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家搬迁悲歌,我爹以我抵债,送柴瘸腿叔叔家半年,惨剧序幕(上)

这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开头,充满了悬念和戏剧性。我们可以基于这个开头,继续构思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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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漫长也最黑暗的半年。
爹走的时候,天色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他没怎么看我,只是用他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显得格外冰凉的手,拍了拍瘸腿叔叔的肩膀,说:“兄弟,这孩子……就拜托你了。半年的柴火钱,我给你备下了。” 叔叔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那双浑浊但似乎藏着什么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迅速移开了。
我,一个原本在爹身边,虽不富裕但至少有热灶火炕、有爹娘唠叨的少年,就这样被“抵”了出去。像一件物品,交换了半袋粮食和一堆干柴。
爹的话不多,只是反复强调,让我“安分守己”,别惹事生非,半 later 要是钱不够,让他知道。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消失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像一缕挥之不去的愁云。
我看着瘸腿叔叔,他身形不高,一条腿因为旧伤走路总是一瘸一拐,膝盖处缠着洗得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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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三月,倒春寒裹着湿漉漉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林府朱漆剥落的大门上。府内早已不复往日喧嚣,只余一片狼藉后死寂的壳。我抱着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缩在抄手游廊冰冷的阴影里,听着前院传来父亲刻意拔高的、带着一种虚伪热络的嗓音。


“……王老哥,你我多年交情,区区半年柴火钱,何须催得这般紧?”父亲的声音像抹了油的珠子,滑腻腻地在冷风中滚动,“眼下我即刻便要赴江南上任,实在是囊中羞涩啊!”

接着是送柴的王瘸子那带着浓重乡音、透着卑微与惶急的恳求:“林老爷,林大人!您高抬贵手!小老儿就指着这点钱糊口,家里婆娘病着,药罐子都见底了……”

“要钱没有!”父亲陡然截断他的话,语气里的热络瞬间冻结,换上一种冰冷而算计的强硬,“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像毒蛇吐信,慢悠悠地缠上猎物,“我瞧你家那小子,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指甲狠狠掐进包袱皮里,粗糙的布料磨得指腹生疼。一股不祥的预感,冰冷粘稠,顺着脊椎爬上来。

“喏,”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轻佻,遥遥指向我藏身的角落,“我家这丫头,模样还算周正,性子也温顺。拿去,抵你那半年柴火钱!你儿子不过是个乡野庄稼汉,能娶到我林家的姑娘,那可是祖坟冒了青烟!”

如同晴天霹雳,炸得我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廊柱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春衫,直刺骨髓。我是谁?是他林正宏的血脉,是他酒醉后与那个被称为“贱籍”的歌妓一夜风流的产物,是他官声履历上急于抹去的污点。原来如此!举家迁往江南,这泼天的富贵前程里,根本没有我林半夏的立锥之地。我只是个碍眼的包袱,是块急于甩脱的泥巴。

王瘸子似乎被这“厚礼”砸懵了,好半晌才发出带着哭腔的、难以置信的嘶声:“大人!这、这如何使得?小老儿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何配得上……”

“如何使不得?”父亲的声音陡然阴沉下去,淬着冰碴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王老四,我劝你见好就收!再敢纠缠不清……”他刻意停顿,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信不信我让人把你那条好腿也打折了?”

空气瞬间凝固。王瘸子粗重的喘息声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死寂。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廊外,暮色四合,乌鸦在光秃秃的枝头发出几声凄厉的聒噪,更添几分阴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而迟疑的脚步声,伴随着木腿叩击地面的“笃、笃”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我蜷缩的阴影前。

我抬起头,正撞进王瘸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那里面盛满了惊惧、无奈,还有一丝茫然无措的怜悯。他沟壑纵横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愁苦,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沉默地弯下腰,伸出那双骨节粗大、布满厚茧和冻疮裂口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替我拿起了那个轻飘飘的包袱。

他转过身,佝偻着背,拖着那条不灵便的腿,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朝府外挪去。我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线的木偶,麻木地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脚下是林家光洁却冰冷、此刻正映着残阳如血的地砖。那些曾在我眼前趾高气扬的丫鬟婆子,那些曾对我指指点点的所谓“家人”,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父亲最后那冰冷的一瞥,都化作了这巨大空洞的回响。

府门外,一辆破旧的驴车停着,几捆干柴随意堆叠。王瘸子默默地在柴堆上铺了层还算干净的稻草,动作透着一种认命般的笨拙。他拍了拍那稻草铺,转过头,对着暮色中形如槁木的我,努力扯出一个僵硬而苦涩的笑容,声音沙哑干涩,像生了锈的铜锁:“闺女……跟咱回窝吧。”

驴车在暮色中吱吱呀呀地行进,碾过京城渐次点起的万家灯火。那些温暖的橘黄光晕,透过雕花的窗棂,如同隔世的幻影,与我毫不相干。王瘸子沉默地赶着车,只余木腿偶尔磕碰车辕的单调声响。寒气无孔不入,浸透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包袱里只有几件半旧换洗衣裳,一方阿娘留下的、早已褪色的旧帕子,还有几个偷偷攒下的铜板,冰冷地硌在腰间。喉头猛地涌上一股甜腻的奶腥味,是今晨那碗小翠苦劝我喝下的八宝酪!父亲他……竟连亲生骨肉都算计得这般彻底,那碗酪,只为确保我昏沉不醒,无法追索,成为他彻底甩脱的累赘!

“丫头,冻得厉害?”王瘸子察觉到我的颤抖,闷闷地问了一句,带着浓重的乡音。

我轻轻摇头,牙齿磕碰着,却说不出话。哪里是冷?分明是怕。怕这深不见底的人心算计,怕那从未见过、即将成为我“归宿”的所谓“家”,怕这前路茫茫,全是望不到头的漆黑深渊。车帘外掠过的最后一点灯火,是望月斋精致的楼阁,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飘来,更衬得我此刻如坠冰窟。

驴车在城郊的土路上颠簸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一处僻静山坳前停下。几间低矮的泥坯茅屋,围着一圈稀疏的竹篱笆,歪歪斜斜地立着。夜风吹过,带来泥土、草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并不好闻的牲畜气味。王瘸子——如今该称阿叔了——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沟壑纵横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愁苦。

“统共就这三间破屋,”他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歉意,目光不敢看我,“茅房……搭在篱笆墙外头。”他顿了顿,像是怕我嫌弃,急急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孩子她娘日日拿草木灰仔细盖着,绝无异味!”

春寒料峭的风毫不留情地钻进领口,我攥着包袱的指尖早已冻得麻木。然而真正让我浑身控制不住战栗的,是那股从骨缝深处渗出的寒意——分明才离虎穴,眼前这破败景象,这未知的“家人”,岂非又入狼窝?这家人会如何待我?一个被抵债来的、出身不堪的“小姐”?

“丫头,冻得厉害?”阿叔见我抖得厉害,又关切地问了一句,昏黄浑浊的眼里是真切的担忧。

我轻轻摇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这哪里是冷?分明是怕,怕极了这深不见底的人心算计,怕这未知前路的每一步都是荆棘。

“吱呀”一声,中间那扇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探出一个小脑袋,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紧接着,一个身形微胖、面容憔悴却透着泼辣劲儿的年轻妇人快步抢了出来,粗布裙裾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她一把将小女孩拽到身后护住,警惕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米粒!别冲撞了人!”她的声音又急又亮,带着乡野妇人的爽利和戒备,目光在我身上逡巡,“爹,这是……?”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半新的绸布裙衫上,眉头拧得更紧。

“阿芸,这是……”阿叔搓着手,脸上堆着尴尬讨好的笑,正欲解释。

“是林小姐!”一个清朗温润的男声从旁边一间稍齐整些的屋子里传出。

门帘掀起,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麻布短打的青年走了出来。身量颇高,虽因常年劳作家境清贫而显得有些清瘦,但眉目疏朗,眼神干净,透着一股书卷气。他望着我,眼神从最初的疑惑,渐渐转为清晰的惊喜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真的是您!”他几步上前,对着我端端正正作了个揖,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越,“去年夏末,家父摔断了腿,是我替他往府上送柴禾。三伏天热得人发昏,是您……是您让丫鬟赏了我一碗菊花茶,解了暑气,还免了门房索要的过门钱!那碗茶的恩情,沈远一直记在心里!”

记忆的闸门豁然洞开。那个午后,蝉鸣聒噪,守门小厮对着一个背着沉重柴捆、汗流浃背又窘迫无措的年轻汉子百般刁难索贿。我不过是恰好路过,看不过眼,说了句“天热,都不容易”,顺手让丫鬟递了碗凉茶。对他而言是天大的恩惠,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早已湮没在林府无数琐碎尘埃里。原来他叫沈远。

沈远直起身,神色郑重而坦荡,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正:“林小姐,这桩婚事原就是一笔荒唐账,是林大人强压下来的。您金枝玉叶,出身官宦,沈远一介布衣,家徒四壁,断不敢存此妄想,更不敢高攀。今日您若踏进这道门,往后这乡野之地的流言蜚语,怕是能淹死人。”他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坚定,“当年那碗茶水之恩,沈远今日斗胆,便算抵了家父那半年的柴火钱。小姐,您请回吧。沈家虽穷,绝不做趁人之危、强人所难之事。”

一番话,磊落光明,掷地有声。字字句句,皆是为我考量,将我岌岌可危的尊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在林府十几年,我早已看惯了虚与委蛇、捧高踩低,习惯了在夹缝中求生存,何曾听过如此直白坦荡、不带丝毫算计的肺腑之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温热。

院中一时寂静,只有夜风吹过篱笆的呜咽。阿叔和阿芸都愣住了,连那叫米粒的小丫头也睁大了眼睛。我看着沈远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几间在月光下更显破败的茅屋,再想想京城那偌大却冰冷无情的林府,想起嫡母嫌恶的眼神,嫡姐刻薄的言语,父亲那最后绝情的一推……

前路茫茫,天地之大,何处是我林半夏的容身之所?回京城?一个被父弃如敝履的庶女,身无分文,只会沦为更大的笑柄,结局或许比落入烟花之地好不了多少。去江南寻父?他既已狠心将我抵债,又怎会认我?只怕避之唯恐不及!

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混杂着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希冀,猛地冲上头顶。我攥紧了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深吸一口气,迎上沈远坦荡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是我自己愿意留下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沈远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如同沉寂的夜空陡然被星火点燃。他先是愕然,随即那愕然迅速融化,化作一种明亮得惊人的惊喜。笑意在他唇角漾开,如同春风吹过冰封的河面,瞬间蔓延至整张脸庞,连带着那双清亮的眸子也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揉碎的星子,温暖得不可思议。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承蒙小姐不弃……沈远在此立誓,此生定不相负!”

日子像村口那条浑浊的小溪,磕磕绊绊,却也平缓地流淌起来。

沈家上下,似乎真的将我的留下视为天大的喜事。阿叔脸上的愁苦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点卑微的喜气取代。阿婶——那位总是佝偻着背、面容枯槁、咳嗽不断的妇人,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疏离戒备,渐渐多了几分温和。只是她依旧沉默寡言,常常端着那只粗瓷碗,远远地缩在灶台边的角落进食。

“阿婶怎的不过来同吃?”我忍不住轻声询问身旁的沈远。

沈远慌忙摆手,压低声音解释,带着浓浓的忧心:“阿娘染了痨咳的旧疾,总怕过了病气给我们,连碗筷都是单独备着的。”他话音未落,灶台边便传来一阵极力压抑却撕心裂肺的闷咳,阿婶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风中残破的纸鸢,慌忙用手死死捂住嘴,憋得脸色青紫。

我的心被那咳嗽声揪紧了。这简陋的屋檐下,疾病与贫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每一个人。沈远似有所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示意我看院中。

小小的米粒正举着一片硕大的梧桐叶,叶心里托着一块烤得焦黑滚烫的土豆,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鼓着腮帮子努力吹气。她摇摇晃晃地跑到我面前,踮起脚,把那块烫手的土豆不由分说地往我怀里塞:“姐姐吃!香!”

那带着孩童体温和泥土气息的滚烫触感,猝不及防地熨帖了我冰冷的心房一角。我蹲下身,小心地接过那烫手的“珍宝”,看着米粒亮晶晶、毫无保留的亲近眼神,喉咙有些发哽。

婚期定得仓促,就在三日后。没有八抬大轿的排场,也无凤冠霞帔的奢望,不过是请左邻右舍吃顿便饭,算是告知乡里。沈家倾尽所有,割下了房梁上挂了不知多久、早已干硬的腊肉,切得薄如蝉翼,在烧热的铁锅里煸出滋滋作响的油星,混着阿芸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笋干,爆炒出诱人的香气。那只养了多年、几乎成了家中一员的老母鸡,最终化作瓦罐里金黄油亮的浓汤,鸡腿、鸡翅像接力似的,被阿芸不由分说地堆进我面前的粗瓷碗里。

“吃!多吃点!看你瘦的!”阿芸的声音依旧爽利,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

简陋的堂屋中央,铺开了几张粗糙的黄麻纸。沈远挽起袖子,露出清瘦却线条流畅的小臂,执笔的手骨节分明,沉稳有力。村里但凡红白喜事,总少不了他挥毫泼墨的身影。此刻轮到自家写喜联,他凝神静气,笔走龙蛇,墨迹酣畅淋漓。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他口中低念,笔下生风。我看着那遒劲有力的字迹在红纸上铺陈开来,指尖微微发痒,一股久违的渴望涌上心头。那些被嫡姐丢弃、被我如获至宝捡回的残墨旧纸,那些更深露重时偷偷拨动的算盘珠,那些在雪地里冻僵手指也要绣完却被付之一炬的针线……过往压抑的才情如同地火,在此刻简陋却温暖的屋檐下,找到了微小的出口。

“让我试试可好?”我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沈远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煦的笑意,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兼毫递给我:“请。”

提笔,落墨。久违的熟悉感顺着笔杆涌入指尖。几副喜庆的对联在红纸上跃然而出: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贴于正门,恰似我们这阴差阳错的缘分,坦坦荡荡昭告于人前。
“花开并蒂姻缘美,燕宿同巢岁月甜。”——贴于公婆房门,祈愿家宅和美。
“琴瑟和鸣歌盛世,鸳鸯比翼颂吉祥。”——贴于喜房门楣,寄托着隐秘的期许。

沈远看着那几副字,眼中异彩连连,是纯粹的欣赏与赞叹:“好字!风骨清峻,柔中带刚,远胜于我!”

很快,闻讯而来的乡邻越聚越多,小小的院子被挤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嗡嗡作响,像炸开的蜂巢。

“啧啧,这字写得,比沈远还俊气!”
“老沈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捡回来个文曲星下凡?”
“瞧瞧这姑娘,能写会算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心头被一种陌生的暖流冲击着,从小到大,何曾有过这么多毫不掩饰的、带着烟火气的夸赞落在我身上?那些在林府被斥为“不务正业”、“样样通样样松”的微末技艺,在这里竟成了被人珍视的闪光点。我心头微热,又拿起几张红纸,剪刀在手中如灵蝶穿花。喜鹊登梅、鸳鸯戏水、并蒂莲开的窗花,在我指尖灵巧地诞生。最后剩的边角料,给眼巴巴凑在跟前的米粒剪了只活灵活现的小玉兔,小丫头乐得举着满院子疯跑,引来一群拖着鼻涕的毛孩子眼巴巴地围着讨要。

我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心,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带着惊奇与善意的目光,那种被接纳、被肯定的暖意,几乎要将我淹没。然而这暖意并未持续太久。就在我正欲挣脱被几个过于热情的大婶攥得发疼的手腕时,忽觉四周的喧闹声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一种熟悉的、被审视、被围观的窘迫感瞬间攫住了我。抬眼望去,果然,满院宾客灼灼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再次聚焦在我身上。那些关于我“出身”的流言,如同无形的荆棘,再次缠绕上来。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自己藏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后腰。沈远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侧,他清瘦的身躯像一道屏障,无声地将那些无形的刺探目光隔开。方才还温煦如春风的眼眸,此刻却凝着寒霜,清冷的声线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劈开嘈杂的人群:“诸位好意,沈远心领。然新妇面薄,若再围作一团,惊扰了她,休怪沈某失礼!”

他微微侧身,将我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再看向我时,那眼底的寒霜瞬间消融,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珍视,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烫伤,那目光深处,更有一种近乎矜傲的守护意味。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裹挟着淡淡的酒气和清冽的皂角气息拂过我的耳畔,低沉的嗓音带着蜜糖般的甜意,清晰地落入我耳中:“得此贤妻,沈远此生,夫复何求?”

红烛高照,简陋的堂屋被映得一片暖融。粗瓷碗碟碰撞,乡邻们粗豪的笑闹声交织,充满了世俗的热闹。然而,这份喜庆在三拜礼成的紧要关头,被一个踉跄的身影和满嘴喷薄的酒气骤然打断。

席间窜出个尖嘴猴腮、满面油光的汉子,正是村里有名的无赖陈老四。他端着豁了口的酒碗,脚步虚浮,一双浑浊的三角眼死死钉在我身上,嘴角咧开不怀好意的笑:“哟嗬!我说这新娘子咋瞅着恁眼熟!这不是……这不是城里林大官人府上的那位……那位庶出的二小姐嘛!”

满堂的喧闹声像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齐刷刷投来,带着惊愕、好奇,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阿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主婚人举着红绸的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陈老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污言秽语如同粪水般倾泻而出,直冲我心底最隐秘的伤疤:“啧啧啧!听说你亲娘……当年可是春凤楼里顶顶有名的金枝玉叶!挂牌的头牌姑娘!哈哈哈!什么狗屁官家小姐,不过是窑姐儿肚皮里爬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皮肉。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我挺直了背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不能哭,不能示弱!在这豺狼环伺的地方,示弱只会被撕碎!

就在这死寂般的难堪中,一道泼辣的身影如旋风般卷到陈老四面前!是沈芸!她二话不说,抄起邻桌一壶刚烫好的烈酒,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大半壶,杏眼圆睁,戟指着陈老四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屋顶:“陈老四!三杯马尿灌下去,你他娘的连爹娘姓啥都忘了吧?!人家亲娘是谁轮得到你这癞蛤蟆操心?!”

她将空酒壶往地上狠狠一掼,“啪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惊得众人齐齐一缩脖子。“老娘告诉你!人家是正儿八经从娘胎里爬出来的真骨血!比那些认贼作父、狼心狗肺的畜牲强一百倍!一千倍!”

“哈哈哈!”短暂的死寂后,满堂爆发出震天的哄笑,连房梁上的灰尘都被簌簌震落。陈老四被这哄笑激得恼羞成怒,三角眼通红,调转矛头直戳沈芸的心窝子:“我道是谁在这吠!原来是克死两个短命鬼的扫把星!要换作是我,早寻根裤腰带吊死在那歪脖子树上了!哪还有脸回娘家吃白食,拖累爹娘兄弟?呸!”

这话如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沈芸最深的隐痛。她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扶着桌沿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青,整个人摇摇欲坠。我心头怒火与悲愤交织,再也顾不得什么新妇的矜持,猛地一把掀开碍事的红盖头,三步并作两步挡在沈芸身前。红烛跳跃的火光映在我眼底,烧灼出冰冷的火焰。我执起桌上另一只斟满的粗瓷酒盏,朝着满面油光的陈老四遥遥一举,声音清晰冷冽,带着一丝刻骨的讥诮:

“陈家大哥此言差矣!我家姑姐暂居娘家,上有公婆首肯,中有夫君应允,下有小妹接纳,乃是骨肉至亲守望相助,何错之有?”我目光扫过他油腻腻的衣襟和沾满泥污的裤腿,语气更添三分锋利,“倒是大哥您,自家茅檐还漏着雨,后院鸡鸭尚且饿得直叫唤,倒有闲情逸致操心起别人家琉璃瓦上落不落灰了?这般古道热肠,不知情的,还当您是哪家微服私访的青天大老爷呢!”

“噗嗤!”邻桌一个圆脸的胖妇人没忍住笑出了声,扯着自家男人的袖子急急追问:“当家的,新娘子说啥?俺咋没听明白?”

她男人嗤笑一声,大声道:“新娘子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自家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有脸管别人家事!”

“哎呦我的娘!”胖妇人惊得直拍大腿,声音洪亮,“乖乖!读书人骂架都这般文绉绉的!骂得真解气!”

沈芸怔怔地望着挡在她身前的我,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水光。陈老四被彻底激怒,借着酒劲,脸红脖子粗地踉跄起身,挥着拳头就要扑过来闹事。沈芸眼中水光瞬间凝结成冰,她猛地一步上前,并非躲避,而是伸出常年劳作、布满厚茧的粗糙大手,一把按住陈老四油腻的肩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他重新压回条凳上!那力道之大,让凳子腿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老四!”沈芸的声音淬了冰,带着豁出一切的狠绝,“今日宾主一场,念在你爹娘份上,我沈芸敬你是客!你若是再敢口吐半个污糟字儿,莫怪我这寡妇豁出去脸面不要,当场撕烂你这张喷粪的臭嘴!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玉石俱焚的狠戾!陈老四被她眼中的凶光震慑,加上周围乡邻鄙夷的指点和哄笑,那点酒劲和凶气瞬间泄了大半,像只被戳破的皮球,哼哼唧唧地瘫在凳上,再不敢吭声。

我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手心一片湿黏的冷汗。方才那番话并非全然的客套。这世道待女子何等严苛,我比谁都清楚。公婆与沈远能收留守寡的姑姐带着稚女同住一檐之下,不嫌弃,不苛责,这份厚道与担当,已胜过京城林府那金玉其外的虚情假意百倍。这样的门风,这样的人家,才让我这漂泊无依的浮萍,真正生出了几分托付终身的勇气。

宴席终散,夜已深沉。喧嚣褪去,只余下满院狼藉和一地清冷的月光。帮忙收拾的邻里也陆续散去,沈远正闩上吱呀作响的院门,忽闻一阵迟缓而微弱的叩门声。

门开处,站着一位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丈。他佝偻着背,面容枯槁,浑浊的老眼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说是行路饥渴,讨口饭食。今日撤下的席面尚有些残羹冷炙,沈远忙转身入内,特意拣了些未动的酱肘子和蜜汁鸡腿,用干净的荷叶包了递过去。

“老丈,些许剩菜,若不嫌弃,请用些吧。”

老人却连连摆手,只取了两个冷硬的粗面馒头,对着沈远深深作揖,声音嘶哑干涩:“叨扰了,叨扰了,多谢小哥善心。”

“倒是个有骨气的。”我站在沈远身后,看着老人接过馒头便狼吞虎咽,心中暗自喟叹。

然而,那老丈匆匆咽下馒头,浑浊的目光却并未离开,反而在我身上反复流转。我见他喉头滚动,似有未尽之言,以为他尚未吃饱,正要再去灶房取些热的,他却突然伸出枯瘦如柴、沾着馒头屑的手,一把攥住了我素色的裙裾一角。

我心头一惊,下意识想抽回。沈远也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护在我身前。

老人紧攥不放,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沉吟了半晌,仿佛在确认什么。最终,他转向沈远,嘶哑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这位……便是你家新妇?”

沈远虽不解其意,但仍恭敬:“正是,今日方行合卺之礼。”

老丈闻言,竟缓缓阖上了双眼,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微微掐算,口中念念有词,如同梦呓:“奇哉……此女面相清奇,隐有祥云聚顶之兆……额圆鼻正,耳垂丰厚,唇线分明……此乃……此乃五福临门之相!小哥,切记,此女福泽深厚,旺家兴宅,切要善待之!莫要辜负了天赐的福缘!”

五福命格?!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猝然在我脑海中炸响!尘封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而出!出生那日,接生婆确曾向父亲提及我生辰殊异,隐约有“五福”之说,奈何父亲满心只记挂着又添了个“赔钱货”,全当那婆子胡诌讨赏。阿娘后来每念及此,都扼腕叹息,说若当时接生婆只字不提相术,只报女儿降生,或许父亲尚能留几分薄面,我也不至于自幼便遭尽白眼。

可后来呢?阿娘早逝,我在林府如履薄冰,受尽欺凌,所谓“五福”,何曾应验?不过是镜花水月,徒增笑柄罢了!这老丈之言,是巧合?还是……

“老丈,您……”我急切地想要追问,可抬眼望去,院中清辉满地,树影婆娑,哪里还有那老丈的踪影?唯余夜风穿庭而过,吹动门扉,发出“吱呀”轻响,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沈远亦是一脸惊疑不定,他握紧了我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他对着空寂的庭院,郑重其事地长揖到地,朗声道:“老丈金玉良言,沈远谨记于心!此生定当以命相护,不负吾妻!”

更深露重,红烛高照。简陋却整洁的喜房内,两簇火苗在粗陶烛台上欢腾跳跃,光影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暖色。褪去繁复的嫁衣,只着素白中衣的我,坐在同样简陋却铺着崭新粗布床单的炕沿,心跳如擂鼓。

沈远吹熄了外间的油灯,走进来,带进一身清冽的夜气和淡淡的酒意。他站在炕边,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眼神清澈又带着少年人初尝情事的紧张与灼热。

“小夏……”他低唤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我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颊烫得惊人。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带着薄茧的指尖试探地、轻柔地触碰到我的脸颊,那微凉的触感激得我微微一颤。他的动作笨拙而虔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索和珍视,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最初的疼痛和不适很快被一种陌生的、席卷全身的暖流所覆盖。我们生涩地纠缠,笨拙地回应,呼吸交织,汗水濡湿了鬓角。在这远离京城繁华、清贫却温暖的茅檐之下,两个被命运抛掷到一起的灵魂,在红烛摇曳的光影里,笨拙地交付了彼此,完成了生命最原始的契合。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最真实的喘息和贴近,在这清冷的春夜里,点燃了一簇微小却炽热的火焰。

云雨初歇,我浑身筋骨如同散了架般酸疼,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只想沉入黑甜的梦乡。沈远却支着胳膊,侧卧在我身旁,丝毫没有睡意。他灼灼的目光如同实质,流连在我脸上,烧得我刚刚平复的心跳又紊乱起来。

“你怎的不睡?”我闭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黑暗中,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少年人恶作剧般的顽皮,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我守着你睡。这宅子年头久了,常有老鼠在房梁上追逐打闹,吱吱呀呀的,扰人清梦得很。”

老鼠?!我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下意识地就往他怀里钻去,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他胸膛震动,发出更愉悦爽朗的笑声,手臂收紧,将我牢牢圈在怀中:“莫怕莫怕!院里养的那只大白猫最是尽职尽责,但凡听见梁上有丁点响动,立马就窜上去擒鼠了!何况……”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还有我在此守夜。你安心睡,若想起夜或是害怕,尽管唤我便是。”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守护的姿态,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悄然滋生,淹没了方才因“五福”之言而泛起的惊悸涟漪。在这简陋的屋檐下,在这陌生却温暖的怀抱里,我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褪下那身仅有的、象征过去林府生活的绫罗裙衫,换上阿芸匀给我的粗布衣裳,荆钗布裙,我正式开始了在沈家的生活。日子如同村口那盘古老的石磨,沉重而缓慢地转动着。清晨,天蒙蒙亮便起身,帮婆母在灶间生火。潮湿的柴禾冒着呛人的浓烟,熏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止。笨拙地学着淘米煮粥,双手被冰冷的井水冻得通红。

“咳咳……半夏丫头,火……咳咳……火候轻些……”婆母在一旁沙哑地指点,自己却咳得撕心裂肺,不得不背过身去,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推开,公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和浓重的汗味。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攫住了心神,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丝后怕的颤抖:

“大……大事不好了!我刚从镇上回来,听、听衙门里的人偷偷议论……林……林大人全家!赴江州上任途中,坐的画舫……在青江口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飓风!整条船……翻了!二十几口人……连尸首都……都没捞上来!全……全没了!”

“轰隆”一声!如同惊雷在耳畔炸响!我手中的烧火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眩晕。

死了?那个将我视为耻辱、弃如敝履的父亲……那个刻薄狠毒的嫡母……那个骄纵跋扈、视我如蝼蚁的嫡姐林含霜……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的所谓“家人”……全都葬身鱼腹了?

“幸而……幸而他们没捎带上你啊丫头!”公爹后怕地拍着胸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消息衙门压着要查访,我也是听市井闲谈才……才知晓的!真是老天爷开眼!保佑了咱们家!”

公爹庆幸的话语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却无法驱散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尘封的记忆如同挣脱闸门的洪水,咆哮着倒灌而入!

五岁那年隆冬,嫡母诬我偷窃她一支并不存在的金簪,罚我在滴水成冰的雪地里长跪。朔风如刀,割在脸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小小的身躯在厚重的积雪中瑟瑟发抖,意识渐渐模糊。若非恰有父亲急于巴结的贵客登门撞见,假惺惺说了句“稚子何辜”,我早已冻成庭院里一具小小的冰雕。当夜,嫡母便早产了,拼死诞下幼弟后血崩不止,缠绵病榻数月,从此再难有孕。

七岁那年,刚学会走路的幼弟林耀祖,在奶娘怂恿下,非要骑在我背上当马。我抵死不从,他便哭闹不休。次日,他便腹痛如绞,上吐下泻,整整折腾了三日,险些丢了小命。奶娘在我饭食中搜出了几粒可疑的老鼠屎,我百口莫辩,被父亲用藤条抽得遍体鳞伤。

十岁那年中秋,父亲携全家前往香火鼎盛的青虚山进香还愿。嫡姐林含霜假意与我亲近,行至僻静偏殿时,却猛地将我推入,反手落锁。殿内阴冷潮湿,黑暗无边。恐惧和饥饿吞噬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一把铜钥匙拧开,是负责扫洒的小沙弥见我可怜,不仅放我出来,还从自己竹篮里掏出半块干硬的素饼塞给我充饥。待我拖着麻木僵硬的双腿,在暮色四合时狼狈不堪地赶回府中,才得知嫡姐在正殿“不小心”撞翻了供奉的香炉,滚烫的香灰和火星泼洒在她华丽的后襟上,烧穿了衣衫,在白皙的背上烙下了一片狰狞扭曲、永难消除的疤痕……

一桩桩,一件件,当时只觉是巧合,是命运不公,是嫡母嫡姐手段狠毒。如今串联起来,再思及那老丈口中玄之又玄的“五福命格”,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缠上我的脊椎!

何为福泽?

或许福祸本就同根而生,相依相伴。有时并非祥瑞降临,而是灾厄在无声无息间悄然绕行。于我,那看似被弃如敝履的“抵债”,竟成了避开灭顶之灾的护身符!那一次次加诸我身的苦难,冥冥之中,竟成了反噬施暴者的利刃?

这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太过……令人毛骨悚然!我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彻骨的寒意。抬眸望向窗外,春日暖阳正好,院中梨树新抽的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生机勃勃。可我却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命运洪流中一个冰冷而诡异的漩涡边缘。

日子在惊悸与不安中滑过,春日暖阳催人困倦。午后,我蜷在炕上那床半旧的粗布棉被里,正被倦意侵袭,昏昏沉沉间,忽听得东厢房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穿过薄薄的土坯墙,清晰地钻入耳中。

是沈远和他娘。

婆母的嗓音依旧沙哑得像含着一把粗粝的砂子,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连着三载落第,远儿,娘看……怕不是吃笔墨饭的命。”她重重地咳了几声,喘息着继续,“去年你爹摔折了腿,家里塌了半边天,多亏你大姐起早贪黑,编竹篓、挖草药,手指头都磨烂了,卖绣品才勉强接济上。如今家里添了人口,米粒一天天长大,二丫也常来走动,处处都要嚼用。咱们庄户人家,根子终究在土里。莫再执着那圣贤书了,费钱费神,没个指望。”

公爹蹲在灶台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闷声闷气地帮腔:“是啊,远儿。听你娘的。明日开春,爹再想法子开垦两亩荒地,你跟着下地。力气使在黄土上,总好过坐在那里……坐吃山空,白白耗费灯油。”那“坐吃山空”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又极重,像石头砸在人心上。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许久,才听到沈远低哑的、带着浓浓失落与不甘的回应,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全凭娘做主。”

那声音里的认命与灰暗,像冰冷的针,刺得我心头一痛!他寒窗苦读,秉烛夜读的身影,他眼中对功名的渴望,他谈论诗书时眸中闪耀的光……难道就要这样被沉重的现实彻底碾碎?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我顾不得衣衫不整,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冲出了房门,一把推开东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且慢!”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沉闷。

屋内的三个人同时惊愕地望向我。公爹的烟杆停在嘴边,婆母浑浊的眼里满是诧异,沈远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交织着愕然、狼狈,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脆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沈远:“今科春闱在即,夫君寒窗十载,满腹经纶,岂能轻言放弃?不过一载光阴,何不再搏一回?”不待他们反驳,我转身冲回自己屋中,从那个小小的樟木箱最底层,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小包。那里是我在林府时,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省下、又偷偷带出来的全部积蓄——几块成色普通的碎银,和一些零散的铜钱。我走回东厢,将这小包不由分说地塞进沈远冰凉的手心,语气斩钉截铁:

“这些银钱,权当夫君此番赴考的盘缠!家中之事,自有我……与大姐一同担待!”

银子冰冷的触感让沈远浑身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小包,又猛地抬头看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那眼神复杂至极,有震动,有感激,更有一种绝处逢生般的灼热光亮重新燃起!

“好!”一声洪亮的应和自身后响起。沈芸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她手里还沾着泥,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沈远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弟!姐给你撑腰!只管安心读书去!家里有我!天塌不下来!”

沈芸的命途,委实坎坷得令人心酸。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本分的庄稼汉,成亲不到三年,一场来势汹汹的伤寒便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那时米粒还在襁褓之中。沈芸没有哭天抢地,她咬着牙,背着嗷嗷待哺的女儿,开始了寡妇艰难的求生。编竹篓十指磨得鲜血淋漓,上山挖草药被荆棘划得满身伤痕,为了给米粒弄口吃的,她甚至能爬上高高的树去掏鸟蛋,下到冰冷的水田里插秧苗,像个男人一样拼命。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憨厚的卖鱼郎。那汉子不嫌她带着“拖油瓶”,不惧她“克夫”的恶名,真心实意待她。两人起早贪黑,省吃俭用,竟也攒下些钱,置办了三亩薄田,眼看着日子有了盼头,红火起来。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一次收摊时,地上满是滑腻的鱼鳞,卖鱼郎脚下一滑,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码头冰冷的青石板上。沈芸衣不解带地侍奉了半个月,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嗓子,终究还是没留住人。

“克夫”的名声如同跗骨之蛆,传遍了十里八乡。公婆怕她想不开,硬是将哭得昏天黑地的她和懵懂的米粒接回了老宅。沈芸消沉了一段时日,但骨子里的韧劲让她很快又站了起来。这些日子,她总在饭桌上念叨:“我手头还有些体己钱,是前头那个留下的。早想盘下胖婶家挨着咱家果园那片荒坡,全种上果树!坡地种粮食不划算,种果树正好!总好过爹一把年纪了,还天不亮就钻进老林子砍柴,万一再摔着……”

她顿了顿,眉头紧锁:“就是胖婶那人,出了名的难缠,怕是要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

我心里一动。胖婶就是婚宴上那个圆脸盘、心直口快的妇人,似乎对她家二丫颇为上心。“大姐,”我放下碗筷,“要不……我去探探胖婶的口风?”

“你?”沈芸有些迟疑,“胖婶那张嘴可不饶人,你脸皮薄……”

“无妨,”我笑了笑,“试试看。总得试试。”

说走便走。我挎上一个小巧的竹篮,篮底垫了些宴席剩下的、还算新鲜的瓜果,上层覆着一块水灵灵、刚出锅的嫩豆腐。胖婶家住在山坳另一侧,七拐八绕的山路爬得我气喘吁吁,额角冒汗。

刚走近那围着竹篱笆的小院,就听见里面传来沈芸拔高的嗓门和胖婶毫不示弱的尖利回击。果然又杠上了!

“胖姐!那片荒坡长满了蒺藜狗子,石头比土还多,也就我家想着种点果树,才肯出那个价!你当是金子铺的地啊?”沈芸气得脸红脖子粗。

“沈芸!少给我来这套!”胖婶叉着腰,圆脸盘涨得通红,“那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地!再荒也是我的!就这价,爱要不要!嫌贵?嫌贵你找别家去!”

两人如同斗鸡,梗着脖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对方脸上了。

我赶紧快步上前,脸上堆起笑,插到两人中间:“胖姐,大姐,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嘛!”我忙不迭地把竹篮递过去,掀开盖着的布,“刚从园子里摘的瓜果,还有块热乎豆腐,胖姐您尝尝鲜!”

胖婶瞥了一眼篮子,哼了一声,脸色稍霁,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半夏丫头,你来得正好!评评理!你大姐这杀价,是要喝我的血啊!”

我挽住胖婶的胳膊,亲热地往屋里带,一边软语道:“胖姐,您家那几亩坡地我们心里有数,位置、土质都摆在那儿。大姐性子急,可绝不是存心压价的人,就是心疼我公爹,不想他一把年纪还冒险进山。”我话锋一转,目光落到正蹲在院子里、跟米粒年岁相仿、同样胖乎乎圆墩墩、正努力帮胖婶扶着豆角架子的二丫身上,笑道:

“瞅着您家二丫和我家米粒年岁相仿,乖巧又伶俐。近来我正琢磨着教米粒认几个字呢,女孩子家,虽说不指望考状元光宗耀祖,可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懂点道理,总归是好的。将来大了,说亲嫁人,也不至于被婆家当睁眼瞎糊弄不是?胖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胖婶圆溜溜的眼睛倏地亮了,像点起了两盏小灯笼!她一把将正扶着豆角架、懵懵懂懂的二丫拽到跟前,指着我对二丫说:“快!快叫人!按辈分该喊舅母的!往后啊,就跟着你夏姨好好学认字!听见没?学好了,将来才有大出息,嫁个体面人家,看哪个烂舌头的还敢在背后嚼蛆,说我家胖闺女嫁不出去!”

二丫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声叫了句:“舅母。”

我趁热打铁,笑吟吟地追问:“胖姐,那地契的事……”

“好说!都好说!”胖婶甩着帕子,脸上笑开了花,之前的剑拔弩张一扫而空,“就冲半夏丫头你这番话,这地啊,就按你大姐说的价!明儿个就找里正写契!”

家里的银钱,连同我那些压箱底的碎银,很快全兑成了沉甸甸的铜板。叮当作响的钱串子,被郑重地分成三股:最大的一股,小心翼翼地裹好,交给了即将启程赴考的沈远,那是他拜师求学的束脩和赶考的盘缠;另一股稍小些的,交给了婆母,作为未来一段时日全家的嚼用;剩下的最后一股,则成了那片寄托着全家希望的荒坡和二百棵果苗的定金。

公爹和沈芸,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气,接连数日扎在那片刚刚易主的荒坡上。碎石遍地,荆棘丛生。他们挥舞着锄头、柴刀,汗流浃背地清理着杂草灌木,搬运着碍事的石块,一点点平整土地,修筑简易的道路。碎石子硌得脚底板生疼,手上很快磨出了新的血泡。

我挎着竹篮去送饭,山路崎岖,七拐八绕,常常在山沟里迷路。等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他们,饭菜早已凉透。有回我心急,看着公爹累得直喘粗气,抡起锄头想帮忙刨个树根,结果锄头还没落下,反弹的力道震得我虎口发麻,锄头柄猛地撞在额角,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又过了几日,看沈远读书辛苦,脸色愈发清减,我心痛不已,寻思着杀只鸡给他补补。谁成想,平日里温顺的芦花鸡,到了生死关头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一场人鸡大战在狭小的院子里展开,鸡毛糊了我满头满脸,手背上还被狠狠啄了几口,留下几道渗血的红痕,鸡却扑棱着翅膀飞上了矮墙,得意地“咯咯”直叫。

日子久了,那些最初围绕着我“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的夸赞,渐渐被“四体不勤的绣花枕头”之类的戏谑取代。我笨拙地适应着农家的生活,每一步都显得格格不入。婆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最终叹了口气,索性不让我再碰那些粗重家务。她把柴房腾挪出来,仔细打扫干净,搬进去一张旧桌子和两条长凳。

“半夏丫头,”婆母用她粗糙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这里清静。往后啊,你就在这里,好好教米粒和二丫认字。姑娘家学点东西,比啥都强。家里这些活计,有我和你大姐呢。”

于是,每日清晨,柴房里便准时响起米粒和二丫稚嫩的、参差不齐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我握着她们小小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们描红。阳光透过小小的木窗棂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看着她们懵懂而认真的小脸,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感,渐渐取代了最初的惶惑与笨拙带来的沮丧。

就连换下的贴身衣物,也不知何时被婆母悄悄拿去,在冰冷的溪水中仔细揉搓干净,晾晒在阳光下,叠得整整齐齐再送回我屋里。这份无声的体贴与维护,每每让我眼眶发热,心头涌起浓浓的愧疚。

村妇们聚在溪边浣衣时,总免不了闲言碎语。桂芝婆子的大嗓门隔老远就能听见:“啧啧,就她家媳妇金贵!连小衣都要单独洗?真当自己是官家小姐了?要我说啊,就是托生

发布于 2025-11-15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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