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援:风雨送终人
有的人生,活着时像刀剑交错,死的时候却只剩一地落叶。马援,大汉帝国的老将军,六十四岁的结局谁也没料到——边疆复又战火,身染重病。这次没有再翻身。他倒下了,凄凄惶惶,死在武陵郡。可更怪的还在后头:好歹是顶天立地的“伏波将军”,一生浴血沙场,天下归一少他不得,怎么死后竟然没能风风光光地下葬?连家人都怕把他送回老宅,只敢匆匆在郊外埋了,连个像样的哭丧的都没有——这事,你说是不是怪哉?
咱们常笑古人的“马革裹尸”,仿佛真有什么铁血誓言。但马援倒好,真就实现了少年时那句“未定天下,誓不还乡”。只是,这要换成他晚年病塌上,大概只剩苦笑和悔意了吧。毕竟二十年奔走四方,东南西北的烟火狼烟,他马老头就没停过。夜里迷糊时也许会回忆:多少回辗转换营,多少次险死还生,想着立功,却没想到,这一生的报偿尽在那场疯风暴雨里化为乌有。
闻得马援病重那天,京城其实风声已经很紧了。刘秀,这位当今天子,按理说应该是一纸诏书风光大葬才对,可偏偏,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回收印绶,下令抄家。马家里外都傻了眼,一堆亲眷、门生故旧全噤若寒蝉。说到底,这世道一点都不铁面无私,反倒像大宅门的家长里短:到底是老马惹了谁?又或者,这世上真有莫名的天威?
甚至就连刘秀自己,都始终没有个准信。忿怒是真,理由嘛,谁也没个明白。于是官员们见机起哄,弹劾如雨而下,恨不得把马援列成十恶不赦。马家人慌得连祖坟都不敢提——好歹备下了老棺材,终究是用不上,反在城外草草收场。来送终的寥寥无几,冷冷清清,未免让人心里堵得慌。堂堂一代名将,这个归宿,竟然比寻常百姓还叫人窝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他真有通天之功,刘秀何必过河拆桥?或者说,马援的“错”藏在哪里,非要等他死了才被秋后算账?
说穿了,这故事背后,其实是堂堂大汉的家族权势盘根错节,像一盘下了百年的棋局。马援,不过是这一局出了格的棋子罢了。在帝都朝堂上打转的,不只是功名,还有家族的利益、恩怨、牵挂。你说他皇天后土、边疆忠臣,可在一个腐朽的新旧交替的朝代里,能一条道跑到黑的,谁能有几个?
咱得倒过去,看看汉家的功臣团体怎么来的。
刘秀那点家底,早年间是一穷二白。南阳起兵,靠的全是自家兄弟。后来走投无路,被更始皇帝刘玄把兄长杀了,才狼狈地北上。河北、洛阳一路打,四面敌人压境,羁旅之劳愁。一遍遍杀伐、一次次妥协——你不是救世英雄,实际上更像个在泥田里挣扎的农夫;到处寻找可以依靠的家族。窦融后来带着五郡投降了,是贵人;耿家、邓家、阴家、梁家……这群豪门,一拨拨浮现,他们是股东,不只是打工皇亲。
东汉的格局,从一开始就是千头万绪。北边有耿家,南面有邓家、阴家,再加个河西的梁、窦两家,这是谁都撼不动的地基。可这些大族,其实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利益纠葛?家家都要分块蛋糕,人人都想在政坛分个席位。想想当朝皇帝的权柄,都绕不过这些老爷子。
刘秀偏置了个“功臣并不用”的规矩,表面风光、安享清福,不让你掺和正经事。那些厉害的将军,或者被逼回家,或者青山绿水掩埋了野心。有用的,留下点兄弟任官;人少的,慢慢就稀了。耿家凭着一窝兄弟壮大到不能收拾,邓家、阴家和梁家,各自也成一方豪门。
偏偏在这一堆“合理”的轮换里,杀出来个马援。他既不是起家功臣,也不是豪门旁支,早年还当过隗嚣的部下。等他投奔刘秀时,五国鼎立已成过去,天下大半归汉,剩的活儿不过是画龙点睛——可谁也没想,马援“点”的这笔,画出了自己一家豪门。
战乱之后,久安思危东汉还要人打仗。原本的宿将、元老全赶回家种地了,马援站出来,愣是把天下各处不服的全收拾了一遍。二十年打下去,马家渐渐有了班底,门生、部曲、兄弟、儿子各个有出路。朝堂之上,晃眼也是大世家。你不是豪门,我也能变豪门。只怕这就犯了老生惯谈的“势大难容”。
你说马援是惹了谁,他哪能不得罪人?
马援是个直性子。举个小例子,梁家的梁松来看病中老马一面,马援没起身相迎。听着很小气?人情上是失了礼,可论辈分,行军打仗都算得上“管教后生”。可梁松谁?梁家的栋梁啊,这心结可是记一辈子的。
再说耿家的耿舒,交趾一战,意见不合打小报告。最后刘秀选了马援的谋,耿家心理落差,老账新仇全记着。窦家那边,马援甚至还写信叫儿侄少跟他们混,暗地里断交。哪一家听了能不背地里卷舌头?
马援活着时,没人敢公开撕破脸。朝廷有威,军中有兵,哪怕门生故旧再怎么对不上眼,顾忌他的一世英名——可老了,病倒了,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仇家、政敌和所有怀恨在心的人,就会像老鼠一样从角落里冒出来。
你要说这些明争暗斗算什么“滔天大罪”吗?放诸马援一生,顶多也就一桩桩拉锯冷战。可这并不重要,关键是马家地盘越扩越大,五大世家分出去一块肥肉,人家干嘛不反扑?蛋糕有限,谁让你马家占了呢?
更别说,刘秀其实都看得明明白白。这些弹劾、举报,他岂会不知其中分量?表面上是家法严明,实际上借刀杀人、扬威立信、敲打马家,防止余孽作乱。场面要大,后劲要够。这样一来不光削减了马家威望,还顺带敲那帮军人——“别侥幸,朝廷是谁的,大家心知肚明。”
转头呢,真正对马家则半根毫毛没伤。马夫人六次上书,哭诉冤屈,最后换来的也是“不追查,算了罢”。再后来,马家女儿顺利入了皇宫,成了太子刘庄的准媳妇。马家荣耀虽不再是叱咤沙场,至少可以在温软深宫里继续这份气数。刘秀何尝不希望多一个“制衡”阴家的筹码?
后来马皇后成了后宫女史,修书著史——也算是阴差阳错。比起那个权力之上的马援,后世记住她的,反倒变成了这条温婉的文化脉络——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开的玩笑?
说到底,权力的流转,早就不关乎个人的忠奸。豪门的游戏,只看是谁在棋盘上站得住脚。马援的崛起,是个异数,崩盘时的残酷,则注定了这个王朝不会轻易大赦谁的偏差。外戚家族的崛起,从那时紧紧地缠绕在了大汉的每一根经络里。自此以后百年气数流转,谁不是在这张蜘蛛网上挣扎、翻身、衰败、重来?
故事讲到这,阴云还未散尽。咱们这些后人,说到底也只是抬头看棋局。马援翻过来翻过去,又或者夜幕下某座荒墓里一缕叹息。人活一世终究身不由己,纵有万丈豪情,最后也很难掌控自己的归宿。到底名将的落幕,败在了什么手上——究竟是敌人、世家、还是那个叫“历史”的东西?我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未必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