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千万进账的时候,我没有狂喜,只有一种被掏空的疲惫。手机短信提示音清脆得像一声叹息,一长串的零在我眼前晃动,最终变成妻子林晓那双失望的眼睛。
人们都说我,陈宇,是天选之子,是掌握了彩票奥秘的奇人。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像一个精准的猎人,一次次从巨大的奖池里叼走属于我的那份“猎物”,从小奖到大奖,直到这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千万巨款。亲戚、朋友、昔日看不起我的同事,都用一种混杂着羡慕与敬畏的眼神看我,他们围着我,想从我嘴里撬出那个所谓的“诀窍”。
我总是笑而不语,故作高深。因为那个诀窍,我可以说,也可以不说。它真实存在,却又虚无缥缈。它带给我金钱,也几乎夺走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
现在,我想把这个故事从头说起,从那个闷热的、一切尚未开始也尚未崩坏的夏天开始。
第1章 尘封的笔记本
三年前,我还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上班族,在一家半死不活的软件公司做程序员,每天和代码打交道,生活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枯燥,一眼能望到退休。妻子林晓是医院的护士,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乐乐。在一线城市里,我们有一套小小的两居室,背着三十年的房贷,生活算不上富裕,但足够安稳。
我对这种安稳,总有一种隐秘的不甘。尤其是在同学聚会上,看到当年成绩不如我的家伙开着豪车,谈着几百万的生意,那种不甘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
买彩票,是我唯一的、成本最低的幻想出口。每周两三次,下班路上花十块钱买几注,就像给平淡的生活投下一枚石子,期待能溅起一点哪怕是虚幻的涟漪。林晓对此并不反对,她总说:“就当做慈善了,别太上头就行。”
我当然不会上头,直到我发现了父亲遗物里的那个笔记本。
父亲在我上大学时就去世了,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会计,一辈子勤勤恳恳,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财产。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一个锁着的小皮箱,里面只有一个陈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硬壳笔记本。
打开本子,里面不是日记,也不是账本,而是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每一页都记录着某一期彩票的开奖号码、日期、星期,甚至还有当天的天气。旁边用红蓝黑三色笔迹标注着各种奇怪的符号、箭头和看似毫无逻辑的计算公式。我当时只觉得是父亲无聊时的消遣,随手就把它塞进了书柜的角落,一忘就是好几年。
那个夏天,公司项目失败,奖金泡汤,乐乐又因为过敏性鼻炎,每个月都要去医院花掉一大笔钱。生活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掐得我喘不过气。一天深夜,我失眠了,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了那个笔记本。
我把它翻出来,借着台灯昏黄的光,一页一页地看。起初,我完全看不懂,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但我是个程序员,对数据和逻辑有着天生的敏感。看着看着,我发现了一些“规律”。父亲似乎在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追踪着号码的“冷热”、“遗漏”和“伴侣”关系。他甚至把号码分成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试图从玄学的角度去解读。
这很荒谬,我知道。彩票是纯粹的随机事件,是现代科学的共识。但我当时太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了。我把笔记本上近十年的数据,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全部录入到电脑里,用我最擅长的编程,建立了一个数据库模型。
我尝试着复现父亲的逻辑,虽然很多地方无法理解,但我把那些他标注最频繁的“规律”写成了算法。比如,某个号码在连续遗漏超过某个阈值后,出现的概率会以某种曲线增加;某些号码组合总是在特定的星期或节气后出现。
这些在统计学上根本站不住脚,但我像着了魔一样,把这个模型当成了一个秘密项目。我开始用模型“预测”号码,然后用每期十块钱的预算去“验证”。
最初的一个月,颗粒无收。我有些动摇,觉得这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林晓看我每天晚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关心地问我:“最近怎么了?工作不顺心?”
我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研究点技术难题。”我不敢告诉她,我把一个程序员的严谨,用在了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事情上。
转机出现在第二个月。那天,我的模型给出了五注号码,其中一注,中了四个红球,奖金200块。
拿着那张中奖彩票,我的心跳得厉害。200块不多,但它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世界。它证明,父亲的笔记本,我的模型,或许真的不是一堆废纸。
我没有声张,悄悄把钱领了,然后全部投进了下一期。那一期,我又中了10块。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矿工,偶尔能挖到几块碎钻。5块,10块,200块,中奖的频率明显比我之前瞎买高得多。
我开始沉迷于完善这个模型,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更新数据,调整算法。父亲的笔记本被我翻得起了毛边,上面每一个符号,我都试图去破解其背后的深意。
林晓渐渐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我不再陪乐乐玩积木,不再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无聊的电视剧。晚饭后,书房的门一关,我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数字在狂欢。
“陈宇,你到底在忙什么?”一天晚上,她推开书房的门,看着我满屏幕的图表和曲线,眉头紧锁。
我把屏幕迅速切换到工作界面,回头笑道:“没什么,公司接了个大项目,我在做技术储备。”
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帮我倒了杯水,放在桌上,轻声说:“别太累了,身体要紧。钱是赚不完的,咱们现在这样,也挺好。”
她的话像一根针,轻轻扎了我一下。我有些愧疚,但那种即将揭开宇宙终极奥秘的兴奋感,很快就将这丝愧疚淹没了。我告诉自己,等我成功了,等我赚到大钱,我会加倍补偿她们母子。我会给林晓买她看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包,给乐乐报最好的兴趣班,带他们环游世界。
我以为我走在一条通往幸福的捷径上,却不知道,这条路的入口,已经悄悄地立上了一块“危险”的警示牌。而我,对此视而不见。
第2章 红色的海洋
我的“研究”进入了深水区。最初的兴奋过后,我意识到,仅仅依靠父亲的笔记和简单的模型,中奖率虽然提高了,但始终停留在小打小闹的层面。想要中大奖,我需要更庞大的数据和更复杂的算法。
我开始疯狂地搜集信息。我跑遍了全城大大小小的彩票站,和站主套近乎,记录下每一家店的中奖历史。我加入各种彩票论坛,潜伏在几十个QQ群里,看那些所谓的“专家”分析走势。我把这些零散的、真假难辨的信息,像喂养怪兽一样,全部投喂给我的数据库。
我的生活被切割成了两半。白天,我是那个在办公室里敲代码、开会、应对产品经理的陈宇;晚上,我则是那个戴上耳机,在数字的海洋里潜行的“寻宝者”。
开销也开始变大。从最初的每期十块,到二十,五十,甚至上百。为了不让林晓发现,我开始藏私房钱,谎报加班,用各种借口从生活费里抠出一点“研究经费”。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林晓是个细心的女人,她不可能察觉不到。她只是选择了暂时不戳破。但她的沉默,比争吵更让我感到压力。饭桌上,她会给我夹我爱吃的菜,但眼神里没有了从前的笑意。晚上睡觉,她会习惯性地把手放在我这边,却在我翻身时,又默默地缩回去。
乐乐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粘合剂。他会拿着奥特曼的卡片,冲进书房,让我给他讲故事。每当这时,我才会从数字的迷宫里暂时挣脱出来,抱着他软软的小身体,闻着他头发上好闻的洗发水味,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可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我会不耐烦地把他推出去:“乐乐乖,爸爸在忙,找妈妈玩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能听到乐乐委屈的抽泣声,和林晓压低声音的安慰。我的心会疼一下,但很快,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又会把我的全部注意力吸走。
矛盾的第一次爆发,是在一个周末。那天我谎称公司加班,其实是去参加一个彩票“高手”的线下交流会。那是一个很滑稽的场面,一群中年男人围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小房间里,对着投影上的走势图指指点点,说着各种玄之又玄的术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掌握了财富密码。
我虽然觉得他们的方法很可笑,但还是认真地记录了他们提到的几个“关键指标”,准备回去加入到我的模型里。
当我带着一身烟味回到家时,发现林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乐乐已经睡了。
“回来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嗯,公司临时有事。”我心虚地换鞋。
“陈宇,”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你打开你的衣柜看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打开衣柜,发现我藏在几件旧衣服下面的一个信封不见了。那里面有我这个月省下来,准备“重仓”的五千块钱。
“你……”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钱在我这里。”林晓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信封,拍在茶几上,“五千块,你一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陈宇,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我在做投资。”我还在嘴硬。
“投资?投在那些红红绿绿的纸片上吗?”她突然提高了音量,从沙发缝里抓出一大把被我随手丢弃的、没有中奖的彩票,“我今天大扫除,从家里的各个角落,沙发底下,书柜后面,你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这些!整整一垃圾桶!陈宇,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投资?”
那些红色的、蓝色的废纸,像一堆罪证,散落在地毯上,构成了一片刺眼的海洋。我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疯了?”林晓的眼圈红了,“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房贷要还,乐乐上学要花钱,双方父母年纪也大了,你把钱都扔在这种地方?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有多久没好好陪乐乐了?你有多久没和我说过一句贴心话了?”
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羞愧,难堪,却又有一股邪火从心底冒出来。
“你懂什么!”我冲她吼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不想再过这种紧巴巴的日子了!我不想乐乐以后也像我一样,为了几千块钱的奖金点头哈腰!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知不知道?我的方法是科学的,是有用的!”
“科学?”林晓被我气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程序员,跟我说买彩票是科学?陈宇,你醒醒吧!你那是!是上瘾了!”
“我没有!”
“你就有!”
那晚我们吵得很凶,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乐乐被惊醒,站在卧室门口,吓得哇哇大哭。看到儿子满是泪水的小脸,我们才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林晓抱着乐乐回了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狼藉的客厅里。我看着满地的彩票,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可是,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一条开奖信息。我下意识地拿出兜里那张花了两百块买的复式票,颤抖着手指核对。
五个红球,一个蓝球。二等奖。
奖金,十八万。
那一刻,所有的怀疑、愧疚和争吵,都被巨大的狂喜冲得烟消云散。我拿着彩票,冲进卧室,像个疯子一样摇晃着林晓:“我中了!我中了!老婆,我们有钱了!十八万!”
林晓看着我,眼神复杂。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哀伤。她轻轻地推开我,给我和乐乐盖好被子,然后背过身去,一夜无言。
我躺在她身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彩票。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边灼烧着我的理智,一边又给了我无尽的力量。我告诉自己,林晓只是暂时不理解我,等我中了更大的奖,等我用钱把我们的生活堆砌成一座城堡,她就会明白,我今天所有的疯狂,都是值得的。
这十八万,没有成为我们家庭矛盾的解药,反而成了一剂毒性更强的催化剂,把我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第3章 阳台上的争吵
十八万的奖金,像一针强心剂,彻底摧毁了我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它让我坚信,我的道路是正确的,父亲的笔记本和我的模型,就是通往财富自由的钥匙。
我拿出三万块交给林晓,让她随便买点什么。她什么也没买,只是默默地把钱存进了银行,说是给乐乐的教育基金。剩下的十五万,成了我新的“本金”。我辞去了那份半死不活的工作,告诉林晓我想自己创业,做点软件开发。她没有反对,只是眼神里写满了不信任。她知道,我所谓的“创业”,只是一个幌子。
我彻底成了一个全职的“彩票研究员”。我买了更高配置的电脑,租了一个云服务器来跑我的模型。我不再满足于城里的小彩票站,开始开车去周边的县市,寻找那些传说中的“风水宝地”。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研究数据,优化算法,然后开车几十上百公里,去不同的地方,按照模型的指示下注。
我和林晓的交流越来越少,家成了一个我回来吃饭睡觉的旅馆。她不再质问我,也不再与我争吵。她只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乐乐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冷静和克制,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我宁愿她和我大吵一架,也比这种死水般的沉默要好。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而且越来越厚。
这期间,我又中了几次奖,几千的,一两万的,最多的一次中了五万。我的“本金”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在那些彩票群里,我成了小有名气的“陈老师”,很多人加我好友,向我请教“秘诀”。我享受着这种被人崇拜的感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给林晓买了一个她念叨了很久的名牌包,她收到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放进了衣柜,一次也没背过。我给乐乐买了一屋子最贵的玩具,他最高兴的,却还是我偶尔有空,陪他在小区里玩半小时的沙子。
我开始变得暴躁和多疑。如果模型预测失败,连续几期没有中奖,我就会整夜整夜地失眠,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检查到底是哪个参数出了问题。我怀疑父亲的笔记里还有我没能破解的“核心密码”。我甚至开始研究起了周易八卦,试图将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量化,加入到我的算法里。
那段时间,我瘦了二十多斤,眼窝深陷,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林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给我炖各种补汤,劝我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
“陈宇,我们复婚纪念日快到了,要不我们带乐乐出去旅游吧?去海边,乐乐一直想看大海。”她试探地问我。
我正对着一堆K线图一样的数据焦头烂额,头也不抬地:“最近走不开,模型到了关键时期。以后有的是时间,等我中了大的,我们环游世界都行。”
她没再说话,我能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开了。
真正的大吵,发生在一个雨夜。那天我的模型给出了一个极有信心的“大底”,需要投入将近十万块钱。我把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投了进去,然后就坐在电脑前,紧张地等待开奖结果。
林晓端着一碗热好的汤走进书房,放在我桌上。“喝点吧,你晚饭就没吃几口。”
我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站在我身后,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滚动的数字,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陈宇,收手吧。我们把剩下的钱拿去把房贷提前还一部分,然后你去找份正经工作,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别烦我!”我当时正处在极度焦虑的状态,她的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我,“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你懂不懂!今晚要是中了,我们就彻底翻身了!”
“如果没中呢?”她追问。
“不可能!”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吼出来的。
开奖时间到了,我刷新着网页,心跳到了嗓子眼。号码一个一个地蹦出来,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五个红球,全错。后区的两个号码,也完美避开。
十万块,瞬间化为乌有。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窗外哗哗的雨声,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陈宇,”林晓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平静得可怕,“我们谈谈吧。”
她把我拉到阳台上。冰冷的雨丝被风吹进来,打在脸上,让我清醒了一点。
“我们离婚吧。”她说。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她重复了一遍,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失望。“我认识的那个陈宇,他虽然赚得不多,但是他会陪我逛超市,会给乐乐讲故事,会记得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他下班回家,会笑着喊‘老婆我回来了’。可是现在这个人,我不认识了。”
她指着书房里闪烁的电脑屏幕,说:“你爱上了它们,那些数字,那些图表,那个能让你一夜暴富的梦。你为了这个梦,把我们这个家,把我和乐乐,都扔掉了。”
“我没有!”我急切地辩解,“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你自己那不甘心的虚荣心?你享受被人叫‘大神’,享受那种掌控一切的错觉!陈宇,你不是在投资,你是在赌,用我们这个家在赌!”
“我能赢回来的!下次一定能!”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我不要你赢。”她摇着头,泪水终于决堤,“我只要我原来的丈夫,乐乐原来的爸爸。钱多钱少,真的那么重要吗?这几年,我们什么时候因为钱吵过架?可你看看现在,我们家还有一点家的样子吗?”
她的话,字字诛心。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里的绝望,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真的做错了。我赢来了几十万的奖金,却输掉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我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一晚,我们谈了很久。我第一次,把父亲的笔记本,我的模型,我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了她。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祈求她的原谅。
最后,她看着我说:“陈宇,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也是给我们这个家最后一次机会。一年,就一年时间。你用你的方法,如果一年之内,你能中到那个你所谓的‘大奖’,证明你是对的,那我们就用那笔钱,离开这里,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你彻底告别这个东西。如果一年之内,你一无所获,或者把手里的钱都亏光了,你就把那些东西都烧了,老老实实去找工作,我们回到从前的日子。你敢不敢赌这一次?”
我看着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好。”我咬着牙,答应了。
我以为这是她对我的妥协,是我扳回一局的机会。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其实是她为我们这段婚姻,准备的一场最盛大、也最残忍的告别。
第4章 孤独的信徒
和林晓的“一年之约”,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没有让我退缩,反而激发了我全部的潜能和疯狂。我告诉自己,这不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证明我不是一个疯子,为了赢回我的家庭和尊严。
我变得更加偏执和孤独。我不再去那些乌烟瘴气的交流会,也不再理会QQ群里那些吹捧我的人。我把自己彻底锁在书房里,像一个闭关修炼的信徒,日夜与数据为伴。
林晓严格地遵守着她的承诺。她不再过问我的事,也不再抱怨。她只是安静地生活,把我和这个家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我们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有时候在客厅碰到,她会对我礼貌性地点点头,然后擦肩而过。那种疏离感,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我心慌。
为了寻找灵感,我开始研究父亲的生平。我回到老家,询问那些还健在的亲戚。在他们口中,父亲是一个老实、本分,甚至有些木讷的人。没人知道他还有研究彩票这个“爱好”。
只有一个远房的叔叔,在我一再追问下,才含糊地提起一件事。那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为了给我凑一笔择校费,四处借钱,受尽了白眼。叔叔说,他记得那段时间,我父亲好像魔怔了一样,天天往彩票站跑,嘴里念叨着什么“就差一点了”。
这个细节像一道电流击中了我。我猛然想起一段被我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因为考试没考好,被父亲狠狠地训了一顿。我心里不服气,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想搞点恶作剧。我看到他正趴在桌上,对着一本本子写写画画。他那么专注,连我进去都没发现。我凑过去一看,就是那本后来我发现的笔记本。
“爸,你在干嘛?”我好奇地问。
他吓了一跳,慌忙把本子合上,脸上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尴尬和渴望的表情。“没……没什么,爸爸在算账。”
“算什么账要画这么多圈圈?”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摸着我的头,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宇啊,爸爸在找一条路。一条能让你和妈妈,以后再也不用为钱发愁的路。等爸爸找到了,我们就买大房子,买小汽车,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当时的我,只觉得父亲在说胡话。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那个笔记本里,藏着一个中年男人全部的压力、不甘和对家庭沉甸e甸的责任。他和我一样,都试图从那虚无缥缈的概率游戏中,为家人博一个确定的未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和父亲的灵魂跨越时空,重叠在了一起。我不再觉得他是荒谬的,我理解了他。这种理解,让我更加坚信,我正在继承他的“遗志”,我必须成功。
我把这段回忆埋在心底,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不理解,怕他们嘲笑我父亲,也嘲笑我。我成了一个孤独的信徒,守着一本无人能懂的“圣经”,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期间,我约了大学时的好兄弟老王出来吃饭。老王和我一样,也是程序员,现在在一家大公司做到了技术主管,是我们当中混得最好的。我想向他请教一些关于大数据和算法模型的问题,希望能对我的“研究”有所启发。
我们约在一家大排档,点了些烤串和啤酒。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我旁敲侧击地向他描述了我的“项目”——一个通过海量历史数据分析,来预测随机事件概率的模型。
老王是个技术狂人,一听就来了兴趣。“有点意思啊,你这是在搞量化交易吗?不过你这个随机事件……具体是指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彩票。”
老王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靠,陈宇,你逗我呢?你一个搞技术的,信这个?”
“我是从数据和模型的角度去分析的,不是迷信。”我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发现了一些很强的周期性规律。”
“得了吧你。”老王喝了口啤酒,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兄弟,听我一句劝,这玩意儿就是个无底洞。彩票开奖,在程序设计上,每一次都是独立的随机事件,跟你扔硬币一样,你扔一万次正面,下一次反面出现的概率也还是50%,跟前面的结果没有任何关系。你所谓的规律,只是数据量不够大造成的‘幸存者偏差’,是你的心理错觉。”
他从技术的角度,给我讲了伪随机数生成器,讲了中心极限定理,讲了墨菲定律。他说的每一个名词,我上学的时候都学过,都懂。
“你说的这些理论,我都知道。”我有些不耐烦地说,“但你不觉得,如果把时间、地点、甚至是磁场变化这些变量都加进去,这个模型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数学问题了吗?”
老王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陈宇,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怎么开始往玄学上靠了?你这套理论,跟那些在K线图上画符的股民有什么区别?听哥的,赶紧收手,凭你的技术,踏踏实实上班,比搞这个强一百倍。”
我沉默了。我发现我无法说服他,就像我无法说服林晓一样。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不务正业、走火入魔的赌徒。
那顿饭,我们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我开着车,城市的霓虹在眼前流光溢彩,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全世界都站在我的对立面,只有我一个人,抱着那个破旧的笔记本,坚信自己是那个唯一能看到真相的先知。
这种孤独感,没有让我退缩,反而让我更加坚定。我想,所有伟大的发现,在被世人接受之前,都要经历一个被误解、被嘲笑的过程。哥白尼、布鲁诺,不都是这样吗?
我把自己,悲壮地代入到了那些科学先驱的角色里。我告诉自己,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从那天起,我断绝了和老王以及其他朋友的联系。我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三样东西:父亲的笔记本,我的电脑,和一张张即将开奖的彩票。
我不知道,这份孤独的坚持,正在把我变成一个真正的怪物。
第5章 数字的囚笼
“一年之约”过半,我陷入了瓶颈期。手里剩下的钱越来越少,而那个所谓的“大奖”,却连影子都没见到。我的模型时灵时不灵,像一个情绪不定的,偶尔给我一点甜头,但更多的是无情的戏弄。
我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我会在半夜突然惊醒,想起一个新的算法,然后就冲到书房,一直工作到天亮。我走路的时候都在思考数字的组合,有时候会因为一个号码的“遗漏值”而怔在原地,引来路人奇怪的目光。
乐乐开始怕我。他不再敢轻易推开我书房的门,看到我,会像小老鼠看到猫一样,怯生生地躲到林晓身后。有一次,他拿着画笔,在纸上画我们一家三口。他画的妈妈是笑着的,他自己也是笑着的,只有爸爸,是一个被关在方框里的、面无表情的火柴人。
林晓把那幅画贴在了冰箱上,什么也没说。但我每次打开冰箱拿东西,看到那幅画,都感觉像被针扎一样。我知道,在儿子心里,我已经成了一个被数字囚禁起来的人。
我的身体也发出了警告。长期熬夜和精神紧张,让我的偏头痛越来越严重,胃也开始经常痉挛。有一次我正对着电脑分析数据,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是林晓听见声音冲进来的。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我,惊慌失措,但还是冷静地拨打了120。在医院里,医生检查后说,我是因为长期精神压力过大和营养不良导致的神经性眩晕,需要好好休息。
躺在病床上,闻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我看着林晓忙前忙后地为我办手续、拿药,心里五味杂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她给我掖好被角,用温水帮我擦脸,动作依然那么温柔,但眼神里却多了一层厚厚的、我看不懂的东西。
“陈宇,”她削着一个苹果,低着头说,“还剩最后三个月了。结束吧,好不好?”
我看着天花板,没有。放弃?我怎么能放弃?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我的工作,我的朋友,我的健康,我家庭的和睦……如果现在放弃,那之前所有的一切,不都成了一个笑话吗?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沙哑着说,“就快了,我感觉就快了。”
她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一圈一圈,果皮连绵不断。她没有再劝我。
出院后,我休息了两天,然后又一头扎进了书房。这次的病倒,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我感觉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在“约定”的期限内,完成这最后一击。
我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我把我所有的资产,包括那十八万奖金剩下的部分,以及我们所有的积蓄,甚至瞒着林晓,偷偷把我们那套小房子的房产证拿去做了抵押贷款,凑了整整一百万。
我把这一百万,当成了我的最后一颗子弹。我要用它,来打一场史无前例的“歼灭战”。
我开始构建一个我称之为“矩阵”的投注模型。这个模型复杂到了极致,它不仅包含了父亲笔记里的所有“规律”,还融合了我这几年来收集的所有数据,甚至包括了每个彩票站的经纬度、销售员的星座、甚至是开奖当天月亮的阴晴圆缺。
这已经不是科学,而是彻头彻尾的巫术了。但我当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认为变量越多,模型就越接近“天道”。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没有买一张彩票。我只是在不断地模拟,用过去几千期的开奖数据,反复验证我的“矩阵”。每一次模拟,都像一次真实的战斗,消耗着我巨大的心神。
林晓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我。她开始在外面找工作,准备重新回到护士的岗位上。她给乐乐办了转学手续,似乎在为我们“约定”到期后的新生活做准备。
家里的一切,都像在为一个时代的落幕,进行着无声的倒计时。
终于,在我几乎油尽灯枯的时候,“矩阵”给出了它的最终答案。它锁定了一组号码,一组由15个红球和3个蓝球组成的超级大复式。根据模型的测算,这组号码,在下个星期二的那一期,中头奖的概率,高达一个我不敢相信的数字。
我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我拿着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手心全是汗。我把一百万现金分装在几个背包里,准备去全市不同的彩票站,把这张巨额的复式票,拆分成无数张小票打出来。这样既可以规避风险,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出门前,我看到了林晓。她正准备带乐乐去公园。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背上鼓鼓囊囊的包,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要出门?”她问。
“嗯。”
“注意安全。”她说。
没有质问,没有阻拦,甚至没有一句关心。那种平静,像是在看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
我突然很想抱抱她,告诉她,等我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最终,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那个决定我命运的,阴沉沉的下午。
第6章 那串改变一切的号码
那一天,我像一个幽灵,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我戴着帽子和口罩,走进一家又一家彩票站,像执行精密任务的特工,冷静地把那组庞大的号码,拆分成一张张几百到几千元不等的小额复式票。
每打完一张票,我都会在地图上做一个标记。到傍晚时分,一百万现金,变成了一沓厚厚的、带着油墨香味的彩票。我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一个文件袋里,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纸,而是我全部的人生。
回家的路上,我没有感到一丝兴奋,只有一种宿命般的平静。成败在此一举。赢了,我就是王;输了,我将一无所有,万劫不复。
开奖的那个晚上,我没有守在电脑前。我把自己关在书房,什么也没做,就是静静地坐着。我能听到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乐乐和林晓的笑声。那笑声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晚上九点半,开奖结果出来了。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我走到客厅,林晓和乐乐已经回房间睡觉了。我给他们掖好被子,在乐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我走到了阳台,点燃了一根烟。这是我辞职后,第一次抽烟。
城市的夜景很美,万家灯火,像一片璀璨的星海。我突然在想,如果我没有发现父亲的那个笔记本,我现在会在做什么?或许,我正和林晓窝在沙发上,为电视剧的剧情争论不休;或许,我正在给乐乐检查作业,因为他把“b”写成了“d”而大发雷霆。那样的生活,平凡,琐碎,却充满了烟火气。
一根烟抽完,我掐灭了烟头,走回书房,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打开了电脑。
我没有直接去看开奖号码,而是先登录了我的彩票APP,点开了我的投注记录。那一刻,我的呼吸都停止了。
屏幕上,一片红色的海洋。
“恭喜您,中得一等奖!”
“恭喜您,中得二等奖!”
“恭喜您,中得三等奖!”
……
因为我买的是大复式,所以除了1注一等奖,还中了几十注二等奖,几百注三等奖和无数的小奖。我颤抖着手,拿出计算器,把奖金加在一起。
税后,一千零七十三万。
我成功了。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我以为我会欣喜若狂,会大喊大叫,会把林晓叫醒,抱着她转圈。
但没有。
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仿佛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攀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峰,却发现山顶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呼啸的冷风。
我拿着打印出来的中奖彩票,走进了卧室。林晓被我开门的动静惊醒了,她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把那沓彩票,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愣了一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借着床头灯的光,仔细地看着。然后,她又拿起一张,又一张……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中了?”她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中了。”我平静地说,“一等奖。所有奖金加起来,一千多万。”
空气瞬间凝固了。我等待着她的反应,想象着她可能会有的各种表情。激动?流泪?还是拥抱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最后,她把彩票轻轻地放回床头柜上,然后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能听到被子里传来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站在床边,手足无措。我不明白,我们赢了,我们有钱了,我们再也不用为生活发愁了,她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那一夜,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直到天亮。我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由黑变蓝,再由蓝变白。我手里攥着那张价值千万的彩票,却感觉自己像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
我赢了全世界,却好像,把她给弄丢了。
第7章 一千万的距离
领奖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戴着面具,接受采访,捐款,然后看着一长串数字进入我的银行账户。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林晓那晚的反应。我开始隐隐明白,我赢得的这场豪赌,在她心里,或许是另一场彻底的失败。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还清了房贷和抵押贷款。然后,我在一个高档小区,全款买了一套两百平的大平层,带一个能看到江景的露台。我又去买了一辆林晓喜欢的豪车,停在了新家的地下车库。
我把新家的钥匙和新车的钥匙,一起交到林晓手上,对她说:“老婆,我们搬家吧。以后,我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以为,物质上的巨大满足,能够填补我们之间这几年来出现的裂痕。
我们搬家了。新家很漂亮,装修豪华,家电全是顶级的。乐乐在新家的地毯上兴奋地打滚,他有了自己的游戏室,里面堆满了最新款的玩具。
可是,这个家太大了,大得空旷,也大得冷清。我们的声音在这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能听到回音。我们三个人,常常在房子的不同角落,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林晓辞去了医院的工作,成了一名全职太太。她每天的生活,就是送乐乐上学,然后去健身,做美容,和一些新认识的富太太们喝下午茶。她穿上了名牌的衣服,背上了我给她买的各种包,她变得越来越精致,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林晓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千万的距离。这笔钱,像一个透明的屏障,让我们看得见彼此,却再也触摸不到对方的内心。
我们不再吵架,因为已经无架可吵。我试图和她沟通,想回到过去。
“晓晓,我们周末带乐乐去海洋馆吧?他不是一直想去吗?”晚饭时,我提议道。
“我约了人做SPA。”她头也不抬地切着牛排,“让司机带你们去吧。”
“那……我们一家人去看场电影?”
“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片子。你自己去吧。”
我所有的热情,都被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消磨殆尽。
我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晚上,把她堵在了房间里。“林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现在有钱了,什么都有了,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她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卸着妆,看着镜子里的我,平静地说:“陈宇,你还记得你那个‘诀窍’吗?”
我愣住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你是怎么中奖的。你那个所谓的诀窍,到底是什么?”她转过身,看着我。
我沉默了。那个诀窍,是我心里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讽刺。
其实,哪有什么诀窍。
在我把所有钱投进去之后,在我以为我的“矩阵”模型是天衣无缝的杰作时,我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父亲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秘密。那一页被两页纸粘在了一起,我一直没有发现。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分开,上面只有父亲的一行字,字迹潦草,像是酒后写的:
“全是狗屁,都是命。”
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我所谓的科学,所谓的模型,所谓的规律,不过是我为了说服自己,给自己的赌徒心理,披上的一件华丽又可笑的外衣。父亲早就明白了,而我,却花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懂。
我最后孤注一掷选的那组号码,根本不是什么模型的计算结果。那是我在极度绝望和自我怀疑中,胡乱写下的几个数字的组合。里面有我的生日,林晓的生日,乐乐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中的那一千万,不是靠什么诀窍,纯粹是运气,是概率这把巨大的轮盘,偶然指向了我而已。
我把这个真相告诉了林晓。
她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早就猜到了。”
“陈宇,”她说,“你输了。在我们打赌的那一刻,不管你中没中奖,你都已经输了。因为你亲手毁掉了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东西——信任,和安稳过日子的那颗心。”
“你用几年的时间,证明了一件你根本不需要去证明的事情。你向全世界证明了你很‘厉害’,但你唯独忘了,我跟乐乐,从来就不需要一个‘厉害’的丈夫和爸爸。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能陪我们吃饭、散步、说笑的普通人。”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所有的伪装和不堪。
原来,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那个“诀窍”,在林晓看来,一文不值。她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一千万。
第8章 没有中奖的人
那天晚上之后,我和林晓进行了一次长谈,是我们几年来最平静,也最坦诚的一次。
我们决定分开。不是离婚,而是分居。
她没有要我一分钱,只是带着乐乐,搬回了我们以前那套小房子。她说,她想回去工作,想重新找回自己。大房子和富太太的生活,让她感到窒息。
我没有阻拦。我知道,这是我欠她的。
我一个人,守着那套空旷的大房子,和银行卡里那一长串冰冷的数字。我成了外人眼中羡慕的对象,那个一年内中奖千万的“彩票奇人”。他们依然在打探我的“诀窍”。
现在,我可以告诉他们了。
我的诀窍就是,用你全部的人生作为赌注,你的家庭,你的爱人,你的孩子,你的健康,你的理智……然后,祈祷命运的轮盘,会因为你的疯狂而多看你一眼。
可即便你赢了,你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亿万富翁。
我卖掉了那套江景大平层,也卖掉了那辆豪车。我用一部分钱,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公益基金,专门资助那些因为家庭贫困而上不起学的孩子。剩下的钱,我存了定期,足够我和家人衣食无忧。
我烧掉了父亲的那个笔记本,也格式化了电脑里所有的模型和数据。我感觉自己像戒掉了毒瘾的瘾君子,身体被掏空,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去找了一份工作,还是一家软件公司,做回了我的老本行,程序员。每天挤地铁,吃盒饭,加班,和产品经理吵架。生活回到了原点,平凡,琐碎,却让我感到了久违的踏实。
我会在周末,去我们以前的小房子看林晓和乐乐。林晓又穿上了她的护士服,虽然忙碌,但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乐乐看到我,会高兴地扑过来,让我陪他搭积木。
我们会像普通朋友一样,聊聊工作,聊聊孩子。有时候,她会留我下来吃饭。饭菜很简单,家常的味道,却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饭。吃完饭,我会陪乐乐在小区里散步,他会指着天上的月亮,问我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回不到从前。我和林晓之间那道裂痕,或许永远也无法弥合。但我们都在努力,努力地为乐乐,也为我们自己,寻找一种新的、可以和平共处的模式。
有一次,我路过一家彩票站,老板热情地招呼我:“哟,陈老师,又来研究号码啊?”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从他店里买了一瓶矿泉水。
我看着那些挤在走势图前,满眼放光的人们,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下一个幸运儿,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掌握了某种诀窍。
而我,这个真正中过一千万大奖的人,只想对他们说:
这个世界上,中奖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从来不买彩票的人。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幸福,寄托在那万分之一的虚幻概率上。他们早已拥有了生活中最珍贵的头等奖,只是自己不曾发觉而已。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是林晓发来的信息:“今晚回来吃饭吗?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我回复道:“回。”
那一刻,阳光正好,我感觉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那个,没有中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