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翻牌子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的雍正,索然无味的看着众妃嫔的牌子,有些兴致缺缺。
这时候,他忽然被一个“马官女子”的牌子所吸引,有些疑惑的问敬事房太监:“这个马氏是何许人也?之前怎么未曾见过。”
太监连忙低头回到:“皇上,她是才进宫的官女子,年方13岁,选秀的时候,您还夸过她秀色可餐呢!”
“哦?”雍正闻言来了兴致,脑海中闪过那抹明粉色的娇俏身姿,心中产生了些许久违的期待,“今晚就翻她的牌子吧。”
就这样,52岁的雍正,第一次宠幸了13岁的马氏,此后长达一年之久,他几乎夜夜招幸马氏,一时间盛宠无双。
一个中年皇帝,一张薄薄的木牌,一位刚过豆蔻的女孩。命运有时就这么轻薄,把人往前一推。我们旁观,嘴上说是福,心里多少有点发凉。
宫里夜风翻过灯幔,烛影在墙上一抹一抹地晃,像是故意逗人心慌。老皇帝近来气色不佳,心里那股子热闹劲儿也散得快,翻牌子更像是例行公事。偏偏这夜,他记起一个粉衣小人儿,笑容落在心里,旧雪上新霜似的,竟有点兴致。
小马氏的故事,跳着看也能猜个八九。她进宫那天,鞋面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小石榴,指甲淡粉,袖子里藏着一方家里给的香囊,香味甜得发腻。头一晚,她被带去伺候,殿里安安静静,皇帝只抬了下眼皮,摆摆手,说今日困了,让人好生安顿。这话不重不轻,落在十三岁孩子耳朵里,像轻轻关了一扇门。她愣了愣,退下时脚步很轻,心里却翻江倒海——是失手了吗?还是天意如此?
人呀,聪明的,常常从沉默里学规矩。她会看脸色,会在殿门口站直,会记住茶要三分热、不烫唇;冬天的披氅要先在炭盆上烘出一缕暖气,春天的衣襟要收着风,别让人觉得浮躁。她不说漂亮话,只是把每一件小事做得稳稳当当。宫里的人看在眼里,上头也有人暗暗点头:小姑娘懂事,眼睛亮。
灯盏的火苗天天在她那边停一停,一年里,夜半里往她房里绕的影子多得让人嫉妒。她并不傻乐,反而更紧了心弦——这地方,笑大声了都显得不稳妥。她偶尔会跟身边的老嬷嬷说两句家常,问院里那棵石榴树今年会不会开花,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了什么。
她也不是只图个宠字。有时皇帝批折子,她在旁边递笔研墨,见某几桩事牵扯繁杂,就不动声色地把相关的文书一并摆在案上,省了人来回找。话不多,手很快。有回皇帝半夜咳得厉害,药熬苦了,她从衣袖里摸出一颗蜜渍的橘皮,轻轻放在碗沿,像是在不声不响里给人留了条台阶。老皇帝看了她一眼,没有夸,只是那天夜里,火盆里的炭换得更勤。
有时我们以为抓住的,就是自己的。可人哪,心思变得比天还快。转折来得毫无预兆,像秋天一夜的凉。皇族里一位至亲的王爷突然薨逝,丧钟敲得满城心慌,这一下,把皇帝心里仅存的热闹劲儿也敲散了。人越老,越听得见空的回音。他坐在一堆奏折里,眼下的青筋像更深了,夜里也不再常去那间熟门熟路的小屋。
小马氏起初不懂,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她换了发钗,学着把话说慢,甚至学着念几句经文,想让人心里安一安。她把茶汤里那点姜丝切得更细,她在檐下等到更晚,等一个脚步声。等来的却是消息:今晚在别处,明日亦然。她像是在池边打水,提起一桶空空的月亮,沉甸甸又没着落。
新面孔终究会来。刘氏入宫那日,穿的是素色,眼神沉静得像一口旧井。她会写小楷,会对文义抠来抠去。皇帝跟她谈起来,竟有几分兴味,时不时伸手去桌上敲两下,像想起了年轻时跟人辩论的劲儿。人到这岁数,迷恋的未必是眉眼,是能在一处话里走远,不觉得累。小马氏站在廊下,隔着两道门听见里面的笑声,忽然觉得春风刮到了别处。
她也不是没有挣扎。她悄悄找了会写字的宫人教自己临字,把手指磨出老茧;她换了香,是温和的藿香,不再用少女气太重的那个旧香囊;她试着跟皇帝说起一两桩地方上的小事,问问盐价、问问灾情。话到嘴边,常常又咽回去——那双眼睛看过来,像隔着水。她明白了,自己不是不对,只是时令错了。
日子就这么往下坠。院里的花谢了又开,她再也没被翻到。敬事房的牌子上,那个“马”字边缘起了毛,木纹里进了灰。她的房里,窗棂有一条细细的裂纹,冬天风从那里漏进来。屋里的人都学会了轻手轻脚,怕把寂静弄碎。傍晚打更的时候,她会算钟点,心想此刻养心殿的灯是不是灭了,宫门是不是关上了,她的名字有没有在谁的嘴里被叫起。
后来,她几乎成了一个影子。宴饮与她无关,春秋的祭祀也不见她的身影。她偶尔会在小厨房的门口站一会儿,看一个洗菜的小姑娘捞着豆芽,袖子挽得高高,露出一截细胳膊,心里突然一热又一凉:自己也不过是从那样的年岁走到这里。她把旧香囊拆了,里头的香料都风干成了粉,抖出来像细尘。
她病倒,是个寻常的下午。风不大,天色也不坏。宫里那些例行的脚步没变,有人去请太医,有人看了她一眼,又匆匆走了。她没吵没闹,也没叮嘱什么,像是终于不用再等那道吱呀作响的门。等她走了,世界连一丝褶子都没起。
说来可笑,一个曾经得宠的人,最后竟连下葬都成了难事。一笔该给她送终的钱,叫人给吞了。棺木封了又封,摆在冰凉的角落里,七个年头,灰落了一层又一层。过节的时候,有个旧侍女会偷偷拿出两张纸钱,手抖得厉害,火苗跳得高,高不过门外的风。再上去的人,不知道她是谁,也不在乎知道。
我总觉得,这宫墙是会吃人的。不是咬一口那种,是慢慢磨,磨得人连名字都失去棱角。你说她错吗?不过是一个孩子,学着怎么活在规则里。你说皇帝薄吗?也不过是一个被岁月推着往前走的男人,忽然明白热闹不长,便开始怕。人到最后,总归要被忘记的,只是有人早一点,有人晚一点。
宫里永远不缺新的牌子。每一个被翻起的背面,都是一个母亲熬过的长夜、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收拾好的行李、一次被人叮嘱“别惹事”。有人走运,有人不。走运的人,也只是走运一阵子。轮到马氏,轮到谁,谁又不是在命里被写了一句“且听后话”?
有时我想,如果她晚两年进宫,或者早两年,是不是就能躲过那场丧钟,躲过那段空心的寂寥?可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一生最亮的半年,像一枚钉子,钉在时间里,后面全是长长的白墙。等你路过,摸一摸那墙,冰冰的,有风。
故事讲到这里,不是要教人什么理儿。只是想起一个曾被点过名的人,最后连一方土都来得晚,心里难免发酸。灯灭了又亮,牌子翻了又翻,这城里从不缺笑声。只是旧人的叹息,连风都懒得带走。你听不见,也不必听见。可在某个夜里,忽然回头,若是见到一朵并不鲜艳的花,开在墙角,你或许会想起她的名字。哪怕只想一秒钟,也算她不曾白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