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在剑阁檐角垂成珠帘时,我正擦拭师父传下的"雁翎剑"。剑身映出我眉间积了六日的焦躁——千夏失踪的第六日。案头她留下的信笺被潮气浸得发皱,"夏至那日,太湖莲花开时,若你寻得此处..."墨迹晕开如泪痕。
我数着更漏等雨停。第七日清晨,檐角铁马终于不再呜咽,我携剑下山。渡口老艄公的斗笠压得很低,竹篙点水时竟发出金铁之声。"公子寻的,可是持紫竹伞的姑娘?"他枯指一点篷顶,那里悬着千夏的伞,伞骨上刻着剑阁的暗纹。
太湖的荷花开得正疯。我踩着荷叶追一只翡翠色的流萤,它却引我至一艘乌篷船。船头摆着未喝完的梅子酒,酒盏下压着新笺:"塞外黄沙可遮日,雁翎剑怕是要染血了。"笺角画着蝉,翅脉是剑阁的传讯暗记。
出关那日,驿站檐下吊着成排的蝉蜕。我抚过那些透明的壳,想起千夏总爱收集这些,说它们脱壳时的声音像极了我练剑的破风声。大漠的风卷着沙粒刮过剑鞘,远处有驼铃与铁器交鸣。我循声而去,看见半截埋在沙里的剑穗,银线绞着红绳——千夏及笄那年我亲手编的。
"七月初七,蜀中竹海。"血写在撕下的衣角上,字迹却像故意写得歪斜。我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沙丘,突然明白她在考我:剑阁弟子皆知的"夏空剑法"起手式,正是"七"与"竹"的变笔。
入蜀时正逢盂兰盆节。河灯漂过脚下时,我捞起一盏特殊的——灯罩上刻着剑阁山门图,灯芯竟是一截小指长的竹剑。穿过竹林,月光把竹叶影子投成满地碎银。有箫声自深处来,吹的是《折杨柳》。我屏息掠上竹梢,看见千夏的裙角一闪,像只青凤蝶没入雾中。
"八月既望,东海。"这次留在竹简上的字隽秀如昔,旁边却画了只歪嘴的蝉。我抚过竹简边缘的锯齿,认出是师父珍藏的"断纹竹"——千夏曾说这种竹子制成的剑鞘,能在盛夏结出冰花。
在蓬莱渡口,老艄公竟与太湖那位生得一模一样,只是斗笠换了蓑衣。他递给我一枚珍珠:"姑娘说,你欠她一场日出。"我握紧珠子,里面隐约浮着剑影。渡船驶向晨雾时,我听见他哼起江南小调,调子却断在"郎骑竹马来"处。
孤岛石壁上,千夏的剑痕组成北斗七星。最后那道剑痕极新,石粉簌簌落在她常佩的玉蝉上。我蹲身拾起玉蝉时,背后传来她带笑的声音:"师兄可算数清了?这七道剑痕,每道间隔恰是七步。"
转身时,她正用竹枝挑着烤好的秋刀鱼,裙摆沾着晨露。我们谁都没提这三个月的追寻,直到她递给我半边鱼,突然说:"师父说,夏空剑法的最后一式,要两个人才使得全。"
回剑阁那日,枫叶红得像她最后留在石壁上的字:"冬至前,带够酒。"我摸着腰间新配的剑鞘——是她用断纹竹雕的,内层刻着"长空"二字,笔锋转折处带着竹叶的弧度。
檐角铁马又响时,我接住一片飘进来的枫叶。脉络里嵌着细若发丝的银线,拼成她惯用的暗号:"来年荷花开时,再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