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上的暗红血迹,像雪地里被碾碎的红梅。我这一身破败的病骨,怕是撑不了几天了。全家人,哦,尚书府那群人,早就把我这个“不祥”的嫡女扔到了京郊庄子,任我自生自灭。
我默默掏出最后的首饰,去牲口市买了个浑身是血、腿骨尽碎的狼奴。
所有人都笑我蠢,净捡废物。
后来,王府逼婚,父亲施压,继妹在宴席上欲毁我清白。
我带我的狼奴逐一复仇,颠覆皇权。
我的狼,会陪我翱翔。
我又咳血了。
暗红的血点溅在雪白的帕子上,像落在雪地里的残梅。
院子里空荡荡的,张嬷嬷端着一碗半温的药汤进来,愁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小姐,厨房那边又推脱,说没空煎新药...这还是前儿的药渣。”
我摆摆手,示意她放下。早就习惯了。
三年前,一顶“命格不祥”的帽子扣下来,我从尚书府的嫡小姐变成了庄子里的弃子。身边的人,散的散,跑的跑,也就张嬷嬷这样念着我早逝母亲旧情的老人,还守着我这个活死人。
“咳咳……嬷嬷,放着吧,我自己来。” 我挣扎着想坐起身,眼前却是一阵发黑。屋里的炭盆半死不活,那点微弱的火星,简直就像我这个人。
我伸手探入枕下,摸出那本被我翻得起了毛边的蓝皮手札。
这是我娘留下的,满是她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各种奇症药方,还有她行医一生的心得。
“微儿,医者仁心,易学难精。心要静,手要稳。” 娘亲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我娘那手银针绝技,能生死人而肉白骨,救得了天下人,却偏偏救不了她自己,更救不了我如今这困局。
我按着手札上的方子,自己捡了药材,架起小泥炉慢慢煨着。
张嬷嬷在旁边看得心焦,欲言又止:“小姐,您这身子...总这么熬着...老爷他...”
“父亲?” 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了唇边血丝的腥甜,“他恐怕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绝不是庄子里下人那种拖沓的步伐。我心头一沉。
来人是父亲身边的长随,以前见我,总得赔着笑脸喊“大小姐”。如今,他连马都懒得下,隔着窗,居高临下地递进来一封薄信。
“大小姐,老爷的信。” 他的声音平得像在应付公事。
信纸很薄,只有寥寥数语。
“开春后,送你入安王府为妾。安分些,莫要再摆弄你母亲那些东西,安心待嫁,勿再生事。”
信纸从我颤抖的指尖滑落,飘进炭盆边缘,瞬间被熏黑、卷曲,发出一股焦糊味。
就像我那颗沉到谷底的心。
安王府?那个年近花甲、姬妾成群的老色鬼安王?
原来,他们还没彻底忘了我。在发现我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时,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当成礼物送出去,好换取朝堂上的利益。
母亲珍贵的手札,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生事的东西”。
就因为我娘出身医学世家,而不是他那位继室夫人的高门贵女?就因为我这张脸像我娘,所以他厌恶到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
张嬷嬷抖着手捡起信,只看了一眼,脸就白了:“小姐,这...这安王都快六十了啊!老爷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着血腥和药渣味的冷气,呛得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完了,我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嬷嬷,”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药端给我。”
“小姐……”
“端给我。”
我娘的银针救不了她的命,如今,也救不了我出这牢笼。
但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么认命。
祸不单行。
没过两天,张嬷嬷突然倒了。她头天夜里为我守夜受了寒,第二天就烧得滚烫,嘴唇干裂,人事不知。
庄子上那个半吊子郎中晃着脑袋,只说年纪大了,听天由命。
我翻遍了母亲的手札,找到了一个应对急症高热、固本培元的方子。但方子里几味主药,老参、犀角,金贵无比, 这破庄子里哪寻得到。
“小姐……别管老奴了……”嬷嬷在昏迷中抓着我的手,“您……您要好好的……”
“您也会好好的。” 我反握住她干瘦的手,转身从妆奁最底层摸出一个布包。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成色极好,只雕了简单的云纹。
这是我娘留给我最后一件像样的遗物。
旁边的丫鬟红珠按住我的手,急得快哭了:“小姐使不得啊!这是夫人留给您的念想!”
“念想不能当药吃。” 我把玉簪死死攥进手心,“人命关天。”
我裹上最厚的旧披风,揣着那支簪子,一个人去了最近的城镇。
当铺的伙计斜着眼,手里掂量着那支玉簪,轻蔑地打量我:“死当活当?”
“死当。”我没有一丝犹豫。
他报了个低得离谱的价钱。
我知道他在欺我一个孤身女子,急等用钱。但我没时间跟他磨,抓过那点可怜的银子,我转身就奔向药铺。
抓完药,钱袋已经瘪了下去。
回去的路,恰好要穿过城西的牲口市。
人声嘈杂,牛马嘶鸣,混杂着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我本想快步穿过这片污浊之地。
可我的视线,却被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牢牢吸住了。
那不是牲口,是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
他被扔在烂草堆里,浑身血污,几乎看不出人形,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伤口已经流脓发黑。
周围的人都绕着他走,指指点点。
“快死了吧?”
“狼奴,野性大,腿都废了,没用了。”
“丢这碍眼,赶紧拖去乱葬岗算了。”
狼奴。
我脚步顿住了。
贩子看他实在没了活路,骂骂咧咧地解着拴他的铁链,准备拖走处理掉。
就在那时,他微微抬起了头。
乱发之下,一双眼睛直直撞进我的视线。
是绿色的,像濒死的野狼,凶狠,又不甘。
我猛然想起母亲手札里的一页记载,提到北方有少数异族,体质特殊,生命力顽强如草芥,拥有匪夷所思的恢复力。
同是天涯沦落人。
贩子已经解开了铁链,嫌恶地扇着风:“晦气!五两银子,谁爱要谁牵走,当沙包打死都行!”
没人吱声。
我攥紧了手里仅剩的几两碎银。赌吗?
赌一个濒死的、野性难驯的狼奴。
张嬷嬷需要人照顾,而我若想逃离安王府,更需要一把锋利的“刀”。
而他,需要活下去。
贩子已经不耐烦,伸手就要拖人。
“我要了。”
我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
周围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哄笑。
“这姑娘疯了吧?”
“五两银子买个死人?”
“长得倒齐整,可惜是个傻子!”
贩子生怕我反悔,一把将冰冷的铁链塞进我手里,抢过银子就钻进了人群。
“成交!”
在震天的哄笑声中,我孤零零地站着,手里牵着一条冰冷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拴着一个气息微弱的狼奴。
他微微睁着眼,那双绿眸死死盯着我。
我俯身,拍了拍他满是污泥的头:
“以后,你跟我。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我几乎是把他拖回别庄的,最后一丝夕阳也沉没了。
我看他破烂的衣角上绣着一个血污的“苍”字,便管他叫阿苍。
庄子里的人看见我带回一个半死不活的血人,眼神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大小姐真是病糊涂了……”
“捡个死人回来,晦气!”
“我看是魔怔了,跟她那个死鬼娘一样,尽弄些邪门歪道。”
我充耳不闻。
先熬药喂张嬷嬷喝下,我又让红珠去烧水,准备处理阿苍。
他的腿伤腐烂发黑,浑身没一块好肉,气息微弱得随时会断掉。看他面色,竟还中了奇毒,可一时半会儿我也辨不出来。
我定下神,取出母亲留下的那套银针。
“微儿,金针渡穴,可吊命,亦可催发人体潜藏生机,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娘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屏住呼吸,将一根根细长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他几处大穴。
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压抑的痛哼。
施针完毕,他惨白的脸色竟奇迹般回了点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些。
我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他腿上的腐肉。
他很能忍,紧闭着眼,额上青筋暴起,汗珠混着污血滚落,硬是没再吭一声。
刚包扎好,院外就传来一阵马蹄声,以及一道我无比熟悉、也无比厌恶的娇俏声音。
“姐姐呢?我特意来看她,她这破院子怎么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
是沈河瑶。
我心一沉,示意红珠守着阿苍,自己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沈河瑶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抱着暖炉,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站在院中,像只误入鸡群的艳丽孔雀。
她目光挑剔地扫过这破败的院子,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假笑。
“哟,姐姐,听说你从牲口市捡了个宝贝回来?让我瞧瞧,是什么稀罕物……”
她说着,竟径直朝我屋里走来。
我想拦,已经晚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榻上昏迷的阿苍,还有旁边没来得及收起、沾满脓血的布条和我刚熬好的参汤。
她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用帕子掩住鼻子:“天哪!姐姐,你怎么把这种脏东西带回屋里?臭死了!”
她目光一转,盯上了我放在桌上的医书手札,眼神闪烁了一下。
“姐姐还在看这些啊?” 她语气变得假惺惺地“关切”。
“父亲不是说了嘛,让你别摆弄这些了。这些晦气东西,说不定就是克死了……唉,算了,不说了。”
她边说边装作不经意地伸手,要去拿那本手札。
我抢先一步,将手札收回怀中。
她手落空,脸上挂不住,转而把火气撒在了那碗参汤上。
“这什么味儿,难闻死了!” 她手一挥,直接将那碗汤打翻在地。
欺人太甚。
“沈河瑶。”
她大概没听过我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叫她全名,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叫我什么?沈若微,你为了个下·贱的狼奴,敢这么跟我说话?”
“捡垃圾?” 我向前一步,逼视着她,“我再捡垃圾,也知道什么东西干净,什么东西脏。至少,我不会去捡别人不要的男人。”
我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她身后那个油头粉面的护卫头领。那是她前几天刚从张家小姐那抢来的新宠。
沈河瑶的脸瞬间气得扭曲:“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我寸步不让,“至于我娘的东西——”
她尖声打断我:“对!你娘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赶紧交出来!留在你这里也是祸害!”
“交给你?”我嗤笑一声,“让你和你娘拿去巴结权贵,还是拿去害人?”
“你!” 沈河瑶被我彻底激怒,指着我对身后的护卫下令。
“给我掌她的嘴!我看她是病得神志不清了!”
那护卫应声,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红珠惊呼着要扑过来,被两个婆子死死拉住。
我看着逼近的护卫,手指悄悄捏住了一枚藏在袖中的银针。
就在那护卫扬起巴掌的瞬间——
“呜……吼……”
榻上的人,醒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昏迷的阿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绿色的眸子,此刻满是杀意,死死盯着那个要对我动手的护卫。
那护卫被他看得动作一僵,扬起的巴掌愣是没敢落下来。
沈河瑶也吓了一跳,随即色厉内荏地尖叫:“反了!连个畜·生都敢逞凶!给我一起打!”
我正要侧身挡在阿苍和护卫之间,阿苍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强行撑起半个身子,青筋暴起,作势就要扑过来。
他腿伤那么重,这样强行发力会废掉的!
我刚想拦住他,门口传来一声怒喝。
“闹够了没有!”
父亲沈瑜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面色铁青。
沈河瑶立刻变脸,换上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跑过去:“父亲!您看看姐姐,她为了个低贱的狼奴要打我,那畜·生还要伤人……”
父亲抬手打断她,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看来你这别庄是待得太安逸了。收拾东西,明日随我回京。”
他扫了一眼我和我身后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的阿苍,最后,目光落在我紧握的手札上,厌烦地甩下一句:
“还有,把你母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给我收起来。”
说完,他不再多留一眼,拂袖而去。
沈河瑶得意地冲我瞥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我慢慢转过身,阿苍因为刚才强行发力,腿上的绷带又渗出了血,疼得额角全是冷汗,却还在固执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避开他的伤处,轻轻擦掉他额角的汗和污迹。
“听到了吗?”我低声说,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我们要去一个更危险的地方了。”
父亲根本没给我收拾的时间,只让张嬷嬷胡乱包了几件旧衣裳,就把我和阿苍塞进了一辆最简陋的马车。
车子颠簸着驶离别庄,我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那困了我三年的牢笼,在视野里慢慢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车行半路,在一处驿站休整。
父亲派人叫我过去。他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他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我,半晌才转过身,眼神复杂地审视着我。
“太后的头风症,犯了快一个月了。” 他突然开口。
“太医院那群废物,束手无策。”
我垂着眼,没有接话,心里却猛地一动。太后的头风,是宫中多年的顽疾。
“前几日,太后梦中得先人指点,恍惚听闻‘云梦’二字。” 父亲走近几步,紧盯着我的反应。“伺候太后的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顺势提了一句,说你母亲……似乎与‘云梦’有些渊源。”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权衡措辞:“太后下旨,命你回京,为她诊治。”
我猛地抬起头,撞上父亲深不见底的目光。
云梦。
是母亲手札里反复提及的“云梦”,是母亲出身的那个隐世医门。
这是母亲在天之灵,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为我推开的一线生机。
这不仅仅是治病,这是我摆脱棋子命运,真正踏入棋局的唯一契机。
我压下翻涌的心绪,低声道:“女儿……定当尽力。”
父亲对我的“乖顺”似乎还算满意,嗯了一声,摆摆手:“回去准备吧。记住,此事关乎沈家荣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顿了顿,又警告道,“你母亲那些东西,可以用,但给我谨言慎行,莫要惹祸。”
我应下,退了出来。
回到那辆破马车旁,还没上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沈河瑶娇纵的声音。
“谁让你上这辆车的?滚去后面装行李的牲口车!”
我掀开车帘,看到她正趾高气扬地指着蜷缩在角落、闭目养神的阿苍。
阿苍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的马车,我的人,自然跟我一起。” 我踩着脚凳上去,径直坐在了阿苍身旁,将他和沈河瑶隔开。
沈河瑶见状,气得柳眉倒竖:“沈若微!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父亲让你回去是看重你?不过是让你去碰碰运气,治不好,看你怎么死!”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恶意满满:“还有这个狼奴,你护得住吗?等到了京城,我有的是法子让他乖乖爬到我脚边!”
我转过脸,平静地看着她因嫉妒而扭曲的漂亮脸蛋。
“妹妹,”我轻轻开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话太多的人,通常运气都不会太好。”
她一愣。
我微微倾身,靠她更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还有,我的东西,我既然敢捡,就护得住。你和你娘若再敢伸手……”
我把玩着袖口里藏着的一根长针,缓缓说完:
“我不介意,把你们伸过来的爪子,一根、一根,掰断。”
沈河瑶被我眼中的寒意和那根银针吓得往后一缩,指着我:“你……你……”
“我什么?” 我坐直身体,理了理裙摆,轻笑。
“沈河瑶,提醒你,我娘教我的,不仅有医术,还有毒术。”
时隔三年,重回尚书府。
我被意料之中地安置在一个最偏远的院落。
阿苍被关在耳房隔壁的小杂物间,铁链没除,美其名曰怕他野性伤人。
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待我轻慢,眼里全是看好戏的轻蔑。他们三五成群地嚼舌根,赌我这次回京,是能一飞冲天,还是摔得更惨。
进宫前夜,我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遍遍擦拭母亲的银针。
阿苍靠在门框边的阴影里,铁链偶尔发出轻响。他恢复得快得惊人,那双绿眸在暗处静静地看着我,像一匹守夜的孤狼。
“紧张?” 我头也没抬,问他。
他沉默了片片刻,沙哑地开口:“你,可以。”
很简单的三个字。
我挑眉看向他,他却已经别开脸,只留给我一个冷硬的侧脸。
我笑了。
“嗯。”我收起银针,“我可以。”
慈宁宫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几位白发苍苍的御医跪在下方,额头见汗。凤榻上的太后娘娘面容憔悴,一脸烦躁。
父亲引荐了我,话里话外透着谨慎的试探。
我上前行礼,无视了那些御医怀疑或轻蔑的目光。
“民女沈若微,请为太后娘娘请脉。”
太后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半天,最后大概是死马当活马医,冲我招了招手。
我摸了脉,又仔细看了看御医开的方子。
“如何?”
我收回手,垂眸恭敬道:“娘娘凤体乃肝风上扰,兼有痰瘀内阻。诸位太医大人的方子本是极好的,只是……”
我顿了顿,“其中一味君药用量稍重,与作为佐使的茯苓药性相冲,反而郁结了气机,使得风邪不得疏泄。”
旁边一位老御医立刻吹胡子瞪眼地反驳:“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太后凤体尊贵,不用重剂如何镇压?”
我没与他争辩,只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套银针。
“民女可否用家母所传针法,为娘娘先行舒缓一二?”
太后疲惫地点了点头。
我屏息凝神,捻起一根最长的银针,稳稳落下。只一针,太后紧蹙的眉头就微微松开了。
几针之后,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哀家……似乎觉得松快些了。”
太后再次睁眼时,看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你这针法……师承何人?”
“回娘娘,乃亡母所授。源自云梦。”
“云梦……” 太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晌,她虚扶了我一把,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好孩子,快起来。你和你母亲,都是有本事的。”
她拉着我的手,细细问了几句我母亲的往事,语气温和。
最后道:“赏。”
太后这一松快,便彻底离不得我了。
起初是隔日一诊,后来几乎日日召我入宫。
赏赐如流水般抬进沈府,绫罗绸缎,珍稀药材,堆满了我的小偏院。
我在府中的待遇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父亲在饭桌上,会破例和颜悦色地问一句:“太后凤体近日如何?”
继母王氏在一旁布菜,笑容僵硬。
沈河瑶更是连装都懒得装,筷子戳着碗底,斜眼看我,阴阳怪气:“姐姐如今可是太后跟前的大红人了,眼里哪还有我们这些人。”
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妹妹若闲来无事,不如多抄几卷经书,静静心。”
阿苍的腿伤在他的变态体质下好得飞快,但体内那种奇毒却一直未解。
那毒发作时毫无征兆,他会蜷缩起身子,浑身冷汗直流,我能看出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翻遍了母亲所有的手札,又求了太后恩典,准我去太医院查阅那些不对外开放的古籍。
我常常对着一盏孤灯,一坐就是天明。
“别……管我了……” 阿苍在我又一次为他试药时,磕磕绊绊地说。
我没理他,将新配好的药汁递到他唇边:“喝了。”
他看着我眼下的青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口饮尽。
试了无数方子,日以继夜,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的解毒之法。
只是药性太过猛烈,我不敢直接用于他身,便挽起袖子,打算先在自己身上试。
我正低头用银针沾了药液,准备刺入自己手臂的穴位,手腕忽然被他抓住。
他力道极大,指尖却冰凉得吓人。
“你做什么?”他死死盯着我,目光却落在我腕间一道淡粉色的旧疤上,眼神晦暗不明。
我抽回手,拉下袖子:“没什么,旧伤。”
他却不依不饶,猛地扯开我另一边的衣袖,那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陈旧的细小针孔。
“这些呢?”他声音发紧,“也是旧伤?”
我沉默片刻,坦然道:“以前在别庄,没人可试,只能在自己身上练习针法。尝药也是,总得知道吃下去是什么反应,才好救人。”
阿苍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剧烈情绪。
他猛地别开脸,再转回来时,眼眶竟是红的。
“沈若微……”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哑得厉害,“你不必,为我如此。”
“你是我的狼,”我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他额角渗出的冷汗,“我自然要管。”
太后对我的倚重日深,总爱在人前拉着我的手,夸我“心思灵巧,沉静稳妥”。
这天,我握着太后新赐下、可随时出入宫禁的玉牌,走出了慈宁宫。
父亲居然等在宫外,这一次,他亲自为我撩开了车帘。
回到那个小院,阿苍依旧像尊雕塑般守在门口。
我走到他面前,将那块温润的玉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我对他,也对自己说,“我们站稳一些了。”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脸上。
有太后的青眼相待,府里的日子是好过了些,但也招惹了更多见不得光的臭虫。
沈河瑶的嫉妒几乎凝成了实质,写在了脸上。
平日里遇见,她不敢再明晃晃地冷嘲热讽,只是变着法儿地在暗处给我下绊子。
我知道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日,我在小厨房给阿苍煎药。阿苍靠在门边,闭目养神。
药罐的火看得我昏昏欲睡,没注意到一个鬼祟的身影溜了过来。
那是个丫鬟,手里攥着个纸包,张望了半天,见四下无人,竟掀开我的罐子盖,想把纸包里的东西往里倒。
“干什么?”
原本闭着眼的阿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如猎豹般两三步窜了过来。
“啊!” 那丫鬟吓得尖叫一声,作势要跑,被阿苍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走过来,认出是沈河瑶房里的大丫鬟,春杏。
他没用多大力气,但春杏已经吓得抖如筛糠。
“小姐!小姐救命!这畜·生要杀我!” 她放声尖哭起来。
这动静立刻引来了人。
父亲和沈河瑶几乎是前后脚赶到的。
沈河瑶一看这情形,立刻扑到父亲身边,哭得梨花带雨:
“父亲!您看看!姐姐纵容这狼奴在府里行凶!他竟敢伤我的丫鬟!今日敢伤丫鬟,明日就敢伤主子啊!这样的祸害绝不能留!”
父亲脸色铁青:“孽畜!还不放手!来人,把这畜·生拖下去,乱棍打死!”
几个家丁立刻应声上前。
“父亲!”我上前一步,稳稳挡在阿苍面前,声音冰冷而平静,“不是阿苍行凶,而是他抓住了下毒之人。”
“下毒?”父亲眉头紧锁。
沈河瑶尖叫:“你胡说!分明是你指使他陷害我的丫鬟!”
我不理她,上前一把掰开春杏紧攥的手,抽出那个纸包递给父亲:“这就是证据。春杏欲将此物投入阿苍的药中,被阿苍当场擒获。父亲若不信,可立刻请郎中验看,这是不是要命的东西。”
春杏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父亲沉默了,脸色阴晴不定。
我趁势掏出太后赐下的宫牌,举到他面前。
“父亲,阿苍护主有功,何罪之有?反倒是这背主下毒的奴才,以及她背后指使之人,才该严惩。 此事若传出去,沈家内宅不宁,竟有人敢对太后亲口吩咐要好生照料的人下手,恐怕于父亲的官声有碍。”
父亲盯着我看了半晌,最终权衡了利弊,厉声喝道:
“把这贱婢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发卖出去!”
“父亲!”沈河瑶惊呼。
“闭嘴!”父亲狠狠瞪了她一眼,“管好你院里的人!”
沈河瑶不敢再做声,只怨毒地剜了我一眼,跺脚跑了。
家丁拖着哭嚎的春杏下去了,院子重归安静。
父亲没再看我和阿苍一眼,冷着脸走了。
我松了口气,后背已惊出了一层冷汗。
晚上我正准备歇下,房门被轻轻推开。
阿苍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了我。
他站在我面前,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他看了我很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日,谢谢你。”
他的眼睛在烛光下很亮。
我伸出手,握住他那只粗糙且布满伤痕的手指。
他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
我仰头看着他,弯起眼睛:
“你也护着我了啊。”
“我的阿苍,最厉害了。”
太后近日身子大安,有几日没召我入宫了。
府里的风向,便又开始变了。
起初只是下人们看我的眼神变得古怪。后来连偶尔遇见族中旁支的婶娘,她们都像避瘟神一样绕着我走。
张嬷嬷红着眼睛告诉我,是继母王氏在外面放出的消息。
说我用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医术,而是“云梦谷的邪术”,才暂时蛊惑了太后。
还把我那“命格不祥”的旧事又翻了出来,说我留在府里,迟早会冲撞家门气运。
“她们这是要逼死小姐啊!”张嬷嬷气得直抹泪。
继母开始明目张胆地克扣我的用度,送来的饭菜时常是馊的,炭火也是别人挑剩的碎渣子。
这日清晨,我发现自己晾在院里的、母亲最后留下的一件旧斗篷,竟被人用剪刀剪得稀烂,扔在了泥水里。
张嬷嬷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剪刀就要去理论,被我一把拉住了。
“小姐!她们这是要把您往死里磋磨啊!”
“我知道。”
紧接着,父亲沉着脸把我叫去了前厅。
我一进前厅,那股子压抑的氛围就扑面而来。父亲阴沉着脸坐在主位,继母王氏捏着帕子,眼里的忧色假得刺眼,旁边的沈河瑶则低眉顺眼,藏着幸灾乐祸。
他们中间,站着个精瘦的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下巴上那撮山羊胡抖个不停。
场面搞得很大,法坛就设在前院,香烟缭绕。
那骗子手持桃木剑,绕着法坛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桃木剑猛地一抖,指向我住的院子:
“煞气之源,就在那里!此女命格至阴至寒,天生刑克六亲!若再留于府中,恐将引来滔天血光,祸及满门啊!”
此言一出,满堂抽气,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大师,当真……当真没有破解之法?” 王氏在一旁急切地追问,演足了忧心忡忡。
骗子故作高深地捋着山羊胡,摇头晃脑:
“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让此女远离人群,寻一清净之地斋戒沐浴,诚心忏悔,或许尚能暂时压制。否则……唉!”
一声叹息,把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既然如此,”父亲的目光冷得像冰,甚至没再多看我一眼,直接下了决断,“若微,你即刻搬去祠堂后的静室!没有我的吩咐,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静室里又冷又暗,一股子霉味。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
夜深时,窗户被轻轻推开了,一道黑影敏捷地翻了进来。是阿苍。
他走到我身边,没有点灯,只是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我旁边的地上。
他什么也没说,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他就那样安静地陪着我,像一头沉默的狼。
我望着窗棂上那一点微弱的月光,声音轻得仿佛要碎在空气里:
“有时候……真的好累。”
他沉默着,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应。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定。又过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会在。”
我没有回头,但眼眶发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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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送来的饭菜依旧是馊的,甚至比前一天还要不堪入目。
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不反击,她们的下一步,就是让我无声无息地“病逝”在这间静室里。
晚上,阿苍又来了。
我就着那点稀薄的月光,低头查看他腿上快要愈合的伤口。
我抬起头,恰好对上他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绿眸。
“阿苍……”我看着他,忽然很想知道,“这是你的本名吗?还是他们……随口给你起的?”
他似乎怔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低的声音:
“苍朔。在北方……我的族人,都这样叫我。”
苍朔。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重复:“苍朔……很好听。”
“不过,还是阿苍更亲密一点。”
他的身体似乎微微一僵,那双绿眸定定地看了我几秒。
“好。”
他应道,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
我压下心中那点异样,说回正题:
“阿苍,那个江湖骗子,现在住在城西的悦来客栈,甲字三号房。你去‘请’他聊聊,问清楚,他到底收了谁的钱,又是得了什么授意,要这样往死里害我。别伤人,我只要实话。”
苍朔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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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静室那扇沉重的门,被人慌里慌张地撞开了。
父亲站在门口,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他身后的管家,正拖着那个吓得魂不附体的骗子道士。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那骗子一被拖进来,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是……是夫人!是王氏夫人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来诬陷大小姐命格不祥,说……说最好能让大小姐永居静室,或者,或者逼得大小姐自行了断!小的鬼迷心窍,利欲熏心,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都招了,连王氏如何教他造势、如何引导舆论的细节都和盘托出。
父亲铁青着脸,猛地回头,看向闻讯赶来、正站在门口的王氏。
王氏一张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她强自镇定地辩解:
“老爷!您别听这骗子胡说八道!他定是……定是被人收买了,故意来陷害妾身啊!”
“父亲,”我缓缓从静室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直视着他,“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女儿蒙受的不白之冤,是否可以洗清了?还是说,在父亲心里,女儿就活该被如此作践,死在这里才算干净?”
他被我问得一噎,狠狠瞪了王氏一眼,显然气得不轻。
但他又很快转头看向我,试图把矛头转向我,维持他一家之主的体面:
“就算如此!”
他声音冰冷,“你指使那狼奴夜半三更去恐吓威胁,行事如此鬼祟,这岂是大家闺秀所为?我沈家的规矩,没有你这样的!”
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父亲,若非阿苍替我问出真相,女儿此刻,是否就要顶着这‘刑克六亲’的不祥之名,在这静室里自生自灭?”
“她们污蔑我用的是邪术,是煞气。若这罪名坐实了,父亲以为,每日受我诊治的太后娘娘,会如何看待沈家?又会如何看待父亲您?”
“女儿不过是行自保之举,清理门户,以免有人打着沈家的旗号,行欺君罔上、逼死嫡女的滔天大罪!”
“欺君罔上”、“逼死嫡女”,这八个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
父亲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终于泄了气,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此事到此为止!王氏禁足三月,扣一年月例,中馈之权,暂交二房打理!都散了!”
继母和继妹看我的眼神,还是淬了毒一般的怨毒。
她们在等,等我下一次犯错,或者,等宫里那位太后对我的新鲜劲过去。
然而,没等到她们再次出手,宫里的懿旨先到了。
“奉太后懿旨——”
前厅里,我们跪了一地。
“沈门王氏,德行有亏,构陷嫡女,散布流言,动摇内宅。着即褫夺其二品诰命,降为五品宜人,钦此。”
王氏猛地瞪大眼睛,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二品诰命夫人降到五品宜人,这不只是降级,这是当着全京城的面,把她的脸面狠狠踩进了泥里。
跪在最前方的父亲,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但这还没完。
“太后娘娘口谕,宣沈若微小姐,即刻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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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殿内暖香浮动,坐着好些位高权重的命妇女眷,甚至包括几位王妃和国公夫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末尾的王氏。她低着头,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太后端坐凤位,见我进来,笑着朝我招手:
“好孩子,到哀家身边来。”
我依言走上前。
太后亲热地拉住我的手,让我坐在她旁边的绣墩上:
“哀家近来身子骨越发爽利,全仗若微这孩子。她不光医术好,心思更是纯善。更难得的是,她在沈家受了天大的委<em></em>屈,也从不曾在哀家面前搬弄半句是非。这份心性,哀家是打心底里喜欢。”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目光扫过全场:
“打今儿起,哀家就认下若微做个御妹。虽不拘那些虚礼封号,但在哀家心里,她便如同哀家的小妹妹一般。往后,若再让哀家知道有谁敢欺辱了她,那便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整个慈宁宫静得落针可闻。
无数道目光——惊讶的、羡慕的、探究的——全都投向了我。
王氏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我能想象,父亲在尚书府得知这个消息时,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我:
“好孩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今日哀家高兴,你尽管开口,哀家都准了你。”
我立刻离座,跪下磕头:
“臣女谢娘娘厚爱!臣女别无他求,只愿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可以潜心钻研医术,不负娘娘信重,亦能为娘娘的凤体安康略尽绵力。恳请娘娘赐臣女京城外的文安县为食邑,允臣女奉养母亲遗泽,安度余生。”
太后闻言,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真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不贪慕虚荣。准了!传哀家旨意,册封沈若微为文安乡君,享文安县食邑!”
“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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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时,父亲看着我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脸色复杂得像吞了只苍蝇,偏偏又不得不挤出笑容。
“若微……”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摆出父亲的架子,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父亲,”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从今日起,我沈若微的路,自己走了。”
他脸色一僵,强压着不悦:
“你这是何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便是如此。即便你得了封赏,你的终身大事也……”
“父亲莫非是忘了?”
我冷声打断他,“开春之后,您原打算送女儿入安王府为妾的‘父母之命’?女儿险些就要去伺候那位年近花甲的安王殿下了。”
他嘴唇哆嗦着,想呵斥我,却又碍于我手中的圣旨和身后还没走的宣旨太监。
“沈卿。”那宣旨太监慢悠悠地开了口,“太后娘娘还有句口谕。文安乡君既为娘娘御妹,其婚事便关乎天家颜面,自然需格外慎重,岂同于寻常闺阁?娘娘说了,乡君的婚事,日后她老人家会亲自过问,就不劳沈尚书费心了。”
父亲僵在原地,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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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沈家,在文安县的日子,才真正是天高地阔。
有太后“御妹”的名头庇护着,无人敢在明面上刁难。
我用心经营封地,开设了医馆,将母亲留下的部分医术整理出来,普惠乡民,名声渐渐传了开去。
阿苍的伤早就全好了。
最近他总是半夜里往外跑,我猜,是他那些北方的族人寻来了。
我曾开玩笑地问他:
“阿苍,你的旧部都找上门了,你当真不回去做你的王?”
他正低头为我剥着橘子,闻言,动作顿了顿,将一瓣饱满的果肉递到我唇边,那双绿眸沉静如昔:
“哪里有你,哪里才是我的家。”
太后从宫中派来一位年轻的陈太医,名义上是协助我整理母亲留下的医案,实则是顺便来看看我这医馆的情况,也是为我站台。
这位陈太医年纪虽轻,医术却颇为扎实,人也谦和有礼。
我们在书房里,对着几卷发黄的医书古籍讨论了半天。
“乡君于医道一途,真是天赋异禀,又得慈母真传,下官佩服。”
“陈太医过誉了,不过是守着母亲的遗泽,略尽绵力罢了。”
我们相谈甚欢,谁也没留意窗外天色渐晚,更没留意到,某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在书房门口默立了许久,也不知站了多久。
陈太医起初还未察觉,后来大概是直觉感到脊背发凉,说话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他几次下意识地回头,都对上了阿苍那双没什么温度、仿佛淬了冰的目光。
“呃……乡君,今日时辰不早,下官……下官先行告退。”
陈太医终于扛不住那股压力,有些仓促地站起身,行礼告退了。
我回头,阿苍果然还戳在原地,活像一尊门神。
我起了坏心思,故意慢悠悠晃到他面前,仰头看他,还得歪着脖子:
“哎,这位陈太医,”我故意拖长了调子,“年纪轻轻,医术精湛,待人接物更是温和有礼。阿苍,你觉得他如何?”
他那双绿眸沉沉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又硬又冷:
“聒噪。”
我看着他这副醋意滔天、偏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苍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我止住笑,伸手,轻轻拽了拽他那红得发烫的耳垂。
“傻狼。旁人再好,与我何干?”
阿苍一把抓住我作乱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低声唤我:
“若微。”
只是我的名字,再无他言。
却比世间任何情话都更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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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河瑶并未死心。
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搭上了如今权势正盛的二王爷。两人一拍即合。
二王爷觊觎我母亲身后可能存在的云梦谷势力,以及太后对我的这份宠爱,能给他带来的便利。
而沈河瑶,她别的不要,她只想将我狠狠踩入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中秋宫宴,我作为新晋的文安乡君,不得不回京赴宴。
觥筹交错间,我总能感觉到两道目光,一道是二王爷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另一道,则是沈河瑶那怨毒的注视。
果然,酒过三巡,二王爷端着杯子站了起来,一双眼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皇兄,臣弟近日听闻一桩奇闻。都说那江湖隐秘的云梦谷,医术只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女,规矩森严。不知文安乡君这身出神入化的医术,是得了谷中哪位高人的亲传?”
他笑得戏谑,“总不能是……无师自通吧?”
席间瞬间安静。
沈河瑶立刻抓准时机,柔柔弱弱地插话:
“王爷有所不知。姐姐的生母去得早,许是姐姐天赋异禀,偶然得了些云梦谷的残篇,自行钻研罢了。只是不知……这在云梦谷的规矩里,算不算……偷师学艺呢?”
一顶“偷学”的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我缓缓放下酒杯,站起身。
“王爷,妹妹。你们既提及云梦谷,可知谷中有一套核心针法,名为『游龙惊凤』?此针法需以内息相辅,认穴之准,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我转向陛下和太后,盈盈一拜:
“臣女不才,愿当场演示此针法基础三式,并恳请太医院院判大人一同品鉴,何为云梦正统,何为残篇。”
我直接在席间取来金针,当场施针。太医院的院判大人看得目不转睛,最终抚掌赞叹:
“妙!妙啊!此针法走势古朴,气韵内敛,绝非偷学残篇所能及!老臣可以作证,此乃云梦谷不传之秘!”
二王爷和沈河瑶的脸色瞬间微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说云梦谷外门管事有急事求见。
阿苍领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入内。
“草民云梦谷外门管事,参见陛下,太后娘娘。”
“草民奉谷主之命,特来京城澄清一事。沈乡君之母,乃我云梦谷上任谷主的亲传弟子!沈乡君所学,乃是正经的谷主一脉传承,何来偷学一说?!此乃谷主信物,请陛下、娘娘过目!”
老者高高举起一枚墨玉令牌。
殿上,陛下和太后的脸色,显然已经变得不悦。父亲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祈求陛下让宫宴继续。
陛下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微微颔首,这场风波才算勉强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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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过半,沈河瑶端着酒杯,怯生生地走到我面前,眼中含泪:
“姐姐,之前是妹妹猪油蒙了心,听信了小人谗言,才做了那么多错事。妹妹知道错了,恳请姐姐原谅妹妹这一回。”
她说着,竟要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跪下。
我伸手虚扶住她,没让她真跪下去。
“妹妹言重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立刻顺势拉住我的手,表现得无比亲热:
“姐姐不怪我就好。方才我来时,见御花园叠翠阁附近,那几株醉芙蓉开得极好,月色下别有风致。妹妹想单独给姐姐赔个罪,不知姐姐可否赏脸,移步一观?”
我心中了然。
这是不甘心失败,准备动手了。
“妹妹盛情,姐姐怎能推辞。”
我微笑着应下,不动声色地给不远处的阿苍递去一个眼神。
到了叠翠阁附近,果然空无一人。沈河瑶东拉西扯了几句,便突然捂着肚子:
“哎呀,姐姐,我,我好像酒水喝得急了,肚子有些不适,得去更衣片刻。姐姐你在此等我片刻可好?”
她说着转身,急匆匆地便要走。
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妹妹,戏演完了,该换场了。”
沈河瑶瞪大眼睛回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另一只手已经把早就准备好的迷药粉末,尽数撒在了她脸上。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将她拖到一旁假山的阴影里。
几乎是同时,阿苍肩上扛着同样被迷药放倒的二王爷过来了。
“解决了。”
他将二王爷扔在沈河瑶旁边,还非常“贴心”地扯松了两人的外袍,制造出纠缠拉扯的假象。
“我们走。”
我拍了拍手,与阿苍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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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宴席上,我神色如常地与太后说着文安县的趣闻。
估算着药效和时间都差不多了,我故作担忧地对太后说:
“娘娘,河瑶妹妹离席许久都未归。方才见她似乎也饮了些酒,别是在御花园里迷了路,或是不舒服,臣女着实有些担心。”
太后闻言,便吩咐身边的掌事嬷嬷:
“去,带几个人去找找沈二小姐。”
我顺势起身:“臣女也一起去吧,若真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一些爱看热闹的命妇女眷也纷纷跟了过来。
我们一行人刚绕过回廊,一个丫鬟就从假山方向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嗓子都喊劈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奴婢……奴婢亲眼看见,文安乡君……她,她和一个野男人在假山后头……颠鸾倒凤,衣衫不整……”
她跑到近前,才看清我正衣着整齐、神色清冷地站在太后身边。
她后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放肆!”太后当即震怒,“乡君好端端地站在哀家身边,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污蔑乡君清誉?!给哀家拖下去!”
那丫鬟吓得“噗通”跪地,浑身抖得像筛糠,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索了:
“奴……奴婢……是……是看错了……奴婢看错了……”
就在这时,假山后猛地传来一阵激烈的撕扯和咒骂声,清晰无比。
“沈河瑶!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找的什么人!事情没办成,还敢对本王下药?!”
“王爷!你……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心怀不轨!你亲口说,只要毁了沈若微的清白,云梦谷和太后那边……唔……”
“闭嘴!你这贱·人!坏了本王的大事!等本王将来登基,第一个就剐了你!”
“登基?你做梦去吧!你私下铸兵、暗中勾结边将,这些事要是让陛下一字不落地知道了……”
“你敢威胁本王?!”
这对话,字字句句,如同平地惊雷。
结党营私,私铸兵马,觊觎皇位……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扭头,看向身旁面沉如水的陛下和脸色铁青的太后。
陛下手一挥,身后的侍卫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进假山,将仍在撕打、衣衫不整的二王爷和沈河瑶拖了出来。
两人被夜风一激,迷药稍退,猛地看到眼前这阵仗,尤其是面色冰冷的陛下和太后,当场吓得瘫软在地。
二王爷最先反应过来,他挣扎着跪爬几步,指着我就喊:
“皇兄!太后!是她!是沈若微这个妖女设计陷害臣弟!是她给臣弟下了药……”
沈河瑶也跟着尖声哭诉:
“陛下明鉴!是姐姐……是沈若微她嫉恨我,故意引我来此,是她要害我!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她逼我们说的!”
他们口口声声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好像自己才是蒙冤受屈的那个。
我心中冷笑,早就在等他们这番垂死挣扎。
我微微侧身,对着不远处的暗影招了招手。
阿苍悄无声息地现身,递上一个沉甸甸的梨花木匣子。
我当着陛下和太后的面,“啪”一声打开了木匣。
“陛下,娘娘。二王爷与沈氏女所言,纯属无稽之谈,意图混淆视听。他们二人狼狈为奸,图谋不轨久矣,罪证在此,请陛下御览。”
几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一方明显非制式的兵符印样,还有几本薄薄的账册副本。
“这,”我拿起信件,“是二王爷与边关守将往来的亲笔信,内容涉及私募兵马,囤积粮草。”
“这是私铸兵符的拓印,与兵部规制截然不同。”
我又拿起那几页账册:“还有这些,是用于收买朝臣、豢养死士的银钱往来明细。”
“人证,可即刻传唤经手此事的二王府长史,以及被收买的边将副手,他们此刻已被尽数控制。物证俱在,请陛下、太后娘娘明察!”
陛下只是略略翻看了几样东西,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一把将木匣摔在他们面前:
“铁证如山!尔等还有何话说!来人!给朕拖下去!打入天牢,严加看管!”
他们两个还想再辩解,陛下和太后却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了。
我走到被拖拽着的沈河瑶面前,微微俯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妹妹,不是提醒过你了?我不仅擅药,更擅毒。下次想玩这种把戏前,先想想自己,承不承受得起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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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逆,十恶不赦之首。
铁证如山之下,二王爷一党被连根拔起,抄家问斩,牵连甚广。
沈河瑶作为从犯,且意图构陷太后亲封的乡君,其行径恶劣,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继母王氏,教女无方,且此前便有构陷嫡女之恶行,被陛下下旨剥夺一切诰命,勒令送入家庙清修,至死不得出。
沈府的门楣,一夜之间,轰然倾颓。
父亲沈尚书,虽未直接参与谋逆,但治家不严,纵容妻女,且有结党之嫌,被陛下革去一切官职,抄没家产。
念在其过往功劳,以及我的面上,到底保留了他的性命与一间老宅容身,但也彻底退出了权力的中心。
那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在我出府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了我。
不过月余,他就像老了二十岁,背脊佝偻,头发白了大半。
“若微,”他声音干涩,带着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以前,是父亲糊涂,是父亲对不住你,更对不住你母亲。如今……如今沈家只剩你了。你看在沈家列祖列宗的份上,你,你总要为这个家……”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平静。
“父亲,”我打断他,“沈家的列祖列宗,未曾在我于别庄奄奄一息时,给过我一碗热汤;也未曾在我受人欺凌、被关静室时,给过我一句维护。如今这沈家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什么。
我却已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院外。
门外,阿苍正牵着马,安静地等候。
张嬷嬷和几位太后钦赐的、身手不凡的宫女侍卫也已整装待发。
母亲的全部嫁妆,我已清点收回。云梦谷的信物,稳稳地揣在我怀中。
我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朱漆剥落、满目疮痍的沈府大门。
马车驶出京城城门的那一刻,我掀开车帘,回望那高耸的京城城墙在视野中渐渐变小。
天空高远,秋风送爽。
“京城是牢笼,文安县,才是我的天空。”
我轻声说。
阿苍驱马靠近车窗,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放在窗沿上的手。
“嗯。”
他应了一声,那双清亮的绿眸望向远方,那里是文安县的方向,也是我们未来的方向。
“我陪你。”
而我的狼,将会陪我一起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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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阿苍
我是被嘈杂的马蹄声和人声吵醒的。
再睁眼时,眼前是中原的牲口市。而我,北境苍狼部的王储,像一头待宰的牲畜,被粗麻绳拴在木桩上。
“快死了吧?都蔫了。”
“狼奴,中看不中用,没用了。”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我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叔叔苍澜递来那杯毒酒时的笑容。
真是天大的讽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苍狼王,最后没有死在敌人刀下,却败给了一杯来自亲人的毒酒。
腿上的伤很疼,体内的毒更痛。
一双绣鞋停在我面前。
我费力地抬起眼,看见一个姑娘。
她很瘦,脸色苍白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她的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北境雪山之巅的湖泊。
“他,我要了。”
五两银子。
我的命,就值这五两。
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这个动作本该让我感到奇耻大辱,可她的手很轻,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药香。
“以后你就来伺候我吧。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我嗤笑她的天真,但在她的眼底,我看到了一种和我极为相似的、对活下去的执拗。
她叫我阿苍,天天给我扎针。
她的手很稳,就是总爱自言自语。
“这针……应该再深三分……”
喂,我听着呢。
不过她的手法真轻,比我帐下那帮粗手粗脚的部下强多了。
夜深人静时,我听见她和那个老嬷嬷低声交谈: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一个狼奴……”
“嬷嬷,你说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我翻遍了娘亲的手札,也只找到零星的记载。”
她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却依然坚持每夜挑灯研读那些晦涩的医书。
有时我毒发,痛不欲生,她会整夜守在我旁边,一遍遍地为我施针,缓解我的痛苦。
“别管我了。”我沙哑地说。
她不理我,固执地把药碗递到我嘴边:“喝了。”
那药苦得能要了人的命,但我还是喝了。
有一天,我猛地抓住她的手,看见她细白的手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
“这些是什么?”我问。
她不自然地拉下袖子:“旧伤。”
我不信,一把扯开她另一只袖子,同样是触目惊心的针孔。
“以前在别庄,没人可试。我只能……在自己身上练针。”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那天晚上,毒性再次发作,我疼得几乎要痉挛。
她没有施针,只是抱着我,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我的背。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忍一忍……”
那一刻,我突然就不那么疼了。
她那个继母和妹妹总来找茬。
有一次那个叫春杏的丫鬟想在她的药里下毒,我一把抓住了那丫鬟的手。
那个叫沈瑜还是沈瑶的(应为沈河瑶,此处为阿苍视角,可能记不清名字)要叫人打死我,她想也不想就挡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就想,这辈子,我都要护着这个姑娘。
我开始趁着半夜溜出去。
当我找到旧部苍玄时,他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睛当场就红了。
“狼主!”
“别嚎,”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帮我查几个人。”
“查清楚,我那位好叔叔,到底勾结了中原的哪些人。还有……沈若微,她在沈家的所有过往。”
后来,苍玄告诉我,沈若微在别庄那三年,不仅要对抗身上的沉疴,还要面对下人的苛待、继母派去的眼线。
她就是靠着母亲留下的几本医书,一点一点摸索,在自己身上试针,硬生生熬到了现在。
“王,要属下现在就动手,清理掉沈家那些杂·碎吗?”
“不。”我望向京城的方向,“让她自己来。我们只需要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把最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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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查清楚了。”
苍玄把一叠密信放在桌上,“您叔叔苍澜,不仅勾结了中原的二王爷,还暗中拉拢了部族里的三个大长老。”
我放下手中的密报:“说说细节。”
“苍澜承诺二王爷,只要助他登上王位,北境十年内绝不犯边。而二王爷想要的……”苍玄顿了顿,“是云梦谷的医术秘传,和……掌控太后的机会。”
原来如此,难怪二王爷会把主意打到若微身上。
“苍澜那边呢?他许给那三个老东西什么?”
“东部的草场,西边的铁矿。他还承诺,即位之后,会把您的妹妹……公主殿下,嫁给大长老那个不成器的傻儿子。”
我冷笑一声。
“我妹妹知道吗?”
“公主殿下一直被软禁在神庙里。我们的人昨晚才把她救出来。”
还好。
那个总爱跟在我身后,扯着我袖子喊“王兄”的小丫头,还好没事。
“继续。”
“苍澜在您中毒失踪后,迅速掌控了王庭卫队。但他万万没想到,”苍玄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狼骑始终只认您一个主人。他们都在等您回去。”
“现在王庭情况如何?”
“表面上一切如常。苍澜以为您已经死了,正在加紧准备,似乎要赶在下个月,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文安县的夜色很静,若微还在隔壁熟睡。
“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
三日后,北境王庭,祭天高台。
苍澜穿着他梦寐以求的王袍,站在高台之上,背影在朝阳下显得臃肿而可笑。
他正要宣告继位。
“今日,我苍澜,在此继承苍狼王位……”
“叔叔。”
我从神殿的阴影中缓步走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登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等我这个侄儿回来,为您送终呢?”
所有人都安静了,广场上数千部众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
苍澜猛地转身,脸色煞白如纸:
“你……你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
“怎么可能还活着?”我轻笑,一步步走上祭坛,“是不是很好奇,那奇毒为什么没要了我的命?”
那三个长老下意识地后退,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狼骑拦住了去路。
“让我猜猜。”我一步步走上祭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二十年前,你输给我父亲,失去了王位。如今,你又输给了我。”
苍澜的脸因嫉妒而扭曲,怨毒地嘶吼:
“你和你父亲一样讨厌!凭什么?我才是长子!”
“所以你就要毁了整个苍狼族?”我冷冷地看着他,“勾结中原,出卖部族利益,就为了这个王位?”
“成王败寇!”他突然狂笑起来,“你以为你赢了?告诉你,二王爷的人已经……”
“已经被我扣在边境了。”我打断他,“你那个好盟友,现在自身难保,正在天牢里等着问斩呢。”
我转向那三个面如死灰的长老:“至于你们。”
苍玄上前一步,高声接上我的话:
“大长老,三年前私吞军饷五千两!二长老,暗中将北山铁矿卖给中原商人!三长老, 纵容儿子强占牧民草场,逼死三户人家!”
殿上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群情激愤。
“按照族规, 叛族者,该如何处置?”我问。
“叛族者,喂狼!”
苍澜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抱着我的腿:
“朔儿!朔儿!看在我是你亲叔叔的份上……”
“亲叔叔?”我俯视着他,“你给我下毒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亲侄子?”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那张丑陋的脸。
“处理干净。”
我最后听见苍澜的一句话,带着绝望的诅咒:
“苍朔,你总会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想付出一切去得到的东西……”
走出神殿时,朝阳正好升起,金光洒满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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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我回到了文安县。
若微正在院子里晒草药, 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我,眼睛弯成了月牙:
“回来啦?”
“嗯。”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药香。
她转过身,轻轻抚摸我胸前那枚重新戴上的狼牙项链:“都处理好了?”
“都好了。”我吻了吻她的额头,“现在,我只是你的阿苍。”
她笑了,笑得比那天的阳光还暖。
从今往后, 我要守护的,只有怀里这个当初用五两银子买下我、又把我从地狱拉回来的姑娘。
至于北境……就交给值得信任的人去打理吧。
毕竟, 哪里有她,哪里才是我的归处。
从北境的王到阶下囚, 从牲口市到文安县。
我何其幸运,竟是用前二十年的所有厄运,换来了我今生的月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