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营长,我的丈夫蒋正,带着一个怀孕的女人回了家。
他站在门边,一手扶着那个女人的腰,一手还提着她的行李箱,那姿态,像个尽职尽责的骑士。
我正窝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厚重的德语原版书,旁边的小茶几上,是我刚泡好的大红袍,茶香袅袅。
“念念。”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紧绷。
我抬起眼,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个女人身上。
她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皮肤白,眼睛大,穿着一条紧身的孕妇裙,腹部已经明显隆起。
她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挑衅,也有不安。
我没说话,只是把视线重新挪回蒋正脸上。
那张我看了七年的脸,此刻写满了疲惫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
“她叫刘月。”蒋正说,“怀孕五个多月了。”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呢?
我等着他的下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一声一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刘月大概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往蒋正身后缩了缩,小声说:“正哥……”
蒋正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念念,你也是军嫂,该知道部队的纪律。这事如果闹大了,我的前途就全完了。”
哦。
原来是怕这个。
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平静。
“所以呢?”我问。
“所以我想,能不能……”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措辞,“能不能让她暂时住在这里,你……你先照顾她一下。”
我的手指停住了。
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我,照顾他的情人和他们的孩子?
“等孩子生下来,上了户口,我会想办法处理好。念念,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先帮我渡过这个难关,行吗?”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大学毕业就跟了的男人,这个我为了他放弃了外交部翻译官的稳定工作、跟着他南征北调的男人。
这个我以为会和我相守一生的男人。
此刻,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请求我的“成全”。
多么讽刺。
我缓缓地合上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客厅里,这声音格外刺耳。
蒋正和刘月都吓了一跳。
“蒋正,”我站起身,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
他大概设想过一万种我的反应,哭闹、质问、歇斯底里,唯独没有想到是这平静的三个字。
“念念,你别冲动,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
“我不生气。”我打断他,“我很冷静。”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房子归你,车子归你,存款我们一人一半。我只有一个要求,明天就去办手续。”
蒋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沈念!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闹吗?”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
我笑了。
“闹?”我反问,“蒋营长,你带着怀孕的情人回家,让我给你当保姆,你管这个叫‘我闹’?”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刘月眼圈一红,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姐姐,你别怪正哥,都是我的错……”
“闭嘴。”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她立刻噤声,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进卧室。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28寸的行李箱就足够了。
衣服、书籍、电脑,还有我那些翻译用的专业资料。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放进行李箱。
这个过程里,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我的心,也出奇地平静。
或许,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种感觉吧。
七年的感情,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算,然后打包,封存。
蒋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我收拾东西,眉头紧锁。
“沈念,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为离了我,你能去哪儿?”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高高在上。
是啊,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依附他而活的军嫂,一个没有工作、没有社交、脱离社会多年的家庭主妇。
他以为我离了他,就活不下去。
我没有他,只是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咔哒”一声,像是给我这七年的婚姻,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
“蒋正,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别迟到。”
说完,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
门在我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刘月带着哭腔的声音:“正哥,姐姐她……她是不是不要你了?”
接着,是蒋正不耐烦的安抚:“哭什么哭!她就是闹脾气,过两天自己就回来了!没地方去,她能去哪儿?”
我拖着箱子,站在楼道里,听着门里传来的声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是啊,我能去哪儿呢?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喂,师兄,是我,沈念。”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念念?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离婚了。”我说。
那边沉默了几秒。
“需要帮忙吗?”
“嗯,帮我找个住的地方,要快。另外,帮我问问,你之前说的那个同声传译的项目,还缺人吗?”
“缺!太缺了!你肯出山,简直是救我于水火!”师兄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却也让我清醒了许多。
蒋正,你太小看我了。
你以为我沈念是菟丝花,必须依附大树才能存活。
你却忘了,我本身,就是一棵树。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出现在民政局门口。
蒋正迟到了十分钟。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军装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有些松垮。
“你真要离?”他哑着嗓子问。
“不然呢?”我拿出准备好的证件,“留着给你那未出世的孩子当后妈?”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
“沈念,你别这么尖酸刻薄。”
“我这叫实话实说。”
我们没再多说一句废话,沉默地走完了所有流程。
当两本红色的离婚证拿到手时,我感觉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多年的枷锁。
“满意了?”蒋正看着我,眼神复杂。
“满意。”我把离婚证放进包里,“蒋营长,祝你和你的新欢,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哦,不对,孩子已经有了。”
他的拳头瞬间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沈念,你非要这样吗?”
“我哪样了?”我无辜地眨眨眼,“我是在祝福你啊。”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但我知道,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这里是民政局门口,人来人往。
他最在乎的,就是他那身军装,和他引以为傲的“前途”。
果然,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后悔?”我笑了,“蒋正,你记住,今天,是我这七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师兄林舟给我找的房子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两室一厅,装修得很雅致。
“你先住着,房租我帮你垫了,等你赚了钱再还我。”林舟一边帮我把行李搬进去,一边说。
“谢了,师兄。”
“跟我客气什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当年要不是你,我毕业论文都过不了。对了,那个同传项目,下周一开始,为期三个月,在邻市。客户是德国一家顶级的汽车公司,酬劳很高。”
“没问题。”
“不过,念念,你真的想好了?就这么干脆地离了?”林舟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破镜难圆。”
“也是。”他叹了셔口气,“蒋正那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当年追你的时候跟个哈巴狗似的,结了婚就拿军人的身份压你,不让你出去工作,把你困在家里。现在倒好,直接把小三领回家了。简直不是人!”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过去的事,再提也无益。
我只想往前看。
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投入到工作中。
为了准备下周的同传项目,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熟悉资料上。
汽车领域的专业术语非常多,而且很枯燥,但我却乐在其中。
这种重新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太好了。
期间,我妈打来电话,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沈念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商量一下就自己做主了?你让蒋正怎么想?让亲戚朋友怎么看我们家?”
“妈,是我要离婚,不是他。”
“你还嘴硬!一个女人,离了婚,以后日子怎么过?蒋正年轻有为,是营长,多少人羡慕你都来不及,你还不知足!”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我知道,我妈是典型的传统女性,在她眼里,女人的幸福就是嫁个好男人,相夫教子。
“念念啊,听妈一句劝,赶紧回去跟蒋正认个错,男人嘛,谁还没犯过错?只要他肯回头,你就……”
“妈,”我打断她,“我已经搬出来了,也找到工作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妈气得在电话那头直喘气。
我挂了电话,心里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坚定。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我必须走下去。
周末,我最好的闺蜜周晴风风火火地杀到我新家。
“念念!你总算肯见我了!”她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离婚离得好!那种渣男,留着过年吗?”
我被她逗笑了。
“快坐,喝点什么?”
“喝什么喝!先让我看看你瘦了没。”她捏了捏我的脸,“还好,气色不错。看来没有渣男滋润,你反而更美了。”
周晴是我大学同学,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所有事情的人。
她是个性格火爆的记者,最见不得男人出轨这种事。
“对了,我给你打听到一个消息。”周晴喝了口水,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那个刘月是什么来头吗?”
我摇摇头。
“她是军区总院的一个小护士。据说,是蒋正一次生病住院的时候认识的。两个人勾搭上快一年了。”
“哦。”我没什么反应。
“你就一个‘哦’?”周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就不好奇,不想去撕了那个小三?”
“有什么好撕的?”我淡淡地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蒋正要是不给她机会,她能有机会吗?”
归根结底,还是蒋正的问题。
“说得也是。”周晴点点头,“不过,念念,你真的就这么算了?太便宜他们了!”
“谁说我算了?”我抬起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周晴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
“我就知道!你沈念不是那种会吃哑巴亏的人!快说,你准备怎么做?”
我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事,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我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她。
“晴晴,你是记者,人脉广。帮我查一下,这份采购清单上的供应商,还有这个叫‘刘强’的人,是什么背景。”
周晴是个人精,她一看那份清单的抬头,就明白了什么。
“军需采购?沈念,你这是……?”
“别问。”我说,“查到了告诉我。”
“好!”周晴把文件收好,“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临走前,她又抱了抱我。
“念念,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
送走周晴,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蒋正,你以为离婚就是结束吗?
不。
这只是开始。
你毁了我七年的青春,毁了我对爱情和婚姻所有的美好幻想。
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你最在乎你的前途,你的军装。
那我就,亲手毁了它。
这一个星期,我几乎是连轴转。
白天做同传,晚上回来还要整理资料,准备第二天的内容。
高强度的工作让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的专业能力没有因为这几年的家庭主妇生活而退化,反而因为有了更多的人生阅历,在翻译时更加得心应手。
客户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林舟也对我赞不绝口。
“念念,你简直是为同传而生的!这次项目结束,我给你介绍个更好的,直接去联合国怎么样?”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师兄,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
虽然累,但我的心是充实的。
每天看着银行账户里不断增加的数字,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是蒋正,是任何男人,都给不了我的。
这天晚上,我刚结束工作,回到酒店,就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蒋正的妈妈,我的前婆婆。
“沈念,你现在在哪儿?”她的语气很不客气。
“阿姨,有事吗?”我已经改了称呼。
“有事吗?我问你,你是不是跟阿正离婚了?”
“是。”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狠心!阿正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他?”电话那头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告诉你,我们蒋家不承认这门离婚!你赶紧给我滚回来,好好跟阿正过日子!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阿姨,”我平静地说,“我已经不是你们蒋家的人了。我跟蒋正,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你翅膀硬了是吧?沈念,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回来,我……我就去你爸妈单位闹!让他们看看,他们教出来的好女儿!”
又是这套。
威胁,永远是他们唯一的手段。
“随便你。”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靠在墙上,感觉一阵无力。
这就是我曾经掏心掏肺对待的婆婆。
我刚嫁给蒋正的时候,她对我还不错。
但自从我几年都没怀上孩子,她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明里暗里说我是不下蛋的鸡,占着茅坑不拉屎。
现在,她的儿子在外面搞大了别人的肚子,她不觉得是她儿子的错,反而来指责我狠心。
真是可笑。
没过多久,我妈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沈念!你前婆婆刚刚打电话给我了!她说你要是不回去,她就来我跟你爸的学校闹!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非要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才甘心吗?”
我妈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我爸妈都是大学教授,一辈子清清白白,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婆婆这一招,算是捏住了他们的七寸。
“妈,你别哭。”我深吸一口气,“你告诉她,她要是敢来,我就把蒋正出轨、让小三怀孕、还把人带回家的事,写成大字报,贴满整个军区大院。”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沈念了。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我妈被我镇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挂了电话,我疲惫地倒在床上。
我知道,我这么做,会让我爸妈很难过。
但如果我不强硬起来,他们就会一直逼我妥协。
我不能再妥协了。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让他们看清楚,他们的女儿,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的附属品。
第二天,周晴给我发来消息。
【查到了。那个刘强,是刘月的亲哥哥。以前就是个街头混混,去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军区的蔬菜供应商。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他供应的菜,价格比市场价高出至少三成。而且,他还经常开着一辆挂着军牌的奥迪车,在外面招摇过市。】
我看着手机屏幕,眼神越来越冷。
挂着军牌的奥迪车。
蒋正的配车,就是一辆奥迪。
【车牌号能查到吗?】我问。
【能!我已经找人去查了,顺便帮你调了那辆车近半年的出入记录和监控。】周晴回得很快。
【谢了,晴晴。】
【跟我客气啥。对了,还有个事。我听说,蒋正最近在竞争一个副团长的位置,下个月就要出结果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肯定不希望出任何岔子。】
副团长。
原来如此。
难怪他那么紧张,那么急着想把我稳住。
他不是怕我闹,是怕我毁了他的前程。
我把手机放下,走到窗边。
夜色中的城市,灯火辉煌。
蒋正,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同传项目顺利结束后,我回到了我自己的小窝。
三个月的高强度工作,让我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看着账户里那串长长的数字,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底气”。
我用这笔钱,给自己报了驾校,买了辆代步车。
我还去了一趟我爸妈家。
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他们面前。
“爸,妈,这里面是五十万。密码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爸妈都愣住了。
“念念,你这是干什么?”我爸推回银行卡,“你的钱,自己留着。”
“这是我孝敬你们的。”我说,“我知道,我离婚的事,让你们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明白,女儿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妈看着我,眼圈红了。
“念念,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就是……就是心疼你……”
“我知道。”我握住她的手,“妈,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自己的事业,有能力养活自己,甚至有能力孝顺你们。我不需要再依附任何人。”
我爸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
“孩子,你长大了。”
从家里出来,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得到父母的理解和支持,比什么都重要。
接下来,就是处理蒋正的那摊子烂事了。
周晴把她查到的所有资料都给了我。
厚厚的一沓。
里面有刘强公司的注册信息、税务记录,有他和军区后勤签订的采购合同复印件,还有那辆军牌奥迪车的详细行驶记录和监控截图。
证据确凿。
蒋正利用职权,为他情人的哥哥谋取私利。
公车私用,送情人,送情人的家人。
每一条,都足以让他脱下那身军装。
我把这些资料,仔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
然后,我写了一封举报信。
信的抬头,是军区纪律检查委员会。
我没有用激烈的言辞,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事实,然后附上了所有的证据。
我把信和证据复印了好几份。
一份,寄给了纪委。
一份,寄给了蒋正的直属领导,也就是他们团的政委。
还有一份……
我拿着这份,开车去了军区大院。
这是我离婚后,第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门口的哨兵已经换了人,不认识我。
我说是来找人的,他让我登记。
我登记的名字,是周晴。
她之前采访过这个团,跟政委有点交情。
我顺利地进去了。
大院里还是老样子,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曾经以为,我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现在看来,真是个笑话。
我没有去我曾经的家,而是直接去了办公楼。
办公楼一楼大厅,有一块巨大的公告栏。
上面贴着各种通知、表彰、学习文件。
这里是整个团信息最集中的地方,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最多。
我走到公告栏前,四下看了看。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在训练或者午休,大厅里没什么人。
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那封举报信和几张最关键的监控截图。
我没有用胶水,而是用了几颗图钉。
我把它们,工工整整地按在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我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走。
走出办公楼大门的那一刻,我感觉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
蒋正,我为你准备的这份“大礼”,希望你喜欢。
我算好了时间。
蒋正这周正好在外面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封闭式集训。
等他回来,看到这份“惊喜”,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每天开车上下班,去公司做翻译,晚上回家给自己做顿饭,或者约周晴出去看个电影。
生活简单,但也惬意。
我没有再去打听军区大院里的事。
我知道,子弹已经上膛,剩下的,只需要等待它击中目标。
周三下午,我正在公司翻译一份文件,周晴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念念!爆了!彻底爆了!”
“怎么了?”我故作镇定地问。
“你那封举报信,现在整个军区都传遍了!公告栏那儿都快被人挤爆了!”
“哦。”
“蒋正被紧急叫停了集训,今天下午就回来了!我听我那个线人说,他是一路黑着脸回来的。一进大院,看到公告栏,当场就傻了,脸都白了!”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蒋营长,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被公之于众。
那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
“纪委的人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正式对他进行调查了。他现在被停职了,不准离开军区一步,随时等候传讯。”
“他的那个副团长,也彻底泡汤了。据说上头领导震怒,说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还有那个刘月,也被总院给辞退了。她那个哥哥刘强,已经被经侦大队带走调查了。”
周晴的声音像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
只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
“念念,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我们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我在公司。庆祝就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个稿子要赶。”
“你这人,真没劲。”周晴嘟囔了一句,“不过,这样也好。让那个渣男知道,你没了他,过得更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外文,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起来。
“沈念!”
是蒋正的声音。
他的声音嘶哑、暴躁,像一头困兽。
“是我。”
“是不是你干的?公告栏上的东西,是不是你贴的?”他咆哮道。
“是。”我承认得很干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怨毒。
“为什么?沈念,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夫妻一场,你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
夫妻一场?
我差点笑出声。
“蒋正,你带着怀孕的小三回家,让我给你当保姆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夫妻一场’?”
“你利用职权,给你情人的哥哥谋取暴利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夫妻一场’?”
“你开着军车,去接你那娇滴滴的情人产检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夫妻一场’?”
我每说一句,他的呼吸就更急促一分。
“我……我那是……”他试图辩解。
“你那是鬼迷心窍,还是利欲熏心?”我冷冷地打断他,“蒋正,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我害的,是你自己作的。”
“你毁了我!沈念,你毁了我的一切!”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毁了你的什么?你的前途?你的地位?”我反问,“那些东西,真的是你的吗?它们是国家和人民给你的,是让你用来保家卫国,不是让你用来以权谋私、满足私欲的!”
“你以为你有多高尚?你不就是报复我吗?”
“是,我就是在报复你。”我坦然承认,“你毁了我七年的青春,我就毁了你最看重的东西。我们俩,扯平了。”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他拉黑。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关掉电脑,提前下了班。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
我把车停在江边,摇下车窗。
晚风吹拂着我的脸颊,带着一丝水汽的清凉。
江面上波光粼粼,对岸的霓虹灯闪烁着,勾勒出城市的繁华轮廓。
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七年的点点滴滴。
我记得,我第一次去部队看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下车时腿都肿了。他看到我,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把将我抱起来转圈。
我记得,我们结婚时,他没有钱买钻戒,就用弹壳给我做了一个,笨拙地套在我手上,说:“沈念,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记得,我为了他,放弃了北京的工作,跟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南方小城。他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老婆,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负你。”
那些曾经让我感动落泪的誓言,如今听来,都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在为那个男人哭。
我是在为我那死去的七年青春,为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的自己,而哭。
哭过之后,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我擦干眼泪,重新发动了车子。
后视镜里,那个哭红了眼睛的女人,渐渐远去。
前方的路,还很长。
我要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蒋正的事,最终的处理结果很快就下来了。
开除军籍,移交司法机关。
因为他涉嫌的不仅仅是违纪,还有经济犯罪。
刘强为了减轻罪责,把他知道的全都招了。
原来,蒋正不止帮他拿下了蔬菜供应的单子,还利用职务之便,在其他军需采购项目中,为刘强牵线搭桥,从中收取了巨额的回扣。
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这个消息,是周晴告诉我的。
她说,蒋正被带走的那天,刘月挺着大肚子追着囚车跑了很远,哭得撕心裂肺。
“真是活该。”周晴在电话里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对于他们来说,这也许是罪有应得。
但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已经和我无关了。
我的生活,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那家德国汽车公司对我的工作能力非常认可,项目结束后,直接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担任他们中国分公司的首席翻译官。
年薪七位数。
我接受了这份工作。
我搬了家,搬到了一个离公司更近、环境更好的小区。
我用自己的钱,全款买下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
拿到房产证的那一刻,我心里无比踏实。
这本红色的证书,比那本红色的结婚证,带给我的安全感,要多得多。
我爸妈来看过我的新家,看到我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也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我妈拉着我的手,说:“念念,是妈以前想错了。女人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我笑了。
真好。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小区的地下车库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舟。
他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倚在他的车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我有些惊讶。
“等你啊。”他说,“祝贺你乔迁之喜。”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我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他把花递给我,“喜欢吗?”
香槟玫瑰的花语是:我只钟情你一个。
我没有接。
“师兄,谢谢你。但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打断我,“念念,我不是蒋正,我不会逼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等了你很多年了。从大学时,我就喜欢你。”
我愣住了。
“我以为,蒋正会好好对你,所以我选择了退出。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他看着我,眼神真诚而热烈。
“念念,我不想再错过了。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承认,我对林舟是有好感的。
他温柔、体贴、尊重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向我伸出了援手。
但是,我刚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我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师兄,对不起。”我摇摇头,“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
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没关系,我等得起。”他说,“多久我都等。”
说完,他把花塞到我怀里,转身就走了。
我抱着那束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但那一刻,我感觉到,它似乎,又重新开始跳动了。
生活,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些惊喜。
蒋正的案子开庭那天,我没有去。
我不想再看到那张让我恶心的脸。
最后的判决结果是,有期徒刑十五年。
一个曾经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就这样,在铁窗里,度过他最好的年华。
至于刘月,我后来也听说了一些她的消息。
蒋正倒台后,她成了整个军区大院的笑话。
她想把孩子打掉,但月份太大了,医生不建议。
她只能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到乡下老家。
据说,她生下了一个儿子。
但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未婚生子,在农村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父母觉得她丢人,对她非打即骂。
她那个被判了缓刑、刚从看守所里出来的哥哥刘强,更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认为是他妹妹毁了他发财的路。
这些,都是周晴告诉我的。
她说的时候,语气里满是解气。
我听着,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
我既不同情她,也不恨她。
她只是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为了走捷径,最终把自己的人生,逼进了死胡同。
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如此,蒋正如此,我也如此。
我的代价,是七年的青春。
但我庆幸,我及时止损,并且,为自己赢回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又过了一年。
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同传翻译。
林舟,也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没有再说过喜欢我,也没有再送过花。
但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他会关注我的航班信息,无论我多晚落地,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机场。
他会陪我去看我喜欢的画展,听我喜欢的音乐会,即使他自己根本不感兴趣。
他的好,像春雨,润物细无声。
一点一点,融化了我冰封的心。
这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
林舟包下了一个西餐厅,为我庆生。
餐厅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悠扬的小提琴声,和摇曳的烛光。
“念念,生日快乐。”他举起酒杯。
“谢谢。”我笑着和他碰杯。
“念念,”他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的钻戒,“我知道,你可能还没准备好。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爱你,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没有单膝跪地,也没有说太多华丽的辞藻。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深情。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这一次,不是伤心,不是委屈。
是感动,是幸福。
我伸出手。
“林舟,”我看着他,哽咽着说,“我愿意。”
他愣住了,随即狂喜地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站起来,绕过桌子,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
“念念,谢谢你。”他在我耳边说,“谢谢你,愿意再相信一次爱情。”
我相信的,不是爱情。
我相信的,是你。
窗外,夜色正浓。
我知道,属于我的,那个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
沈念,三十岁,生日快乐。
你好,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