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八百年，夫君长倾终于想起我来。
只因他宠爱的小仙姬中了魔族噬心蛊。
发誓再不踏入长生殿的他，终于给我发了千里传音，说要来看我。
我兴奋至极，听说这八百年他收复失地，被封为帝君，风光无两。
他一定是知道当年我受的冤屈了，要来接我回去享福呢。
我苦苦哀求命灯，让它帮我用灵力凝聚成神魂，幻化出当年最好看的模样。
命灯看了我一眼，发出叹息，“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你这八百年的修炼就前功尽弃了，确定不后悔吗？”
我笑着摇头，“不后悔。”
长倾对我那么好，他说将来做了帝君，一定封我为帝后。
小狐狸红了眼，“他都八百年没来看过你了，仙瑶，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我捂着耳朵不想听。
不是的，长倾他肯定是知道我死了，这些年躲在别的地方偷偷的哭，才不敢回来。
可直到长倾冲进来，朝着我心口扎了一剑。
“本君记得你还有半颗心，可用来解魔族噬心蛊，交出来，我便还你自由。”
他脸色冷漠，眼神也没有温度的盯着我。
可很快，看着我空洞的胸腔，他脸上闪过震惊和错愕。
我苦笑了下，身体却不自觉的倒了下去。
夫君，你不知道吗，我已经死了八百年。
一个靠灵力幻化出来的神魂，哪里还有什么心呢？
……
长倾要来长生殿的消息传来，我兴奋的不得了。
“小狐狸，长倾要来看我了，快把我的胭脂拿过来。”
“都八百年没见我了，长倾一定很想我吧？”
我声音欢快，坐在梳妆台捯饬着自己。
小狐狸非但一动没动，还红着眼看我。
“仙瑶，你又忘了吗？”
“你都死了八百年了。”
“长倾帝君这次回来，也不是为了看你……”
“你忘了，他早就有美人在侧，这次爱上的是月挽小仙姬。”
我的动作彻底顿住，眼神迷茫的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
刹那间，化成一股云烟消散。
我着急了，想伸手去抓，可镜子里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影子？
是啊，我都死了八百年了。
这八百年，我的夫君长倾，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我死后魂飞魄散，可执念不消。
那些魂片残存在长生殿的每个角落，日日夜夜等着长倾回来。
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些年，他在外功成名就，打败魔族，收复失地，被封为很厉害的帝君。
天帝给他赐了新府邸，还给他娶了新夫人。
他不会记得我了……
“不会的，长倾他不会忘记我的！”
我转身对着小狐狸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轻快。
“长倾他志在四方，当年他就说过，若是有朝一日做了帝君，一定会封我做帝后。”
“他向来不会食言，说话算数，他一定是来长生殿接我享福的！”
我手里的动作没停，一直在收拾着长生殿的东西。
可是怎么越收拾越乱呀。
长生殿八百年没有住人了，墙角结满了蜘蛛网，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干净。
还有被子上的尘土已经蒙了厚厚一层。
这可不行，长倾最爱干净，要是看到这么厚的尘土，他会不高兴的。
还有长倾最爱吃的仙果……
我连忙翻箱底，那是我去悬崖峭壁上摘了整整一筐的鲜果，长倾说了他喜欢吃，我才去摘的。
可是满心欢喜的打开之后，我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怎么全都腐烂了呀？”
我顿时泄了气，着急的要哭了。
“怎么办呀？长倾要回来，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他会不会很生气……”
小狐狸终于看不下去了，跳过来阻止我。
“仙瑶，你别犯傻了。”
“长倾他早就忘了你了，要不然也不会把你囚禁在长生殿整整八百年。”
“你醒醒吧，他如今没有册封帝后，也是为了给他的小仙姬疗伤，而且这时候他来找你……唉！”
小狐狸说不下去了，只是红着眼瞅着我，眼神中满是同情和怜悯。
太吵了。
我一点都不想听。
我又重新坐回铜镜前，“长倾他才没有忘了我，他只是，只是太忙了……”
就在这时，长生殿的门被一脚踹开。
小狐狸顿时吓得钻到角落里，旁边陈旧的命灯闪了闪。
我正坐在铜镜前，用灵力一点点描摹眉形。
镜中的女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裙，眉眼还是八百年前的模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也开始紧张起来。
八百年没有见过了，不知道长倾如今是不是更沉稳了？夜里还会不会梦魇，会不会还为了天下苍生整宿睡不着觉？
我胡思乱想着，忽然。
玄色的云纹靴停在我身后。
带着熟悉的龙涎香，还有……一丝陌生的、属于忘忧草的清苦气。
“仙瑶。”
他声音发冷，我转过身，看见他鬓边的白玉发冠，看见他玄色帝袍上的十二章纹，看见他眼底那片我从未见过的漠然。
是他，我的夫君，如今的三界帝君，长倾。
“你来了。”
我绽开一个笑容，灵力凝出的指尖有些发颤，温柔站起身来。
“长倾，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
“少废话。”
他冷冷打断我，手里的长剑猛然出鞘，剑尖直指我的心口。
我愣了愣，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下去。
那把剑近在咫尺，长倾清冷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月挽仙姬中了魔族噬心蛊，只有你的半心能救她。”
我脸上的笑僵住了。
月挽仙姬？是那个当年总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叫我“姐姐”的忘忧草仙姬？
就是这八百年来，一直跟在长倾身边被他宠成了眼珠子的那个小仙姬？
为了她，孤身一人杀进魔界，为了她，将我囚禁长生殿八百年的。
那个月挽仙姬？
“夫君，你在说什么？”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腰撞到妆台，铜镜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碎片上倒映着我错愕的脸。
他皱了皱眉，“八百年前你为我献过半心，不是还剩半颗？交出来。”
长剑往前递了寸，冰冷的剑尖已经碰到了我的衣襟。
看着他眼底的急切，忽然想起八百年前，他也是这样，剑指在我心口。
“阿瑶，只有你的心头血能解我的寒毒。”
那时候我笑着握住他的剑，往自己心口送了半寸，告诉他：“只要能救你，别说半心，整条命都给你。”
可现在，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冷。
“长倾。”
我有些急切，“你看清楚，我已经不是八百年前的仙瑶了。”
他像是没听见，手腕一用力，长剑瞬间刺穿了我的心口。
没有血，只有点点灰光从伤口散出来，像被风吹散的尘。
我倒下去的时候，看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没有血流出来。
夫君，你不知道吗？我已经死了八百年了。
可如今，看着他脸上闪过震惊和错愕，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冷哼一声，发出嗤笑。
“仙瑶，你向来诡计多端，城府颇深，你这又是使了什么把戏？”
“我的无名剑刺入，哪怕是仙，也不可能不流血。”
我苦笑更甚。
是啊，仙会流血。
可我只是个魂魄，而且是拜托命灯用它的灵力帮我凝聚出来的神魂。
就是在他面前现形两个时辰。
从此就灰飞烟灭，再也不存于三界之间。
我凄苦的抬头看他一眼。
“你如今都已经是帝君了，难道就没有发现吗？我已经死了。”
“死在了八百年前……”
“一派胡言！”
长倾根本就不相信我已经死了，他以为这八百年我都躲在长生殿里，试图用这种方式抗议。
“你还在跟我赌气？”
长倾蹲下身，抬起我的下巴。
“不就是把你囚禁长生殿八百年吗？”
“仙瑶，当年我就说过，这是对你的惩罚，谁让你伤了月挽。”
我愣住，他说的是八百年前，月挽仙姬养的小灵兽被人扒了皮，活活虐死。
种种证据都指向了我。
月挽仙姬来找我讨说法，却被我恶毒的推下诛仙台。
至少所有人都那么以为。
我下意识想说我没有，是月挽仙姬拉着我的手，自己跳下诛仙台的。
可是我忘记了，他根本就不会相信我的解释。
若是他有可能相信，就不会把我囚禁在这里，八百年都不来看一眼。
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下，化作一抹凄苦的笑，我低下头。
长倾却更用力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仙瑶，本君没功夫跟你周旋，只要你乖乖把半心交出来，我便放你自由。”
“从此以后，你都不必再暗无天日的待在长生殿了。”
沉默了很久，我才缓缓抬头看他，看向这个让我爱了千年的男人。
如今，用最冷漠淡然的语气说出最伤我的话。
“长倾，千年前是你说要护我周全，不让任何人伤我半分。”
“可如今为了旁人，你要我交出剩下的半颗心，你当真……在意我吗？”
长倾别过脸去，避开我的目光。
“你是仙，纵然没有了心，也一样能活。”
“但月挽不一样，她如今中了魔族的噬心蛊，若是没有你的半心解毒，她会死的。”
我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很想哭，可是永远都不会流泪了。
“那要让你失望了，长倾。”
我笑着，缓缓抬起头来。
“你永远都拿不到我的半颗心了。”
长倾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被囚禁在长生殿的第一年，我就死了。
我的另外半颗心，被月挽仙姬挖走，早就入药做成了仙丹。
如今就连肉身都腐烂了。
可是这话在长倾听来，却以为是我不想给他的故意挑衅。
他顿时急了，眼神冰冷，死死的掐着我的脖子。
“仙瑶，都八百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如此冥顽不灵？”
他手上用了神力，差点把我的神魂掐碎掉。
又暴躁的将我猛然推倒在地上。
“你到底用了什么幻术？本君为了查探不到你的心在何处？”
我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疼得身体快要散架。
“我告诉过你了，长倾。”
“我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如今你眼前看到的不过是一具幻象而已……”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胡说！你可是上古凤凰，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听着他不相信的声音，我闭了闭眼。
只觉得这些年所有的假装，都在这一刻被打回原形。
我早就该知道了，长倾不爱我了。
从八百年前，他第一次遇到月挽仙姬之后，他爱的人就不再是我了。
所以他可以狠心的把我关在长生殿这么多年，从头到尾都不记得来看我一眼。
他可以为了月挽仙姬，打破自己的誓言来长生殿找我。
也只是为了我那半颗心。
“当年我解释过了，长倾，诛仙台的事，我没有推月挽仙姬。”
“是她自己要跳下去的，也是她在我被囚禁长生殿的第一年，来找了我。”
“她挖走了我剩下的半颗心，还给我种下了蚀心蛊。”
“当时我疯了一样，想逃出长生殿找你，可是却忘了，这里到处都是你亲手设下的结界……”
我声音很轻很轻，回忆起这些遥远的就像上辈子的事。
在那个绝望的夜。
我用尽全身的灵力发了一次又一次千里传音给长倾。
满怀希望的等着他来救我。
可他没有。
那一晚，小狐狸哭着跟我说，长倾去陪月挽仙姬参加蟠桃盛会了。
他们在桃花树下拥吻。
而我却死在那个被他亲手设下结界的长生殿里，死在噬心蛊发作的剧痛里。
“你在撒谎。”
长倾的声音发冷，“月挽如今身中噬心蛊，她自己都保不住性命，她又怎么可能给你下魔族的噬心蛊？”
“更何况来之前，我已经看过了，命灯司说你命线未断……”
“仙瑶，别想用装死来蒙骗本君。”
他的声音开始染上一层慌乱，想制止我，可我仍旧继续说下去。
“你是不是也没问过，当年给你熬药的药童，为什么总能找到最稀有的腐心草？因为那是用我腐烂的肉身熬的啊。”
他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
“还有你的月挽仙姬。”
我笑了笑，血光从嘴角溢出来。
“她能从一株普通的忘忧草修成仙身，是不是全靠一颗‘凝魂丹’？那丹药的主材，可是我剩下的半颗心啊。”
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不……不可能……”
长倾喃喃自语，“这些话太扯了，本君一个字都不信。”
我站起身，心口疼痛开始麻木，命灯的光已经暗了下去。
“长倾，你看，我等了你八百年，等来的却是你要挖我最后半颗心，去救那个……用我的肉身为食、用我的心脉修炼的小仙姬。”
“长倾，我现在才明白，你早就不爱我了。”
小狐狸说得对，他爱的人，早在八百年前就换成了别人。
他为了给忘忧草寻一滴晨露，能踏遍三千雪山。
为了给她摘一朵晚霞，能耗损百年修为。
而我咳得撕心裂肺时，他只留下一句“阿瑶，你是上古凤凰，这点小伤算什么”。
只是我，还抱着那点执念不放，就连魂飞魄散的还在自欺欺人。
如今，我彻底看开了，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长倾，从此以后，天上人间，你再也见不到仙瑶了。”
命灯的光越来越暗，我感觉自己的神魂在一点点变轻。
长倾站在原地，脸色惨白，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不，这绝不可能！”
“仙瑶，你是上古凤凰，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去？”
“这是不是你用幻术变出来的，故意骗我，就是为了不想交出你的半颗心？我才不上你的当！”
长倾想伸手抓住我，却僵硬在半空中。
最终愤怒的离开了，那背影，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可是在他离开之后，我的身体也逐渐变得透明。
命灯在旁边提醒我。
“仙瑶，两个时辰，快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
我露出惨白的笑，摇了摇头。
不过也值了。
用最后的两个时辰，了却了我八百年来的执念。
看着我的身形逐渐消散，小狐狸震惊的尖叫起来。
“仙瑶，你快要消失了……不要啊！”
小狐狸在这长生殿里陪了我八百年。
他怕我寂寞，孤单，总是去外面听一些九重天的八卦，回来讲给我听。
这八百年，有他的陪伴，我过得很幸福。
可现在我要走了。
长倾跑出去长生殿之后就去了命灯司，他亲眼看到属于我的那盏明灯，彻底灭了。
“仙瑶她……真的死了？”
长倾脸色惨白，身体踉跄着后退一步。
命灯司的仙者点了点头，“仙瑶死在了八百年前，帝君您不知道吗？”
“不，这不可能！”
“明明方才在长生殿，我还刚刚见过仙瑶，难道那是……”
仙者笑了笑，“帝君，您的灵力在我之上，恐怕早就看出来了，那只是一个幻象吧。”
他浑身都在颤抖，使出灵力想拼命的点燃那一盏明灯，可是怎么尝试都无济于事。
“不，仙瑶她不能死！”
尝试了一次又一次。
旁边的仙者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帝君，她的神魂在长生殿等了你整整八百年，如今她彻底灰飞烟灭了，你又何苦这样呢？”
长倾这才知道我是真的已经魂飞魄散了，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嘴里还念念自语。
“不，一定有办法的！”
“如今，我已经是帝君了，本君不信，不能将她救回来！”
他受了很重的伤，从冥界抢来聚魂灯，想要把我重新凝聚起来。
却被仙者告知，“晚了。”
“仙瑶为了见你，她让我用灵力帮她凝聚成神魂在你眼前现形。”
“那已经用尽了她八百年来的灵力，两个时辰之后就灰飞烟灭了。”
“从此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仙瑶此人。”
“与其在这里懊悔，帝君还不如弄清楚，仙瑶她是怎么死的。”
长倾猛然抬头，似乎被提醒了。
就在他抱着聚魂灯，失魂落魄要回去找月挽仙姬问个清楚的时候。
半路上，月挽仙姬清脆的笑声传来。
“帝君，别再抱着那聚魂灯了，你快看看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