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衣服脱了，却把人生穿上了更硬的壳。一本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的写真，卖到15万册，换来单位的开除通知、家门口的冷脸、陌生人的指指点点。有人叫她不正经，有人叫她勇敢。她只说一句：我选的，我扛。
现在她49岁，站在北京一间向阳的教室里，黑色练功服，马尾干净。她走过去，按住学生的膝盖，轻声说：再直一点，别锁死。水袖贴着地板划过去，光在木头上碎掉，她脸上是稳稳的笑。
这笑来的不容易。2002年秋天，那本132页的写真摆上书店，封面只留一双白色舞蹈鞋，身体像一支动作停在空中。首印一周就没了，继续加印，还在卖。后台却是另一张脸：报纸写“低”，论坛骂“丢”，楼下堵着相机，家里电话直接挂断。
父亲打来那次，声音发硬：把书收回来，别回家。她说这是严肃创作，没说完就成了忙音。东方歌舞团开会，宣布处理。她提着箱子走出门，走廊熟人眼神躲闪。出门买菜，耳边是低声一句：那就是拍那个的人。
你以为她会退。没有。她把第二本书摆上台面，加了舞蹈里的水袖、绸带，红袖绕身，动作更稳。她跟石松合作，继续拍。她写日记，写紧张、写疼、写守。她拍纪录片，让镜头从体操馆一路跟到后台，把自己的轨迹亮出来。
这条路不是从争议开始的。1976年，她出生在合肥，墙上的旧相框里是羊角辫。9岁，省队进校园，她被挑了出来。天还黑就压腿，手上起茧，膝盖都是青。12岁拿了两块金牌，被叫“优秀运动员”，那时她只认一个方向：动作要稳。
后来身体变了，她转去跳舞。安徽的艺术学校，镜子前反复练，抬脚、转身，每一回都要到位。省歌舞团分到她，台上换节目，蓝布衣服、花鼓、集体舞，她把身体练成工具。
她要学得更系统，去了北京舞蹈学院古典舞系。毕业进东方歌舞团，白天跳，晚上去电影学院学表演，换剧本，练眼神。1998年，拍广告认识沈东，两人成了家。靠他的牵线，她进《康熙王朝》，演“紫云”。戏不多，她还是把台词背到不动声，镜子前看自己的眼睛。之后，她在《银鼠》里做邱夫人，在《长江刑警》里做沈晶晶，在电影里做小凤。她以舞者的身子，去摸演戏的边。
核心的句子放在这里。
她没有要你喜欢，她要自己能站得住。
拍写真时，她每个动作热身半小时，照着古典舞里的“飞天”“卧鱼”去调身体，抓光，抓线，反复拍到停。她后来写过：美要有力量，不能飘。有人把“艺术”两个字撕碎，她就用自己的方法粘起来。
张旭龙站出来说：创意是我的，她没参与，为何署名。他拿合同，她说有被迫成分。争到法院，另一个案子：他拿她的照片去做商业宣传。最后判下来，她拿到赔偿，胜诉两个字写在纸上，吵了一年才安静。
这安静换来的不是退场。她继续上舞台。2006年，她去开心麻花的剧里做小乔，台词很跳，节奏很紧，观众笑。她主演歌舞音乐剧《魅》，在保利剧院，慢到快，从古典走到现代，掌声落在她的脚步上。她在《风月》里做“素琴”，把一个人的年龄走完。她去《舞林大会》，穿银色裙子跳《梁祝》，评委说：她的舞有故事。她又去拍电影、拍微电影、录单曲，不停换领域。
没断的，是心里的裂缝。2007年，她和沈东散了。签完字，她背包，提箱，从那间熟悉的房子出来，楼道里有人把门关上，不说话。她下楼不回头。2008年春节，父亲的电话又来了：回来吃饭吧。她进门，母亲给她夹菜，不谈过去。热气慢慢把隔阂蒸散。
她开始一个人过。早上七点起，家里练一小时瑜伽。出去前买豆浆和鸡蛋。下午五点后回家看书、练舞，或者去公园走一圈。周末去看画，却不爱热闹。客厅墙挂着她画的荷，书架全是舞蹈理论和古典书。阳台绿萝往外伸。她不急，不慌。
你说，她到底图什么。她说：图把身体用干净的方式放在世界上。
她教学生的时候，很严。她告诉他们“形”和“神”要一起动，手腕动，眼跟上。她把水袖甩出去，再收回来，不给多余的动作。有人问她当年的书，她笑：都过去了，现在把你的基本功练好。
那时候的论坛，把骂人的词堆成楼。那时候的报纸，把结论写在标题上。那时候的单位，把她的一纸处理念给所有人听。那时候的她，只有一个反应：继续做事。
她的起点不是勇敢，她的起点是习惯。体操要求稳，舞蹈要求准。她把这两个词塞进每一天。她没有做大演讲，她不爱解释，她把动作给你看。
你害怕别人目光，她也怕。她写过紧张，她写过痛。她又写了要坚持。她不去靠近热闹，她也不躲开舞台。她把自己放在一个需要耐心的位置上。
她没有要做第一，她被叫成“中国人体艺术第一人”。她没有要做标签，她被贴上标签。她继续往前走，标签跟不上时，就掉在地上。
她不是无所畏惧，她只是认定——身体是载体，作品是答案。谁的嘴再响，都挡不住她把下一段舞教好。
她没有退场，她变了位置。她从被看，走到去看。从被评判，走到去要求学生的膝盖和手臂。从被围堵，走到把门关上自己练。
她赢的不是舆论，她赢的是自己的时间。她用49年的生命告诉你：风上的话会走掉，做过的事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