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黑得早,医院里人走得散,曲芳菲的事就在急诊楼门口停下了。有人抱着孩子,走路慢。灯光下,护士说:“这女孩刚生的,妈没了。“墙上一张表,上头写着:1976年冬,县医院,产妇,曲芳菲,女婴,去世。没有父亲信息。
那时,盛雪竹在医院门口,她拿起孩子,眉头没皱一下。她不是亲妈,可她妈当年救过一条命。小女孩手被她兜住,身子还是冰的。盛雪竹往怀里拢,“孩子饿了。“旁边有医生看,护士瞅一眼,把婴儿的名字写下:暖暖。
过了三年,乔正君在农场生活,早出晚归。“你回来,别带孩子回家。“家里人说,不留她。乔正君无声,杨梓路旁,俞乐山抱起暖暖,没多话。知青老友,看着冷清的院子,他扫码登记。乔家的门没开,他背着女孩,楼道很静。
有夜风常常吹,俞乐山自己吃饭,一边看孩子。他没有说暖暖是谁的,也没有争。厨房那儿有一个盘子,碗里还剩下饭。乔家坐着,乔母盯着外头,“声名不好。不能进门。“院里树影印着墙,暖暖头像个影子。俞乐山又倒了水,盖住锅。
1981年,俞乐山坐在红砖房门口。沟里的草发绿了。他看着鞋子,跟乔正君开了口,说孩子的来历。乔母转身,门口留下句话:“送人吧。“乔正君盯着地,没人再多说。俞乐山不问,没拦,就把孩子又送回盛雪竹身边。墙角有铁皮水桶,响了一声。
盛雪竹的手又接住了暖暖。她把她放在炕边,“以后你就在这。“火堆噼啪。没有人计较谁亏谁欠。“谁救谁不重要,遇上了就得管。“盛雪竹说。光线照着窗纸,整个屋里影像模糊。
等暖暖大一点,开始问自己是谁的女儿。冬天掉了房梁,她没叫,直接被抬进医院。俞乐山去,把她背回家。走在路上,鞋踩雪,“你爹是谁,没人怪你。“暖暖的眼睛亮着,没说不要乔家,她说:“我不去了。“医生说她伤好了。
等到2000年前后,盛雪竹换了人一起过。屋子里多一个人,叫王潇。王潇走路一瘸一拐。有一年,王潇做错事,他们就分了,行李箱压在床边。盛雪竹不哭,也不闹,背起包走人。后来又和俞乐山搭伴过。邻里都知道:“没结婚。也没领证。“盛雪竹就安稳过自己的日子。
俞乐山呆在家里,他做饭,搬柴,没跟谁解释过暖暖是谁的。锅盖有时候掉了,他弯腰捡。他觉得孩子活下来就是该的,没人赏他,也没人骂。“人不多,家也小,活着就得过。“盛雪竹有时候把衣服晾到院子里。
社会上的话不变。有的人觉得,像乔母那样,事情不能传出去。未婚生子的名头,听着就不痛快。后来到了现在,嫌弃的话还在,只是没人明说了。暖暖在路上买菜,有人身后嘀咕几句,不过她听不见。
“俞乐山的行为,没有人叫好,也没有人反对。旁边人都清楚,他愿意就做。“
盛雪竹从来不等人谢,她不觉得自己是好人。衣服穿旧了补补,锅烂了用铁片加固。“没什么讲的,活着就往前走,你帮完人,心里清楚就行。“
暖暖以后,再没找乔正君。她有自己的小屋子,在楼下养了两只猫。盛雪竹偶尔来帮她做饭,俞乐山站厨房门口,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有时候给猫加猫粮。没有人说是哪家的孩子,大家都管她叫“暖暖“。
“乔正君从来不吭声,他没再找孩子,一个人坐院子里。“
他看墙角光,手搭在腿上。“要是当年能说一句呢?“屋里没人答,他自己也不说。东西就是这么过去的。俞乐山不怪谁,一天一天,锅里水开了他就关火,孩子在院里晒太阳。
社会上还是会有人提,谁是谁的孩子。暖暖没想着回应。她活下来,去了小镇医院打工,买了自己的鞋,夜里给自己煮面。有一天她走在街上,头发被风吹乱,她拿手理理,然后就笑了。没有人记住她是谁的女儿,只是街口卖菜的喊她名字。
没有人给她写传记,也没人写诗夸她。她就那么过自己的日子了。天亮下雨天黑都行,她自己买菜回家,错了路就原路回去。谁在她难的时候给过她一顿饭,她记得。没有血缘,她也可以叫人家“妈“。她在街口,把伞举高了。猫跟在脚后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