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唐传
第一回 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叶法善仙术游灯市
西江月
三百余年唐室，其中广集奇人。酒仙诗友辅朝廷，换出一番仙境。
只为君王好道，朝中聚集仙真。一时幻境起祸根，惹得江山扰混。
却说大唐至开国以来，高祖晋阳起义，太宗扫平贼寇。嗣位以来，东平海岛，西及夷狄，四海升平，凡方拱服。传位高宗，宠信奸邪，以至佞臣专权，才人窃位。幸有正人君子狄仁杰、储遂良等，反周为唐，削平祸乱。中宗即位，又纵韦后与三思交通，中宗亲为点筹，不以为耻，故至后来被弒。幸出李隆基殄灭奸贼，肃清宫闱，奉父睿宗在位，未久即退位与隆基，国号玄宗，自称明皇。即位以来，文有姚崇、宋璟为相，武有马周、张巡为将，真乃上下同心，君臣合志，四海烽烟尽熄，八方进贡来朝。济济森森，复见太平景象；齐齐整整，胜是尧舜之时。不意至开元末年，李林甫为相，掌握朝堂，卖官鬻爵，残害忠良，闭塞贤路，忠直隐避，奸佞当朝，遂酿成天下祸患。以致后来渔阳兵变，君臣受难，迁都幸蜀，二京失陷，几成亡国之祸。这且不言。但说明皇登极以来，一心好道，起造集贤院，广招天下高人隐士。按明皇乃上界孔升真人，转劫谪贬人间，故道心不昧，因有终南山炼气士张果应召而至。若论张果，不计年岁，传闻乃帝尧时得道，有胎息之术，终日骑一白驴，日行千里，云游天下。若不用时，吹气一口，化为白纸，折叠收藏。因君王访道心甚，故到京都，上朝见主。明皇初闻张果道德，十分仰慕。即见时，乃一年老衰朽之人，心甚不悦。乃问曰：闻卿乃道德神仙，自当神清亲古，鹤发童颜。今何形容颓败如此？果老答曰：学道之人，无所参考。臣乃末年得道，故而如此。若幼年修真，就能精神焕发。若求得道之修真，又何别形容之优劣哉？明皇问曰：卿一向在何方学道？今从何处而来？果老云：贫道从云水而来。主公问道：何为云水？张果道：身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主公道：倘云散水枯，道者当归何处？果者道：云散皓月当空，水枯明珠出现。明皇闻听，肃然起敬，遂赐坐舆侧，奉御官赐茶。主问长生不老之方，果老道：夫为仙者，七情灭尽，六愁消磨，洗尘涤虑，万象皆空，方可学长生之术。如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天下之所有，及主公之所有，富贵极矣，而有天下，何乃区区学幻术耶？明皇道：道者既云神仙，幻化无稽，何不可在朝保孤，高官厚爵，荫子封妻？日后凌烟阁上标名，五凤楼前画影，流芳百世，岂不为美？果老道：若在朝受高官厚禄，皆陛下柱石之臣。若贫道等终日深山高卧，青松为友，白云作邻，飘游四海，到处皆家，无荣无辱，自在逍遥，胜是为官为将，听臣讲来。有诗为证：
诗曰：
尘世纷纷一笔勾，林泉深处若优游。盖将茅屋牵萝补，开个柴门对水流。
到自得时还自得，心无忧处本无忧。若能看破循环理，笑倚栏杆暗点头。
道者张果开了口，尊声主公听从头。说起荣华并富贵，犹如浮萍水上鸥。自古功名难常久，
那有荣华到白头。禹集九畴汤放桀，秦吞六国一担休。约法三章汉高祖，韩信空成十面谋。
古来多少英雄将，南北山头土一丘。若能看破红尘事，不若归山把道修。麋尘衔花分左右，
猿猴献果满山头。闲敲棋子邀佳友，闷坐岩前罢钓勾。功名二字惯脑后，一无烦恼二无忧。
探药炼丹逢人渡，遨游四海驾彩舟。山林多少消闲趣，何必荣封万户侯。
明皇闻听，龙心大喜，说道：听先生讲来，真乃道德高人也！吩咐摆酒款待。果老坐于御侧，饮酒啖肉，谈笑自若。主公道：一先生乃道德高人，何牙脱齿衰，发白如蔴者，何也？果老道：若要体貌轻盈，有何难哉！遂用拳将口中牙齿俱皆敲下，又将头上白发及项下须亦皆摘落。明皇大惊道：先生何自苦如此！传旨且到偏殿歇息。停了一会，只见果老从偏殿走来，与先前大不相同，一头黑发如漆，项下三绺青须，一口银牙，面如傅粉一般，十分飘洒。明皇遂大喜，封果老为集贤院主，赐号通玄先生，居住集贤院。不时召见，赐宴甚丰，与叶法善同时。若问叶尊师，自号清虚仙翁，遨游四海。至京闻明皇好道，见主谈论玄机，遂封为集贤院掌院，与三藏禅师两下斗过法，因此道德深高，明皇素所崇信。时逢正月元宵佳节，京城内灯烛辉煌，游人如蚁。主在金殿与众臣饮宴已毕，圣驾回宫，在春晖阁上下高搭灯彩。主公也不召妃嫔陪宴，也不召外臣奉侍，单召张果与法善陪宴。偶而张果外出，法善至，筵开见驾，行礼入席，与主公饮酒。君臣觞筹交错，灯月交辉，笙歌盈耳。典乐官花帽绣袄，歌舞跳跃，极尽欢娱。明皇大喜道：今夜月色光明，灯烛相映，可谓极乐矣。法善道：皇城灯光虽盛，不及西京灯市。明皇道：先生何以知道胜似长安？法善道：臣适从西京观灯至此，故而知道。明皇道：先生道术深奥，顷刻能游四海，今西京虽有美境，朕不得一观也。法善道：此乃易事耳。明皇道：先生有何妙法，能使孤家前往？法善道：臣陪陛下御风而行，倾刻可至。高力士上前俯伏奏道：叶尊师虽有妙法，陛下何能轻身远出？明皇道：力士不必多言，料仙师绝不误我。力士不敢多言再奏主公。遂更换便服，小内使二人亦换服色。三人至庭中跕定，教都将二目紧闭，只觉足下生风，如行霄汉。俄倾之间，足跕实地，耳边但闻人声喧闹，皆似西凉口音。法善叫请开眼一看，只见灯彩绵长数里，观灯之人往来杂杳，心中又惊又喜，杂于稠人之中，到处游看。私问法善道：尊师莫非幻术乎？法善道：陛下若不信，请留征验。遂问内使：汝等身边带得有何物件？内侍道：有皇爷常把玩的小玉如意在此。法善与玄宗入一酒肆中，呼酒共饮。须臾酒尽，即以玉如意暂抵酒价，要唐王写了一纸手书，约几日遣人来取赎。四人出店门，步至城外，仍敎各闭双目，倾刻腾空而起，直到殿前落地。高力士接着，叩头称万岁。看席上所燃金莲宝炬，犹未及半。玄宗正在惊疑间，左右传奏道：张果先生到。吩咐传进。张果上前见主道：臣偶出游，未承奉诏，恕臣疏忽之罪。玄宗道：先生辈乃闲云野鹤，岂拘世俗，何罪之有？但未知先生往何处游乐？张果道：适才往广陵访一道友，不意陛下见召，以致来迟。玄宗道：广陵离此甚远，先生往来何速？张果笑道：朝游北海，暮宿苍梧，仙家常事。况如西京、广陵，真跬步间耳。因问法善道：西京灯事若何？法善道：与京都略同。玄宗问道：先生适从广陵来，广陵可有灯光否？张果道：广陵烛光亦极盛，此时正在热闹之际。法善道：臣不敢启请陛下，更以余兴至彼一观，亦足以怡悦圣情。玄宗欣喜道：如此甚妙。因问张果道：先生肯同往么？张果道：臣愿随驾。但此行不可腾云御风，亦不须游行城市。臣有小术，可上不至天，下不着地，任凭陛下玩赏。玄宗道：此更奇妙，愿即施神术。张果请玄宗更换华美衣服，叫高力士亦着华服，又使梨园伶工数人，都穿着锦衣缘绣袄。张果将腰间丝绦解下，望空中一掷，即化成一座彩桥，起至殿庭，直接云霄，两边有九曲栏杆，一派祥云拥护。怎见得这桥奇异？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词曰：
白玉莹莹铺就，朱栏曲曲遮来。凌霄驾汉近瑶台。一望霞明云霭。
稔步无须回顾，安行不用疑猜。临高视下叹奇哉。恍若身居天界。
但只见，张叶二仙法无穷，口将真言咒语通。丝绦一根空中惯，化座金桥驾彩虹。
九曲雕栏分左右，坡台白玉现玲珑。二位仙师前引路，后跟力士唐玄宗。梨园子弟人四个，
手执音乐在后从。众人未行数十步，张果回头把话通。有请陛下观眼看，已至扬州广陵中。
明皇众人朝下看，只见灯市映天红。各样灯光无其数，家家户户搭彩蓬。男女游行人无数，
六街三市闹哄哄，也有老来也有少，也有妇女与顽童。秋千抬阁幽球架，高跷社火与苍龙。
马灯装的昭君女，怀抱琵琶出塞中。君臣正然观灯景，忽听人言喊声洪。说到天上神仙降，
五色彩轿架半空。现出一簇人不少，疑是星官与仙童。今夜神仙降凡地，预兆来年五谷丰。
一众黎民忙不住。人人顶礼向空中。家家门前摆香案。香烟缭绕逐九重。一齐俱皆来跪下，
口念弥陀手秉胸。不表众人俱诚敬，半空喜坏唐玄宗。仰观霄汉明如画，俯察人间不昏濛。
君王上面开了口，吩咐一班众伶工，各将乐器来奏起，声音嘹亮似金钟。奏的羽裳霓衣曲，
声贯长空气如虹。歌的歌来舞的舞，犹如姮娥离月宫。众人奏过霓衣曲，果老仙师现神通。
云光一阵将身动，倾刻来至内苑中。玄宗众人皆跕地，宫中才交鼓三咚，君臣仍然用酒宴，
欢呼谈笑乐融融。夸奖果老神通广，法善道术妙无穷。一时游行千万里，周游宇宙倾刻功。
果老回言称不敢，些须小术游戏中。君臣饮到天色亮，二仙起身别主公。不表张叶回馆驿，
再说当今万岁龙。暗差天使将身动，赶奔西凉酒市中。赎回三宝玉如意，朝中交旨见主公。
那日正坐金銮殿，广陵本章达九重。今年正月元宵夜，天降神仙下凡中。仙容现出观明白，
奏乐笙箫在碧空。也是我王洪福大，天降祥瑞兆年丰。明皇观见微微笑，方现二仙妙法通。
不知下回如何讲，二回书中叙情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