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方糖ftft
1
连日的高温,黯淡了树的翠碧,掠夺了花的娇艳,阻截了草的清新,连沥青路面都被蒸腾出薄薄热气。
洛克避开玻璃门外奶酪般近乎凝结的灼目白光,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中的书。
这样闷热的天气,整日缩在空调房内的他都觉得不适,更不用提在外奔波的人们——从高温开始,店中骤然清冷许多。
饱餐之后,正是困顿之时,洛克索性丢开书,垂下双手,倚着皮椅的靠背小憩起来。
等洛克再次睁眼,引入眼帘的已是一抹似血残阳。
有人背着鼓胀的书包在在夕阳中徘徊,看到洛克醒来,犹豫不决地走来。
随着距离的渐渐缩短,洛克看清来者的长相:墨染的短发,恶劣的眼神——
“安白。”他皱起眉,轻声呻吟。
洛克并不讨厌孩子,但他讨厌安白,安白打碎过他店面的玻璃,扎破过他的车胎,画花过他的报纸
好吧!这不是针对他个人,附近的店铺都“享受”如此待遇。而在学校,安白早已成为“问题学生”的代言人。总之,基本上每个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助吗?”洛克对自己的问话中的礼貌感到满意。
安白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背包。
他拉下拉链,咖啡色的小东西探出脑袋和前爪,因为受到冷气的刺激,它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安白地抱起它,动作轻柔地像从护士手中接过婴儿的新晋爸爸。
“这是‘骑士’,”安白摸着小狗缀有白点的脑袋,“他需要一些帮助。”
骑士随着安白的抚摸动作抬头,一双玫瑰色的眼睛与洛克对视。
“是结膜炎,太晚了,已经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
“但还有机会,不是吗!?”
“基本上不可能治愈。带他回家吧,孩子!我不收你这次的诊费。”
“诊费?是因为钱的问题吗?我会做兼职还清的。”
“并不是,他没有希望……”
“闭嘴!你是医生,我要你救它。”安白粗暴打断他的话,黑眼睛中,执拗一瞬间生根发芽,长成苍天大树。
“好吧,好吧。”不觉得自己有本事改变男孩的主意,洛克认命地找出药水和纸巾,开始清理骑士脏兮兮的眼窝……
用过的针筒随手扔到垃圾桶,洛克把骑士抱给安白:“两天后记得带他来打针。”
安白接过栗色毛球,忍不住揉了揉他浑圆的小屁股,引来小家伙的一阵控诉。
安白不禁笑出声,露出一口白牙。
“谢谢您,洛克医生,请问多少钱?”
洛克想了想,报出一个远低于价格表上的数字。
“我会给您的。”安白笃定地说。
2
在安白还在上小学时,就有老师对他咆哮过:“安白,你这个做事不经脑子的家伙。”
几年以后,安白绞尽脑汁想想出一个带一只患眼病流浪狗回家的合理理由,却最终无果。他只能无奈地承认:他是个做事不经脑子的家伙。
遇到骑士的下午,他和齐特打了声招呼就一起到了课。那天的天气热的能烧死地上的蚂蚁,他和齐特走在街上像两块在烤箱里散步的牛排,汗水顺着轮廓流过脖颈,从领口一点点打湿衣衫。
“齐特,去你家好吗?再这样下去,我要变成肉干了。”安白摸过一把汗。
“不,我哥昨天和一群人喝酒看球赛,家里一团糟。”齐特一口回绝。
“那我们去图书馆,那里的空调温度特别低。”
“我不想再被他们赶出来。”每一次和安白去图书馆都是一次惨痛的经历。
“我想你一定有好主意。”安白有些不耐烦。
“我们可以弄点钱,买冰水和零食去公园的亭子里吃。”
“这听上去很无聊。”
“那么你有其他更好的意见?”齐特明知故问。
“没有。”安白摇头。
“那就行动。”
首先要弄到钱,安白不会天真地认为齐特的意思是向家里人要钱,齐特弄钱的方式一般是偷。
安白站着树丛里,看到有人朝这个方向走来会跑出去,齐特在身后追赶他,阳光下他们仿佛是一对无忧嬉戏的少年。接下来,安白会“不小心”和来人撞个满怀,手悄悄溜进他的口袋……
这一招百试不爽,却在那一天出了小小失误,安白快要得手时,那个人的电话响了,他只好放弃,安白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手机和钱包放在一起,这样口袋鼓鼓的很不舒服。
“这样他就可以打电话向劫匪要钱了。”齐特如此解释。
那天的结果是,没有钱的齐特拍拍屁股回家,不想回家又不知去哪的安白独自去了公园。
他坐在木椅上,小狗从椅凳下转出来咬他的鞋被他踹开,过了会儿,它叼着残留半块蛋糕的纸盒放到他的脚边,仰起头露出发红的眼睛。
这是安白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蛋糕,他傻兮兮笑,莫名觉得自己是即将被骑士拯救的落难少女。
男孩救下得重病的流浪狗,他生日当天流浪狗叼来块蛋糕。
他拾起纸盒舔舐粉色的奶油,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他的生日。
3
安白像换了一个人,虽不能说彻底改头换面,但至少在向好的方面转变。
他不再把蟑螂扔到女孩的裙子上,不再故意找同学的碴,不再和老师在课堂上争吵。至于附近的店家,最近再没有玻璃被打碎,车胎被划破。
安白不再挥霍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或者没有了挥霍时间的精力。
洛克不知道安白到底找了几份兼职,他想至少有四份,他看到过安白在晨光熹微时骑着租借的单车投送报纸,在人声喧哗的大街上发传单,在别人家的庭院里修剪草坪。周末时,他偶尔会吃到安白送来的快餐。
“安,你不需要让自己这么辛苦,那些钱对我并不是很重要,”有一次安白在排队等待时熟睡在长椅上,等他醒来时,洛克这样说,“你可以慢慢地还,甚至可以等待大学毕业还。”洛克摸着他幼软的乌发,无不爱怜,他的小孙女再过几年也和安白一样大了。
“不,你以后可能会搬走,在别的地方开店,那样我就找不到你,不能还你了。我不喜欢欠人东西。”
“我已经很老了,老得那也去不了了,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余生都将在这里度过。”
他弯下腰,安白的黑眼睛近在咫尺,灵动剔透,让他想起在奢侈品店看到过的某种宝石,他太老了,想不起来宝石的名字,他只是感到疑惑:为什么以前的他会觉得这双眼睛里盛满恶意
“那我也要努力工作,”安白总是这样倔强,“骑士不喜欢吃狗粮和剩饭,他喜欢吃罐头,罐头很贵……”
安白突然想起什么,抓住洛克的手腕,试图将其转到另一个方向,但因力气太小并没有成功。
洛克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安白是要看时间,于是他将手臂生硬翻转,把表呈现在安白面前。
看着奔跑的秒针,安白的表情严肃起来,像面对灭世级灾难的人类精英
“和您聊天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但我发传单的时间就快到了。”
啊!他连说话用词都开始注重礼貌。
“去吧!孩子。”洛克挥手。
骑士改变了他,洛克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默默地想。但骑士的病情每况愈下,昨天安白带他来打针时,小家伙就像路边焉掉的花草——无精打采,一双眼睛红得随时会滴出血来。
“安白,已经太晚了,你真的不考虑放弃?”洛克明知无效却依旧忍不住出声劝阻。
“我有很认真地按照你的要求照顾他,他会好起来的。”
洛克相信他的前半句是真的:骑士的短毛整洁的像刚买来的毛毯,眼窝和眼角凝着红霉素软膏。
从医三十多年,洛克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希望——奇迹的出现。
4
安白在图书馆看书,安静的像另一个人。齐特送他到门口就离开了。用他的话说:“和安白在图书馆,早晚会被管理员赶走,所以他还是自觉点先走。”
这的确是事实,但正真原因是这家伙下午有个约会,安白见过那个女孩,有一头傲人金发的窈窕女郎,而漂亮的女孩总是比兄弟珍贵。
他还了本关于小狗习性的书,准备借一本有关结膜炎的书,但工作人员帮他用电脑检索后告诉他已经被人借走了,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面显示“J1025。”
“同类书籍的编号字母相同。”有人骄傲地对他说过。
没有结膜炎的书,其他相关的书也不错,他找到“J,”信手抽出时间一本较薄的白皮书和一本黑色的大部头,就匆匆赶向自己上班的快餐店。
对安白而言,加班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不仅有额外的工薪,还能剩下第二天的早餐钱——店长允许他把剩菜剩饭打包带回家。他曾试图把这些当作狗粮,但骑士从不接受,一如他不吃骨头状的“便宜货,”他热爱罐头和牛奶,每天下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书上说,只要饿上几顿就能改掉挑食的坏习惯。可骑士情况特殊,他是病患,理应得到特殊照顾。
安白提着饭盒,悠闲地哼着一只蓝调,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像黑色巨人。
晚风微凉,安白把手缩进口袋,握紧成拳--从他离开快餐店就有人跟踪他,而且不止一个。
“嗨!安白,”一个声音突兀响起,齐特蹲在路边的长椅上,咬着烟。
“齐特,”安白松开拳,有齐特在他可以轻松一点,“你怎么在这里?”
“我被洁妮那个疯女人赶出门,只好来找你了。”齐特把烟摁灭,抬起一只手,示意安白拉他起来。
安白走过去,伸手去拉齐特,却被后者扣住手腕,“洁妮想让我送她一条裙子,我想你乐意提供帮助,对吧?”齐特另一只手摸向安白的口袋。
“别这样。”安白垂下眼,柔声下气,下一瞬,他将饭盒猛然砸向齐特的脸。
齐特痛苦呻吟,从椅子上跌落,安白则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希望甩开后面两人的追捕。
他跑进一条小道,在迷宫一样的小巷中左拐右绕,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小。
我甩开他们了,安白想,这里是我的王国。
“这里是我的王国。”有人回复他,是齐特低沉的嗓音。
安白惊恐看着前方黑影中走出的高大白人,身后有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钳制住他,让他都动弹不得。
齐特一拳狠狠打在他柔软的腹部,吼道:“这是我的王国!”
第二拳紧接而至:“这里是我的王国。”
“这里是我的王国。”齐特每大一拳就喊一声。
等他喊到第五声,安白昏死在身后大汉的怀里。
“齐特,够了,他昏过去了。”
第六拳依旧落下,齐特第七拳打在他的脸上:“他没那么脆弱。”
“齐特,他才十五岁。”那人不得不拉住齐特的拳头。
“他勾引了洁妮。”齐特愤愤道。
“他连洁妮是谁都不知道。”那人柔声安抚。
齐特终于罢手,控制安白的手也放轻了力道。
“啊!”安白迅捷转身,给身后之人一个凶猛的下勾拳。
“这里是我的王国。”安白攥着纸钞疯跑,狂笑在小巷中回荡。
5
“你好,洛克医生,我觉得‘骑士’看上去很不好,你能到我家看看他吗?”
“没问题,”洛克看表,“我大约下午三点到。”
“非常感谢。”
虽然相距不远,但洛克很少到这片街区。
洛克按照手机导航显示的路线直走,刚开始时,他试图向几个反扣棒球帽的男孩问路,但他的是他们警戒的目光——他的穿着打扮让他们不由防备。
他到目的地的时候,安白正倚着门等他,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袖卫衣,看到他,拽着他的袖子就往里面扯。
屋内窗帘紧紧拉上,光线昏暗,洛克不适应骤变的光亮,后退一步,撞上门,发出古怪的声音。
“小杂种,你在发出声音,我会让你好看。”女人咒骂。
洛克这才注意到那个睡在沙发上的女人,她很胖,粗壮的四肢在破旧的沙发上压出一片凹陷,烫卷的粗糙黑发粘在汗津津的面颊和脖子上。
“我妈妈在睡觉。”安白微不可闻的解释从身旁飘来。
他妈妈?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洛克正觉心痛,已被安白拉着穿过肮脏杂乱的地面,堆积如山的酒瓶,来到房间的一角。
这个角落和房间的其他地方比,简直算是一片“净土,”空间不大却整洁,放着一个纸箱,纸箱里装着旧衣服和骑士,有淡淡消炎水的味道飘荡。
他看不见骑士的眼睛,安白在上面敷了湿的面巾纸,但他能感觉到“骑士病情的恶化,原本小巧狡黠的脸肿了整整一大圈,其他部位却瘦的皮包骨头。
这只短毛杂交犬没有浓厚皮毛的遮掩,看上去像一个短小的木棍。
他蹲下,伸手揭开纸巾,纸下的情况让人作呕,“流脓了,安白,没有任何办法可以……”
“你是医生,我要你救他。”安白晶莹的黑眸直勾勾瞪着他,声调高的近乎尖叫。
“闭嘴!”一个啤酒瓶摔在洛克身边,玻璃渣飞泻,淡黄色的液体溅在他衬衣的下摆,也溅湿了安白的裤脚。
洛克用手擦去未被衬衣吸收的水珠,安白却一动不动,就那样看他,眼睛里没有惊讶恐惧,满是倔强……和一抹软弱的哀求。
“好吧。”洛克实在不知道该拿面前的孩子怎么办,只能弯腰往骑士体内注入一针抗生素,祈祷他的病情能得到缓解,即使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扎入针头时,他习惯性的轻按住骑士,后者没有半分挣扎,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任何人都会认为摸到的是一具尸体。
晚上突降暴雨,结束了多日的高温,全城的人都在庆祝,有奔放的年轻人裸着上身在雨中奔跑,欢笑声穿过玻璃在洛克耳边回荡。
电话响的时候,他正在给一只金毛犬修毛,听到响声,他急忙停下手中的事,拿起话筒。
“洛克医生,骑士死了……”一句话后紧接着就是盲音。
洛克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腰间出来的稍许痛楚让他清醒。
“洛克医生?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女生甜美,是那只金毛犬的主人。
“抱歉。”他完全醒悟过来,准备继续修理毛发。
“我不是这个意识,”女孩嘟起嘴佯装生气,却从包里抽出一盒手工巧克力,“送你的礼物,为了今晚的雨。”
“谢谢。”洛克彬彬有礼双手接过,莫名想起在读大学时结识的中国女孩,和安白一样有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眸,那个女孩教过他一句诗,诗句在时光中隐没,大致意思却还记得。
那句诗的大意是:为什么大家都在欢笑嬉戏,只有我独自哀伤。
6
妈妈又出去喝酒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安白抱着骑士,倚在门口,看着外面倾盆的雨,有人在雨中狂奔,侧头看到安白,褪下湿漉漉的衣服,大笑着扔向安白。
纯棉的衣服饱蘸雨水后变得冰凉沉重,瞬间浸湿了安白轻薄的衣料和纱布的外层,伤口受到刺激,像被冰镇过的钝刀缓缓切i割,安白痛得嘴角抽搐,不自觉加重抚摸骑士的力道。
骑士刚刚离开,柔顺的棕毛上尤有残留的温热,安白觉僵硬地俯下身,在他心爱的小家伙的头上留下一吻,可惜褐色的毛团再也不会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用几乎血色的大眼睛凝视深爱着他,也被他深爱着的小主人。
那双鲜艳的眼睛在今夜合闭,永远不必睁开。
雨越下越大,手中的温度渐渐消散,安白把路人丢给他的湿衣展开将骑士包裹,连着牛奶和罐头塞进纸盒,然后走出雨幕,放到垃圾桶里。
明天就会有人来收走他们,骑士会被当作垃圾处理掉,安白抹去眼帘上的雨水,悲凉地笑。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把骑士葬在绿草如茵的地方,在墓上放一株洁白的马蹄莲,但他住在这个州最贫困不堪的地方,周边除了垃圾就是垃圾桶。
他需要安慰,却不知向谁讨要,他的酒鬼妈妈,他绝交的前好友齐特,还是那些被他打碎玻璃,扎破轮胎的人?(作品名:《骑士》,作者:方糖ftft。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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