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后一搏
最后的两千三百一十四块
我盯着手机银行APP上那个刺眼的数字——2314.52元，感觉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串小小的黑色宋体上。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尖锐，像一根根细针，扎进我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时先生，您父亲下一阶段的治疗，我们建议使用‘瑞格列尼’，这是进口的靶向药，效果更好，副作用也小。只是……这个药不在医保范围内，费用比较高。”主治医生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碎我最后一点伪装的镇定。
费用比较高。多么委婉的说法。那张药品说明和预算单，此刻就躺在我皱巴巴的裤兜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个月四万，一个足以将我这点可怜的积蓄瞬间蒸发的天文数字。
父亲躺在病床上，花白的头发衬得脸色愈发蜡黄。他曾经是那么高大，是我童年记忆里无所不能的山。而现在，这座山正在被病魔一寸寸地侵蚀、夷平。我卖掉了唯一的代步车，向所有能开口的朋友借了钱，和女友温语冰一起，掏空了我们为未来婚礼准备的每一分钱。我们就像在沙滩上挖坑的孩子，拼命想挡住涨潮的海水，但那名为“现实”的巨浪，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拍打过来，卷走我们所有努力。
走出住院部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城市喧嚣的车流声、鸣笛声，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路过街角一家彩票店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红色的招牌上，“中国体育彩票”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有些晃眼。门口挂着一块电子屏，上面滚动着一行更刺眼的红字：大乐透奖池累计8.7亿！
8.7亿。
这个数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我从不相信这些，总觉得是“穷人的智商税”。温语冰也常说，脚踏实地才是唯一的路。可现在，我脚下已经没有地了，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摸了摸裤兜，指尖触碰到那张冰冷的银行卡。2314.52元。这是我下个月的房租，是我和语冰的饭钱，是我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氧气。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藤蔓一样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迅速缠绕住我的理智。如果……万一呢？
我走进彩票店。店里烟雾缭绕，几个闲散的中年男人围着走势图激烈地讨论着，嘴里蹦出各种我听不懂的术语。我没有看走势图，径直走到柜台前，声音有些干涩：“机选，大乐透，追加。”
老板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买多少？”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两千三百块。”
老板的眼神从惊讶变成了然，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没再多问，只是熟练地在机器上操作着。打印机“嘶嘶”地吐出一长串彩票，像一条通往未知命运的白色长蛇。我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纸，它们很薄，却感觉有千斤重。
走出彩票店，阳光依旧，我却像刚从一场深海潜泳中浮出水面，浑身虚脱。我把那叠彩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内侧口袋，紧紧挨着胸口，仿佛那里揣着的不是一堆废纸，而是父亲的命，是我和语冰的未来。
回家的路上，我甚至不敢去想语冰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我只知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了。
这是我的最后一搏。要么坠入更深的地狱，要么……爬上天堂。
02 虚妄之梦
那组数字
开奖是在第二天晚上。那个夜晚，我失眠了。
两千三百块钱，变成了一叠薄薄的纸，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我不敢告诉语冰，只能趁她洗澡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反复地看。每一张彩票上的数字组合，都像一组组神秘的密码，我试图从那毫无规律的排列中，解读出一点点关于未来的预兆。
语冰从浴室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到我怔怔地望着床头柜，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修远？还在想爸的事？”
我慌忙把彩票塞进抽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没有追问，只是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办法总会有的。明天我再跟我们总监预支点工资，总能凑上的。”
她的体温和话语，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我心里的寒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愧疚。我用我们最后的活命钱，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她，还在为我们的现实奔波。我像个懦夫，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直到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境异常清晰，甚至比现实还要真实。我不是在任何熟悉的地方，而是置身于一片纯白的、无边无际的空间。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只有一片空无。
就在我感到一丝恐慌时，前方凭空浮现出几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数字。它们不是静止的，而是在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前区：07, 13, 18, 24, 31。
后区：05, 09。
这组数字就那么悬浮在空中，像宇宙中的星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散发出的微光，温暖，却又带着一种神圣的压迫感。
我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它们，但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数字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将我吞噬。
我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天还没亮，窗外是城市沉睡时的深蓝色。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语冰被我惊醒，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没有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组数字。
07, 13, 18, 24, 31。05, 09。
我疯了一样地扑向床头柜，拉开抽屉，把那叠彩票全部倒在床上。一张，两张，三张……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一张一张地翻找。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没有。
上百张机选的彩票里，没有一张是这个号码。连一个相似的组合都没有。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将我淹没。但紧接着，一种更加狂热的情绪涌了上来。这不是普通的梦！这一定是某种预兆，是启示！是老天爷在绝境中给我指的一条路！
我看了看时间，早上五点半。彩票店六点开门。
我必须去，必须把这组号码买下来。
我从钱包里抽出仅剩的十四块五毛钱，又在语冰的钱包里，悄悄拿了一张一百的。我知道这很无耻，但那一刻，我已经被那个金色的梦彻底控制了。
我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客厅的黑暗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组发光的数字，它们在召唤我。
这是天意。我对自己说。这一定是天意。
03 理性的墙
梦与现实的裂痕
当我拿着那张印着梦中号码的彩票回到家时，天已经大亮。语冰已经起床，正在厨房里热牛奶。看到我从外面回来，她有些惊讶。
“你起这么早？去哪了？”
我走到她面前，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像献上宝藏一样，将那张薄薄的纸片递给她。“语冰，我们有救了。”
她接过彩票，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困惑：“什么意思？一张彩票？”
“不是普通的彩票！”我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昨晚做梦了，梦到了一组数字，就是这组！清清楚楚，每一个数字都记得！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
语冰脸上的表情，从困惑，慢慢变成了难以置信，最后，凝固成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失望。她把彩票轻轻放在餐桌上，像是在放下一件危险品。
“修远，”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那个梦太真实了！”我急切地辩解着，“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
“不，我不觉得神奇。”她打断了我，目光直直地看着我，“我只觉得可怕。你把我们最后的钱，都拿去买了彩票，对不对？”
她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借口。我无言以对，只能默认。
“两千三百块，是你买的吧？”她追问。
我点了点头。
“这张呢？”她指着桌上那张新买的彩票，“又是哪里来的钱？”
我无法。愧疚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刚才的狂热。
“时修远，”她连名带姓地叫我，这是我们吵架时才会有的称呼，“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把希望寄托在一张彩票，一个梦上？我们是没钱，爸是病了，但我们就不能靠自己想办法吗？我可以加班，可以去兼职，你也可以……我们可以一起扛过去！但你呢？你选择了最轻松，也最不负责任的一条路！”
“我不是不负责任！”我被她的话刺痛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想了所有办法！卖车，借钱，我还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爸的药断掉吗？我是在赌，但我是为了这个家在赌！”
“为了这个家？”语冰笑了，笑里带着泪花，“为了这个家，就是偷偷拿走我们下个月的饭钱，去买一堆废纸？时修远，我最怕的不是没钱，不是吃苦，我最怕的，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看不起自己努力的样子，只想靠运气翻盘！这跟一个赌徒有什么区别？”
“赌徒”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们之间仿佛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墙。墙的这边，是我的狂热与期盼，是我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执念。墙的那边，是她的理智与失望，是她对现实清醒的认知。
“我……我只是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我的气势弱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机会不是梦来的，是自己挣来的。”语冰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微微抽动，“你冷静一下吧。今天晚上开奖，对吧？我陪你一起看。如果中了，我恭喜你。如果没中，我希望你能从这个荒唐的梦里醒过来，像个男人一样，和我一起面对现实。”
她说完，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那张彩票上。那组曾经在我梦里闪闪发光的数字，07, 13, 18, 24, 31, 05, 09，此刻在现实的光线下，显得那么普通，甚至有些可笑。
理性的墙轰然矗立，我的梦，在墙的另一边，开始褪色。
04 怀疑的种子
内心的囚笼
和语冰的争吵，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所有的狂热。我独自坐在沙发上，从清晨坐到正午，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爬满我内心的每一寸角落。
那个梦，真的有那么特别吗？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最近被钱逼得走投无路，满脑子都是怎么弄到钱，会梦到彩票中奖，似乎也合情合理。至于那组清晰的数字，或许只是大脑在深度睡眠时，随机组合出的一些信息碎片？心理学上总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我越想，心越凉。
我开始回忆过去。从小到大，我的人生似乎都与“运气”二字无缘。考试时，我总是那个刚好差一分就能拿到奖学金的人；工作后，辛苦做的项目，功劳总能被别人轻而易举地抢走；就连买瓶饮料，“再来一瓶”的瓶盖也从未属于过我。
我，时修远，就是一个被幸运女神遗忘在角落里的普通人。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被一个价值亿万的梦境砸中？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恐慌。我不是在相信一个梦，我是在否定过去三十年的人生。我把自己逼进了一个思想的囚笼，一边是虚无缥缈的希望，一边是根深蒂固的自我否定，两股力量疯狂地撕扯着我。
我坐不住了。我拿起那张彩票，冲出了家门。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跑回那家彩票店。老板正悠闲地喝着茶，看到我去而复返，眼神里有些诧异。
“我……我想换个号。”我把那张彩票拍在柜台上，气喘吁吁地说。
老板拿起彩票看了看，又看看我：“兄弟，想好了？这还没开奖呢。”
“我想好了！”我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增加一些信心，“这个号不好，我要换一个。机选！再给我机选五注！”
我掏出身上仅剩的十块钱。
老板没说什么，只是按照我的要求，重新出了一张票。当我拿着新旧两张彩票时，我又犹豫了。
万一……万一那个梦是真的呢？如果我因为一时的怀疑，亲手扔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颤。
我站在彩票店门口，像个傻子一样，手里捏着两张彩票，来回踱步。进去，出来，再进去。路过的人都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内心，变成了两个小人儿的战场。
一个说：“醒醒吧！你这个倒霉蛋！那只是个梦！别再自欺欺人了！”
另一个说：“坚持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不敢再信一次？”
最终，我什么也没换。我把两张彩票都塞进口袋，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我既没有勇气完全相信那个梦，也没有胆量彻底放弃它。我就这样被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忍受着最极致的煎熬。
下午的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我感觉自己就像那张彩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地涂抹上几个数字，然后扔进摇奖机，等待着一场无法预知的、名为“命运”的审判。
05 开奖之前
走廊里的和解
整个下午，我和语冰都在冷战。家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则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遍遍地看着墙上的时钟，分针每走一格，都像在我心上划了一刀。
傍晚时分，我接到了医院护工的电话，说父亲今天精神不错，一直念叨着我。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去了医院。
病房里，父亲正戴着老花镜，费力地读着一份旧报纸。看到我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光彩。“修远，来了。”
“爸，今天感觉怎么样？”我搬了张凳子坐在他床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老样子。”他放下报纸，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我没事，倒是你，看你这脸色，比我还差。工作别太累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每一句关心，都像在鞭挞我的内心。我为了他，做了一场豪赌，却也因此伤害了另一个爱我的人。我到底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爸，”我轻声问，“你信命吗？”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信，也不信。我信人这辈子，吃多少苦，享多少福，好像都有个定数。但我也信，你要是不去争，不去拼，那点福气，连门都不会给你开。”
他拍了拍我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修远，爸知道你压力大。但别怕，天塌不下来。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再也忍不住，眼眶瞬间红了。
从病房出来，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羞愧。父亲在病痛中尚且如此通透、坚强，而我，却妄图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的梦上。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走廊尽头的语冰。她提着一个保温桶，显然也是来看父亲的。我们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她先走了过来，把保温桶递给我。“给爸炖的汤。我……不放心你。”
“对不起。”我接过保温桶，声音沙哑。
“别跟我说对不起。”语冰摇了摇头，眼圈也红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那么说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爸，为了这个家。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我怕你陷进去，怕我们连最后一点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我看着她，这个陪我走过人生最低谷的女孩，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担忧。我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是我错了。”我把脸埋在她的发间，闻着熟悉的洗发水香味，“我不该那么疯。不管结果怎么样，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想办法，脚踏实地地想办法。”
“嗯。”她在我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我陪你。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陪你一起面对。”
那个拥抱，像是一场无声的和解。我们没有再提彩票，没有再提那个梦。我们都明白，生活终究要继续，而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我们一起走进病房，陪着父亲说了会儿话。离开医院时，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
开奖时间，快到了。
06 审判时刻
心跳的鼓点
晚上八点半，大乐透开奖直播。
我和语冰并排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像是我们之间微妙的心理距离。电视屏幕上，主持人正用激昂的语调介绍着本期的奖池金额，每一个跳动的数字，都像在敲击着我的神经。
语冰没有看我，只是默默地削着一个苹果，刀锋划过果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承载着我所有希望和疯狂的彩票，手心已经全是汗，纸张被浸得有些发软。那组数字，07, 13, 18, 24, 31, 05, 09，我已经在心里默念了上千遍，熟悉得像是自己的生日。
“下面，让我们来揭晓本期大乐透的中奖号码！”主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摇奖机开始转动，彩色的号码球在透明的容器里翻滚、碰撞，发出清脆而又令人心悸的声响。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连呼吸都忘了。
“第一个开出的红色球号码是……07！”
我的瞳孔瞬间放大！
是07！第一个就中了！一股电流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我下意识地抓住了语冰的手。她的手很凉，被我抓住时，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抽开。
“第二个号码……24！”
又中了！我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地奔涌，耳边嗡嗡作响。我能感觉到语冰也握紧了我的手。
“第三个号码是……13！”
“第四个号码……31！”
“第五个红色球号码……是……18！”
前区五个号码，全中！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和那几个刺眼的红色数字。我赢了？我真的赢了？8.7亿？父亲的医药费，我们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解决了？
我转过头，看到语冰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她的嘴唇微张，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下面，让我们来揭晓后区的蓝色球号码！”
最后的审判来了。只要后区两个号码也对上，那惊天的巨奖就将属于我。我的呼吸急促得像一个溺水的人，胸口剧烈地起伏。
“第一个蓝色球号码是……09！”
中了！又中了！只差最后一个！
我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张钞票像雪花一样向我飘来，看到了父亲康复出院的笑脸，看到了我和语冰梦寐以求的婚礼。
最后的那个摇奖球，在出口处缓缓滚动，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后一个蓝色球号码是……”主持人故意拖长了音调。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06！”
06。
不是05。
是06。
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
07 另一张彩票
生活的奖赏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上最终定格的开奖号码：07, 13, 18, 24, 31，后区 09, 06。
手里那张彩票上的数字，清晰地印着：07, 13, 18, 24, 31，后区 05, 09。
前区全中，后区五选二，中一。
二等奖。
巨大的狂喜和巨大的失落，像两股海啸，在我心中猛烈地对撞，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我没有中那8.7亿的头奖，但命运也没有对我关上所有的大门。
我松开紧握的拳头，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彩票，已经皱成了一团。我慢慢地，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吐出了这些天来所有的焦虑、疯狂、挣扎和不安。
我转头看向语冰。她也正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差一点。”她轻声说，然后，她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差一点，你就成了亿万富翁了。”
我也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我们没有拥抱，没有欢呼，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彼此狼狈又庆幸的模样，任由情绪释放。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我们查了二等奖的奖金，大概有十几万。这笔钱，不足以根治父亲的病，也无法让我们一夜暴富，但它像一场及时雨，能解我们眼下的燃眉之急，能让父亲安安心心地用上几个月的靶向药，能让我们从深不见底的债务泥潭里，稍微喘上一口气。
这就够了。
“对不起，语冰。”我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该把我们逼到那一步。我差点就把我们最重要的东西给赌没了。”
“什么东西？”她问。
“我们自己。”我说，“我们一起努力的样子。你说得对，那才是我们最宝贵的。”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没关系，都过去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把奖兑了。然后，好好规划一下，爸的治疗，我们的生活。”
第二天，我们去兑了奖。当那笔钱实实在在地进入银行账户时，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踏实的平静。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那家彩票店，看到里面依然挤满了人，他们和前几天的我一样，脸上写满了对运气的渴望。我笑了笑，拉着语冰的手，从门口走过，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疯狂的梦，像一场高烧，来得猛烈，退得也彻底。它没有让我一步登天，却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让我看清了生活的真相。
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从天而降的奇迹，而是身处绝境时，身边人紧握的双手，是跌倒后自己爬起来的勇气，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选择热爱它。
那天晚上，我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钱的事情暂时解决了，让他安心治疗。我没有提中奖的事，只说是公司发了笔项目奖金。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很久，然后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轻轻哼起了一首老歌。那是一首关于南方小岛的歌，他年轻时总爱唱，歌里唱着阳光、沙滩和自由的风。
挂了电话，我抱着语冰，在她耳边说：“等爸身体好一点，我们带他去那个小岛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好。”她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窗外，城市的夜色温柔如水。我知道，未来的路依然漫长且艰难，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手里，已经握着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张彩票。
它的名字，叫作“希望”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