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风沙、枪声。在日头最毒的六月天里，杨得志领着红2师一步步闯进陇东，踩着枯黄草根、破瓦残垣。他们说，这地方十九年都没好过，马家军横着走路，百姓连白粥都稀稀的。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杨得志撞上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野骡子”冶成章。此人性情暴烈，半夜能用一嘴酒气吓哭三乡娃娃。现在，这两支队伍要在曲子镇外扳个高低——但事情，会像大家想的那样简单吗？杨得志会靠一阵猛打把对手撂翻？还是另有打法，搅出点别样的水花？
老杨那会儿也不算什么“大人物”，顶多算惯看风雨的老伙计。家里穷出莜面疙瘩，他混革命也是苦出来的。这回踏进陇东，他心里真没底，边走边揣着心事，那地界连草都长不直，更别说人心。他身边两个“老搭档”，政治部主任邓华和参谋长熊伯涛，跟他都不是第一次一起拼命。打过仗、挨过枪，最难得的是夜里还偷着抬杠。三个人商量着怎么既护得住百姓，又不让士兵死得太冤枉。
关外的风真狠，从天边卷着沙子打在脸上，你走两步就能遇见逃命的乡亲。杨得志压根不嫌麻烦，常常蹲下身拉着老人孩子说话，还硬是从自家口袋里掏出点干粮分给他们。说是带兵，其实那副模样更像旧社会村户头。老杨是真懂，这战争要是失了民心，就跟拉家常折嘴——打着打着，自己就成了孤魂野鬼。这些老百姓告诉他，马家军不只有枪，还带着不讲理的狠劲儿，百姓只要有点家底，早晚得被剥得精光。
前头正紧的时候，探马传来消息，说硬茬子“野骡子”驻在曲子镇。那地方，是块咽喉，南来北往谁都得过，想不碰面都难。曲子镇四周有道黄土围墙，外头挖着壕沟，乡下娃儿都说，只有疯子才敢晚上进去。
“野骡子”冶成章这号人物，马家军里数头三。不要看他外号像个动物，打起仗来比野兽还野，老天爷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前些年打仗，他手下没几个人剩，到现在还被当招牌挂着。杨得志知道，硬功夫打不死这人，得来点花样。
杨得志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连夜偷袭。他带着人缩进夜色里，压着心跳摸到壕沟下头，刚想起身爬墙，城头突然子弹如雨。原来“野骡子”早有提防，枪口擦着耳边过去，泥墙下躺着的人连动都不敢动。那一刻，说实话，每个人心里都打了退堂鼓，但老杨就在下面低声咕哝：“别慌，等。”兵心都稳了半分。
半夜时分，杨得志派几路小分队抄侧门，自己在人群中带着突击队。手榴弹一挥，烟尘满天，很快就把“野骡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冶成章压根不怂，扯着破锣嗓子大吼，自己带队冲出来，多亏红军兵分三路，这才把他生生摁了回去。
天快亮的时候，曲子镇终于破了。红2师的人头发上都是沙土，枪手还抽空骂骂咧咧：“这夜活着就算赚了！”而马家军兵败如山倒，冶成章却没趁乱跑，而是带着剩下几个人，死死缩进镇外一个黑黢黢的窑洞，这架势，不拼个鱼死网破誓不罢休。
杨得志知晓“野骡子”硬骨头，也不想在最后关头多死人。他亲自带着几个人靠过去，站窑洞口说话，不紧不慢，倒像是劝自家老弟。“你们出不来了，再拼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出来说句话，也省得替人陪葬。”可是窑洞里一声没回；倒是枪口偶尔一亮，急得洞外的兵娃子抓耳挠腮。
僵持到天都发白，杨得志还在琢磨：“强攻就胜一时，怎么能收买人心？”最后，他挑选了几个狠人，扔了两枚手榴弹进洞，但特意嘱咐：别炸死，全给我逮活的。烟尘落定，只剩冶成章重伤在地，别的人都倒下了。
按理说，冶成章落在自己手里，屈打一顿消消气也不稀奇，可杨得志偏不这么来。先是叫军医给他包伤，然后端茶送水，一点不含糊。冶成章浑身倒硬，嘴上还骂骂咧咧，红军战士一声不吭，照样稳稳地守着他的命。
后来，杨得志专门找他谈话，不是审问，更像闲唠家常。红军打仗为啥打，马家军怎么伤了百姓，他都说得敞亮。“我们不是要你当红军，只想让你明白，穷人过的啥日子。”气氛不重不轻，像老乡围着灶台拉话头。
冶成章原先觉得自己被捉了就是死路一条，慢慢心里却犯嘀咕。这些兵娃明明咬牙切齿，但真出手，怎么还有人给自己换药端饭？更绝的是，有天晚上他被领去营地旁边一处小空地，看红军临时编队演文艺。草台子上，小伙子们演一出家乡娃投军的苦情戏，说自己想娘了，说家里还有地没锄。冶成章起初冷着脸看，后来眼神渐渐软了。
一晃几天，杨得志再去见他，拿出点自家带来的粗粮干菜，打开袋子：“这个给你带路上吃。”他不押他、不押镣铐，扯了一句，“冶旅长，世道难，不如各自安好。”冶成章愣半天，憋出一句听似脱口的“多谢”。谁都没提投降，没提归顺。但后来他的兵里私下传，说自此之后，冶成章再没给红军下过死手。
有的人说，这不过是抗敌里的常规事，讲来无非人情；可旁观者细想，大概都明白。战争里的人都盼活着回家，老杨用的那点“人味儿”，或许才是最管用的刀枪。这一夜，曲子镇的枪声肯定早就消散了，但那点烙进人心的温热，几十年都还在。
说到底，世间的胜利未必都写在战报里。偶尔，一句宽宥或者一袋小米，或许正抵得过千军万马。战火过去，人各奔东西；但你问那晚荒凉地头守夜的红军和捱到天明的“野骡子”，他们心里的结是否真的解了？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