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自家牧场放羊被同学撞见,他正嘲笑,我爸让我接待外宾
我爸的电话打过来时,王皓正指着我脚上那双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解放鞋,笑得前俯后仰。
“林默,我说你小子大学四年是不是读傻了?金融系的高材生,毕业了跑回这穷山沟里放羊?”
他身边的女友,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孩,也掩着嘴,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看好戏的兴奋。
阳光很烈,晒得草地都泛着一股焦香。羊群在我身后“咩咩”地叫着,悠闲地啃着草,浑然不知它们的主人正在遭受一场无声的羞辱。
我爸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很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小默,羊先圈起来,赶紧回家换身干净衣服,有外宾马上就到,你来接待。”
外宾?
我愣住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眼前笑得愈发张狂的王皓,心中那股被压抑的火,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我平静地收起手机,拿起羊鞭,轻轻一甩,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王皓,你看的这片草场,这些羊,还有你现在脚下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家的。”
“而我,现在要去接待我的客户,恕不奉陪了。”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我叫林默,刚刚从省城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毕业,学的是金融。
毕业典礼那天,我拒绝了导师推荐的实习机会,也婉拒了一家证券公司抛来的橄榄枝,在所有同学不解的目光中,收拾行囊,回到了我阔别已久的家乡——青川乡。
一个连名字都透着土气和偏远的地方。
我的父母,是这片土地上最普通的农民。
或者说,曾经是。
在我上大学的这四年里,他们的人生,像坐上了火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切的起点,是我爸那个被全村人嘲笑了整整一年的决定——卖掉家里的水田和所有值钱的东西,贷款承包了村后那片没人要的荒山。
他要建一个现代化的牧场。
消息传开,整个青川乡都炸了锅。
“林建军疯了吧?放着好好的地不种,去那鸟不拉屎的山上养羊?”
“他以为养羊是那么好干的?一场羊瘟就让他血本无归!”
“等着瞧吧,不出三年,他得哭着把山再还给村里。”
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妈心上。那段时间,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偷偷抹眼泪,劝我爸收手。
我爸却异常坚定,他红着眼,一拳砸在桌子上,吼道:“我不想让儿子以后跟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刨一辈子地也刨不出个名堂!我就赌这一次!”
他赌上了全部家当,也赌上了我们一家人的未来。
我那时还在上大一,暑假回家,看到的是一个晒得像黑炭,浑身泥土,眼睛里却闪着光的父亲。
他带着我,走在那片刚刚被推土机平整出来的土地上,指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
“小默,你看,这里,以后是咱们的羊舍,要建全自动通风的。”
“那边,是草料加工车间,我要从国外进口最好的设备。”
“还有那片山坡,我要种上紫花苜蓿和黑麦草,给我们的羊吃最好的料。”
我看着他被山风吹得皲裂的嘴唇,和那双因为过度劳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我学的是金融,我知道一个项目的风险评估有多重要。父亲的这个决定,在我看来,无异于一场豪赌,胜算渺茫。
但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默默地拿起铁锹,帮他一起挖排水沟。汗水浸透了我的衣服,烈日晒得我头晕眼花,可看着父亲那坚毅的背影,我第一次觉得,书本上的那些理论,在现实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接下来的四年,我每次寒暑假回家,都能看到牧场的变化。
一开始,是几排简陋的羊舍和稀稀拉拉的几十只羊。
后来,羊舍变成了宽敞明亮的标准化钢结构大棚,里面铺着干净的垫料,安装了自动饮水器和喂料槽。
再后来,草料加工车间建起来了,轰鸣的机器能把成捆的牧草打成粉末,再混合各种营养物质,压制成颗粒饲料。
父亲还专门建了一个小小的实验室,买了显微镜和各种瓶瓶罐罐,自学兽医知识,给羊做防疫,研究配种。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种地的农民,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牧场主”。
他每天穿着沾满草屑的工作服,身上总有一股羊膻味,但他谈论起什么杜泊羊、萨能奶山羊的优良特性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比我在大学里见过的任何一位教授都要明亮。
而我妈,也从最初的担惊受怕,变成了我爸最得力的助手。她学会了记账,学会了操作电脑,把牧场的进出账目、饲料配比、羊羔出生记录,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家,好像真的在这片荒山上,闯出了一条路。
毕业后,我选择回家,并不是一时冲动。
这四年来,我利用自己所学的金融知识,帮父亲做了详细的成本核算、市场分析和发展规划。
我发现,父亲的牧场,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养殖业。他坚持有机饲养,羊肉品质极高,在省城的几家高端餐厅里供不应求。他还和一家乳制品公司签订了合同,专门供应高品质的羊奶。
这是一个潜力巨大的产业。
我回来,是想用我的知识,帮助父亲把这个产业做得更大,更强。
我想让他知道,他当年的那场豪赌,赌对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很骨感。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牧场的工人一起,从最基础的放羊、喂料、清扫羊舍开始学起。
我爸说:“你书读得再多,不沾地气,就永远管不好这个牧场。”
我懂他的意思。
于是,我脱下了名牌球鞋,换上了土得掉渣的解放鞋。我收起了笔记本电脑,拿起了羊鞭和铁锹。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跟着工人们一起把羊群赶到后山吃草,中午顶着烈日守着羊群,傍晚再把它们赶回羊舍。
我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身上那股羊膻味,洗都洗不掉。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也随之而来。
“看,林家的大学生回来了,听说工作都没找,回家放羊了。”
“啧啧,四年大学白读了,还不如早点回来帮忙,还能省下十几万的学费。”
“我就说嘛,农民的儿子,终究还是农民。”
这些话,像针一样,时不时地刺我一下。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憋着一股劲。
我知道,只有把牧场真正做起来,做出名堂,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而王皓的出现,则像是在我这股憋屈的火上,浇了一勺油。
王皓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家以前和我们家是邻居。后来他爸在镇上做了点小生意,赚了些钱,就把家搬到了县城,在我们这些村里孩子面前,一直有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他学习不怎么样,但家里有钱,大学毕业后,他爸就给他买了辆车,在县城一个事业单位里找了个清闲的工作,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今天,他大概是心血来潮,带着新交的女朋友,回村里“忆苦思甜”,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优越生活。
然后,就在这片山坡上,他看到了正在放羊的我。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他的嘲笑,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自尊。
我不是为自己感到羞耻,我是为他那副浅薄无知的嘴脸感到愤怒。
他不懂,这片草场,这些羊,对我家意味着什么。
他不懂,我父亲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他更不懂,我放弃城市里的工作回到这里,是为了一个比他那份清闲工作更宏大、更有意义的梦想。
所以,当父亲的电话打来,当“外宾”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一个让王皓,也让所有看不起我们家的人,都闭嘴的机会。
我把羊群赶回了半山腰的围栏里,快步朝着山下的家走去。
王皓和他女朋友,竟然开着他那辆白色的SUV,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车窗降下来,王-皓探出头,语气里满是戏谑:“哎,林默,别走那么快啊。你爸说的外宾是哪个村的?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一程啊?”
他女朋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我没有理会他们,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我家住在牧场入口处,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外面贴着干净的白瓷砖,院子里种满了花草,和我记忆里那个破旧的土坯房,早已判若两人。
我冲进家门,我妈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
“小默,快,衣服给你准备好了,在房间里,赶紧去换上!”
她把我推进房间,床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套崭新的休闲西装,旁边还有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这是我上大学时,她特意带我去买的,说以后找工作面试能穿。没想到,第一次穿,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洗掉身上的汗味和羊膻味,换上衣服。
当我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我妈的眼睛亮了。
“我儿子真精神!”她一边说,一边上前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眼眶却有些泛红。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年,我们家承受了太多的非议和白眼。今天,终于有了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
我爸也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常年劳作的痕迹。
他看到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递给我一个文件夹。
“这是牧场的资料,中英文的,你再熟悉一下。待会儿你主要负责介绍,我给你打下手。”
我接过文件夹,快速地浏览着。里面的资料非常详尽,从牧场的历史、规模,到我们饲养的羊种、有机饲料的配方,再到产品的质量检测报告、销售网络,一应俱全。
很多数据,都是我利用暑假时间帮他整理分析的。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
不是王皓那辆SUV的张扬,而是几辆黑色商务车沉稳的轰鸣。
我爸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客人到了。”
我们一家三口走出大门,正看到三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缓缓停在院门口。
车门打开,最先下来的是几个穿着西装的县领导,他们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快步走到后一辆车的车门旁,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紧接着,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外国人从车里走了出来。他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气质儒雅。
他下车后,并没有理会旁边的县领导,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们家的牧场,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赞许的光芒。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同样是外国面孔的随行人员,以及一个年轻的中国翻译。
县里的一位领导看到我爸,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林总,这位是法国家畜改良集团的总裁,杜邦先生。他们这次来,是专门考察您的牧场的。”
我爸不卑不亢地伸出手,用他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说道:“欢迎,欢迎。”
那位杜邦先生,通过翻译,和我爸握了握手,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
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爸,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回头一看,王皓和他女朋友正目瞪口呆地站在不远处。
他显然是被眼前这阵仗给吓到了。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爸口中的“外宾”,竟然是真正的外国人,而且还有县领导亲自陪同。
更让他震惊的,恐怕是县领导对我爸那声“林总”的称呼。
在他眼里,我爸,林建军,永远是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
王皓的父亲,王富贵,也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他看到我们,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建军哥,这……这都是来找你的?”
王富贵是镇上的一个小老板,靠着倒卖一些农产品发了家,平时在村里人面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今天,他大概是跟着县领导一起来看热闹的,却没想到,这热闹的主角,竟然是我们家。
我爸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我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微笑着对杜邦先生说道:
“Mr. Dupont, welcome to Qingchuan Modern Husbandry. I am Lin Mo, the general manager's assistant. It's my great honor to be your guide today.”
(杜邦先生,欢迎来到青川现代化牧场。我是林默,总经理助理。很荣幸今天能做您的向导。)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县领导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许。
杜邦先生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而王皓和他父亲王富贵,则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个年轻的翻译,也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显然是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竟然有人能直接用英语和外宾交流。
杜邦先生显然对我的出现感到非常高兴,他放弃了通过翻译交流,直接用英语和我攀谈起来。
“Oh, young man, your English is excellent! It's a pleasant surprise. Are you in charge of the technology here?”
(哦,年轻人,你的英语太棒了!真是个惊喜。你是负责这里的技术的吗?)
我微笑着:“Thank you, sir. I studied finance, but I grew up here. This ranch is my father's dream, and now it's mine too. I'm mainly responsible for data analysis and market development.”
(谢谢您的夸奖,先生。我大学学的是金融,但我在这里长大。这个牧场是我父亲的梦想,现在也是我的。我主要负责数据分析和市场开发。)
我们的对话,像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王皓的脸上。
我能看到,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精彩纷呈。
他那个刚刚还满脸鄙夷的女朋友,此刻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我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转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Mr. Dupont, and everyone, please follow me. Let's start from our breeding base.”
(杜邦先生,以及各位,请跟我来。让我们从我们的种羊基地开始吧。)
我挺直了脊梁,带着这群特殊的客人,走进了我家的牧场。
阳光下,我脚上的皮鞋,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发出了沉稳而有力的声响。
我带着杜邦先生一行人,从种羊区开始参观。
这里是我们牧场的核心。几十只纯种的杜泊羊和萨能奶山羊,在宽敞洁净的羊舍里悠闲地活动着。每一只羊的耳朵上,都挂着一个电子耳标,记录着它们的谱系、健康状况和产奶量。
“Mr. Dupont, all our breeding sheep are imported from Australia and New Zealand. We use a digital management system to monitor each one's health data in real-time, ensuring the stability and excellence of our flock's genetics.”
(杜邦先生,我们所有的种羊都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引进。我们采用数字化管理系统,实时监控每一只羊的健康数据,以确保我们羊群基因的稳定和优良。)
我指着墙上的电子显示屏,上面正滚动着各种复杂的数据和图表。
杜邦先生看得非常仔细,不时地向我提出一些非常专业的问题,比如我们的饲料配方中各种微量元素的含量,以及我们如何通过基因筛选来预防遗传性疾病。
这些问题,如果换做是我爸,可能很难得上来。
但这正是我这一个月来,每天除了放羊喂料之外,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将我爸四年的实践经验,和我大学里学到的数据分析模型相结合,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牧场数据库。
我从容不迫,对答如流。
“We've established a dynamic database. Based on the different growth stages and production needs of the sheep, we adjust the nutritional composition of their feed on a weekly basis. For genetic disease prevention, we collaborate with the Provincial Academy of Agricultural Sciences for regular genetic screening…”
(我们建立了一个动态数据库,根据羊只不同的生长阶段和生产需求,每周调整饲料的营养成分。关于遗传病的预防,我们和省农科院有合作,会定期进行基因筛查……)
我的专业和自信,让杜邦先生频频点头,眼中满是欣赏。
县领导们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大概没想到,一个看似传统的养殖场,背后竟然有如此高的科技含量。
而王皓父子,则像两个局外人,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
我能感觉到王皓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他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个在他眼中只配放羊的穷小子,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能和外国人谈笑风生的“专业人士”。
他的世界观,在今天,被彻底颠覆了。
接着,我带他们参观了我们的草料加工车间、全自动挤奶大厅和产品检测实验室。
每到一处,我都详细地介绍我们的生产流程和质量控制标准。
当杜邦先生看到我们那个虽然不大,但设备齐全的实验室,以及墙上贴着的各种欧盟标准的检测报告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由衷的赞叹。
“Incredible! Mr. Lin, your management philosophy is even more advanced than some of the century-old farms in Europe. You are not just raising sheep; you are creating a work of art.”
(不可思议!林先生,您的管理理念,甚至比欧洲一些百年农场还要先进。您不是在养羊,您是在创造一件艺术品。)
他握着我爸的手,情绪有些激动。
我爸听不懂英语,但他能看懂杜邦先生脸上的真诚。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朴实而自豪的笑容。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小默,你跟他说,我们中国农民,只要肯钻研,不比任何人差。”
我把父亲的话,原原本本地翻译给了杜邦先生。
杜邦先生听后,肃然起敬,向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也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皓父子的心上。
参观的最后,我们来到了牧场的接待室。
我妈早已准备好了新鲜的羊奶和用羊奶制作的糕点。
杜邦先生品尝了一口羊奶,眼睛立刻亮了。
“Magnifique! (太棒了!) The taste is so pure and rich. This is the best goat milk I have ever tasted in my life!”
他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随后,他从随行的助理手中拿过一份文件,郑重地递到我爸面前。
“Mr. Lin, on behalf of the French Livestock Improvement Group, I would like to formally propose a partnership with you. We hope to introduce your breeding system and high-quality dairy products to the European market. This is our preliminary cooperation plan. We are willing to offer a price 30% higher than the market rate for your raw milk, and jointly establish a deep processing base here.”
(林先生,我代表法国家畜改良集团,正式向您提出合作。我们希望将您的养殖体系和优质奶制品,引入欧洲市场。这是我们初步的合作方案,我们愿意以高于市场价30%的价格,收购您的原奶,并在这里合资建立一个深加工基地。)
翻译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整个接待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县领导们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不仅仅是一笔订单,这是一个能带动整个地区产业发展的重大项目!
我爸拿着那份厚厚的全英文合作意向书,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依赖。
我接过文件,快速地翻阅了一遍,然后对他点了点头。
“爸,条件很优厚,诚意很足。我们可以考虑。”
我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那力道,仿佛要将他一生的激动和骄傲,都传递给我。
而就在这皆大欢喜的时刻,王富贵,王皓的父亲,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尖利,带着一丝不甘和嫉妒。
“建军哥,恭喜啊!不过……你这牧场,怕是长久不了吧?”
王富贵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接待室里热烈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他。
县领导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王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位领导皱着眉头问道。
王富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他已经开了口,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他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什么,我就是听说,咱们乡里马上要搞个什么‘旅游开发区’,很多地都要被征用。建军哥这牧场,正好就在规划的核心区里。到时候,别说跟法国人合作了,这羊能不能继续养下去,都难说哦。”
他的话,说得阴阳怪气。
但我却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旅游开发区?征地?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爸的脸色也变了。他看着王富贵,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富贵,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王富贵得意地笑了笑,挺了挺他那啤酒肚。
“我路子广嘛。不瞒你们说,这个项目的投资方,我还认识。人家可是市里来的大老板,实力雄厚。这次征地,给的补偿款可不少,一亩地好几万呢!建军哥,你这几百亩荒山,要是被征了,一下子就能拿上千万,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还辛辛苦苦养什么羊啊?”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我们家着想,但那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儿子王皓,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林叔。放羊能挣几个钱?拿了补偿款,去城里买几套房子,收收租,不比你在这山沟里闻羊膻味强?”
父子俩一唱一和,那副嘴脸,令人作呕。
他们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他们以为,只要抛出“征地”和“巨额补偿款”这两个诱饵,就能让我们方寸大乱,就能破坏我们和法国人的合作,就能把我们打回原形。
他们太小看我爸了,也太小看我了。
我爸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他一辈子老实本分,最恨的就是别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妈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她担忧地看着我们。
杜邦先生和他的团队,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也从现场气氛的变化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个时候,我必须站出来。
我不能让我爸的心血,被这种小人轻易地破坏。
我迎上王富贵得意的目光,平静地开口了。
“王叔,感谢您的‘好心’提醒。不过,关于征地的事情,我们家好像没收到任何官方通知。”
我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像一块冰。
“而且,据我所知,我们国家对基本农田和重点农业项目用地,是有特殊保护政策的。我家的牧场,是县里扶持的‘现代化农业示范基地’,所有的手续和合同,都清清楚楚。”
说着,我站起身,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文件。
我将其中一份,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们家和村里签订的,为期五十年的土地承包合同,在县农业局和国土局都有备案。合同上明确写着,除非是国家级的重大战略项目,否则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单方面中止合同。”
我又拿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县政府给我们颁发的‘农业龙头企业’证书。按照政策,龙头企业在项目用地上,享有优先保护权。”
我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句话,都说得清清楚楚。
“王叔,您说的那个‘旅游开发区’,我们很支持。但如果它的规划,要以牺牲我们这个合法的、受保护的农业项目为代价,那么对不起,于情于理于法,我们都不能同意。”
我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刺王富贵的内心。
“您说认识投资方,那正好,麻烦您给那位大老板带个话。我们青川牧场,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谁要是想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来动我家的地,那么,法庭上见。”
“到时候,是他的项目理亏,还是我们的合同无效,让法律来评判。”
我的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接待室,鸦雀无声。
王富贵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竟然对法律和政策,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更没想到,我非但没有被他吓住,反而直接摆出了要打官司的架势。
他只是想逞口舌之快,给我们添堵,却没想到,直接踢到了一块铁板上。
王皓也傻眼了,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县领导们的脸色,也变得十分微妙。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立刻出来打圆场。
“小林说得对!我们政府,一定会依法办事,保护好合法经营企业的权益!王老板,你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以后不要乱讲,影响不好!”
这位领导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严厉的警告。
王富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站在原地,像个被戳破的气球。
而我爸,则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欣慰和骄傲的目光,看着我。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转向杜邦先生,用英语,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向他解释了一遍。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事实。
“Mr. Dupont, I apologize for the unpleasant interruption. It seems there might be a potential land dispute in the future regarding a local tourism project. But please rest assured, our ranch operates completely legally, and we have long-term land use rights protected by law. We will not allow any external factors to affect our production and our partnership with you.”
(杜邦先生,很抱歉刚才发生了不愉快的小插曲。似乎未来可能会因为一个地方旅游项目,产生一些土地纠纷。但请您放心,我们的牧场是完全合法经营的,拥有受法律保护的长期土地使用权。我们不会让任何外部因素,影响到我们的生产,以及和贵公司的合作。)
杜-邦先生听完我的解释,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忧,反而露出了更加赞赏的表情。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道:“Young man, you are not only professional but also brave and resolute. This makes me even more confident in our future cooperation. A company with a soul and a backbone is exactly the partner we are looking for.”
(年轻人,你不仅专业,而且勇敢、果断。这让我对我们未来的合作,更加充满了信心。一个有灵魂、有骨气的企业,正是我们所寻找的合作伙伴。)
说完,他站起身,再次向我父亲伸出了手。
“Mr. Lin, I have decided. I will sign the letter of intent for cooperation with you right now. And I will instruct my legal team to provide all necessary support if you encounter any unfair troubles.”
(林先生,我决定了。我现在就和您签订合作意向书。并且,我会指示我的法律团队,在你们遇到任何不公正的麻烦时,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
这一下,形势彻底逆转。
王富贵父子,本想给我们制造麻烦,却没想到,反而成了我们和外商合作的“催化剂”。
我爸激动地握住杜邦先生的手,连声说着“谢谢”。
在县领导和所有人的见证下,我爸和杜邦先生,郑重地在合作意向书上,签下了各自的名字。
闪光灯亮起,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王富-贵和王皓,则像两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溜走了。
我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知道,今天的这场仗,我们赢了。
但我也知道,王富贵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意味着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送走了杜邦先生和县领导一行人,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牧场里亮起了灯,将整个山坡照得如同白昼。
我妈在厨房里忙活着,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来庆祝。
我爸则破天荒地从他珍藏多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茅台。
他给我和自己都倒了一满杯,然后举起杯子,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
“小默,今天……多亏了你。”
他一辈子不善言辞,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动情的话了。
我端起酒杯,和他重重地碰了一下。
“爸,我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辛辣的白酒滑入喉咙,像一团火,从胸口一直烧到胃里。
我爸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几年的辛酸和委屈,都随着这口酒,吐出去。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其实,王富贵说的那个旅游开发项目,我半个月前就听说了。”
我心里一惊,看着他。
“项目的牵头人,叫张宏伟,是市里一个老板。王富贵给他当马前卒,最近一直在村里活动,挨家挨户地谈,想低价把大家的土地都收了去。”
我爸的声音很沉。
“他找过我三次,第一次,说一亩地给三万。第二次,涨到五万。今天上午,他又来了,说最多给到八万,让我考虑清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王富贵会那么嚣张。原来他早就吃准了我们。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爸,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爸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刚毕业回来,我想让你安安心心地先熟悉牧场的情况。这种糟心事,我不想让你跟着操心。”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我以为,我能扛得住。可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被王富贵那么一逼,我……我差点就没绷住。”
我看着父亲那不再挺拔的脊梁,和鬓角新增的白发,心里一阵酸楚。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着,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们。
“爸,”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粗糙,像老树皮一样,“以后,家里的事,我们一起扛。我长大了,能为您分担了。”
我爸的眼眶,彻底红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饭桌上,我妈一直在给我们夹菜,她什么也没说,但那担忧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们父子俩。
吃完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脑。
我没有丝毫的睡意。
王富贵和那个叫张宏伟的老板,像两座大山,压在我的心头。
我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今天我们让他在县领导和外宾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必须主动出击,了解清楚这个所谓的“旅游开发项目”的底细。
我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张宏伟”和他的公司的信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个张宏伟,在市里确实小有名气,但名声却并不好。他早年靠着一些灰色手段发家,后来开了家房地产公司,专门在城乡结合部搞开发。
网上有好几条关于他公司强拆、拖欠农民工工资的负面新闻,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显然,这是一个手眼通天、背景不简单的人物。
而他注册的那个“青川乡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皮包公司,注册资本只有十万块,注册地址,竟然就在王富贵在镇上开的那个小卖部里。
我看到这里,后背不禁冒出了一阵冷汗。
这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旅游开发项目!
这很可能是一个骗局!
他们打着“旅游开发”的幌子,骗取村民的土地,然后转手倒卖给真正的开发商,或者向银行骗取贷款。
而王富贵,就是他们安插在村里的一个棋子!
我越想越觉得心惊。
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不仅我们家的牧场保不住,整个青川乡的村民,都可能血本无归!
我立刻把我的发现,告诉了我爸。
我爸听完,沉默了良久,最后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欺人太甚!”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是牧场里羊群安睡的宁静。
但我们父子俩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我们知道,一场硬仗,即将来临。
而我们,退无可退。
因为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倾注了所有心血的事业,是这片我们深爱着的土地。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家的院门,就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了。
我和我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预感。
来得真快。
我爸披上衣服去开门,我则悄悄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王富贵。
但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材微胖,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手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一脸的横肉,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傲慢和戾气。
他应该就是张宏伟。
“林建军,我们张总亲自来找你,给你脸了,别不识抬举。”王富贵一开口,就充满了火药味。
张宏伟则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家的院子,冷笑了一声。
“搞得倒挺像模像样。林老板,开个价吧,你这破牧场,连同这几百亩山地,我全要了。”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菜市场买一棵白菜。
我爸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张总是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家的地,不卖。”
张宏伟似乎没想到我爸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不卖?林建军,你是不是没睡醒?我告诉你,青川乡这片地,我看上了,就一定是我的。识相的,拿着钱赶紧滚蛋。不识相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赤裸裸的威胁。
我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到我爸身边。
“张总,说话最好客气点。这里是我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张宏伟这才注意到我,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番,不屑地撇了撇嘴。
“呦,这就是你那个读了大学的儿子?怎么,读了几年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年轻人,我劝你一句,别太气盛。有些水,深得很,不是你这种小胳膊小腿能趟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水深不深,趟了才知道。但有件事我很清楚,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的时代。”
“法治社会?”张宏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跟我讲法?我告诉你,在青川乡这块地界上,我张宏伟说的话,就是法!”
他的嚣张,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我不再跟他废话,直接亮出了我的底牌。
“张总,您注册的那家‘青川乡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注册资本十万,地址在王富贵的小卖部。请问,您打算用这十万块,来开发一个上亿的项目吗?”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让张宏伟和王富贵的笑声,戛然而止。
张宏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您旗下的宏伟地产,这几年官司缠身,资金链早就出了问题。您打着旅游开发的旗号,其实是想空手套白狼,用骗来的土地去银行抵押贷款,填补您公司的窟窿,对吗?”
我每说一句,张宏伟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信息,都是我昨天晚上熬夜查出来的。我不仅查了他的公司,还顺藤摸瓜,查到了他的一些银行流水和民间借贷记录。
我学的是金融,对这些东西,格外敏感。
张宏伟看着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震惊和忌惮。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底细,会被我这个山村里的毛头小子,摸得一清二楚。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声音有些发颤。
“我只是一个想保卫自己家园的普通人。”我平静地,“张总,王叔,我再把话说一遍。我家的地,不卖。如果你们再来骚扰,或者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那么,我手里的这些证据,很快就会出现在纪委和银行的办公桌上。”
“到时候,是你先拿到贷款,还是警察先找到你,就不好说了。”
我的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付流氓,就必须用比流氓更狠的手段。
张宏伟的额头上,冷汗直流。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但终究没敢再放一句狠话。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已经吓傻了的王富贵,一言不发地转身,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汽车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王富贵看着张宏伟离开,也想跟着溜走。
我爸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王富贵!”我爸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我们两家几十年的邻居,我林建军自问没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们?”
王富贵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说道:“建军哥,不……不关我的事啊!都是张宏伟逼我干的!我……我也不想的啊!”
“滚!”
我爸一把将他推开。
王富贵连滚带爬地跑了,那狼狈的样子,和他昨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时,判若两人。
清晨的阳光,照在院子里。
一场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像张宏伟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他今天被我抓住了把柄,吃了瘪,下一次,他一定会用更隐蔽、更狠毒的手段来报复。
我和我爸站在院子里,久久没有说话。
风雨欲来。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
张宏伟和王富贵,都没有再出现。
但我们一家人的心,却始终悬着。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让人感到不安。
我没有放松警惕,我开始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我将我搜集到的关于张宏伟和他公司的所有证据,都做了备份,并且匿名发给了市里一家以报道深度社会新闻而闻名的报社。
我没有指望媒体能立刻扳倒他,我只是想在他背后,埋下一颗定时炸弹。一旦他有任何异动,这颗炸弹就会被引爆。
另一方面,我开始联合村里的其他村民。
王富贵之前在村里游说,已经有不少村民被他描绘的“巨额补偿款”所诱惑,签了所谓的“土地转让意向书”。
我必须让他们知道真相。
我把我查到的资料,打印出来,挨家挨户地去解释。
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相信我。
“小默,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拿补偿款,想自己跟那个大老板谈价钱?”
“就是,你家现在有钱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面对质疑和误解,我没有退缩。
我耐心地给他们分析其中的利弊,告诉他们皮包公司的风险,告诉他们那份所谓的“意向书”,根本不受法律保护。
我爸也出面,用他自己在村里几十年的信誉,为我作担保。
渐渐地,开始有人相信我们了。
一些签了字的村民,开始感到后怕,纷纷来找我们想办法。
人心,开始慢慢地向我们这边聚拢。
然而,就在我们的努力初见成效的时候,报复,还是来了。
而且,是以一种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方式。
那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把羊群从山上赶回羊舍。
可刚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
那是一种化学药品的刺鼻味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冲向了羊舍。
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
几十只羊,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还有几只,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羊舍的水槽里,被人投了毒!
“爸!妈!”
我发疯似的喊着。
我爸妈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我妈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我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冲到水槽边,用手捞起一把水,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是……是百草枯……”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百草枯,剧毒农药,无药可解。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些羊,是我爸的心血,是我们家全部的希望啊!
是谁?
到底是谁这么狠毒?
一个名字,瞬间从我脑海里跳了出来。
张宏伟!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他不敢明着来,就用这种最阴险、最歹毒的手段,来摧毁我们!
我看着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羊,看着瘫倒在地,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父亲,看着不省人事的母亲,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怒火,从我的胸腔里,喷涌而出。
我发疯似的冲出牧场,我要去找张宏伟,我要跟他拼命!
我爸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我。
“小默!你冷静点!你去了就是送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报警!我们报警!”
我被父亲抱住,动弹不得。眼泪,混合着汗水,从我的脸颊上,滚滚滑落。
我恨!
我恨自己的无力!
我恨这个世界的黑暗和不公!
警察很快就来了,勘察了现场,做了笔录。
他们说,会尽力调查,但这种投毒案,现场没有监控,人证物证都很难找,破案的希望,很渺茫。
送走了警察,夜,已经彻底黑了。
牧场里,一片死寂。
幸存的羊,也仿佛受到了惊吓,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冰冷的客厅里,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我妈醒来后,就一直在默默地流泪。
我爸则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心中那座名为“希望”的大山,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
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让我的家,就这么垮掉。
我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拿掉了他手里的烟。
“爸,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的声音,异常的冷静,冷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毁了我们的羊,我们就让他用整个公司来陪葬。”
我爸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小默,你……”
“爸,你相信我。”
我没有再多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打开电脑,找到了那个我之前匿名投稿的报社记者的联系方式。
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
邮件里,我没有提投毒的事情。
我只是把我掌握的,关于张宏伟公司偷税漏税、骗取贷款、以及这个“旅游开发项目”背后可能存在的合同诈骗的所有证据,整理成了一份完整的材料,全部发了过去。
并且,我在邮件的最后,附上了一句话。
“如果三天之内,我看不到相关的报道,那么这份材料,不仅会出现在纪委的网站上,还会出现在你们报社竞争对手的头版。”
做完这一切,我关上电脑,走出了房间。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张宏伟,我要让你知道,你惹错了人。
你毁掉的,不仅仅是我家的几十只羊。
你点燃的,是一个年轻人心中,复仇的火焰。
这把火,足以将你烧得粉身碎骨。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煎熬的。
整整两天,我们家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死去的羊,被防疫站的人拉走,做了无害化处理。牧场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
我爸整个人都垮了,他不再去羊舍,每天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两天时间,头发白了一大片。
我妈以泪洗面,身体也迅速地消瘦下去。
村里也传开了风言风语。
有人同情我们,也有人幸灾乐祸,说我们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活该遭报应。
王富贵的小卖部,这两天大门紧闭,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心里清楚,他一定是做贼心虚,躲了起来。
这两天,我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陪在父母身边,安抚他们的情绪,处理牧场的善后事宜。
我在等。
等我点燃的那把火,烧起来。
第三天上午,我正在给幸存的羊喂草料,我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激动不已的声音。
“喂!是林先生吗?我是市报的记者小李!我们收到您的材料了!这……这可是个大新闻啊!”
我的心,猛地一跳。
“报道,能发吗?”我沉声问道。
“能!当然能!我们主编看了您的材料,当场拍板,说就算顶着压力,也必须把这件事捅出去!我们已经连夜写好了稿子,今天早上,电子版已经发出去了!”
挂了电话,我立刻用手机上网。
果然,市报的官方网站上,一篇加粗标红的新闻,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空手套白狼?揭秘“旅游开发”背后的资本骗局!》
文章里,虽然隐去了张宏伟的全名,但用“我市著名企业家张某”作为指代,并且详细地披露了他利用皮包公司,企图非法占有农村土地,骗取银行贷款的全部计划。
文章还附上了我提供的一些关键性证据的截图,比如那份漏洞百出的公司注册信息,以及他旗下公司的一些债务纠纷记录。
这篇报道,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市里,在青川乡,瞬间引爆了舆论。
一个小时后,县里主管农业的领导,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他的态度无比诚恳,先是就我们家牧场遭投毒一事,表达了歉意,承诺一定会督促公安机关,尽快破案。
然后,他告诉我,县里已经成立了专项调查组,对报道中提到的“青川乡旅游开发项目”,进行彻查。
所有与村民签订的“土地转让意向书”,一律作废。
当天下午,市银监会也发布了通告,宣布对宏伟地产的贷款资质,进行重新审查。
张宏伟的资金链,被彻底掐断了。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那篇报道,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很快,越来越多关于张宏伟的黑料,被挖了出来。
强拆、暴力催债、偷税漏税……
他的商业帝国,在短短几天之内,摇摇欲坠,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
又过了两天,一个更大的消息传来。
市纪委发布通告,对张宏伟涉嫌经济犯罪一案,正式立案调查。
张宏伟,被刑拘了。
消息传到村里,整个青川乡都沸腾了。
那些之前被王富贵蒙骗的村民,纷纷跑到我家来,向我们道谢。
而王富贵,也被公安机关带走,协助调查。据说,他为了争取宽大处理,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张宏伟身上。
一场看似无法撼动的危机,就这样,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被我化解了。
我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
我只是觉得很累。
我看着牧场里那些空荡荡的羊圈,心里空落落的。
代价,太惨重了。
这天晚上,我爸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
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小默,这里面是五十万。是咱们家现在能拿出的所有现金了。”
我愣住了:“爸,你这是干什么?”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把剩下的羊,都卖了吧。这个牧场,咱们不干了。”
“你拿着这笔钱,回城里去,找个好工作,买个房子,娶个媳-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别再回这山沟里了,这里……太险恶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心灰意冷。
张宏伟虽然倒了,但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一辈子的心血,被人用如此歹毒的方式毁掉了一半。他怕了,他不想再让我,再让这个家,经历这样的风险。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恳求的眼睛,看着他那因为操劳和惊吓而过早衰老的脸,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没有接那张卡。
我摇了摇头。
“爸,我不走。”
“这个牧场,是你的梦想,现在也是我的。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
“羊没了,我们可以再买。钱没了,我们可以再挣。但如果人心里的那股劲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宏伟倒了,但搞不好以后还会有李宏伟,王宏伟。我们能躲到哪里去?只有我们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摧毁我们,我们才能真正地安稳。”
“爸,法国人的合作意向书,还在我这里。杜邦先生说了,他看中的,是我们的技术,更是我们的人。只要我们还在,合作就还能继续。”
“我们,要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我的话,像一束光,照进了父亲那双黯淡的眼睛里。
他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粗糙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了我的心里。
那是我们父子之间,血脉相连的,不屈的传承。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整个牧场。
我知道,黎明,就快要来了。
而我手机上闪烁的名字,正是远在法国的杜邦先生的助理,他发来一条信息,用英文写着:“林先生,杜邦先生非常关心您牧场的情况,他让我转告您,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合作承诺,永远有效。并且,集团决定,可以先期支付一部分合作款项,帮助您渡过难关。”
我看着这条信息,眼眶瞬间湿润。
我将手机递给我爸看。
他看着屏幕上的英文,虽然看不懂,但当他看到“Dupont”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一切便都明白了。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牧场,那片他深爱着的土地。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小默,去,把最好的种羊,给我订回来。我们,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