公室里喷杀虫剂,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所有物品。
整个部门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而我,那个曾经被他踩在脚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陈阳,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构思下一个“惊喜”。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藏在幕后的导演,欣赏着一出由我主导的滑稽剧。
这种掌控感,让我无比沉醉。
我不再满足于这种小打小闹。
王扒皮抢过我一个很重要的方案,那个方案如果做好,我本来是有机会升职的。
现在,我要把它拿回来。
不,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我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精心制作了一支“纸片人特工队”。
有擅长攀爬的壁虎,有能钻进任何缝隙的蜈蚣,还有一只体积极小、几乎看不见的纸片飞蛾,我把它当做我的“无人机”。
我的目标,是王扒皮家里的电脑。
我知道他习惯把公司的机密文件和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存在家里的私人硬盘里。
行动定在周一的晚上。
我像一个将军,在我的出租屋里,对着桌子上的“士兵”们排兵布阵。
“壁虎一号,负责从窗户缝隙潜入。”
“蜈蚣小队,沿着网线管道,找到他的电脑主机。”
“飞蛾,你的任务是侦查,把屏幕上的内容实时‘传’给我。”
这种“传输”,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我闭上眼,就能通过那只纸飞蛾的“视角”,看到王扒皮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那晚,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王扒皮。
他和他老婆的聊天记录,充满了不耐烦和谎言。
他和一个妖艳的女主播的私聊,言语露骨,转账记录更是触目惊心。
最关键的,我找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全是他这些年,收受回扣、挪用公款、出卖公司商业机密的证据。
还有几个文件夹,命名是“张三的创意”“李四的方案”,里面赫然有我那个被抢走的方案的原始文件。
证据确凿。
我让我的纸片人小队,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全都拷贝了出来。
然后,用一个匿名的邮箱,群发给了公司所有的领导,包括董事长。
第二天,整个公司都炸了。
王扒皮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保安从办公室里架了出来。
他看见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解。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栽的。
我站在人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爽。
太他妈的爽了。
那种把曾经欺压你的人踩在脚下的感觉,比任何东西都让人上瘾。
王扒皮倒台后,总监的位置空了出来。
公司需要人来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尤其是那个被他搞砸的大客户项目。
而那个项目的原始创意,是我的。
我顺理成章地,被提拔为项目组长。
如果能完成这个项目,总监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我的。
我的人生,好像真的要“跳”起来了。
我搬出了那个城中村的单间,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像样的公寓。
虽然还是租的,但至少窗明几净,阳光能照进来了。
我开始指挥我的纸片人仆人们。
我剪了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管家,叫他“老关”。
老关虽然不会说话,但效率极高。
我每天早上醒来,早餐已经摆在桌上(当然是外卖,但由他摆盘),衣服已经熨烫整齐。
我回到家,拖鞋会自己“走”到我脚边,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剪了几个穿着女仆装的小纸人,她们负责打扫卫生,整理文件。
我的生活品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飞速提升。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个重要的项目里。
我不再需要加班。
因为我有无数个不知疲倦的“助手”。
我把复杂的设计图分解成无数个小块,让上百个纸片小工人,帮我进行排版、配色、甚至建模。
它们比最精密的机器还要精准,比最勤奋的员工还要努力。
我的工作效率,高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一周后,我拿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艳的方案。
客户当场拍板,签下了合同。
我,陈阳,成了公司的英雄。
董事会破格提拔我为设计总监。
我站在了王扒皮曾经站过的位置上。
那天晚上,公司为我举办庆功宴。
我被一群人围着,说着各种恭维的话。
我喝了很多酒,但这次,我没有醉。
我看着那些曾经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却满脸谄媚的笑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
他们崇拜的,不是我陈阳。
他们崇拜的,是这个“设计总监”的头衔,是我能为公司带来的价值。
而这一切,都源于我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宴会结束后,我接到了小璐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又有些刻意。
“陈阳……恭喜你啊,我听说了,你现在是总监了。”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最近过得好吗?”
“还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我们能见个面吗?就当……朋友一样,吃个饭。”
朋友?
我差点笑出声。
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她选择离开。
现在我出人头地了,她又想回来当“朋友”?
但我还是答应了。
“好啊,时间地点你定。”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她看看,她当初放弃的是什么。
我就是这么肤浅,这么记仇。
我把约会地点定在了一家本市最贵的法式餐厅。
我以前路过这里,连朝里面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穿上了新买的阿玛尼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浪琴表。
这些,都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小璐来的时候,明显精心打扮过。
她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和复杂。
“陈阳,你……变化好大。”
“是吗?”我笑了笑,替她拉开椅子,“人总是会变的。”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沉默。
或者说,是她一直在找话题,而我只是偶尔应付几句。
她问我现在的工作,问我的新生活。
我轻描淡写地描述着,但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
“真好,”她低着头,搅动着盘子里的食物,“你终于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我曾经那么爱她,爱到愿意把全世界都给她。
可现在,她就坐在我对面,我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我想要的,真的是这种生活吗?
吃完饭,我送她回家。
在她家楼下,她忽然拉住我的手。
“陈阳,”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
在这一刻,我心里想的,不是我们曾经的甜蜜。
而是她当初说“我等不起了”时,那决绝的眼神。
我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小璐,”我说,“回不去了。”
“是我不好,是我当初太现实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几乎是在哀求。
我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问题。”
我顿了顿,看着远处的霓虹,说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话。
“是我变了。”
我配不上你的时候,你离开我。
现在,是你配不上我了。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但我想,她懂了。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化作一个惨然的微笑。
“我明白了。”
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坐上车,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空落落的。
报复的快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烈。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我以为我会高兴,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爽快。
但没有。
我的胜利,空洞得像个回声。
回到家,老关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热水和睡衣。
几十个纸片女仆在房间里穿梭,进行着最后的清扫。
整个公寓安静得只能听到纸片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我忽然觉得,这个房子,大得有点可怕。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些绝对忠诚,绝对服从的仆人。
它们是我最伟大的造物,也是我唯一的陪伴。
我好像,已经不需要人类了。
公司里新来了一个叫李伟的人,接替了之前被我搞垮的另一个部门主管的位置。
这个人,跟我完全是两个类型。
他名校毕业,履历光鲜,一来就拉拢了一批人,在公司里搞得风生水起。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火箭式”蹿升,充满了怀疑。
我们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战争。
第一次交锋,是在一个季度会议上。
他当着所有高层的面,质疑我的一个新方案。
“陈总监,”他扶了扶金丝眼镜,笑得像只狐狸,“您这个方案,创意确实惊艳,但执行周期是不是太短了?一周之内拿出这么完整的东西,恕我直言,这不太符合常态。”
他是在暗示我,我的方案来路不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心里冷笑一声。
来了。
我靠在椅背上,从容地看着他。
“李主管的意思是,我做不到,别人也做不到,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摊了摊手,“我只是从专业的角度,提出合理的质疑。毕竟,一个好的方案不仅需要创意,更需要扎实的调研和反复的推敲。一周时间,恐怕连市场调研都做不完吧?”
他说得很有道理,句句在理。
如果我是一个正常的总监,这一下,我可能就下不来台了。
但我不是。
我笑了。
“李主管,你说的没错,常规来说,确实如此。”
我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
“但我们公司,需要的不是常规,是效率,是结果。客户满意,公司盈利,这就是我的工作。至于我用了一周,还是一天,那是我作为总监,对我自己团队能力把控的问题。”
我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还是说,李主管觉得,你的团队,无法在同样的时间内,拿出比我更好的东西?”
我直接把问题上升到了部门之间的能力对比。
他脸色微微一变。
他刚上任,根基不稳,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陈总监误会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他把话题拉了回来。
“那就好,”我重新靠回椅子上,不再看他,“如果大家对方案本身没有意见,那就按照这个执行。”
董事长最后出来打了个圆场,事情算是揭了过去。
但我和李伟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会议结束后,我回到办公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李伟的出现,让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王扒皮那种蠢货,我可以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李伟不一样。
他聪明,谨慎,而且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
我必须在他发现我的秘密之前,把他解决掉。
但怎么解决?
再用一次匿名邮件?
不行,同样的招数用两次,太容易引火烧身。
我需要一个更直接,更彻底,也更隐秘的方法。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
我没有再剪那些小巧玲珑的仆人或间谍。
我拿出了一沓最厚的工业卡纸,和一把锋利的裁纸刀。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全新的设计。
不再是动物,不再是人形。
而是一种……武器。
我剪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纸片,它的形状像一只蝙蝠,但边缘被我处理得像刀锋一样锐利。
我给它取名叫“血蝠”。
滴上血后,它在我的工作台上展开翅膀,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嗡嗡”声。
我对着墙上的一本旧杂志,下达了指令。
“攻击。”
血蝠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射了出去。
“噗”的一声闷响。
它整个身体,都插进了那本厚达三百页的杂志里,只留下一个微微颤动的尾部。
我走过去,把它拔了出来。
纸张的切口,光滑如镜。
我看着手心里这只安静下来的纸片蝙蝠,手心有点冒汗。
这已经不是恶作剧了。
这是凶器。
我制造出了一个可以杀人的东西。
我心里有些发毛,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
有了这个,李伟还算什么?
我开始疯狂地制造“血蝠”。
一只,两只,十只,一百只……
我的工作室里,挂满了这种黑色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纸片。
它们像一群蛰伏的猛兽,等待着我一声令下。
我开始用我的纸片间谍,全方位地监控李伟。
他每天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开车走哪条路,喜欢去哪家咖啡馆,甚至他家里的布局,我都了如指掌。
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机会。
李伟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变得更加谨慎。
他开始定期检查自己的办公室和车辆,甚至请了专业的人来做防窃听检测。
当然,他们什么都查不到。
谁能想到,监视他的,是几片比灰尘大不了多少的纸屑呢?
我们的交锋,从会议室,转移到了暗处。
他动用自己的人脉,调查我的背景,试图找出我的“黑料”。
我则像一个幽灵,窥探着他的一切。
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俯视着一个在迷宫里打转,却不知道墙壁和道路都是由我设计的凡人。
他越是挣扎,我越是觉得有趣。
终于,机会来了。
他通过一个在税务部门的朋友,查到了我资金账户的异常。
我升职后,收入确实高了,但消费水平的提升,远远超出了我工资的涨幅。
那些钱,当然不是贪污来的。
是我用我的能力,“赚”来的。
我让我的纸片人,去参加一些网络上的设计大赛,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最惊艳的作品,赢取奖金。
我还“写”了几部网络小说,让纸片人充当码字工,24小时不停地更新,迅速成了爆款,稿费源源不断。
这些钱,来路都不算“干净”。
如果深究,很容易查出问题。
李伟抓住了这条线索,他觉得这是我的命门。
他约我见面,地点在公司顶楼的露台,时间是下班后。
我知道,这是他准备向我摊牌了。
也该是,我收网的时候了。
那天,我提前来到了露台。
黄昏的阳光,把整个城市染成一片金黄。
风很大,吹得我衣角猎猎作响。
我的口袋里,藏着三只“血蝠”。
我让老关和我的纸片仆人们,守在通往天台的唯一入口。
今晚,这里除了我和李伟,不会有第三个人上来。
李伟很准时。
他还是那副精英派头,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西装。
“陈总监,你来了。”他推了推眼镜,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
“李主管约我,我当然要来。”我靠在栏杆上,看着他。
“我就开门见山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打印好的银行流水单。
“陈总监最近的开销,可真不小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中了五百万呢。”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我嗤笑一声。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陈阳,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些钱,来路不明。我已经查过了,你参加的那些比赛,用的都是假身份。还有你那几本小说,你一个做设计的,哪有时间写几百万字?”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声音压得很低。
“你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团队?或者,你掌握了公司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敲诈勒索?”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觉得呢?”
“我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手段,”他冷冷地说,“现在,把你的秘密,分我一半。否则,这些东西,明天就会出现在董事长的办公桌上。到时候,你这个总监的位置,怕是也坐不稳了。”
图穷匕见。
他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我笑了。
笑得很大声。
“李伟啊李伟,你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他皱起了眉,显然没料到我这个反应。
我慢慢站直身体,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以为你抓住了我的把柄。但你不知道,当你决定调查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的话音刚落,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已经晚了。
我心念一动。
口袋里的三只“血蝠”,瞬间化作三道黑色的影子,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悄无声-息地射向他。
太快了。
快到人的肉眼根本无法反应。
李伟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间的惊愕和恐惧。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第一只血蝠,精准地切断了他的喉管。
第二只,刺穿了他的心脏。
第三只,从他的后脑穿入。
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
他那副昂贵的金丝眼镜,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高大的身体,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只剩下风声,和我的心跳声。
我看着地上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和蔓延开来的血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杀人了。
我真的杀了一个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扶着栏杆,干呕起来。
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我制造了它们,我命令它们,我看着它们……把一个人,像切割一张纸一样,轻易地分解。
我不是什么神。
我是个魔鬼。
我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我的纸片人管家“老关”发来的信息。
它用我的手机,打出了几个字。
“主人,安全。”
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把我从恐惧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是啊。
安全。
没有人看到,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
李伟,就这么从世界上消失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我必须处理好现场。
我站起来,走到李伟的尸体旁。
我不敢看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那身被血浸透的名牌西装。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我下达了今晚最关键,也最恐怖的命令。
“清理。”
几十只待命的纸片清洁工,从阴影里涌了出来。
它们有的拿着微型的纸拖把,有的拿着吸水性极强的纸海绵。
它们开始高效而沉默地清理地上的血迹。
血迹被一点点吸干,擦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三只行凶的“血蝠”,也飞了回来,它们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它们自己吸收、分解。
它们重新变回了三张平平无奇的黑色纸片,静静地落在我脚边。
最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我制造的几十只纸片“搬运工”,开始处理李伟的尸体。
它们像一群蚂蚁,爬满了他的全身。
然后,它们开始……“分解”他。
它们用自己锋利的边缘,将他的衣服,他的皮肉,他的骨骼,一点点地,切割成无数细小的碎块。
那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我别过头,不敢再看。
我感觉我的灵魂都在颤抖。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我再次回头时,露台上已经空无一物。
李伟,连同他身上所有的东西,他的公文包,他的手机,全都消失了。
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不,连那些被切割下来的碎块都消失了。
我的纸片搬运工们,把那些东西,一点点地,搬运到了天台的各个角落,塞进了肉眼看不见的缝隙里,或者直接从楼顶,像灰尘一样,撒向了城市的夜空。
毁尸灭迹。
真正的,不留一丝痕迹的,毁尸灭-迹。
我站在空旷的露台上,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既能创造出最贴心的仆人,也能制造出最恐怖的武器,执行最完美的谋杀。
我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李伟的失踪,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警察来了,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圈。
当然什么也查不到。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开始,还有人议论纷纷。
但很快,随着一个新的主管上任,李伟这个名字,就迅速被人们遗忘了。
这个快节奏的城市,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消失而停下脚步。
而我,陈阳,成了公司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再也没有人敢质疑我。
他们看我的眼神,除了敬佩,还多了一丝……畏惧。
我不知道他们在畏惧什么。
或许,是畏惧我那深不可测的“能力”。
或许,是畏惧我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
我升职,加薪,买了一套能看到江景的大平层。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成了无数人羡慕的对象。
我拥有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我,却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我不再需要朋友。
因为任何人都可能背叛我。
我不再需要爱人。
因为任何情感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只需要我的纸片人。
它们忠诚,高效,永远不会质疑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的家里,纸片人的数量越来越多。
穿着燕尾服的管家,穿着女仆装的佣人,穿着厨师服的厨子(它们能进行最精准的切割和烹饪),甚至还有一支由纸片人组成的交响乐队。
我每天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个完美而又死寂的世界。
老关会为我拉开门,鞠躬。
纸片女仆们会安静地接过我的外套。
乐队会奏响我喜欢的古典乐。
一切都井井有条,完美无瑕。
但也安静得可怕。
整个房子里,只有音乐声,和我自己的呼吸声。
我开始失眠。
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李伟倒下的样子。
看到我的纸片人分解他时,那令人作呕的场景。
我开始害怕黑暗,害怕独处。
我让我的纸片人二十四小时守在我身边。
甚至我睡觉的时候,床边都站着一排手持利刃的纸片守卫。
它们是我最忠诚的仆人。
也是我最可怕的噩梦。
我拥有了掌控一切的能力,却失去了最基本的东西——安全感。
我变得多疑,暴躁。
公司里,一个下属只是在汇报工作时多看了我一眼,我就会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走在路上,一个路人无意中撞了我一下,我就会立刻紧张起来,以为是来寻仇的。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两种人。
一种是潜在的威胁。
一种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我活成了一座孤岛。
有一天,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了小璐。
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笑得很开心。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普通,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他们在一个路边摊买烤冷面,两个人分着吃,你一口我一口,很甜蜜。
那是我曾经和她一起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礼貌性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了我那辆价值百万的豪车里。
车子开动,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赢了全世界,却输掉了那个唯一真心爱过我的女孩。
不,是我亲手推开了她。
是我亲手,杀死了那个曾经的,贫穷但快乐的陈阳。
我回到我那座空旷、华丽的“宫殿”。
老关和纸片人们像往常一样迎接我。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我一个人,走进了我的工作室。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军工厂。
墙上,桌上,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片武器。
有锋利的“血蝠”,有能喷射毒针的“纸蜂”,有能悄无声息勒死人的“纸蛇”。
这些,都是我为了应对想象中的敌人,而不断制造出来的。
我看着这些冰冷的造物,它们是我权力的象征,也是我恐惧的化身。
我拿起一张白纸,和一把剪刀。
我想剪点什么。
我想剪出那个最初的,笨拙的,会因为我的指令而努力挪动两步的火柴人。
我想找回那一刻,最单纯的惊喜和快乐。
但是,我的手在发抖。
我剪了半天,剪出来的,却是一个扭曲的,狰狞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它不像人,不像兽,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我把它扔在地上,烦躁地又拿起一张纸。
我又剪了一个。
还是一个怪物。
我发了疯一样,不停地剪,不停地扔。
满地都是我创造出来的,扭曲的,失败的“生命”。
我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再看看自己的手。
我明白了。
我的心,已经脏了。
我的灵魂,已经扭曲了。
我再也创造不出任何美好的东西了。
我只能制造出武器,制造出怪物。
因为,我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瘫坐在地上,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权力,财富,地位。
我成了自己人生的“神”。
但这个神,却被永远地囚禁在了自己创造的地狱里。
我拿起桌上一只最锋利的“血蝠”。
它在我手里,冰冷而顺从。
我看着它那闪着寒光的边缘。
只要我一个念头,它就能结束我这荒谬而又痛苦的一切。
结束这一切,很容易。
但,我甘心吗?
我还没有站到世界的顶端。
我还没有让所有人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一个更疯狂,更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升起。
既然我已经回不去了。
既然我已经是个魔鬼。
那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个世界,也变成我的地狱呢?
我看着手里的“血蝠”,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仆人?武器?
不。
它们是我的军队。
而我,将是这个新世界的……王。
我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万家灯火,是繁华的都市。
在别人眼里,这是一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世界。
但在我眼里。
它只是一张巨大的,空白的卡纸。
而我,正握着那把,唯一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