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项链,是陈俊在我生日那天送的。
一个丝绒盒子,打开时,幽蓝的光一闪。
是条白金链子,吊坠是颗碎钻围着的海蓝宝,像一滴凝固的深海。
他说:“瑶瑶,生日快乐,我们结婚三周年快乐。”
我当时眼圈都红了。
陈俊是个务实的人,送礼物向来是吹风机、吸尘器这类,突然这么浪漫,我有点蒙。
他给我戴上,冰凉的金属贴着我后颈的皮肤,他手指的温度却很烫。
“真好看。”他在我耳边说,“衬你。”
我信了。
我戴着它,洗澡都舍不得摘。
朋友聚会,她们都夸好看,问什么牌子,多少钱。
我说不知道,老公送的。
语气里的那点炫耀,我自己都能听见。
生活一如既往,他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项目经理,忙得脚不沾地。
我做设计,在家办公,自由散漫。
我们像城市里最普通的一对夫妻,分享一碗面,抢一个电视遥控器,在深夜里聊些不着边际的闲天。
直到我妈打电话来。
电话里,她声音发着抖,说我爸在工地上,脚手架塌了,人摔下来,进了ICU。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我冲到医院,隔着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我爸,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医生说,手术费,后续治疗,康复,至少要准备三十万。
三十万。
我和陈俊的存款加起来,不到十万。
我把这几年攒的私房钱全拿了出来,还是杯水车薪。
那几天,我像个疯子一样打电话,跟亲戚朋友借钱。
人情冷暖,一瞬间体会得淋漓尽致。
陈俊抱着我,说:“别怕,有我呢,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的怀抱很温暖,可我心里的窟窿,却越来越大。
一天晚上,闺蜜小文来看我。
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脖子上的项链,突然说:“瑶瑶,你这条链子,看着挺值钱的。主石这么大,净度也好。”
小文在珠宝公司做鉴定师。
她的话,像一道光,劈开我混沌的脑子。
我说:“能值多少?”
她拿手机手电筒照了照,又凑近了看:“不好说,得拿仪器看。但如果真是天然海蓝宝,成色这么好,六位数有可能。”
六位数。
我心跳得厉害。
小文说:“要不,我拿回我们公司,免费给你看看?”
我犹豫了。
这是陈俊送我的礼物,是他爱我的证明。
可我爸躺在ICU里,每一天都是拿钱在续命。
尊严和爱,在现实面前,轻飘飘的。
我咬咬牙,把项链摘下来,交到她手里。
“文,拜托了。”
项链离开我皮肤的那一刻,我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下午,小文的电话打来了。
她的声音很奇怪,压得极低,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紧张。
“瑶瑶,你现在方便吗?一个人吗?”
我说:“在医院走廊,怎么了?”
“你先找个没人的地方。”
我走到楼梯间,一股消毒水和烟味混合的气味。
“好了,你说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小文一字一句地说:“瑶瑶,你这条项链,吊坠是假的。”
我愣住了:“假的?不可能,他……”
“你先听我说完。”小文打断我,“石头是合成的,不值钱。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在吊坠的托槽后面,发现了一个东西。”
“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黑色的东西。”
“我们师傅拆开看了,那是个GPS定位器。”
楼梯间的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吹得我骨头缝里都发冷。
我说:“你……说什么?”
“定位器,瑶瑶。”小文的声音都在抖,“你老公送你的项链里,藏着一个定位器。”
我挂了电话。
手机从手里滑下去,“啪”地一声摔在水泥地上。
屏幕碎成一片蛛网。
我没去捡。
我扶着墙,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定位器。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扎进我的脑子里。
陈俊。
那个每天早上出门前会亲我额头的男人。
那个我加班晚了,会做好夜宵等我的男人。
那个在我爸出事后,抱着我说“别怕,有我”的男人。
他在监视我。
这个认知,比项链是假的,比我爸重伤,带来的冲击更让我窒息。
那不是爱。
那是牢笼。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护士过来喊,说我爸醒了,我才像个木偶一样,被线牵着站起来。
我走进病房,我妈趴在床边哭。
我爸睁着眼,嘴唇翕动着,想说话。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粗糙,干枯,却很用力地回握住我。
那一刻,我心里那个叫“林瑶”的小女孩,死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个冷静到可怕的女人。
我把手机捡回来,屏幕虽然碎了,但还能用。
我给小文发了条信息:东西先放你那儿,别声张,等我消息。
然后我给陈俊打电话。
电话接通,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瑶瑶,怎么样了?爸醒了吗?”
我听着他虚伪的关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说:“醒了,医生说情况稳定了一些。”
“太好了!你别太累了,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
“好。”
我挂了电话,面无表情。
晚上,陈俊提着保温桶来了。
他摸了摸我的脸,心疼地说:“看你,脸都瘦尖了。”
他把汤倒出来,递给我:“快喝点,我炖了一下午。”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深情”。
我觉得恶心。
我接过碗,汤很烫,我故意手一抖。
滚烫的汤洒了他一手。
“啊!”他烫得叫了一声。
我赶紧拿纸巾给他擦,嘴里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滑了。”
他龇牙咧嘴,却还是笑着说:“没事没事,你没烫着吧?”
我看着他通红的手背,心里没有一丝愧疚。
只有冷。
那天晚上,我故意说要在医院陪床。
他劝我回去休息,说他来守。
我坚持。
他拗不过我,只好自己回去了。
他走后,我坐在陪护床上,一夜没睡。
我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怀疑我出轨?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出现了裂痕?
我像放电影一样,把我们从认识到结婚的这几年,一帧一帧地过了一遍。
我想不通。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说回家拿换洗衣物。
我回了那个我和他共同的“家”。
推开门,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空气里有微尘在飞舞。
玄关处,他的皮鞋和我的帆布鞋并排摆着。
温馨得像一个讽刺的笑话。
我冲进书房,打开他的电脑。
有密码。
我试了我的生日,他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都不对。
我盯着那串星号,突然福至心灵,输入了一串数字。
是我第一次遇见他时,我穿的那件T恤上的印的数字。
一个毫无意义的乐队编号。
我曾经开玩笑说,这是我们的缘分代码。
屏幕亮了。
我的心,沉到了底。
他还记得。
他记得我们之间所有微小的细节,然后用这些细节,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牢牢困住。
电脑桌面很干净。
我点开浏览器历史记录。
最近的搜索记录里,赫然躺着几个词条:
“微型GPS定位器购买”
“如何神不知鬼鬼觉地追踪老婆”
“老婆精神出轨的表现”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点开他的网盘。
里面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我用同样那个密码,打开了。
文件夹里,是密密麻麻的文档和表格。
文档的标题,是日期。
从三个月前,他送我项链的那天开始,一天不落。
我随便点开一个。
“10月12日。上午9:15,离开家。目的地:城西万达广场。停留时间:4小时12分。消费记录:星巴克38元,ZARA女装599元。下午1:27,离开万达。目的地:家。”
“下午3:00-5:00,在家。无外出。”
“下午5:10,离开家。目的地:XX路菜市场。”
“下午6:30,回家。”
下面还有一行备注:今日通话记录3通,微信联系人5人,无异常。
我的血,一寸寸地凉下去。
这不只是定位。
这是全方位的监控。
他像一个蛰伏在暗处的变态,记录着我的一举一动,分析我的社交,揣测我的思想。
我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翅膀上的每一丝纹路,都被他用放大镜检视。
我退出来,点开另一个文件夹。
里面是照片。
是我。
我在咖啡馆看书的照片,我在商场试衣服的照片,我跟小文吃饭的照片。
都是偷拍的。
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
有一张,是我在公司楼下,跟一个男同事在说话。
我们隔着半米远,手里都拿着文件,明显是在谈工作。
照片下面,陈俊用红字标注了一行字:
“他是谁?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爱。
这是病态的占有欲。
我关掉电脑,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环顾这个我曾经以为是避风港的家。
墙上的婚纱照,我们笑得那么甜。
现在看来,却像一出精心排演的默剧。
我拿起手机,给小文打电话。
“文,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我的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要离婚。”
小文在那头沉默了一下,说:“你想好了?”
“想好了。”
“证据呢?”
“我找到了。”
“好。”小文说,“瑶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挂了电话,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只拿了我自己的衣物,和一些私人物品。
那些他送我的东西,我一样没碰。
包括那张我们笑得灿烂的婚纱照。
我拖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再见了,陈俊。
再见了,我死去的爱情。
我没有回我妈家,我怕他们担心。
我在小文家住了下来。
我跟陈俊发了条信息,说医院事多,这几天就不回去了。
他很快回过来:好,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钱的事我正在想办法。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文抱着我,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把头埋在她肩膀上,放声大哭。
仿佛要把这三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哭完之后,我擦干眼泪。
我说:“文,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把我当傻子,把我当宠物,把我当一件可以被标记的私有物品。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小文说:“你想怎么做?”
我说:“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我知道我这个想法很疯狂,很恶毒。
可我控制不住。
我恨他。
我开始计划。
我知道陈俊的公司最近在竞争一个大项目。
这个项目对他,对他们公司,都至关重要。
他为此熬了好几个通宵,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利用他电脑里的信息,找到了他们竞争对手公司的联系方式。
然后,我把我找到的那些证据,那些监控记录,那些偷拍的照片,匿名发了过去。
我还附上了一句话:
“一个连自己妻子都要用这种手段监控的男人,你们敢相信他的人品,敢把几千万的项目交给他吗?”
做完这一切,我删掉了所有的痕呈。
我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审判的降临。
那几天,陈俊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说他想我了。
他说他快把钱凑够了,让我爸安心治疗。
我敷衍着,应付着。
每一次对话,都像在凌迟我的心。
我甚至会产生一丝动摇。
他是不是只是一时糊涂?
他是不是太爱我了?
可是一想到那个冰冷的定位器,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监控记录,我就清醒了。
这不是爱。
这是控制。
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终于,消息传来了。
是小文告诉我的。
她说,陈俊的项目,黄了。
不仅黄了,他们公司还因为这件事,成了业内的笑柄。
听说,是竞争对手把那些证据,捅给了项目方。
项目方高层震怒,当场取消了他们的竞标资格。
陈俊被公司开除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我爸削苹果。
我的手一抖,刀划破了手指。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我没有觉得疼。
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我们,两败俱伤。
那天晚上,陈俊给我打电话。
电话接通,他没有说话,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瑶瑶,你在哪?”
我说:“医院。”
“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
电话那头,传来他压抑的,像是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他说:“瑶ঠি瑶,你回家好不好?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陈俊。”我说,“我们离婚吧。”
“我不离!”他突然吼道,“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爱我?”我笑了,“爱我就是在我的项链里装定位器?爱我就是一天24小时监控我?陈俊,你那不叫爱,你那叫变态!”
“我不是!”他急切地辩解,“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你记得吗?去年你公司团建,去爬山,手机没信号,我联系不上你,我一晚上没睡,差点报警。还有上次,你跟小文去酒吧,喝多了手机关机,我开车找遍了全城的酒吧。”
“我受不了那种感觉,瑶瑶,那种你脱离我掌控的感觉,我会发疯的。”
我静静地听着。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在我心上。
原来,那些我曾经以为是“在乎”的表现,都是他偏执的前兆。
而我,竟然毫无察觉。
我说:“所以,你就把我当成犯人一样监视?”
“我……”他语塞了。
“陈俊,我们完了。”我说,“离婚协议书,我会让律师寄给你。”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
我以为他会识趣地离开,签了字,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太天真了。
两天后,他找到了医院。
他冲进病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胡子拉碴,整个人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瑶瑶,你跟我回家!”
我妈吓了一跳,上来拦他:“小俊,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妈,你别管!”他甩开我妈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我爸在病床上,挣扎着想坐起来,急得直咳嗽。
我怕刺激到我爸,只能说:“你先放开我,我们出去说。”
他拖着我,一路到了医院楼下的花园。
他把我抵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把我困在他的方寸之间。
“项目的事,是你做的,对不对?”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看出一个洞。
我没说话。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好狠的心啊,林瑶。我们三年的夫妻,你就这么对我?”
“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我终于忍不住,朝他吼了出来,“你监视我,偷拍我,把我当成什么了?一条狗吗?”
“我爱你!”
“别再说你爱我!你的爱让我恶心!”
我的话,像一刀,狠狠捅在他心上。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他松开我,后退了两步,靠在树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留住你。”
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那么好,那么多人喜欢你。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怕,我一不留神,你就不见了。”
我看着他脆弱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一丝不忍。
可理智告诉我,不能心软。
偏执和控制,是会让人上瘾的。
这一次我原谅他,下一次,他会用更极端的方式来“爱”我。
我说:“陈俊,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可怕。
“我不放。”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错了。
我把他逼得太紧了。
一个已经陷入偏执的人,你把他逼到绝路,他会做出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再来找我。
但他开始用各种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妈去买菜,他会“偶遇”,帮我妈提东西,送到楼下。
我弟的学校,他会去“探望”,给他买最新的游戏机。
我爸的主治医生,他每天都去沟通病情,比我还勤快。
他讨好我身边所有的人,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重新渗透我的生活。
我妈开始劝我:“瑶瑶,小俊也是一时糊涂,我看他真是知道错了,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弟也说:“姐,姐夫对我挺好的。”
连护士都跟我说:“你老公真不错,这么忙还天天来。”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好男人。
只有我知道,在那副温情脉脉的面具下,藏着一张怎样扭曲的脸。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我像被一张无形的网包裹着,越挣扎,收得越紧。
我开始失眠,做噩梦。
梦里,我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陈俊在门外,温柔地对我说:“瑶瑶,别怕,我陪着你。”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小文看不下去了,说:“瑶瑶,我们报警吧。”
报警?
用什么理由?
他没有打我,没有骂我,甚至没有骚扰我。
他对我的家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在警察眼里,这可能只是一对闹别扭的小夫妻。
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摇了摇头:“没用的。”
小文气得直跺脚:“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那天,我收到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
我打开,里面是一个崭新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一张照片。
是我家楼下的照片。
我心里一惊,立刻跑到窗边。
楼下,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
是陈俊。
他正抬头看着我的方向,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他朝我,挥了挥手。
我吓得赶紧拉上窗帘。
手机响了。
是那个新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公。
我手抖得厉害,按下了接听键。
“瑶瑶,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几乎是在尖叫。
“我想你了啊。”他说,“我想看看你。”
“陈俊,你这是骚扰!你再这样我真的报警了!”
“报警?”他笑了,“你报啊。警察来了,我就说,我想我老婆了,来看看她,犯法吗?”
我无言以对。
是啊,不犯法。
可这种如影随形的监视,比任何暴力都让我恐惧。
“瑶瑶,别跟我闹了,好不好?”他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回到我身边,我们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问,“就因为那件事吗?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把所有的爱,都放在心里,我不会再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我信不过你。”
“你可以信的。”他说,“瑶ঠি瑶,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包括去死吗?”我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幽幽地说:“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挂了电话,把那个新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手机四分五裂。
可恐惧,却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
他疯了。
他真的疯了。
我必须离开这里。
走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到我。
我开始计划逃离。
我委托律师处理离婚的事。
我找中介,挂牌卖掉了我和他名下的房子,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一半。
我爸的病情稳定了,转到了普通病房。
我跟我妈说,公司派我去外地出差,要去很久。
我妈虽然不舍,但还是同意了。
我订了去南方的机票。
一个我从未去过的,陌生的城市。
走的前一天,我约了小文吃饭。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她。
小文红着眼圈:“瑶瑶,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放心吧,我会的。”
“那……陈俊那边怎么办?”
“离婚协议,律师会处理。房子卖了,钱到账,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他会善罢甘休吗?”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
但我别无选择。
我只能赌一把。
赌距离,能冲淡他病态的执念。
第二天,我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
在过安检前,我换了一张新的手机卡。
我把旧卡,掰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随着那张卡一起被丢掉的,还有我的过去。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这座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
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我不是在逃离,而是在奔赴一场新生。
到了新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
潮湿的空气,听不懂的方言,辛辣的食物。
我租了个小房子,找了份专业相关的工作。
我换了新的发型,买了新的衣服。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全新的林瑶。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个噩梦。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
我下班回家,在楼下的信箱里,看到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
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
写着两个字:瑶瑶。
我的手,瞬间冰凉。
我颤抖着,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我。
我站在公司楼下,等红绿灯。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瑶瑶,你的新发型很漂亮。但我还是喜欢你长头发的样子。”
照片从我手中滑落。
他找到我了。
我逃了那么远,他还是找到了我。
我冲上楼,反锁上门,全身都在发抖。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明明已经切断了所有的联系。
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我请了假,说自己病了。
我每天都拉着窗帘,房间里一片昏暗。
我不敢开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我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吓得半死。
他没有再出现。
也没有再寄信。
可我知道,他在。
他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像一个幽灵,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当面的威胁,更折磨人。
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我瘦得脱了形。
有一天,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憔悴,眼神惶恐的女人。
我问自己,林瑶,你就要这么躲一辈子吗?
不。
我不能。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必须回去。
回去,跟他做个了断。
哪怕是同归于尽。
我买了回程的机票。
当我重新踏上那座熟悉的城市时,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
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没有联系任何人。
我直接去了我和他曾经的那个家。
房子已经卖了,门口贴着装修公司的广告。
我站了一会儿,然后去了他父母家。
开门的是他妈妈。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瑶瑶,你可算回来了。”
她拉着我进屋,给我倒水,拿水果。
“陈俊呢?他在吗?”我问。
他妈妈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他……他不在。”
“他去哪了?”
“他……”他妈妈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他在医院。”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了?”
“他病了。”
“什么病?”
“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他妈妈说,自从我走后,陈俊就变了。
他不吃不喝,不睡觉,整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后来,他开始出现幻觉。
总说我回来了,在家里等他。
他会对着空气说话,笑。
再后来,他开始有暴力倾向。
摔东西,砸家具。
他父母没办法,只能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是痛快?还是悲哀?
好像都不是。
只觉得,很荒谬。
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妈妈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陈俊让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里面是一本日记。
还有一条项链。
是那条海蓝宝项链。
吊坠,已经被修复好了。
我翻开日记。
第一页,写着一句话:
“我好像,把我的小鸟,弄丢了。”
日记里,记录着他从我离开后的每一天。
一开始,是疯狂的思念和寻找。
他去了我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问了我所有的朋友。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城市里游荡。
后来,他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也许,他早就留了后手。
他偷偷地跟着我,去了那个南方的城市。
他看着我租房子,找工作,开始新的生活。
他在日记里写:
“瑶瑶剪了短发,好像比以前更干练了。她好像,没有我也过得很好。”
“今天看到她跟一个男同事一起吃饭,她笑得很开心。那个笑容,很久没有对我笑过了。”
“我好想冲上去,告诉她,我错了。可是我不敢。我怕吓到她。”
“我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只要能看到她,我就满足了。”
“我好像病了。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想把她抢回来,关起来,让她只属于我一个人。”
“可我知道,那样是不对的。那样,她会恨我的。”
“我该怎么办?我快要疯了。”
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潦草,混乱不堪。
“瑶瑶,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用错了方式。”
“我把我的小鸟,关进了笼子。可笼子,也困住了我自己。”
“放你自由吧。也放我,一条生路。”
我合上日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去了那家精神病院。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他。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角落里,很安静。
他瘦了很多,眼神空洞,呆滞。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东西。
我仔细看,那是一个小小的,用草编的鸟笼。
笼子里,是空的。
医生说,他现在的情况,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就说对不起我。
糊涂的时候,就说要去南方找他的小鸟。
我站在那,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探视时间结束。
我转身离开,没有让他看见我。
我把那条项链,和那本日记,留在了医院的前台。
我让他妈妈转告他,我原谅他了。
但我们,回不去了。
离开医院,外面阳光正好。
我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天空。
有一只鸟,从我头顶飞过。
自由自在。
我想,这就够了。
我没有再离开这座城市。
我重新找了工作,租了房子。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逛街。
偶尔,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甜蜜。
也想起他带给我的,那些深入骨髓的恐惧。
爱与恨,像两条交织的线,早已分不清彼此。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也不知道他出院后,会怎么样。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头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来。
我的爱情,死在了那个装有定位器的项链里。
而我,林瑶,终于从那座华丽的牢笼里,逃了出来。
带着满身的伤痕,飞向了属于我自己的,那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