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灵境之光》。
《灵境之光》
作者: 马克·威廉姆斯
译者: 黄悦、王新月
湛庐文化｜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5年7月
凯尔特神话中举世闻名的人物
亚瑟王是凯尔特神话中唯一一位举世闻名的人物，围绕着这个人物，神秘莫测的文化共鸣已经回荡了一千年之久。这种文化共鸣在2017年的电影《亚瑟王：圣剑传奇》中得到了很好的概括表达。这部电影阴郁深邃，扮演亚瑟王的男主角对着罗马-不列颠背景下隐约可见的周遭景物做了个手势，然后呐喊：“这，就是英格兰!”
想必观影的凯尔特专家会迫不及待地提出反对，事实上，亚瑟王指的地区不是英格兰，但专家对此无可奈何，因为这是亚瑟王传说中常年存在的悖论。这位传说中的亚瑟王是凯尔特人，最早出现在早期的威尔士编年史和诗歌中，因驱赶来自欧洲大陆的日耳曼入侵者而闻名，这些入侵者后来成了英国人。然而，亚瑟王在中世纪不断转变形象，直到他被英国人和其他不列颠人的后代奉为民族英雄，最终成为整个英国最接近集体神话焦点的人物。世界闻名的亚瑟王是中世纪的“产物”，他处于自12世纪末以来被称为“不列颠诸事”的中心，支撑起了大不列颠和布列塔尼的传奇历史。亚瑟王传说是一个与所谓“罗马诸事”以及“法兰西诸事”类似的故事体系。“罗马诸事”吸纳了古典神话，包括关于埃涅阿斯（Aeneas）和特洛伊陷落、亚历山大大帝和恺撒大帝的传说；“法国诸事”侧重和查理曼大帝及其骑士的经历有关的传说。英国文学中为我们所熟知的亚瑟王是从石头中拔剑崛起的国王，他入侵欧洲，与桂妮维亚（Guinevere）结婚，忍受她与兰斯洛特（Lancelot）的奸情，在卡姆兰（Camlan）之战中被他的侄子莫德莱德（Mordred）击败并受伤，然后原因不明地离开了阿渥伦（Avalon），也许有一天会再次归来。此处提到的亚瑟王主要是基于托马斯·马洛礼爵士15世纪在《亚瑟王之死》（MorteDarthur）一书中的记述。
这位亚瑟王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人物，在维多利亚时代的绘画中和作家怀特（T.H.White）1958年的作品《永恒之王》中都可以看到。再回到2017年的电影《亚瑟王：圣剑传奇》，其中亚瑟王的形象可以说与上述描述形成鲜明对比。而从早期凯尔特人的相关材料可见，这位不列颠国王的最大功绩在于他领导不列颠人严防死守，抵御了撒克逊人的入侵。
亚瑟王发现一个巨人在烤猪，图片来自《灵境之光》。
早期威尔士文学中的亚瑟王
民间传说中的亚瑟王明显与最早的威尔士文学作品中的亚瑟王十分相似，在这些作品中，亚瑟王作为一个鲜明的人物出现。文学作品中，有一个内容丰富的散文故事《凯尔维奇如何赢得欧文》，该故事可能创作于1050年至1100年之间。这些文学作品还包括两首诗，我们无法准确地推断它们的创作日期，只能说可能创作于950年至1150年之间，我偏向认为是这个时间范围内较为靠前的时期。
这两首诗中的第一首名为《阿农的战利品》，前文提到过，它描述了亚瑟王在一次灾难性远征中乘船前往了一个由许多堡垒组成的异世界。或者说，异世界只有一个堡垒，但它有好几个意蕴丰富的名字。亚瑟王的手下试图与异世界的人进行谈判，谈判对象包括一个不会说话的哨兵。这首诗的气氛阴森恐怖，令人印象深刻。我们在这首诗中看到的是文学式的而非民间传说式的叙事，尽管它可能根植于民间流传的亚瑟王传奇故事。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的情节看起来是阴郁的，这是一个有用的信息，由此可知，在英国民间传说最原始的版本中，亚瑟王可能是一个比我们有限的现存资料所呈现的更为悲惨的人物。在一些其他资料中，我们听说亚瑟王和许多悲剧性的国王一样，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强调了这种阴郁性之后，我们转向第二首诗，这首诗的基调非常不同，而且与我们下文将讨论的散文故事《凯尔维奇如何赢得欧文》有许多共同的主题。这篇散文更有活力，鲜艳明快，名为《守门人》（Pagur），因为它以一首对话诗开篇，第一句话就是：“怎样的人是守门人？”故事里，亚瑟王正和他的手下试图进入一座城堡，他们与城堡的守门人格莱维德·加法尔法沃尔争吵不休。渐渐地，亚瑟王的声音占据了上风，他讲述了自己和手下一起完成的一系列远途冒险，其中包括与女巫作战。在凯尔特文学中，女巫的形象通常更像亚马孙族的女战士，而不是一提英语单词witches就映入眼帘的伛偻老妪。诗歌中讲述，亚瑟王和他的手下不仅要对付女巫，还要对付狗头人（cinbin，威尔士语）。诗中的cinbin是一个不寻常的词，可能是指传说中一种名为Cynocephali的畸形生物，在中世纪传统中，他们存在于已知世界的边缘，是一个狗头人身的种族。在这首诗中，狗头人似乎住在爱丁堡附近。
《亚瑟王》（2004）剧照 。
正如前文所说，广为人知的亚瑟王传说经历了小说和电影以及电视的改编，呈现的基本上都是中世纪中后期的版本。因此，早期威尔士文学中具有威尔士本土文化特质的亚瑟王似乎与公众的认知格格不入。正如前文讨论的诗歌所示，这个本土的亚瑟王并不是后来流传中的“昏庸之人”，或是“碌碌无为的国王”。在后来的改编中，亚瑟王把自己的骑士从卡美洛（Camelot，传说中的亚瑟王宫殿）派出去执行任务，而自己却待在家里。与之相反，早期威尔士文学中的亚瑟王是一位精力充沛的领导者，他领导着一群英雄，其中一些英雄拥有不寻常的力量，这一点在《守门人》中已经很清楚了。而散文故事《凯尔维奇如何赢得欧文》也为我们呈现了类似的内容，我们现在就来看看这篇散文。
最好将《凯尔维奇如何赢得欧文》理解为一种非常普遍的、具有国际化特质的民间故事，专家称之为“六人行”。在这种类型的故事中，一群拥有不同力量和技能的英雄共同致力于达成某一重大目标，为此，他们必须完成各种任务。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古典神话中有伊阿宋（Jason）和阿耳戈英雄（Argonauts）的故事，传说中，他们出海去寻找金羊毛。阿耳戈英雄包括实力超群的赫拉克勒斯、拥有X光一般视野的林叩斯（Lynceus）、可以用音乐驯服野兽的奇才俄耳甫斯，后来，还包括爱上伊阿宋的女巫美狄亚（Medea）。可以说，这个故事模式耳熟能详，那是因为“六人行”仍然是支撑当代大片的主要原型情节设定之一，特别是那些漫威宇宙中以超级英雄团队为特色的电影。这体现了一个事实：人类总是在这类叙事模式中找到一种深入人心的满足感。
《国王的儿子凯尔维奇》，图片来自《灵境之光》。
超级英雄的故事类型之所以如此广受欢迎，是因为它将一个主线目标与沿途无限的支线情节结合在一起。支线情节有着广阔的延伸空间，有着自成一体的叙事片段，创作者可以随着故事的推进而深入支线叙事或从中抽离回到主线。
《凯尔维奇如何赢得欧文》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故事开始时，塞莱登（Celyddon）的儿子凯立德国王与格利尔迪达结婚了（格利尔迪达的名字意味着“日光”）。后来，格利尔迪达怀孕了，但在怀孕期间丧失心智，逃到了人迹罕至之地，在即将分娩时，她才恢复了理智。她遇到了一群猪，大受惊吓之时，在猪圈里生下了孩子，这个猪圈里诞生的男孩因此被称为凯尔维奇（Culhwch）。讲故事的人希望我们把这个名字理解为“猪圈”（pigsty），而且名字里确实含有hwch这个词，意思是“猪”。值得一提的是，在最近的版本中，上述情节在一篇超过1200行的散文诗中只覆盖了其中11行。由此可见，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各种事件和人物精彩纷呈，一个又一个事件接踵而至，但叙述者很少引导我们探析叙述内容的深意。
格利尔迪达在凯尔维奇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凯立德国王在寻找另一个妻子时显然是个暴徒，他杀死了道奇国王，把其寡妻、女儿和土地据为己有。之后，凯立德没有名字的新王后对凯立德无子的事实感到不悦，但当她从一个“脑袋里没有一颗牙齿”的老巫婆那里得知凯尔维奇的存在时，便把他传召到宫廷。新王后建议凯尔维奇娶她的女儿，但凯尔维奇拒绝了，他义正词严地表示自己还没到娶妻的年纪。新王后被激怒了，诅咒他除了巨人首领斯帕代德恩·派恩达澳的美丽女儿欧文（Olwen）之外，谁也不能娶。
尽管凯尔维奇从未见过欧文，他还是红了脸，并爱上了她。凯立德警告说，要想赢得欧文，需要表哥亚瑟王的帮助，于是凯尔维奇动身前往亚瑟王所在的宫殿。据说宫殿的具体位置在康沃尔郡。年轻气盛的凯尔维奇在骑马到达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出场在散文诗中有一段精彩的讲述，语言华丽激昂。这样的散文诗在威尔士语中对应着一个专业术语“阿拉伊特”（araith），与英语中的“演说”（oration）一词有关。凯尔维奇衣着光鲜亮丽，他的马匹以及爱犬都以华丽的贵金属加以装饰；他的长矛锋利无比，削铁无声；他穿着奢华，紫色斗篷的每个角都镶有赤金圆珠，每颗珠子价值一百头牛；他的马雄猛矫健，马蹄掀起的土块像燕子一样在空中飞翔；两只猎狗在凯尔维奇身边飞奔，像迅捷的海鸟。整个画面充满了富裕、活力和壮丽的景象。亚瑟王承认凯尔维奇是他的表弟，而凯尔维奇则整个宫廷作为自己的证人和担保人，以见证亚瑟王许下的帮助他的承诺。此处有一段非比寻常的叙述，提及了数百个战士、女士，还有狗和马的名字，是一个浮夸的情节高潮，后文我们将对这段叙述再作阐释。
电影《亚瑟王》（2017）剧照。
亚瑟王对欧文一无所知，他派去的侦察兵在一年后徒劳而返，于是他挑选了六个最优秀的手下与凯尔维奇一起前往寻找，其中包括凯（Cai）、柏德威尔（Bedwyr）和高其麦（Gwalchmai）。这是一个重要的三人组，他们在后来的亚瑟王神话传统中以凯爵士（SirKay）、白帝威尔爵士和高文爵士的身份出现。凯和柏德威尔曾是《守门人》一诗中亚瑟王的家臣。如果用现代的角度看，凯显然是一个超级英雄，他的身体散发出强大的热量，雨水在碰到他之前就已经蒸发了。他可以在水下憋气九天九夜，而且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高大如参天大树。柏德威尔是一个超凡卓绝的战士。而高其麦则是不达目的誓不还乡的忠勇之士。其余三个同伴甚至更有魔力：向导员辛德利格（Cynddelig）自带卫星导航系统，“即便在他从未涉足的土地上，他的向导能力也像在他自己的土地上一样好”；魔法师门（Menw）可以改变身体的形状，并且可以为整个团队披上一层隐身的面纱；高海尔（Gwrhyr）是一位“语言翻译家”，精通各种语言，甚至能与动物交流。
一行人来到一个名叫卡斯特尼（Custennin）的牧羊人家里，他们发现牧羊人无名的妻子是凯尔维奇母亲的妹妹。牧羊人的妻子试图劝阻凯尔维奇寻找欧文，并解释说，所有寻找欧文的人都消失了。她还控诉，欧文的父亲巨人斯帕代德恩是个怪物，已经杀害了她的23个儿子，唯剩最后一个儿子高鲁（Gorau）被秘密养大。即便如此，牧羊人的妻子仍无法劝阻凯尔维奇，于是她告诉凯尔维奇，每个星期六，欧文都会到他们家里清洗长发。当欧文到来时，作者给出了第二段华丽的散文诗，此处特意呼应了描述凯尔维奇到达亚瑟王宫廷的段落。这段诗篇值得引用：
她翩然而至，身着一件火红色的丝绸袍子，颈上佩有赤金项圈，上面镶有稀世的珍珠与红宝石。她的金发比金雀花还闪亮。她肌肤雪白，胜过浪花的泡沫。她的一双手如此白皙青葱，宛若井水涓涓细流中细碎小石之上三叶草的嫩芽。所有猎鹰的眼睛都不如她的明澈。她胸前的肌肤洁白光润，胜过白天鹅。她的脸颊泛起红晕，比花朵更娇美。无论她走到哪里，身后都会绽开四朵白色的三叶草。
欧文身后的四朵三叶草与凯尔维奇的骏马踢起的四个土块相呼应，两处修辞可谓是相得益彰，仿佛在告诉我们这两个年轻人是天生一对。这些花也解释了她的名字，欧文的意思是“白色芳迹”。
凯尔维奇和他的手下来到斯帕代德恩面前，欧文告诉他们，预言中说斯帕代德恩注定会死于自己女儿结婚之时。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一行人每天都去拜访斯帕代德恩，请求得到欧文的帮助。巨人的眉毛太过厚重，甚至遮住了他的眼睛，必须由他的仆人用干草叉把眉毛抬起来。斯帕代德恩是一个愤世嫉俗、阴险狡诈而又喜怒无常的老者，描述这样的角色时，讲故事的人往往采用非常生动的语言。斯帕代德恩曾三次向凯尔维奇的队伍投掷毒矛，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人接住毒矛并将其扔了回去，使巨人遭受重伤。然而可笑的是，斯帕代德恩的反应就像一个唠叨不休的退休人员在无病呻吟一样。之后，凯尔维奇将一支长矛直穿过巨人的眼球，从他的后脑勺射出。斯帕代德恩带有讽刺意味地称这位英雄为“女婿”，同时抱怨道：
被诅咒的、不仁不义的女婿啊!只要我活着，我的视力就会越来越差。每当我迎风而立，双目就会泪流不止；每逢新月，我就会头痛晕眩。
第二天，巨人给凯尔维奇开出一张海量的任务清单，要求他在娶欧文之前完成这些任务。这些任务在威尔士语中被称为anoethau，这是一个罕见的词，意思是“难以获得的东西”或“奇迹”。在这里，文本的风格再次转变，变成了一呼一应式的快节奏对话。每当巨人说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凯尔维奇自恃有一群可靠手下的支持，便会气定神闲地说：“对我来说，要完成这个任务很容易，尽管你认为有千难万险。”任务清单中有40项任务，但实际上，并非所有的任务都能完成，有些已完成的任务也并没有出现在任务清单上。讲故事的人和听众即便注意到清单和任务并非一一对应，也不会刨根问底。
许多任务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与凯尔维奇和欧文的婚礼准备工作有关。为了婚宴，凯尔维奇必须耕种土地、种植食物，为此，他需要获得清单要求的牛、犁铧和农夫，这些都被列为几项独立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外，任务还有必须播种亚麻来制作欧文的婚纱、必须获得超甜的蜂蜜来制作宴席上的饮料、饮料必须装在特定的酒杯中等。
斯帕代德恩作为新娘的父亲，需要理发和刮胡子，以便看起来得体些。这个故事之下有几条支线的情节极为重要，每条支线都是独立的故事，只是都与理发以及刮胡子这个情节有关。能够用来给斯帕代德恩理发的必须是一套特定的剪子、梳子、剃刀，但这些工具被塞入了一头叫作托奇·崔尔奇的畸形野猪的耳朵里，也就是传说中的“野猪崔尔奇”。托奇·崔尔奇曾经是一位国王，但上帝把他和他的孩子们变成了猪，作为对某种罪行的惩罚（上帝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这是不常见的）。为了抓住野猪，凯尔维奇的冒险队必须完成一系列支线任务，这也使本来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加有难度。冒险队需要猎犬德鲁德温（Drudwyn）的帮助来猎杀野猪，为此，他们必须获得特殊的项圈、链子和皮带。为了完成这项任务，他们还必须获得母狗芮米妮（Rhymni）的两只幼崽，并将幼崽拴在一个名叫迪卢斯（Dillus）的巨人的胡子上，令任务难上加难的是，这位巨人对自己的胡子非常自豪，决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
冒险队还需要寻找莫德伦（Modron）的儿子麦本（Mabon），因为他是唯一能够驾驭猎犬德鲁德温的人。上述任务清楚地表明，故事里有许多“嵌套”情节，一个艰巨的任务之中，还嵌套了更多任务。这个令人回味无穷的情节值得细细品味。麦本在神话中是一个年幼失踪的人，“他在三岁的时候被人从母亲身边带走，消失在墙壁之间”，之后就杳无踪迹。这样的故事模式会让现代读者联想到童话故事。凯、柏德威尔和语言翻译者高海尔探访了不列颠寿命最长的五个生物以获取麦本的信息，它们都是动物，其中，乌鸫希尔格瑞（Gilgwri）、牡鹿莱蒂恩维（Rhedynfre）、猫头鹰凯姆和老鹰格文（Gwernabwy）都没有答案，每个动物都说起了自己漫长的寿命。下面是猫头鹰的发言：
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你看到的这个大山谷是一个树木繁茂的谷地，直到人类一族来到这里，森林被摧毁了，第二代树木生长起来。而现在这里是森林的第三代。至于我自己，我的翅膀已经老迈沉重。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没有听说过你要找的那个人。
猫头鹰把他们带到了老鹰那里，而老鹰又把他们带到了巨型鲑鱼林恩那里。鲑鱼确实知道麦本被困在哪里，对现代读者来说令人唏嘘的是，困住他的监狱原来在格洛斯特（Gloucester）。鲑鱼沉声说：“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未见识过如此多的邪恶，直到我来到格洛斯特。”这句话可能会引发南瓦利安读者心领神会的笑声，因为对他们来说，格洛斯特是离他们最近的不列颠大型城镇。凯和柏德威尔登上鲑鱼的背，鲑鱼载着他们在塞文河（Severn）上航行，直到他们听到从一堵墙后面传来的巨大哀号。这时，冒险队得到了亚瑟王的帮助，亚瑟王的军队袭击了格洛斯特并使其释放了麦本。凯将救出的麦本驮在背上带走了。
此处涉及一个有用的信息点，可以反映出威尔士早期传说中的一切与我们熟悉的亚瑟王的世界是多么不同。那就是，这里没有骑士精神、宫廷礼仪或穿甲的骑士，相反，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暴力支配下的、充满超现实色彩以及强烈的地方性特征的民间传奇世界。而涉及古老动物的情节以两种方式扩大了叙事范围。首先，这些情节将亚瑟王传说纳入了一个宏大的时间框架。伴随着古老的景观变化，动物们见证了高耸的岩石被侵蚀成碎片，目睹了整个森林生长、死亡、再生长。这样的叙事带来宏大而神秘的效果。其次，人类的关切被置于更广阔的视野中。可以发现，这些古老的动物绝不比人类更低等，而且各自形成了独特的复杂政治。例如，老鹰曾经攻击过鲑鱼，而他们就像两个中世纪的国王一样达成了和平条约。正如老鹰所说：“一直以来，我和我所有的亲属都在攻击他，并且试图消灭他。他反过来派使者与我议和，他也有求于我，要我帮他从背上拔出三十根鱼叉。”这些与最古老的动物有关的内容将凯尔维奇的故事置于一个更广泛、更陌生、更原始的世界版图之中。类似的主题本身在中世纪的欧洲很常见，而且不限于在威尔士。从故事气氛上看，这些故事如梦亦幻，也许会让人想起澳大利亚原住民的故事。
麦本本人也很重要，他的故事彰显了一个更普遍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们对“威尔士神话”的探讨。我们充分相信麦本的经历影射着一位古不列颠神灵。麦本的名字必然来自不列颠的马波诺斯（Maponos），意思是“神圣的儿子/男孩”，他的母亲莫德伦的名字可以追溯到马托娜（Matrona），意思是“神圣的母亲”。这两个名字在异教时期就存在，罗马高卢和罗马不列颠北部都有关于马波诺斯神的铭文，在这些地区，马波诺斯相当于希腊罗马的阿波罗神。马托娜是法国马恩河（Marne）背后的名字，有很多证据表明，在古凯尔特人的宗教信仰中，河流被广泛认为是女神的化身。问题在于，麦本只出现在威尔士传统中凯尔维奇的故事里，在诗歌《守门人》中也只有寥寥几笔，所以我们对他的了解非常有限，而且我们也无从得知这些信息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马波诺斯的神圣属性。上述两个文本中还提到了另一个麦本，即“闪电”之子，但我们不清楚这两个麦本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曾经是同一个人。我们再次注意到，真正的古老神话碎片以一种既引人入胜又难以琢磨的方式嵌入中世纪文学。
罗马-不列颠的狩猎神像，可能是马波诺斯的形象。图片来自《灵境之光》。
让我们回到凯尔维奇的故事。在一行人经历了其他各种冒险之后，对野猪崔尔奇的追捕开始了，亚瑟王扮演了故事的主角。从爱尔兰开始，围绕着群岛的西岸，五分之一的地方都被崔尔奇劫掠了。
这只野猪和他的小猪们越过大海来到威尔士南部。抓捕野猪的过程死伤重大，亚瑟王设法杀死了一头小猪，但他自己的儿子圭德雷（Gwydre）却被崔尔奇杀死。在威尔士传统中，亚瑟王至少有四个儿子，阿姆尔、圭德雷、来彻（Llacheu）和杜兰（Duran）。而在后来法国和英国的传统中，亚瑟王与桂妮维亚并没有一个合法继承人，这是一个重要的主题，并在后来导致他的人生走向下坡路。当野猪崔尔奇越过塞文河口逃到德文郡（Devon）和康沃尔郡时，他的剪子和剃刀已经被夺走了，在那里经历了更多厮杀之后，他的梳子也被夺走了，但他没有死。崔尔奇逃进了海里，“从那时起，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于是这场狩猎只能草草了结。
他 们 需 要 完 成 的 最 后 一 项 任 务 是 获 得 至 暗 女 巫（Pitch Black Witch）的血，她是光明女巫（Bright White Witch）的女儿，住在地狱的高地之上，她的血液可以作为剃须泡沫来软化斯帕代德恩的胡须。四个战士进入至暗女巫的洞穴，然后尖叫着跑了出来。之后，亚瑟王自己冒险进去，把女巫劈成了两半。凯尔维奇回到斯帕代德恩的堡垒，皮克特岛（Pictland）的战士卡尔（Caw）给这个巨人把胡刮得比他想象中更短，不仅刮掉了他的胡子，还刮掉了他的耳朵、皮肤上的肉，刀伤深可见骨。在故事的最后，我们不禁同情被残害的斯帕代德恩，他的遗言出乎意料地庄重：
凯尔维奇问：“你剃了胡子吗，伙计？”
“如你所见。”斯帕代德恩说。
“你的女儿，现在是我的了吗？”凯尔维奇问。
“如你所愿，”斯帕代德恩说，“但你不需要为此感谢我，而是要感谢亚瑟王，那个为你殚精竭虑的人。若非如此，我死也不会同意你迎娶我的女儿。至于我的生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后卡斯特尼的儿子高鲁抓住斯帕代德恩的头发，把他拖到土丘上，砍下了他的头，插在堡垒墙的柱子上。自此，高鲁占领了斯帕代德恩的堡垒和领土。那天晚上，凯尔维奇和欧文相拥而眠。今生今世，欧文就是凯尔维奇唯一的妻子。
作者/马克·威廉姆斯
摘编/李永博
导语校对/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