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9月27日清晨,北京西郊的空气还有些凉。授衔典礼将在八点开始,候衔军官们排队走进礼堂,肩章和领花在灯下闪光。轮到于得水时,主持人报出的衔级是“大校”。台下有人疑惑地交换眼神:这位在胶东声名赫赫的硬骨头,仅得此衔?队伍末端的许世友听到报号,脸色瞬间阴沉。他退两步,压低嗓子:“我想给你争一争。”礼堂里闪过一丝尴尬的沉默,于得水摆摆手,“军衔只是符号,不碍事。”声音不大,却透着笃定。
外人或许不知道,那一刻站在台上的老人身上有十三处战伤,旧伤遇雨就疼,但他依旧站得笔直。从昆嵛山到天福山,从胶东游击队到浙江军区,于得水闯过的关口不计其数。1930年代,胶东还是白色恐怖的漩涡,他领着二十几条枪、几条破棉被,硬是在深山密林中与日伪周旋;到1938年,他部下已扩充到七千多人,队伍换了好几个番号,却始终保留“鱼得水”的口号。
1935年11月29日深夜,昆嵛山无染寺的油灯只剩豆粒大。三百余名赤卫队员围坐在石阶上,听指挥所下达起义命令。枪少、人少,硬是要对抗韩复渠的正规师团。结果可想而知,主力被打散,张连珠、程伦当场牺牲。于得水带着残部突围,回头只见寺门火光冲天。此役之后,他成了文登、海阳一带的“千元悬赏犯”。正是这股子亡命敢斗的狠劲,让他在胶东百姓中威望日增。
1936年夏,腹部中弹的于得水在帷幄洞里做了一次“山野手术”。没有麻药,没有手术刀,一把剃头刀解决问题,子弹头被挖出时,他咬破了两块毛巾。陪护的战士至今回忆,洞外蝉声震天,洞内血滴不停。简陋,却救回了一个团长的命。
抗战全面爆发后,山东抗日救国军第三军成立。于得水改名字,也改了队伍规则——“自己是鱼,群众是水”。鱼水观念不是口号。平度、即墨、文登几县的老乡,见到这支队伍过村,从不躲粮避物;有人家连口锅都端出来给伤员熬粥。日伪军封锁严酷,老百姓依旧敢半夜摸黑送情报。战后说起这些往事,许世友常用一句话形容:“老于欠账多,欠的是老百姓的情。”
1942年胶东军区组建,许世友任司令,于得水任副司令。一文一武,相互补位。海阳阻击战中,于得水再度负伤,腿骨裂缝,连夜被抬进赵家庄。三日后日伪搜索逼近,许世友亲自前来探视,刚喝完一碗棒子面粥,岗哨急报敌情。两人扔下碗,一路跌到海边渔船。狂风大浪里,木船如同葫芦,被卷得东倒西歪。许世友后来打趣:“大河里练过拳,没想到还得跟你漂海。”于得水笑而不答,只盯着北岸的微弱灯火,那是根据地的方向。
抗战胜利后,野战军陆续抽调北上、南下,许多胶东干部改编进东野、华野。组织考虑到伤病和地方熟悉度,让于得水留守后方,担任东海军分区副司令兼烟台警备区司令。国民党渡海企图三次试探登陆,均被他严词拒绝。美第七舰队舰桥上也打过电报,要“保证安全登岸”,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此港口不接待”。
1949年春,浙江六分区形势吃紧,于得水随大军南下。从胶东黑松林到浙东茶山水田,他带队剿匪一年,基本肃清沿海顽匪。有人说“大校”授衔或因职务序列,也有人认定是因多年偏居后方、缺少大兵团作战纪录。无论外界怎样猜测,他从未辩解。
1960年代初,安徽民政厅里来了一位身材瘦削、步伐缓慢的副厅长。办公桌旁是一张旧藤椅,椅脚用铁丝缠了三道。工资三百元,他只留一百元家用,其余写在小本上,逐户寄给烈士家属。有人劝他置办些保健药,他摆摆手:“那点钱,够娃娃们读书。”
1970年,他的亲属将遗物和三枚二级勋章捐给了天福山起义纪念馆。展柜里那件灰色棉军装袖口磨破,胸前却仍能看见“八一”臂章的印痕。参观的人常问:“这军装主人是什么将军?”解说员是“大校”时,不少人轻轻皱眉。可转身看看墙上一行介绍文字——“指挥大小战斗一百三十六次,身负重伤十一处”,疑惑又被震住。
1982年9月18日,仲曦东、冯德英等几位老同志回到昆嵛山。山风吹动松涛,昭示岁月流逝。看着帷幄洞入口新立的石碑,仲曦东轻声说:“老于这个人,生前低调得很,可他那股子血性,山里水里全知道。”一行人没有多停留,敬完酒就下山。碑文只有八个字——“昆嵛山英雄于得水”。
授衔不高,功勋却重。许世友没能如愿“争一争”,可两位老伙计终究用另一种方式站在了一起:一个名字刻在胶东军史,一个传奇印在战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