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绣被马匪绑走那天，村口的老槐树刚冒芽，谁也没想到，真正把她从深渊里拽出来的，是已经躺在坟里七年的亲娘。
郭二和封大脚冲进去的时候，绣绣缩在墙角，眼神像被掐灭的灯芯。外头的人都说这俩男人是英雄，可他们自己心里门儿清——要不是当年绣绣娘给郭二娘熬过三碗姜汤，要不是她冬天给封大脚塞过一双棉鞋，这俩糙汉压根不会把命别在裤腰带上往匪窝里闯。
绣绣娘活着的时候，收租的账本总比别人薄半寸。佃户交不上粮，她假装没看见粮袋上的破洞，转头让绣绣偷偷送半袋玉米面过去。有次路上碰见要饭的娃，她直接把准备给绣绣做新衣裳的布料撕了半幅，裹着孩子冻青的脚。这些事像河底的石头，平时看不见，发大水时就成了过河的墩子。
最绝的是她对自己那个抠门男人的态度。宁学祥把铜钱串得死紧，她当面不拆台，背地里把陪嫁的银镯子当了给绣绣买笔墨。等宁学祥发现钱少了，她只说“老鼠叼走了”，转头教绣绣写字时，笔划里全是“娘给你攒的”。这种带着毛边的温柔，比大喊大叫的反抗更有韧劲。
现在绣绣回来了，总爱坐在娘坟前剥花生。剥着剥着就哭，哭完又笑——她忽然懂了，那些年里娘塞给她的热红薯、给别家娃娃的旧棉袄、甚至跪在封大脚面前说的那句“将来绣绣要是受委屈，你替她踹开门”，全是提前写好的护身符。
村里老人说，绣绣娘下葬那天，来了半村的人，有抱着公鸡的，有拎着鸡蛋的，把坟头堆成了小山。当时只当是热闹，现在才明白，那是善良在提前存利息。绣绣能活着回来，不过是她娘当年撒的种子，终于长成了遮阴的树。
这事儿最妙的地方在于——绣绣娘从来没想过要回报。她给出去的每份好，都像往井里扔石子，听见“咚”一声就完了。可这些石子后来变成了桥墩，让绣绣从深渊里一步步走回来。原来真正的英雄主义，是普通人把日常过成了菩萨道场，自己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