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人们心中温暖的港湾，生灵亦然。虎豹是森林里的旗舰物种，森林是它们的家。为恢复虎豹的自然家园，我国于2017年9月在吉林、黑龙江两省交界区域进行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体制试点。王者归来的希望之火是如何点燃的？又带来了哪些健康生态？
消失的森林敲警钟
曾几何时，野生东北虎曾称霸东三省这片茫茫林海，当地人敬畏地称它们为“山神爷”。如今，中国只有37只野生东北虎，集中在黑龙江、吉林两省东部与俄罗斯接壤的丛林里，多数越境而来。野生东北虎可以说是中国最濒危的旗舰动物之一。
野生东北虎从繁盛到极度濒危的过程，和我父亲从事的工作有很大关系。父亲从解放战争开始从军，大多数时间以东北为根据地。1966年转业到古城邯郸，他被分配在地区木材公司主抓业务。当时，父亲的公司有3万立方米木材的指标，是所在市和下属县一年的木材量，用火车运大约需要250个车皮。
没料到，就在父亲离休前，东北林区每年过度采伐林木高达5000万立方米，也就是说，30多万个火车皮的木材在每年计划指标外被开采。据专家统计，东北林区生长量与消耗量的平均比率为1：1.68，最高采伐量为生长量的311%。截至2017年，黑龙江累计为全中国提供了5.2亿立方米木材，装在车皮里能够绕地球3圈多。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数据显示，野生东北虎的栖息地减少了约95％。东北虎最爱出没的红松天然林，要100多年才能成材，即使人工林也要涵育60年以上。
1998年，中国启动天然林保护工程。2017年，中国全面禁伐天然林。野生东北虎终于在这一年迎来了自己的命运转折点———中国建立了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试点。
这个种群岌岌可危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横跨吉林、黑龙江两省东部，面积1.46万平方公里，相当于美国黄石公园的1.5倍。这里森林密布，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的豹地国家公园接壤，共享边境线长达264公里。
我所在的摄制组曾采访东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与自然保护地学院顾佳音博士，她研究东北虎豹十余年，也只见过东北虎的脚印，并未见过真身。幸运的是，她的学院研究团队和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一起建立了高科技东北虎豹及其猎物网络监测体系，4000台红外相机全天候密切关注东北虎的行踪，并根据虎豹身上的花纹，分辨其活动范围。根据红外相机的监测研究，2013年至2015年期间，在中国老爷岭和俄罗斯豹地国家公园共监测到45只成年东北虎和10只幼崽，其中19只成年虎、89只豹子频繁往返于中俄两国之间。丛林之王已开始归来。
看着监测系统捕捉的野生东北虎，有的盯着红外相机的镜头，眼都不眨。即使隔着屏幕，生生被它们的凶猛无畏震慑。不同于之前拍摄的憨萌大熊猫、忧郁长臂猿、机灵金丝猴，东北虎步态矫健、威风凛凛，与生俱来的霸气逼人。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建立，把原来零散的保护地连接起来，终于让森林之王有了自己的家。
但是，野生东北虎种群依然岌岌可危。作为“百兽之王”，野生东北虎需要广阔的空间，一只雌东北虎需要约500平方公里的森林面积才能正常生活和产仔，而20只雌性老虎才能组成一个可长期健康繁殖的种群。也就是说，一个东北虎族群需要近1万平方公里的连续森林。
这意味着，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面积目前仅满足一个健康族群的最基本需求，而且中间还有很多公路和村庄相隔。科学调研发现，在绝大部分的国家公园试点内，现有公路和筹建中的公路构成对野生动物的最大威胁。
健康繁衍是持久战
与俄罗斯境内虎豹频繁出没的西伯利亚相比，中国东北三省人口密度高出十几倍。俄罗斯滨海边疆区的豹地国家公园面积17万平方公里，是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近12倍，比吉林省面积略大，但人口只有吉林省的1/14。
如此高的人口密度和人类活动，给野生东北虎豹的生存带来了严重的影响。红外相机监测数据显示，在东北虎栖息地，人类搜集山货、下套狩猎、养蛙和放牛等活动占收集资料的39.6%，散养黄牛占15.5%，有蹄类动物占27%，而老虎和豹子的活动只占3.2%和1.2%。也就是说，即使在深山密林里，人类活动依然占55%以上，而虎豹赖以生存的有蹄类动物，例如鹿、狍子和野猪，则严重缺乏。一只东北虎每年平均要吃50只至70只大型有蹄类动物，食物不足会导致它们袭击黄牛并进入村庄寻食，造成隐患。
如何兼顾可持续发展和生态保护，这是所有国家公园试点面临的共同挑战。但是在人口密集和发展迅速的东北部地区，这一矛盾尤其突出。国家禁伐天然林之后，森林大省的压力巨大，在东北三省更为明显。据统计，黑龙江省森工集团下辖40个林业局、625个林场，曾拥有职工34.2万人，他们中绝大多数都要另谋出路。而全国五大森工集团之一的吉林森工集团，在禁伐后近5年，战略转型尚比较困难，但为了不影响东北虎豹的迁徙，吉林省放弃了一条高速公路的建设，并让一条高铁线路改道。
平衡人类与虎豹的需求，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挑战。让中国森林之王回归故土、世代栖居，也是一场双向救赎的持久战。因为旗舰物种的健康繁衍生息，意味着人类能够拥有健康的森林生态。拯救东北虎，也就是拯救我们自己的家园，势在必行。
希望火苗已点燃
只要还有人相信老虎全身是宝，野生虎就时刻有被猎杀的危险。如今，全世界的野生老虎就面临着这样的生存威胁。
有数据记录，2000年至2015年期间，亚洲地区每年至少非法猎捕110只老虎，相当于每周在非法野生动物交易中查获2只老虎。2018年1月，俄罗斯在中俄边境查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批野生动物衍生品走私，包括5只西伯利亚虎（东北虎）的皮和骨头，867个熊掌和胆囊。同年9月，俄罗斯边防又缴获了19只西伯利亚虎的虎皮和虎骨等。
2015年2月26日，两只被非法驯养的东北虎运抵青岛野生动物救助站。新华社 发
正如东北虎豹国家公园，政府高度重视，投入资金建设，在老虎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建立了老虎走廊，在栖息地社区进行广泛的反盗猎和清套的培训，充分利用完备的高科技监测等，这些举措在全球被证明行之有效。
过去10年间，尼泊尔将野生虎的数量从121只发展到235只。在印度，从2006年到2018年，野生老虎的数量增长了1倍多，约有3000只，占全世界野生虎的四分之三。而中国近邻俄罗斯保护野生西伯利亚虎（东北虎）的历程，更让笔者对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和东北虎的未来充满希望。
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流行商业狩猎，不到15年，西伯利亚虎从1000多只降到100只左右。到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俄罗斯远东地区只有20只野生老虎。此后半个世纪，严禁打虎、有效管理和栖息地保护，使得俄罗斯滨海边疆区老虎的数量持续增加。如今，俄罗斯全国约有550只野生老虎，不少活跃在中俄边境的密林，并不时过境串门，甚至在中国境内“生娃”。
无论是生命还是自然，希望的火苗已经点燃。王者已归，前方的路任重道远。
（作者系作家、制片人、电视系列片《国家公园：野生动物的王国》监制；题图为野生东北虎巡护员在迎春林业局有限公司施业区内进行野生东北虎信息搜集和巡护工作，新华社发；文内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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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作者：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