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百年来，关于中国小麦的身世，论断常常掷地有声，有人说一根藤上结的果子都是西亚的，中国的小麦亦是如此。考古界、学界、新闻报道里，“中国小麦西来论”几成铁律。美国学者费正清的说法，像块冷冰冰的石头，压在民族自信心的心口：他说，铁器、战车、马、麦、牛羊，甚至连写字都从近东沿中亚传入了中国。这种大包大揽的断言，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全世界。你也能在日本学界找到类似观点。总之，谁让西亚是“小麦老家”，谁就能给世界贴产地标签。也就不奇怪中国人种麦子也要“认祖归宗”到西亚。
可真有那么简单吗？情况似乎起了变化。近年来的考古猛如虎，一锹一铲把许多“西来说”埋进真土里了。比如象形文字，考下来，还是中国独有。水稻起源？也明明白白是中国。没人再提西亚水稻进中国这回事儿。不过有些东西还在灰色地带摇摆，比如说小麦，到底是不是西来的？表面上，证据和论据罗列齐全，但要捋清前因后果就难了。
问题并不像过去说得那么利落，甚至最近的三点疑团，更是让人揪着把心。没有理顺这些环节，结论下得太快，怕是得后悔。
第一个疑团，西方的历史断代，靠不靠谱？说到信史，讲究的是讲究规范，按部就班地记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像司马迁那样，虽然后人总吐槽“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朝中密谋”，但毕竟写得有章法。不过他不记妖魔鬼怪，他写得实。信史讲的是可靠时间。
再往前，史前历史没字没书，只能靠遗迹和遗物判断。断代是第一件要紧事。如果把明长城说成二千年前的秦长城，秦朝人是不是太厉害了？所以史前遗址年代不能错。错一次，后面全部打乱。
碳十四断代法没出来前，全凭考古学家主观判断。年代体系，就是这样被西方专家靠笔头一划定出来。可等碳十四出来以后，有些地方依旧沿用老一套。像安特生最早估算仰韶遗址的年份，就夸大不小。将信将疑之间，欧美、埃及、西亚的很多古遗址断代，都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黍的起源判错，就是个鲜活例子。西方专家一度断定：“黍”来自西亚，论文写得煞有其事。可是中国检测后发现，不管是西亚黍、欧洲黍，起源都比原来说法年轻一千五百年起步。这样“错得出圈”，你能不怀疑吗？甚至连遗址本身隔得时间都全错了。对西方年代体系，是否得再琢磨琢磨？如果别的地方动辄拔高年份，中国老老实实，我们以后怎么看都是“万物起源西方”。那不全是出于公正。
接下来，传播怎么走的路是一道弯。时间先后之外，更多还得考虑地理现实和文化隔阂。你不能光凭顺序就下结论。世界上并不是所有文明都像接力赛那样传棒。有的本是独立长大的。
按照西来论，西亚的麦子该先进新疆，再落河南、山东。可考古实情让人直挠头皮。最早的小麦在新疆吉木乃通天洞，距今5200年，但这批麦子是二粒小麦，并非现在吃的六倍体品种。下一批发现，在山东青岛胶州赵家庄，距今4600年，还要比河西走廊早了六百年。为什么会这样？
这事老让人念叨不休。如果都是一路东传，那河南、山西、陕甘这些地方，是顶流遗址多得很，先拿到新品种应毫无悬念。可偏偏最早小麦没出现在这些“黄金地段”，竟然是山东抢了。
有一说法整理得很玄妙：小麦通过欧亚草原，经无数“接力部落”东行，最后绕到山东。但现实考古并没有把这条路线的遗迹和线头凑齐。你说小麦为何不是先在辽宁、河北落地？而非直接横跨渤海湾到胶东半岛？细节总断层。
山东发现小麦为什么就一定归算到西亚？品种本地培育、南北交流不可能？学界只信西来说，怎么都不会疑心中国本土的可能性吗？
小麦的进化过程，又是一桩悬案。小麦不是原生态产品，是过去几千年里一点点选育出来的。虽然有些数据说中国吃的六倍体小麦是“洋货”，但更有不少证据指出，它很可能出自黄河流域。陕西省社科院陈恩志就干脆提出，中国六倍体普通小麦本土独立起源，证据扎实得很。
道理其实不难：哪儿是源头，看杂交变种多少就对了。黄河流域小麦草种类密集，就是一个信号。中国地方小麦品种高达6000多种，变种数目远远盖过西亚。你说谁才是“娘家”？不存在品种单一、没多少变化的源头地。
还有个绕不开的比喻：像“现代人起源”一样，西方热衷单一起源，但中国不少学者倾向“多源并立”。大麦为例，上世纪在四川和青藏一带拉出来一堆罕见品类。仔细查下来，二棱野生大麦才是万物祖宗，六棱却是原始栽培品。原先大麦“西亚独家供货”的说法瓦解。不排除中国本土也有独立轨迹。如果如此，凭啥小麦非得西来不可？逻辑随时刹车。
陈恩志那篇专业论文，把中国六倍体小麦独立起源的线索梳理得条理清楚。感兴趣能自己去读读。他不是独唱。李璠等专家也都掏出了实打实的数据。讲这些不是耍嘴皮子，是让人正视问题复杂面，别上来就一锤定音结论。
两派争论，各有攻守。到目前为止，你说“本土说”“西来说”，谁更权威，没有绝对答案。证据零散，各自缝缝补补地拼凑。
如果贸然认定西来说，对了还好，错了？那等于否定了中国人种田的努力，唾弃祖辈劳作的痕迹。甚至后人都会被误导？这明显欠点良心。学界可以讨论，争来吵去没关系。但在公开场合和主流媒体，只说一边，捂住另一头，这样对吗？这就像只用一只眼睛看世界。
中国古代农耕文明，是不是自守一个体系，很难一言以蔽之。很多外国人的思路直来直去，一切都打包归类，分门别类。他们觉得哪里有声，哪里就有理。可中国情况复杂。考古现场挖出过的，不止一类线索。最近几年新出土的遗存，很多都不在欧美预测线之内。像郑州、兰州、哈尔滨周边，也时不时冒出新“证物”，让各种已成定论的理论一夜崩盘。这些年，研究团队也在合作，国际国内都有数据互证。以前判断年代、品类的方法，现在不流行了，分子生物学、古基因组、蛋白检测，各种“流行元素”都派上了用场。
就拿吉林大学和山东农科院的科研进展来说，他们用全基因组测序对比了中、西亚小麦，发觉山东老品种不少关键位点与本土野生草种更近。这种研究也非只转实验室，很多种植试验，在山东聊城、江苏泗洪都试过。甚至本土小麦的抗倒伏、抗病性表现突出。为什么会这样？老百姓种田一辈子，难道种的是“舶来品”？有点滑稽。
当然，也不能排除交流融合。中国历史上商贸很活跃，疆域时有空间接轨，古丝绸之路、草原商街还真可能带来新作物。问题是，传播路线曲曲折折，物种演化乱成一团，谁也不能把早期农业史写得毫无缝隙。
偶尔想一想，或者西方人其实也并没有想错太多，只不过他们喜欢归纳，喜欢简化。可“人间正道”到底怎么走，还轮不到一张表格、一篇论文就算数。
其实，人类农业史上，像这样的复杂事件多的是。谁都想写成神话，事实却总留着尴尬与冲突。中国小麦究竟源头何在？潮来潮往间，很难在某一年某一地划根断。争议就在那里，问题也不会平地消失。
所以说，很多结论不能下得太早，无关输赢，只关庞杂细节与真相本身。尘埃落定还需时间，既要眼明手快，也莫急着妄断。反正，真真假假，总有人慢慢挖下去，答案也许正藏在泥土某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