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画原创小说之《南京传奇》(第46~50章,共100章)
第46章 韩门三进士
明嘉靖年间的高淳,秦淮河支流石臼湖像一条碧绿的绸带,穿城而过。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时,湖面就泛着粼粼波光,映着两岸的桑麻田——田埂上的农人扛着锄头匆匆走过,露水打湿了裤脚;也映着零星的读书楼——楼里传出“子曰诗云”的诵读声,与湖边船夫的号子声、街头商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成了高淳最寻常的晨曲。
彼时江南文风虽盛,苏州府一年能出十几个进士,扬州的盐商们也争相供养文人,可高淳因地处苏皖交界,是往来商船的必经之地,码头边永远堆着待运的粮食、布匹,街头满是挑着货担的行商、摇着乌篷船的船家,科举仕进者寥寥。当地老人常说:“高淳的土,养的是生意人,不是读书人。”直到韩氏一族崛起,这片沾满烟火气的水土,才渐渐多了几分“诗书传家”的厚重气。
韩家祖宅在高淳老街的最深处,青石板路被几百年的脚步磨得发亮,尽头的门楼没有豪门望族那般雕梁画栋,只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檀木匾额,上面刻着“耕读传家”四个楷书——那是韩家第一代读书人,也就是韩叔阳的父亲韩老秀才亲手题写的。韩老秀才一辈子没中过举,却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每天天不亮就叫醒韩叔阳,在油灯下教他背《论语》、写八股,连家里的田都交给雇工打理,只守着一间小小的书塾度日。匾额上的墨色虽因岁月侵蚀有些淡了,可每一笔的顿挫里,都透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韩叔阳考中进士那年,刚过而立之年。他穿着崭新的进士袍回到高淳时,城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孩子们跟在他的马后跑,喊着“韩进士”。可这份热闹没持续多久,一场特大水灾就席卷了高淳——石臼湖的水位一夜之间涨了三尺,漫过了单薄的堤岸,冲毁了沿岸的田垄,即将成熟的麦子泡在水里,很快就发了霉。粮价跟着疯涨,从一两银子三斗米,涨到一两银子一斗米,地方上的豪强们却趁机囤粮,河西村的王员外甚至把上千石粮食藏进了废弃的船坞,还派家丁守着,谁要是敢去讨粮,就用棍棒驱赶。
韩叔阳赴任高淳知县的那天,没有坐官轿,也没有带锣鼓仪仗,只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旧木车,车上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箱子书,带着两个随从就出发了。彼时水灾刚过,乡间的路满是泥泞,他的官服裤脚沾满了泥点,鞋子陷在烂泥里好几次,差点把脚崴了。随从劝他:“大人,咱们还是雇辆马车吧,这样走下去,天黑也到不了河西村。”韩叔阳却摆了摆手:“雇马车要花钱,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了,我怎能浪费银子?”
他挨家挨户查看灾情,在河西村看到的一幕,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个白发老农抱着已经饿死的小孙子,坐在被冲毁的田埂上,孩子的小脸蜡黄,嘴唇干裂,老农的眼泪浑浊地淌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滴在孩子冰冷的脸上。老农见了韩叔阳,“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说:“韩大人,求您发发慈悲,给我们点吃的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饿死了!”在河东村,一群妇女围着他,手里举着空空的米袋,有的袋子上还破了洞,露出里面几粒发霉的米,她们声嘶力竭地喊着“韩大人救命”,声音里满是绝望。
韩叔阳把这些都记在随身的账簿上,每一个受灾村落的名字、每一户人家的人口、缺多少粮食,都写得工工整整。晚上回到县衙,他坐在书房里,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案上摆着两个包裹,一个是河西村王员外派人送来的厚礼——里面有五十两银子和一匹上好的杭绸,附带的信上写着“治水需缓,维稳为上,莫要得罪乡绅,误了大人前程”;另一个是河东村的百姓送来的半袋炒米,里面还混着几颗小石子,是他们家里仅有的存粮,送米的老妇人说:“韩大人,我们知道您是好官,这点米您别嫌弃,填填肚子也好。”
韩叔阳看着这两个包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突然抓起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墨汁溅满了刚写好的治水奏疏,也溅到了他的官服上。“为官若惧豪强,何谈父母官?若保不住百姓,这乌纱帽我宁可不戴!”他的声音很大,惊得外面的随从都跑了进来,以为出了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韩叔阳就带着衙役直奔王员外的粮囤。王员外仗着自己和知府是拜把子兄弟,根本不把韩叔阳放在眼里,还让家丁拿着棍棒拦在粮囤门口,恶狠狠地说:“韩知县,你别不识抬举,王员外的粮食,也是花钱买来的,凭什么给那些穷鬼?”韩叔阳毫不畏惧,从怀里掏出账簿,大声念道:“王员外,你去年报的田产是五百亩,可实际有一千二百亩,按朝廷规定,你应缴粮三百石,可你只缴了五十石,剩下的都囤起来了,我说得对吗?”
王员外脸色一变,没想到韩叔阳早就查清楚了他的底细。韩叔阳又让人打开粮囤,满囤的粮食露了出来,金黄的麦子堆得像小山。百姓们看到粮食,都欢呼雀跃起来,王员外却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韩叔阳说:“你等着,我这就去知府大人那里告你!”韩叔阳冷笑一声:“你尽管去告,我韩叔阳做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不怕你告!”
随后的几个月,韩叔阳一边组织百姓疏浚河道、重修堤坝,一边监督豪强们放粮。他每天都和百姓们一起干活,亲自拿着铁锹挖土,手掌磨出了血泡,就用布条缠上,继续干;晚上则在灯下写治水方案,常常熬到后半夜。百姓们过意不去,给他送来了刚煮好的糙米饭和野菜汤,他总是笑着接过,和大家一起吃,从不搞特殊。有一次,一个老农偷偷在他的饭里藏了一个鸡蛋,韩叔阳发现后,又把鸡蛋分给了旁边的孩子,说:“孩子正在长身子,需要营养。”
当新稻在修复的田垄里抽穗时,高淳的百姓们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老农们拉着韩叔阳的手,往他兜里塞刚煮好的新米,那米还带着热气,香气扑鼻。韩叔阳却笑着推回去:“这米,该留着给娃们长身子,他们是高淳的将来,是大明的将来。”他还在高淳东门外办起了“耕读书院”,把流落街头的孤儿都接来,教他们读书识字。书院的门柱上,他亲手题了一副楹联:“一粥一饭思民苦,一笔一画写天良”,这副楹联,后来成了韩家代代相传的家训,刻在了韩家祖宅的正厅墙上。
到了第二代韩邦宪,韩门已在江南声名远播。韩邦宪从小就听父亲讲祖父治水救民的故事,也把“一粥一饭思民苦”的家训背得滚瓜烂熟。他十六岁中举,二十岁考中进士,被派往京城任翰林院编修时,正是大宦官魏忠贤专权的鼎盛时期。
那时的魏忠贤,被天启皇帝称为“九千岁”,朝中大臣大多依附于他,有的甚至为他建生祠——浙江的巡抚为了讨好魏忠贤,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建生祠,还让百姓们去祭拜;京城的不少官员,每天都要去魏府请安,要是能得到魏忠贤的一句夸奖,就能高兴好几天。韩邦宪刚到京城时,翰林院的同僚就劝他:“韩大人,你刚入仕途,可得懂规矩。如今魏公公权势滔天,你若想在京城立足,赶紧备上厚礼,去魏府拜访,晚了就来不及了。”
韩邦宪却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每天在翰林院研究典籍,整理前朝的史料,从不参与结党营私。他的书房里,挂着祖父韩叔阳手书的家训,每次看到那副楹联,他就想起祖父在高淳的样子,想起百姓们期盼的眼神,心里就多了几分坚定。
一日,魏府的管家带着两个随从,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来到韩邦宪的宅邸。管家穿着锦缎长袍,头戴瓜皮帽,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韩大人,咱家公公听说您有才学,是个栋梁之材,特意让小的来请您入阁办事,这箱子里是公公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说着,管家就打开了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还有几匹罕见的云锦,在阳光下闪着光。
韩邦宪站在书房里,目光落在墙上的家训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案上的《论语》——那是祖父留给父亲,父亲又留给她的,书页上还留着两代人的批注,祖父的批注苍劲有力,父亲的批注工整清秀。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在书院的槐树下教他读“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那时窗外的月光正照在祖父的牌位上,肃穆而坚定;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韩家的子孙,可以穷,可以官小,但不能丢了良心,不能忘了百姓。”
“请回吧,”韩邦宪转身对管家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韩家子孙,只认公理,不认私恩。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金银珠宝,我不能收。”话音刚落,他就命随从将箱子抬出去,不管管家如何劝说,都不肯松口。
管家走后,韩邦宪坐在案前,提笔写下了《拒佞疏》。疏中直斥魏忠贤“专权误国、结党营私、迫害忠良、搜刮民财”,字字铿锵,句句恳切。他在疏中写道:“今魏贼弄权,朝堂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若陛下再不醒悟,大明江山危在旦夕!臣虽微末,愿以死谏,只求陛下斩魏贼,安天下!”
这封奏疏递上去后,天启皇帝看都没看,就交给了魏忠贤。魏忠贤气得咬牙切齿,当即下令把韩邦宪贬为广东潮州通判,赶出了京城。消息传到江南,百姓们都为韩邦宪惋惜,有人写信劝他:“韩大人,您何必跟魏忠贤硬碰硬?不如暂且忍耐,等将来再图大事。”韩邦宪却在回信中写道:“我若为了官位投靠奸佞,怎对得起祖父的教诲,怎对得起韩家的家训,怎对得起天下百姓?贬官算什么,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改初心。”
“韩门刚正”的名声,也因为这件事,传遍了天下。
第三代韩仲雍,更是把韩家的家风刻进了骨子里。他从小就跟着父亲韩邦宪在潮州长大,听父亲讲祖父拒佞被贬的故事,也亲眼看到父亲在潮州如何为百姓办实事——父亲在潮州修水利、办学校,把潮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们都称父亲为“韩青天”。韩仲雍暗暗发誓,长大后也要像祖父、父亲一样,做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他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二十三岁考中进士,任湖广按察使,负责监察地方官员。上任的第一天,他就对下属说:“我韩仲雍办案,只讲国法,只看证据,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什么背景,只要犯了法,就别想蒙混过关。”
上任不久,他就查出下属中有位同乡贪墨赋税,数额高达两千两白银。这位同乡姓赵,叫赵德海,和韩仲雍从小一起在高淳的石臼湖边摸鱼、一起在“耕读书院”读书,两家还是世交——韩仲雍的母亲和赵德海的母亲是结拜姐妹,韩仲雍小时候还常住在赵家。
赵德海得知自己被查后,吓得魂不守舍。他知道韩仲雍的性格,也知道韩家的家训,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凭着同乡和世交的情分,让韩仲雍网开一面。
深夜,赵德海穿着便服,头发凌乱,脸上满是疲惫,偷偷来到韩仲雍的府邸。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韩仲雍面前,眼泪直流:“仲雍兄,求你饶我这一次!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贪墨赋税,可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她得了重病,需要钱治病;下有刚满月的孩子,还等着喂奶。要是我被治罪,我们全家就完了!”
韩仲雍坐在椅上,沉默了许久。案上摆着赵德海送来的家乡特产——一包晒干的高淳莲子,那是赵德海的母亲亲手晒的,还带着石臼湖的清香。韩仲雍拿起一颗莲子,放在手里摩挲着,思绪飘回了小时候——那时候,他和赵德海一起在石臼湖边摸鱼,赵德海总是把最大的鱼让给他;一起在书院读书,赵德海数学好,就帮他补习算术,他语文好,就帮赵德海修改文章;赵德海的母亲做了好吃的,总会叫他去家里吃,还笑着说:“仲雍啊,你就跟我的亲儿子一样。”
那时的天很蓝,水很清,阳光很暖,谁也没想过,长大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德海,”韩仲雍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扶起赵德海,眼神里满是复杂,“我知道你家里困难,我也想帮你。可你想过没有,你贪的不是银子,是百姓的血汗啊!那些百姓,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田,好不容易缴了赋税,却被你贪了去,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们的孩子该怎么活?”
他顿了顿,又说:“韩家的规矩,是不欺天、不欺地、不欺民。我要是饶了你,就是欺天、欺地、欺民,就是丢了韩家的家训,丢了为官的良心。我不能这么做。”
最终,韩仲雍依法将赵德海革职查办,没收了贪墨的钱财,上缴国库。但他也没忘了赵德海的家人——他自掏腰包,给赵德海的母亲请了最好的大夫,还送了医药费;帮赵德海的妻子找了份在织造坊缝补的活计,让她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每个月,他都会派人去看望赵德海的孩子,送些衣服和书本。
有人说他“太傻”,既得罪了同乡,又花了自己的钱,不值得。韩仲雍却只是笑着说:“治罪是国法,不能含糊;帮忙是人情,不能忘了。国法与人情,不是不能兼顾,关键是看你有没有良心。”
韩门三代,从韩叔阳治水救民、兴办书院,到韩邦宪拒佞守正、不惜被贬,再到韩仲雍肃贪护民、公私分明,每一代都把“为民”二字扛在肩上,把“一粥一饭思民苦”的家训刻在心里。高淳老街的韩家祖宅,后来成了百姓争相拜访的地方——有人来求家训字帖,希望能教育子孙;有人来听韩家故事,激励自己做个正直的人;连路过的文人墨客,也会在此题诗留念,称赞韩家“三代进士,一世清风”。
正如高淳当地百姓常说的:“韩门的进士,不是靠死读书考出来的,是靠良心、靠德行养出来的。这世上的官有很多,可像韩家这样心里装着百姓的官,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官啊!”
七律·第46章
韩门三代进士郎,高淳故里美名扬。
叔阳治政兴教化,邦宪为官拒佞狂。
仲雍肃贪增国赋,后人继德守纲常。
莫道寒门无贵子,只缘祖德有余光。
第47章 江宁设织造
明崇祯年间的江宁,秦淮河畔的织户们早已习惯了清晨的机杼声——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张家织坊的织机就“哐当哐当”响了起来,张织娘坐在织机前,手指熟练地穿梭着丝线;李家的织娘则背着布包,踩着青石板路去市集买生丝,布包里还装着给孩子带的早点——一块刚烙好的葱花饼。
可这一年的春天,一则朝廷告示打破了织户们平静的生活。告示贴在秦淮河畔的显眼处,用大红纸写着,字又大又工整,不少织户围着看,有的还请识字的先生念给他们听。先生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设江宁织造署,专司皇室丝绸供应,凡龙袍、凤袍、宫廷绫罗绸缎,皆由织造署承办。特招募织工百名,要求技艺精湛,熟悉古法,待遇从优。钦此。”
消息一出,秦淮河畔的织户们既期待又忐忑。期待的是,能为皇室织布,从此就有了“皇商”的名头,不仅工钱比普通织活高两倍,还能免受地方恶霸的欺压——以前,有些恶霸经常去织户家里敲诈勒索,要是不给钱,就砸织机、抢丝绸,织户们敢怒不敢言,要是进了织造署,有朝廷撑腰,恶霸们就不敢胡来了。
可忐忑的是,皇室对丝绸的要求严苛到了极点。老织工们都知道,宫里的太监验收丝绸时,会拿着放大镜看,连最细微的针脚都不放过;龙袍上的龙鳞要栩栩如生,每一根金线的粗细都要一样,连龙眼睛的颜色,都要按照宫里的规定来,稍有差池,不仅拿不到工钱,还可能被治罪,轻则罚银,重则流放。有个老织工叹着气说:“皇家的饭,好吃难咽啊!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
织造署选址在秦淮河畔的钞库街,这里曾是江南丝绸的集散地,热闹非凡——码头上,商船一艘挨着一艘,船上装满了生丝、绸缎,船夫们喊着号子,把货物卸下来;街头的丝绸店一家连着一家,店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丝绸,有杭绸、蜀锦、苏绣,吸引着各地的商人前来采购;还有不少染坊,门口挂着染好的丝绸,像一道道彩色的瀑布,空气中都飘着生丝的清香和染料的味道。
负责筹建织造署的官员姓王,叫王承宗,是个懂丝绸的行家。他的母亲曾是苏州有名的织娘,一手云锦织得炉火纯青,王承宗从小就跟着母亲学挑花、织布,对丝绸的门道了如指掌——他能一眼看出丝绸的原料是桑蚕丝还是柞蚕丝,能通过针脚的密度判断织工的技艺高低,甚至能闻出染料是用苏木还是红花做的。
王承宗亲自挑选织工,要求“既懂古法,又能创新”。选拔那天,钞库街的空地上挤满了织户,有白发苍苍的老织工,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有梳着发髻的姑娘,大家都抱着自己织的丝绸,希望能被选中。
李阿婆是江宁有名的织锦能手,从十二岁开始织布,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她的手上布满了老茧,比铜钱还厚,指关节因为常年握织梭,有些变形,可一拿起织梭,她的手就变得灵活起来。她带着十七岁的女儿阿云来应征时,王承宗正拿着一匹蜀锦仔细查看,手指轻轻抚摸着锦面上的花纹,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老夫人,您会织云锦吗?”王承宗抬头问道,目光落在李阿婆手里的布包上,眼里带着一丝期待。
李阿婆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掏出一小块云锦碎片——那是她去年为一位富商织的寿衣料,上面织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金线勾勒的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花瓣上的露珠用珍珠线织成,晶莹剔透,仿佛一碰就能滴出水来。“这是老身去年织的,用的是‘挑花结本’的老法子,一根线都错不得。”李阿婆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自豪,“老身织了四十多年布,从没出过差错,不管是蜀锦、杭绸,还是云锦,老身都能织。”
王承宗接过云锦碎片,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还对着阳光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好手艺!这牡丹的层次感,这金线的亮度,都是一流的。您被录取了,以后就负责云锦的挑花结本。”
阿云也跟着母亲进了织造署。她从小就跟着母亲学织布,六岁开始捻线,十岁开始学织简单的丝绸,十五岁就能织出完整的杭绸,基础很扎实。王承宗看她聪明伶俐,又有天赋,就让她跟着李阿婆学习挑花结本,将来接替李阿婆的活计。
江宁织造署建成后,像一座小小的城池——里面分了织锦坊、染坊、挑花坊、仓库,还有织工们休息的宿舍和吃饭的食堂。织锦坊里摆着数十台织机,都是按照宫里的规格打造的,又大又结实;染坊里有十几个大染缸,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染料,有红色、蓝色、黄色、绿色,都是用天然的植物制成的;挑花坊里摆着一张张长桌,桌上放着细绳、剪刀、图案纸,是织工们挑花结本的地方。
织工们很快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劳作。每天天不亮,织坊里的机杼声就响了起来,一直到深夜才停下来。云锦的制作远比普通丝绸复杂,光是“挑花结本”,就需要织工根据设计好的图案,在细绳上打结——一个复杂的龙纹图案,往往要打上千个结,每个结的松紧都要一样,位置也要精准,稍有不慎,整个图案就会错乱,织出来的云锦就会报废。
阿云第一次学挑花时,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她坐在长桌前,看着母亲熟练地打结,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打出了一段花纹。可轮到她时,却频频出错——要么结打得太松,要么位置偏了,手指还被细绳磨得鲜血直流,染红了细绳,也染红了图案纸。
她疼得直掉眼泪,把细绳扔在地上,哽咽着说:“娘,我不学了,太疼了!这挑花结本太难了,我根本学不会。”
李阿婆没有骂她,也没有催她,只是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旧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块有些泛黄的云锦——那是一块凤袍料,上面的凤羽因为一个结没打好,歪了一小块,看起来很不协调,边缘还有被剪刀剪过的痕迹。
“阿云你看,这是我十八岁时织坏的凤袍料,”李阿婆的声音很温柔,像秦淮河的水一样,“那时候,我跟你一样,学挑花结本,手指磨破了,眼泪也流了不少,也想过不织了。可你太爷爷跟我说,云锦是‘一寸缂丝一寸金’,织的不仅是布,更是心意。皇室穿的云锦,代表的是大明的脸面,咱们织工手里的每一根线,都连着朝廷的体面、百姓的期待。你手上的疼,比起这些,算不得什么。”
阿云看着母亲手上的老茧,又看了看织机上半成品的云锦——那是一匹龙袍料,龙身已经织了一半,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龙鳞层层叠叠,仿佛一条真的龙要从布上飞出来。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带着她去市集,看到穿着云锦的官员经过,百姓们都忍不住驻足观看,眼里满是羡慕;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要是能织出最好的云锦,让皇室穿上,让百姓们看到,就是咱们织工最大的荣耀。”
她咬了咬牙,捡起地上的细绳,重新坐在案前,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打结。从那以后,阿云每天都比别人早来一个时辰,晚走一个时辰,手指被磨破了就缠上布条,布条渗血了就换一块,有时候晚上睡觉,手指疼得睡不着,她就把手指放在温水里泡一会儿,第二天继续学。
渐渐的,她的挑花技术越来越熟练,不仅能准确地打出复杂的花纹,还能在图案的细节上做一些小小的改进,让花纹看起来更生动。有一次,她织的一块云锦被王承宗看到了,王承宗忍不住称赞道:“阿云这孩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将来肯定能成为江宁最好的织锦能手。”
织造署里最紧张的时候,是宫里派太监来验收丝绸。每次验收前,织工们都会提前几天把丝绸整理好,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生怕出一点差错。
有一次,宫里的刘太监来验收一批龙袍料。刘太监是宫里的老太监,专门负责验收皇室用品,眼光毒辣,要求严苛。他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放大镜,逐匹查看丝绸,连最细微的针脚都不放过。他一会儿让织工把丝绸展开,一会儿让织工把丝绸举起来对着阳光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这针脚太粗了,不行;这颜色有点偏,不行;这花纹不够清晰,不行。”
织工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当刘太监看到其中一匹龙袍料时,突然皱起眉头,指着龙鳞的位置,大声说:“这里怎么少了一片金线?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要是穿到皇上身上,你们担待得起吗?”
织工们吓得当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负责这批龙袍料的织工老周,脸色苍白,嘴唇发抖,腿都软了——他知道少一片金线,按律要被治罪,轻则罚银,重则流放。老周的妻子刚生了孩子,得了产后风寒,需要钱抓药;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等着他的工钱养老。要是他被治罪,全家就完了。
老周“扑通”一声磕了个头,哭着说:“刘公公,求您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疏忽,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就在这时,李阿婆站了出来,手里拿着针线和金线,走到刘太监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公公息怒,老身能补上这片龙鳞,保证和原来一模一样,绝不会影响龙袍的体面,也绝不会让皇上看出任何破绽。”
刘太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不信任:“你?一个老妇人,能有这本事?要是补不好,可是要连坐的,你们整个织造署都要受牵连!”
李阿婆坚定地点点头:“老身愿以性命担保,要是补不好,任凭公公处置。”
说完,她坐在织机前,让阿云帮忙把龙袍料固定好,然后拿起针线和金线,开始修补。她的手指虽然布满老茧,却异常灵活,先把原来的线轻轻挑开,留出一点空隙,再把金线小心翼翼地穿进去,每一针都精准无比,金线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顺着龙鳞的纹路游走。
周围的织工们都屏住呼吸,看着李阿婆的手,连刘太监也忍不住凑了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一会儿,一片完整的龙鳞就出现在龙袍上,与周围的龙鳞完美融合,连针脚都看不出来,就像原本就有的一样。
刘太监凑近一看,又用放大镜仔细检查了一遍,不禁感叹道:“江宁织工,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人,您这手艺,真是绝了!”他不仅没有治罪,还特意在奏折里表扬了李阿婆,说她“技艺精湛,忠心可嘉”。朝廷后来还赏了李阿婆十两银子和一块“巧匠”牌匾,李阿婆把牌匾挂在自己的织机上方,每天看到牌匾,就觉得浑身有劲儿。
那时的崇祯朝,财政早已捉襟见肘。辽东战事吃紧,清军年年南下,朝廷需要大量的军费来供养士兵、购买武器;各地又频发旱灾、蝗灾,陕西、河南等地的百姓颗粒无收,纷纷起义,朝廷又要拿出银子来赈灾。钱袋子越来越瘪,可皇室对丝绸的需求却丝毫未减——皇帝的龙袍要每年换新的,皇后的凤袍要用上好的云锦,宫里的嫔妃、太监、宫女,也需要大量的丝绸做衣服,织造署的经费常常被拖欠。
织工们的工钱是按月发的,可朝廷的拨款迟迟不到,王承宗常常左右为难。他每次去户部催款,户部的官员都推脱说:“王大人,不是我们不拨款,实在是国库空虚,你再等等,等有了钱,我们肯定会拨给你的。”
有一次,织工们已经三个月没拿到工钱了。家里的米缸空了,孩子饿得哭,不少织工开始抱怨,有的甚至提出要停工。老周的妻子病情加重,需要买贵重的药材,可老周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难受,心里像刀割一样。阿云的弟弟要上学,需要交学费,阿云的母亲只能去当铺把家里唯一的首饰当了,才凑够了学费。
王承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在织造署的院子里来回踱步,看着墙上“奉旨织造”的匾额,眉头紧锁。他知道织工们的难处,也知道要是再不给工钱,织工们真的会停工,到时候宫里的丝绸供应不上,他也没法向朝廷交代。
最后,王承宗咬了咬牙,让人把自己家里的田产、字画都当了。他的田产在江宁城郊,有五十亩,是他父亲留下的;字画都是他收藏多年的珍品,有唐伯虎的画,有苏轼的书法,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当当铺的老板看到这些字画时,都惊呆了,说:“王大人,您这些字画可是宝贝啊,您真的要当吗?”
王承宗点点头,说:“没办法,织工们等着钱吃饭,我不能看着他们饿肚子。这些字画再值钱,也比不上织工们的性命重要。”
他用当来的银子,先给织工们发了一部分工钱。织工们拿到工钱时,都很感动。老周拿着工钱,立刻去药店买了药材,给妻子煎药,妻子喝了药后,病情渐渐好转。老周拉着王承宗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磕头:“王大人,您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王承宗却笑着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你们才是江宁织造的根基,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些漂亮的云锦,就没有皇室的丝绸供应。朝廷欠你们的,我一定会帮你们要回来。”
他还写了一封奏折,恳请朝廷尽快拨款。奏折里写道:“织工者,国之工匠也。他们日夜劳作,为皇室织就丝绸,是大明的脸面。若工匠寒心,何谈御用之物?若工匠无粮,何谈织出好丝绸?如今织工们已三月未得工钱,家中无米下锅,子女无钱读书,若再拖延,恐生变故。望陛下念及工匠辛苦,念及皇室丝绸供应,早日拨款,以安民心,以固国本。”
崇祯皇帝看到奏折后,深受触动。他没想到织工们的生活这么艰难,也没想到王承宗会为了织工们变卖自己的家产。他当即下旨,让户部尽快拨款给江宁织造署,还特意下旨安抚织工们,说“朕知织工辛苦,以后定不会拖欠工钱”。
江宁织造署的云锦,不仅是皇室的御用品,更是织工们心血的结晶。每一匹云锦上,都织着织工们的汗水与期盼——李阿婆盼着阿云能成为最好的织工,把云锦手艺传下去,让江宁的织锦名声传遍天下;阿云盼着能织出最漂亮的云锦,让母亲为自己骄傲,让百姓们看到织工的本事;老周盼着家人能过上安稳日子,不再为钱发愁,让孩子能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秦淮河的水,日复一日地流淌,倒映着织造署的身影,也倒映着织工们忙碌的身影。织造署的机杼声,日复一日地响起,像一首永不停歇的歌,将江南的丝与情,织进了一匹匹流光溢彩的云锦里——这些云锦,不仅见证了大明王朝最后的繁华,也见证了江宁织工们的坚守与匠心,更见证了普通人在时代洪流中,对技艺的执着,对生活的热爱。
七律·第47章
江宁织造设官衙,专织龙袍与凤纱。
织工巧手挑经纬,绣女精心绘绮霞。
云锦流光惊帝阙,丝绸溢彩耀皇家。
莫道江南多宝物,此般技艺最堪夸。
第48章 东林讲时政
明泰昌至天启年间的南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紧张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座城市。魏忠贤专权的阴影,从京城蔓延到江南,东林党人成了魏忠贤的眼中钉、肉中刺,遭到大肆打压。
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重臣,被关进东厂大牢,受尽了酷刑——杨涟被打得遍体鳞伤,牙齿都被打掉了,却依旧不肯认罪,最后被魏忠贤的党羽用土袋活活压死;左光斗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身上生了蛆,却依旧在墙上写下“铁骨铮铮”四个大字,最后也惨死狱中。不少东林党人的著作被列为禁书,书店里只要敢卖东林党人的书,就会被抄家;连提及“东林”二字,都可能被东厂番子抓进大牢,轻则打板子,重则流放。
曾经热闹的东林书院,如今大门紧闭,落满了灰尘,门口还贴着魏忠贤的告示,写着“东林余孽,禁止入内”。南京城的街头,东厂番子穿着黑色的衣服,腰间挂着腰牌,手里拿着刀,四处巡查,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稍有不顺眼的人,就被抓进大牢,百姓们敢怒不敢言,走路都低着头,生怕惹祸上身。曾经遍布南京的讲学之地,如今变得冷冷清清,再也听不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呐喊。
可在城南一座不起眼的旧书院里,却总有三三两两的学子,背着书箱,趁着清晨的薄雾或黄昏的暮色,偷偷从侧门进入。这座书院原本是东林党人张尔岐的祖上所建,后来家道中落,书院就闲置了,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已有上百年树龄,树干粗壮,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伞,遮住了半个院子,也遮住了学子们的身影。
张尔岐是顾宪成的弟子,顾宪成是东林学派的创始人,曾在东林书院讲学,提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主张。张尔岐年轻时,曾在东林书院跟随顾宪成学习,深受东林思想的影响,立志要做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他后来考中进士,在京城任翰林院编修,因弹劾魏忠贤“专权误国、迫害忠良”,被贬为南京国子监助教。
回到南京后,张尔岐看着魏忠贤的势力越来越大,东林党人越来越少,心里像被火烧一样着急。他知道,要是再没人站出来,要是东林思想就此消失,大明的江山就真的危险了。于是,他借着祖上的旧书院,开始秘密传播东林学派的思想,志同道合的学子来听课。
为了不被东厂番子发现,张尔岐把讲学的时间定在清晨和晚上,每次讲学前,都会让弟子在书院周围放哨,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就立刻通知大家疏散。书院的大门总是关着,学子们只能从侧门进出,侧门隐藏在一片竹林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每次讲学,张尔岐都会坐在老槐树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长衫的袖口已经有些磨损,可他却穿得很整齐。他手里拿着一本《论语》或《孟子》,却很少讲四书五经的章句,更多的是讲天下事,讲东林党人的故事,讲如何才能救国救民。
“今日我们不讲‘学而时习之’,只讲辽东的战事,只讲百姓的苦难,”张尔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像寒冬里的一缕阳光,温暖而坚定,“你们都知道,清军已经占领了辽东的好几座城池,他们烧杀抢掠,百姓们流离失所,有的人家破人亡,有的人为了活命,只能逃到关内。可朝廷里,魏忠贤却忙着排除异己,忙着搜刮民财,忙着为自己建生祠,把国家大事抛到了脑后。这样的天下,你们说,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一个名叫陈子龙的年轻学子便“腾”地站了起来。陈子龙是松江人,父亲是个秀才,一辈子都在教孩子们读书。他从小就听父亲讲东林党人的故事,讲杨涟、左光斗如何忠君爱国,如何与魏忠贤抗争,对魏忠贤的专权早就不满。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眼睛里却满是激动的光芒。
“先生,学生认为,当务之急是罢免魏忠贤,把他的党羽一网打尽!”陈子龙的声音有些发抖,却很坚定,“魏忠贤是大明的祸害,只要他在一天,朝廷就不得安宁,百姓就不得安稳。然后再重用贤臣,整顿军纪,派有能力的将领去辽东,这样才能保住辽东,保住大明的江山!”他顿了顿,又说:“学生愿意去京城,递奏折弹劾魏忠贤,就算是死,学生也不怕!”
另一个名叫夏完淳的学子也站了起来。夏完淳才十五岁,比陈子龙还小几岁,却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他的父亲是东林党人,因反对魏忠贤,被罢官回乡,夏完淳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对朝廷的局势看得很清楚。
“陈兄说得对!可魏忠贤权势滔天,朝中大臣大多依附于他,连皇上都信任他,把他当作心腹,”夏完淳的声音很冷静,“上次杨涟先生弹劾魏忠贤,结果被活活打死;左光斗先生也被害死在牢里。现在去弹劾魏忠贤,跟送死没什么区别。我们得想个更稳妥的办法,不能白白牺牲。”
学子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要直接弹劾,有的说要先积蓄力量,有的说要联合更多的人,场面很热烈。张尔岐看着学子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东林的火种,没有熄灭;大明的希望,还在这些年轻学子的身上。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学子们立刻安静下来,都看着他,等着他说话。“夏完淳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白白牺牲,”张尔岐说,“可也不能因为害怕,就什么都不做。难,不等于不能做。我们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救国理,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忘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八个字。我们或许不能立刻罢免魏忠贤,但我们可以把东林的思想传出去,把魏忠贤的罪行传出去,让更多人知道真相,让更多人站出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抄的《东林党人奏疏》。那本书的封面是用粗布做的,已经有些磨损,纸页也因为经常翻阅,变得有些发黄。这本书是他冒着风险,从东林党人的后人那里借来抄录的,里面收录了杨涟的《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左光斗的《请罢魏忠贤疏》、顾宪成的《东林书院记》等文章,每一篇都是东林党人的心血之作。
张尔岐把书递给陈子龙,说:“这是我冒着风险抄录的,里面有各位先贤弹劾魏忠贤的奏疏,有他们对天下大事的看法。你们拿去看,记住他们的风骨,记住他们的忠诚,也记住我们的使命。你们可以把这些奏疏传抄出去,藏在书里,贴在墙上,念给百姓们听,让更多人知道魏忠贤的罪行,让更多人明白,我们不是在谋反,我们是在救国。”
陈子龙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他激动地说:“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些奏疏传出去,绝不会让先贤们的心血白费!”
从那以后,学子们不仅来书院听课,还主动承担起了传抄奏疏的任务。有的学子把奏疏藏在《论语》《孟子》的夹页里,带到其他书院,传给自己的朋友;有的学子把奏疏抄在纸条上,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贴在街头的墙上、茶馆的柱子上;还有的学子把奏疏念给百姓们听,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把魏忠贤的罪行讲给百姓们听,让百姓们也知道,魏忠贤是个大奸臣。
学子林墨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南京本地人,父亲是个小商人,家里不算富裕,却很支持他读书。林墨每次传抄奏疏时,都会把奏疏藏在一个竹筒里,然后假装去市集买东西,把奏疏传给其他学子。有一次,他在传抄奏疏时,被东厂番子发现了。番子们拦住他,搜他的身,林墨急中生智,把竹筒扔到了旁边的河里,番子们没找到证据,只能把他打了一顿,放他走。
林墨回到书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笑着对张尔岐说:“先生,奏疏没被他们找到,您放心吧!下次我会更小心的。”张尔岐看着他身上的伤,眼里满是心疼,却也满是敬佩:“林墨,你受苦了。可你要记住,你做的是对的,是在为天下百姓做事。”
书院的讲学和奏疏的传播,很快就引起了东厂番子的注意。番子们四处打探,终于查到了旧书院的位置。
有一天,正当张尔岐讲解《论语》中的“仁政”时——他说“仁政就是要为百姓着想,要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要重用贤臣,远离奸佞,让朝廷清明。可如今的朝廷,却反其道而行之,魏忠贤残害忠良,官员们贪污受贿,百姓们苦不堪言,这不是仁政,这是暴政”,几个身穿黑衣的番子突然闯进书院,手里拿着刀,腰间挂着东厂的腰牌,大声喊道:“谁是张尔岐?奉魏公公之命,带你回东厂问话!”
学子们吓得脸色发白,纷纷躲到张尔岐身后。陈子龙站出来,挡在张尔岐面前,大声说:“你们凭什么抓先生?先生只是在讲学,只是在教我们读书,没做错什么!你们这些走狗,别太嚣张了!”
番子冷笑一声,一脚把陈子龙踹倒在地。陈子龙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血,却依旧瞪着番子,不肯屈服。“小子,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抓!”番子恶狠狠地说,然后又转向张尔岐,“张尔岐,跟我们走!”
张尔岐却很平静。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对学子们说:“别怕,我去去就回。你们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放弃读书,不能放弃救国的初心。就算我不在了,你们也要把东林的思想传下去,把弹劾魏忠贤的奏疏传下去,总有一天,正义会到来的,魏忠贤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他又特意对陈子龙说:“陈贤弟,那本奏疏你要保管好,千万别弄丢了,也别让番子们找到。”
番子们不耐烦了,上前抓住张尔岐的胳膊,把他往外拖。张尔岐没有反抗,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书院,看了一眼老槐树,看了一眼学子们,眼里满是不舍,却也满是坚定。
番子把张尔岐押上囚车,往东厂大牢走去。囚车经过街头时,百姓们纷纷围过来,有的叹息,有的流泪,有的偷偷给张尔岐递食物和水。一个卖包子的老汉,把刚蒸好的包子塞到张尔岐手里,说:“张先生,您是好官,是好人,您一定要保重啊!”张尔岐接过包子,对老汉笑了笑,说:“谢谢老人家,我会保重的。”
他坐在囚车里,看着百姓们担忧的眼神,心里很感动——他知道,百姓们是支持他的,是反对魏忠贤的;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在东厂的牢房里,番子们对张尔岐严刑拷打。他们用夹棍夹他的手指,夹得他手指骨都快断了;用烙铁烫他的皮肤,烫得他皮开肉绽,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还用鞭子抽他的背,抽得他浑身是血,衣服都被血浸透了。番子们逼他说出其他东林党人的下落,逼他承认自己“传播异端思想、图谋不轨”,可张尔岐却始终不肯开口。
有个番子不解地问:“你都这样了,还嘴硬什么?只要你说出其他人,魏公公就会放了你,还能给你官做,不比在这里受刑好?你这是何苦呢?”
张尔岐笑了笑,咳出一口血,声音沙哑却依旧坚定:“我张尔岐,是东林党人,生是东林的人,死是东林的鬼。想让我出卖同门,想让我承认莫须有的罪名,绝无可能!”他想起顾宪成先生在东林书院讲学时说的话:“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那时的阳光,透过书院的窗户,照在顾先生的脸上,温暖而坚定;而现在牢房里的阴暗、潮湿、恶臭,与那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他的心,却和那时一样坚定——他不能辜负顾先生的教诲,不能辜负东林党人的期望,不能辜负百姓们的支持。
张尔岐被关押的消息传到南京后,百姓们都很同情他。城南的茶馆老板王老汉,是个正直的人,平时就很佩服东林党人。他每天都会在茶馆里讲张尔岐的故事,讲张尔岐如何讲学,如何与魏忠贤抗争,骂魏忠贤的专权,骂东厂番子的残暴。
为了躲避番子的追查,王老汉把张尔岐的故事编成了评书,用暗语来讲——他把“张尔岐”说成“张先生”,把“魏忠贤”说成“魏掌柜”,把“东林党人”说成“忠良之士”。百姓们都听得懂,听得很入迷,有的甚至专门来茶馆听他讲。连一些官兵,也会偷偷来茶馆听,有的还会偷偷给王老汉送些茶水,示意他继续讲。
番子们也听说了王老汉的事,几次来茶馆搜查,可都没找到证据,只能把王老汉打了一顿,警告他不许再讲。可王老汉依旧没有放弃,还是偷偷地讲,他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把张先生的故事讲下去,让更多人知道张先生是个好人。”
后来,在几位正直大臣的劝说下——他们对崇祯皇帝说“张尔岐只是在书院讲学,传播圣贤思想,并无不轨之心。若治罪于他,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也会让百姓们失望。望陛下明察,释放张尔岐”,魏忠贤也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释放了张尔岐。
张尔岐回到南京时,百姓们都跑到街头迎接他。有的给他送药,有的给他送吃的,有的给他送衣服。陈子龙、夏完淳、林墨等学子也来了,他们扶着张尔岐,眼里满是泪水:“先生,您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很担心您!”
张尔岐看着眼前的百姓,看着眼前的学子,眼眶湿润了。他哽咽着说:“我张尔岐何德何能,能得百姓如此厚爱,能得你们如此牵挂?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做了一个读书人该做的事。”
此后,张尔岐依旧在旧书院讲学,只是来听课的人更多了,不仅有学子,还有商人、工匠,甚至还有一些士兵。他们有的是为了学习东林思想,有的是为了支持张尔岐,有的是为了寻找救国的方法。书院的老槐树,长得更加繁茂了,树荫下,总能听到张尔岐的声音,和学子们的讨论声,这些声音,像一道道光,照亮了南京的黑暗,也照亮了大明的希望。
那些偷偷记录的讲义,那些传抄的奏疏,被学子们带着,从南京传到苏州,从苏州传到杭州,从杭州传到松江,像一颗颗种子,在江南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等待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天——等待着魏忠贤倒台,等待着大明重归清明,等待着天下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等待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日子,能重新回到人间。
七律·第48章
东林讲学在金陵,学子云集听政论。
直斥奸邪忧国祚,力陈利弊慰民心。
虽遭打压声名在,终得流传道义深。
莫道书生空议论,敢凭直笔写丹心。
第49章 崇祯失天下
明崇祯十七年正月,南京城的年味还没散去。街头的红灯笼依旧挂着,有的灯笼上还写着“吉祥如意”“国泰民安”的字样;商铺里依旧摆着年货,有糖果、点心、春联,老板们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孩子们穿着新衣服,拿着鞭炮四处跑,笑声清脆,像银铃一样。可谁也没想到,一则来自北方的消息,会像一颗炸雷,在南京城炸开,打破这短暂的热闹与安宁。
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从城外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一个驿卒骑着一匹快马,马跑得气喘吁吁,口吐白沫,身上的驿服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他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冲进南京城,直奔兵部衙门。
在兵部衙门前,驿卒滚鞍下马,连马都顾不上牵,就跌跌撞撞地冲进衙门,嗓子因为长时间呼喊,已经变得沙哑,却依旧声嘶力竭地喊道:“紧急军情!北京危急!李闯率领起义军攻克太原,已经逼近北京了!朝廷急召各地派兵北上勤王!”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南京城。原本热闹的街头,瞬间变得安静下来,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恐慌。有人停下脚步,议论纷纷:“李闯真的要打到北京了?那皇上怎么办?”“要是北京丢了,咱们南京会不会也遭殃?”“不行,我得赶紧收拾东西,逃到乡下去!”
消息传到南京官员耳中,整个官场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兵部尚书史可法,是当时南京最有威望的官员,也是最忠诚的大臣。他得知消息后,立刻下令召集南京的文武官员,在兵部衙门议事,连早饭都没顾上吃。
议事厅里,烛火摇曳,映着官员们凝重的脸。有的官员眉头紧锁,有的官员神色慌张,有的官员则低头不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诸位大人,如今北京危急,李闯兵临城下,朝廷急召我们派兵北上勤王,”史可法坐在主位上,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急切,“北京是大明的都城,是祖宗的基业,绝不能丢!我们必须尽快派兵北上,支援北京,保卫陛下!”
他的话音刚落,南京户部尚书就站了起来。户部尚书姓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脸上满是焦虑:“史大人说得对!北京绝不能丢!户部愿意先拨一部分银子,作为军饷,支持军队北上。我已经查过账本了,国库还有五十万两银子,可以先拿出三十万两,给士兵们发饷,让他们安心打仗。”
可南京总兵却立刻反驳。总兵姓赵,是个武将,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伤疤,是早年打仗时留下的。他皱着眉头,语气沉重地说:“刘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北上,实在是南京兵力空虚啊!南京能打仗的士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万,而且大多是新兵,没打过仗,有的甚至连武器都不会用。要是把这些士兵都派北上,南京怎么办?万一清军从江南进攻,或者其他起义军来犯,南京就守不住了!南京是江南的重镇,要是南京丢了,江南就完了!依我看,不如先守住江南,等局势稳定了,再派兵北上。”
“赵总兵,你这是什么话!”户部尚书激动地说,“北京都快丢了,皇上都快危险了,你还想着守住南京?没有了北京,没有了皇上,守住南京又有什么用?你这是贪生怕死!”
“我贪生怕死?”赵总兵也激动起来,“我赵某人打了一辈子仗,什么场面没见过?我只是不想白白牺牲士兵的性命!那些新兵,连敌人的面都没见过,去了北京也是送死!”
官员们立刻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史可法,主张派兵北上;一派支持赵总兵,主张守住江南。双方争论不休,吵得面红耳赤,却始终没有达成一致。
还有的官员,根本没心思争论,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有个官员偷偷对身边的人说:“依我看,北京迟早要丢,皇上恐怕也凶多吉少。咱们不如早做打算,要是北京真的丢了,咱们就在南京另立朝廷,立福王为新君。到时候,咱们都是从龙之臣,还怕没官做?”身边的人听了,连连点头,眼里满是贪婪。
史可法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争论不休的官员,看着那些心怀鬼胎的官员,心里一阵悲凉。他手指紧紧攥着案上的奏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官袍,头发有些凌乱,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一直在关注北京的局势,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想起三个月前,崇祯皇帝给他下的圣旨。圣旨是用黄色的绫罗写的,上面的字迹是崇祯皇帝亲笔所书,笔画工整,却透着一股疲惫。圣旨里说:“南京乃江南重镇,地势险要,可作为大明的后路。史可法忠勇可嘉,着你整顿江南军务,训练士兵,储备粮草,随时准备北上勤王,保卫都城,保卫大明。”
那时,他还信誓旦旦地给崇祯皇帝写了回信,说:“臣定当不负圣望,竭尽全力整顿江南军务,训练士兵,储备粮草。一旦北京有需,臣必率军北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保卫都城,保卫陛下,保卫大明的江山社稷。”
可如今,北京危急,他却连一支能立刻北上的军队都凑不出来。他知道南京的士兵是什么样子——有的士兵已经三个月没拿到军饷了,连棉衣都没有,冬天只能穿着单衣站岗,冻得瑟瑟发抖;有的士兵武器破旧,刀枪都生了锈,弓箭的箭杆都是断的,根本没法打仗;还有的士兵是临时招募的农民,没受过任何训练,连基本的队列都站不好,更别说上战场杀敌了。
“国难当头,你们不想着怎么救国,不想着怎么保卫陛下,却只想着自己的安危、自己的官位!”史可法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愤怒,也带着一丝绝望,“你们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对得起大明的百姓吗?对得起祖宗的基业吗?”
官员们被他说得低下了头,不再争论,议事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议事结束后,已经是深夜。史可法没有回家,而是独自来到玄武湖畔。夜色深沉,玄武湖的水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黑玉。远处的钟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矗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湖边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哭泣,又像在叹息。
史可法站在湖边,任凭寒风刮在脸上,心里满是绝望。他想起崇祯皇帝登基时的样子——那时崇祯皇帝才十七岁,年轻有为,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希望。他一登基,就铲除了魏忠贤及其党羽,平反了东林党人的冤案,减免了百姓的赋税,百姓们都以为大明有救了,都称赞他是“明君”。
可这些年,朝廷的内忧外患却越来越严重。旱灾、蝗灾接连不断,陕西、河南、山东等地的百姓颗粒无收,只能吃草根、树皮,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百姓们走投无路,纷纷起义,李自成、张献忠等起义军势力越来越大,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辽东战事也越来越吃紧,清军年年南下,烧杀抢掠,占领了大明的大片土地。而官员们却依旧贪腐成风,不管百姓死活,只顾着自己敛财。
崇祯皇帝努力过,他每天批改奏折到深夜,常常吃不饱饭,穿打补丁的衣服,想挽救大明的危局。可他性格多疑,刚愎自用,杀了不少有能力的大臣,比如袁崇焕,让朝廷失去了一员大将。到最后,他身边只剩下一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再也没有人能帮他了。
史可法掏出怀里的玉佩,那是崇祯皇帝赐给他的。玉佩是用和田玉做的,温润洁白,上面刻着“忠君报国”四个篆字,是崇祯皇帝亲手刻的。他轻轻抚摸着玉佩,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陛下,臣无能,”史可法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自责,“臣没能整顿好江南的军务,没能训练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没能及时北上勤王,不能为您分忧,不能保住大明的江山……臣对不起您,对不起大明的百姓,对不起祖宗的基业……”
他对着北京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又鞠了一躬,直到腰弯得不能再弯。寒风卷起他的衣袍,像一面孤独的旗帜。
没过多久,更坏的消息传来——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率领起义军攻克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身亡。死前,他还写下了血书,血书上说:“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消息传到南京,整个城市彻底陷入了恐慌。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有的哭泣,有的咒骂起义军,有的则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逃难。有的往苏州逃,有的往杭州逃,有的往松江逃,街头到处都是背着包袱、牵着孩子的百姓,哭喊声、惨叫声、孩子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听了心碎。
米店的老板趁机抬高米价,一两银子只能买一斗米,比平时贵了五倍。不少百姓买不起米,只能在街头乞讨,有的甚至去挖草根、剥树皮吃。有个老妇人抱着已经饿死的孙子,坐在街头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老天爷啊,你怎么不睁开眼看看啊!这日子没法过了!陛下都死了,谁来救我们啊!”
史可法得知消息后,当场昏了过去。醒来后,他穿上一身白色的丧服,在府中设了崇祯皇帝的灵位。灵位是用檀香木做的,上面写着“大明崇祯皇帝之灵位”,灵位前摆着香烛、水果、酒,还有那枚刻着“忠君报国”的玉佩。
他每天都在灵位前祭拜,哭着念崇祯皇帝的血书,常常哭到晕倒。有一次,他念到“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时,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趴在灵位前,久久不肯起来。
南京的官员们,也纷纷在府中设了灵位,可有的官员,祭拜时却心不在焉,手里拿着香,心里却在想着如何另立朝廷,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家产。
此时的南京官员,已经不再讨论如何北上复仇,如何为崇祯皇帝报仇,而是开始争论该立谁为新君。按照宗法制度,应该立崇祯皇帝的儿子,可崇祯的三个儿子——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都在战乱中下落不明,有的说被起义军抓了,有的说逃到了民间,根本找不到。
于是,官员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立福王朱由崧——朱由崧是万历皇帝的孙子,崇祯皇帝的堂弟,按辈分来说,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另一派主张立潞王朱常淓——朱常淓是万历皇帝的侄子,为人贤明,喜欢读书,还会弹琴,百姓们都很拥护他,认为他能治理好江南。
马士英等官员,为了自己的权势,极力主张立福王。马士英是凤阳总督,手里有兵权,他知道福王昏庸无能,喜欢喝酒、好色,容易控制。要是立福王为新君,他就能以“拥立之功”独掌大权,成为江南的实际统治者。
他私下里拉拢官员,给官员们送钱送物。给户部尚书送了一箱金银珠宝,给赵总兵送了几匹上好的云锦,还对他们说:“福王是正统,立福王才符合宗法制度。潞王虽然贤明,可毕竟不是万历皇帝的直系后代,立他为君,名不正言不顺,百姓们也不会服的。你们要是支持立福王,将来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不少官员被马士英收买,纷纷表示支持立福王。
史可法知道福王的为人——福王在洛阳时,就沉迷酒色,搜刮民财,百姓们都很痛恨他,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酒色王爷”。而潞王贤明,能为百姓着想,要是立潞王为君,或许还能保住江南,甚至有机会北上复仇,恢复大明的江山。
可史可法势单力薄,没有兵权,根本抵不过马士英等人的势力。马士英甚至威胁史可法,说:“史大人,你要是不识抬举,不支持立福王,我就率军攻打南京,到时候南京就会陷入战乱,百姓们又会遭殃。你要是真的为百姓着想,就乖乖支持立福王。”
史可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不想立福王,可又怕马士英真的率军攻打南京,让百姓们陷入战乱;他想立潞王,可又没有能力对抗马士英。
在一次官员会议上,马士英拿着早已写好的“拥福王檄文”,走到史可法面前,把檄文递给他,语气带着一丝威胁:“史大人,这是拥福王为新君的檄文,你快签字吧!只要你签字,咱们就能尽快立福王为新君,稳定江南的局势,让百姓们安心。要是再拖延,清军或者起义军来了,咱们都活不成!”
史可法看着檄文上的字,手不停地发抖。檄文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他知道,一旦签了字,大明的江山,就真的完了——福王根本不是治国之君,立他为新君,江南迟早会丢,大明迟早会亡。
可他又想起街头逃难的百姓,想起那些还在抵抗起义军的士兵,想起南京城的安危。要是他不签字,马士英率军攻打南京,百姓们又会陷入战乱,死伤无数。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坚持,让百姓们受苦。
最终,史可法无奈地拿起笔,在檄文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手很重,每一笔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签完字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崇祯皇帝,对不起大明的百姓,对不起祖宗的基业,可他别无选择。
崇祯十七年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改元弘光,建立了弘光政权。登基大典那天,南京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官员们身着崭新的蟒袍玉带,簇拥着弘光帝朱由崧走向天坛。朱由崧肥硕的身躯裹在明黄色龙袍里,显得有些臃肿,他不时抬手整理一下歪斜的皇冠,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从洛阳的落魄王爷,到南京的开国皇帝,这一步跨越让他彻底忘了北京的陷落,忘了崇祯皇帝的血书,更忘了江南百姓的苦难。
天坛下的文武官员,齐刷刷跪伏在地,山呼“万岁”。马士英站在最前排,嘴角挂着谄媚的笑,眼神却在偷偷打量着朱由崧,盘算着如何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势。户部尚书捧着早已准备好的“登基贺表”,声音洪亮地念着,满篇都是“天命所归”“中兴大明”的套话,可跪在后排的小官们,却偷偷交换着眼神,脸上满是不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