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毛鼠白玉堂的身影，一出场就像一簇火。武艺冠绝五鼠，自负得近乎偏执，带头闯东京、三探冲霄楼，全靠一股狠劲在顶着。争强好胜成就名声，也掘好坟坑——最后困死铜网阵，连“侠名传世”都透着几分讽刺。很多读者记住三侠五义，往往先记住的，就是这位死得最惨的高手。
白玉堂并非孤立人物。陷空岛上五个结拜兄弟，本来只是在水边练轻功、斗拳脚的江湖人，被讥为“五鼠”，转眼卷进京师权力旋涡。钻天鼠卢方稳重，彻地鼠韩彰鲁直，穿山鼠徐庆精于苦战，翻江鼠蒋平脑子最灵，再加上那位锦毛鼠，组合像一支草莽小队。人称“御猫”的展昭横空出世后，“猫鼠对峙”的戏码被反复渲染，五鼠不服，闹东京，名声反而越闹越大。
五鼠之中，卢方算是典型的悲剧老大。出身陷空岛卢家庄，自小在江边爬桅登索，动作快得像猿猴，轻功一流，归顺开封府后获封六品校尉，算踏进体制。结局极狠——亲眼见到结拜兄弟韩彰与徐庆，在与“紫面金刚”王顺恶斗中被杀，悲愤攻心，仰面栽倒，后脑勺撞上尖石，当场毙命。老大身死，不在沙场刀锋，而是倒地撞石，这一幕在很多评书场里讲到，总会压低声调。
韩彰、徐庆的死更显江湖冷酷。紫面金刚王顺为报杀父之仇，假冒白眉大侠徐良的模样，夜闯皇宫，杀贵妃、盗国宝，再把黑锅扣到徐良头上。韩彰与徐庆追缉王顺，结果落入对方杀局，两人先后折损。老二、老三同日殒命，五义瞬间塌掉半边。有人感叹，江湖义气在血债前面，价值往往不及一件宝物。
剩下的蒋平，选择完全不同的路。四鼠殒命后，他带着开封府的小五义继续奔走，白眉大侠徐良、玉面小达摩白云瑞辞官归山，他也放下官身，随东方侠智化来到玉泉山金顶玉皇观，披发冠箓，改做道士。人送旧号翻江鼠，后来多了个清静的标签——善终。对照卢方等人的命运，出家不再只是逃避，更像看透。
与五鼠那条血腥轨迹一对照，三侠一线则安稳得多。北侠欧阳春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出刀最狠。手中一口七宝刀，刚柔并济，内外双修，武艺已到炉火纯青的层级。邓家堡一战是高光时刻，群雄环伺，庄主“铁背猿猴”邓车都不敢上前交锋，七宝刀转一圈，场面压得死死的。有评书艺人说，欧阳春像一堵墙，挡在前面，后面人才有余地施展。
杭州那回点白玉堂穴，更是折射实力差距。只用两三招，白玉堂就被点倒在地，五鼠中武功最强的一位，在北侠面前不占丝毫便宜。成名早、辈分高、自持武功绝顶，欧阳春后来的路走得很“高”：在东京汴梁大相国寺拜一目了然僧为师，剃度出家，宋仁宗赵祯赐号“保宋罗汉”，收场清静体面，封号又好听——方向选得准。
南侠展昭出场时，画面感完全不同。二十多岁的年纪，血气方刚，气宇轩昂，在街市与包拯相遇，一身武艺立刻被看中。朝廷赐四品带刀护卫之职，又因轻功惊人，高来高去，脚下像踩着风，宋仁宗赐号“御猫”。从此，猫与五鼠的孽缘就缠在一起，既是江湖笑谈，也是官方对武力资源的标记。
展昭走的是另一条路径。追随包拯在开封府任职，长期为公门效力。评书里常说上至七十老者，下到十岁孩童，都能叫出御猫大名，说明这一人设已经远超真实历史人物，几乎成了“正义武力”的代名词。后期故事中，展昭多在公堂周边活动，既押解犯人，也护驾问案，不再像早年那样四处游走。很多版本干脆默认，展昭在开封府度过余生，平安老去。
与南侠私下的姻缘线，常被读者忽视。松江府茉花村的丁氏兄弟，丁兆兰、丁兆蕙，两人作为庄主行走江湖时结伴出手，配合默契，人送外号“双侠”。双侠还有一个妹妹，白衣女侠丁月华，武艺不弱，性子爽利，后来嫁给展昭，婚后生活在描写中一片温和氛围。展昭一边在公门里听鼓敲板，一边在家中享受江南庄园的宁静，有人调侃，这才是武侠里罕见的“中产人生”。
丁氏兄弟对官场态度微妙。挂职一段时间后，觉得公门束缚太重，辞官返回茉花村，继续庄主生活。远离权场杀机，专心护一方乡里，终归善终。与五鼠中多位死于追捕任务中相比，双侠的选择多少带点“知进退”的味道。历史上不少江湖人物，一旦染上军功、官职，就很难抽身，丁氏兄弟算幸运，也算清醒。
谈回整部书的格局。《三侠五义》出自清朝贵族弟子石玉昆之手，被许多研究者视为中国真正意义上的首部长篇武侠小说，又兼具公案结构。包拯坐镇开封府，三侠五义等人围绕公案运转，一边查案，一边演绎江湖情义，既写官府，也写江湖，又折射出市井心理。这类叙事，在后来的武侠长河里影响极深，连民国时期的通俗小说都在沿用。
再把视野拉远一些，会发现故事最后的结局分布非常极端。九人合称三侠五义，三侠四人全部获得善终，五义之中只有老四蒋平活到晚年，其余四位尽是横死、惨死、意外死。一个组合里，善终与不善终的比例，几乎构成一张“命运分布表”。读到这里，很多人会忍不住追问：是出身决定路线，还是性格在推着向前？
北侠欧阳春、高位赐号；南侠展昭、公门出名又婚姻稳定；双侠丁氏兄弟，隐身乡间；翻江鼠蒋平，归入道门。另一端，白玉堂死于铜网阵，卢方仰倒撞石，韩彰、徐庆丧命追捕王顺。两条路线摆在面前，有人视作“遵从体制与反叛体制”的对比，有人更愿意看成性格激烈与稳重沉潜的对照。哪一条更符合侠义精神，哪一条更值得最近的读者共情，评论区往往争得最凶。
九个人，九个结局，读到结尾，心里总会浮出新的疑问：如果白玉堂少一点骄矜，卢方多一点冷静，韩彰、徐庆不那么急着追上王顺，命运是否就会拐弯？还是说，在石玉昆搭建的世界里，一切早就写死在刀光剑影之间，只等后人翻书时再心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