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匣在昏暗光线下沉默,那些湿润而绝望的“叮当”声却像冰棱,持续刺穿着李青阳的耳膜——不,不是耳膜,是某种更深处、更直接的东西。他扶墙的手指微微颤抖,胃里因溺水幻象残余的冰冷和窒息感而抽搐。
不,不止是“听见”。刚才那一瞬间,指尖微光与匣内“涟漪”的刹那“呼应”,像黑暗中擦亮又迅速熄灭的火柴,留下的是更庞大、更无边的惊悸。那不是单向的接收。青铜匣里凝固的死亡,在那一刻,似乎……“察觉”到了他。
这个认知比任何鬼故事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历史不是书本上干枯的铅字,不是展柜里沉默的标本,而是无数淤积的、未曾真正平息的瞬间。而他,因为那块该死的玉,正变成一个行走的、活生生的“共鸣点”,吸引着这些淤积的瞬间,同时,也可能在扰动它们。
右手食指的异样感更清晰了。不再是单纯的麻痒,而是一种极细微的、类似肌肉无意识抽动的“脉动”,沿着指骨向上,缓慢但顽固地渗透。皮肤下的暗金色微光隐没了,但那东西的存在感却愈发突兀,像一根不属于他的、逐渐活过来的冰冷细丝,嵌在血肉里。
(此处已添加书籍卡片,请到今日客户端查看)他逃也似地离开了那条走廊,离开那尊哭泣的青铜匣。直到重新汇入主展厅稀落的参观人流,被现代衣料摩擦声、低语声和导游扩音器模糊的解说词包围,那溺水般的阴冷才稍稍退却。可其他文物的“低语”并未停止,它们只是降低了音量,变成背景里持续不断的嗡鸣,混杂着祭鼎的血腥、陶俑的恐惧、画卷的叹息……无数个声音在他意识的边缘窃窃私语,永无宁日。
下班时,他几乎是最后一个拖着步子挪出博物馆大门的。夕阳给城市建筑镀上一层暖金色,却丝毫无法驱散他骨子里的寒意。那玉,或者说那进入他身体的东西,显然正在“消化”或“融合”,其直接后果就是他感知的急剧增强和这种无处不在的“噪音”。这只是开始。继续下去会怎样?他会彻底被这些声音淹没,变成疯子?还是这“融合”本身,会带来更无法预料的变化?
宿舍里,他锁上门,拉紧窗帘,在台灯下仔细审视自己的右手。除了那持续不断的、内部的异物感和细微脉动,外表毫无异常。他用冷水冲,用热水泡,甚至用指甲狠狠掐,除了皮肉的疼痛,没有任何变化。那东西仿佛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剥离。
夜深人静,室友的鼾声响起。李青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暗影,不敢入睡。白日的喧嚣褪去,那些文物的低语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寂静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具穿透力。它们不再仅仅是碎片化的情绪和意象,有些开始出现连贯的片段,甚至夹杂着几个他无法理解、但直觉古老到骇人的音节。
他尝试集中精神,像之前感受青铜匣那样,去“聆听”其中某一段相对清晰的“声音”——来自一枚白天无意间瞥见的战国玉龙佩。那声音充满了暴戾、不甘,还有一种试图挣脱束缚的疯狂扭曲。
就在他的意识主动触及那“声音”的瞬间——
“嗡——!”
脑海深处,猛地一震!
仿佛一扇尘封万年、锈死厚重的巨门,被他的意识无意间轻轻叩响。那震动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冲击,冰冷、苍茫、带着碾碎星辰般的威压与……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并非通过任何感官,一段庞大到足以撑裂凡人灵魂的信息流,或者说,一个烙印,一个残缺的“印记”,从那“门”后——不,是从他体内那正在消融的古玉深处——轰然爆发!
视野被剥夺,听觉被剥夺,所有感觉都被那纯粹的“信息”洪流冲垮。
(此处已添加书籍卡片,请到今日客户端查看)他“
(此处已添加书籍卡片,请到今日客户端查看)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灵魂被强行拉入一个无法理解的空间。无边无际的混沌,星辰的诞生与寂灭如同瞬息明灭的泡沫。巨大到无法形容的身影在混沌中搏杀,他们的每一次交锋都撕裂时空的经纬,挥洒的光与暗即是法则的湮灭与重生。言语失效,那是对“概念”本身的践踏与重塑。
然后,他“感知”到了那个“存在”的视角。
冷漠。绝对的、俯瞰蝼蚁般的冷漠。并非针对某个具体对象,而是对“存在”本身。对秩序,对混沌,对神祇,对凡人,对一切……皆视之如尘埃,如可被随意抹去的痕迹。
一种纯粹的、剔除了所有情感和伦理的“否定”意志。否定既定的规则,否定至高的权柄,否定……“神”的永恒。
“弑……”
一个冰冷、单调、仿佛由无数世界破碎之声糅合而成的音节,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核心。不是声音,是本质的宣告。
“神……”
伴随着音节,是无数破碎的画面和感受:以凡人之躯撕裂笼罩天地的神光;用浸染无数神明陨落之血的残刃,刺穿不可名状的本源;在自身存在被神罚彻底蒸发的前一刻,将一缕最核心的、不灭的“弑杀”意志,强行剥离,封入一枚承载过混沌初开时气息的先天灵玉之中……
玉碎,传承残缺,流落凡尘,沉埋万古。
直到……被他触碰,融入他凡人的血肉与魂魄。
信息洪流骤然退去,如同涨潮后留下的狼藉滩涂。李青阳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冰海里被打捞出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寒气。他剧烈地喘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全是自己心脏疯狂捶打胸腔的轰鸣。
刚才那是什么?!
上古?弑神者?残缺传承?
每一个词都远超他的理解范畴,组合在一起,更是荒诞恐怖到极致。那不是博物馆里那些带着烟火气、血泪气的历史回响,那是神话,是史诗,是只应存在于想象最边缘的、关于世界本质的残酷真相的一角!
而他,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身体里竟然融入了这种东西的一缕残魂,或者说,一个烙印?
难怪能“听见”文物之声,那不仅是感知历史残留的信息,更像是这“传承”的本能,在攫取、分析一切与“过去”、“存在”、“陨落”相关的痕迹。青铜鼎的祭祀是“神权”与“牺牲”的缩影,陶俑的恐惧是“死亡”与“束缚”的具现,甚至那溺水女子的绝望,也触及了“终结”的领域……这一切,都在无形中与那“弑神者”冰冷的核心意志发生着微弱的共鸣,被他这个脆弱的“载体”接收、放大。
这不是馈赠,是诅咒。是一个凡人绝无法承受的、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烙印。
他颤抖着抬起右手,在昏暗的台灯光晕下,五指张开。皮肤光洁,指节分明,与往常无异。但他能感觉到,那东西醒了。不再是潜伏的异物,而是某种被激活的、残缺但本质骇人的“程序”,开始以他的身体和灵魂为温床,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运行。
指尖似乎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刺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那刺痛不再局限于指尖,而是沿着手臂的经脉,向上蔓延了一小段,留下一道冰凉湿滑的轨迹。
他会被这东西彻底吞噬吗?变成某种非人的、只知“否定”与“弑杀”的怪物?还是在这过程中,就先因为无法承载这恐怖的信息和力量而崩溃?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映在窗帘上,变幻着迷离的色彩。这是一个科技昌明、神灵隐匿的时代。谁又会相信,在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身体里,正上演着一场关乎上古传承的、沉默而凶险的融合?
李青阳蜷缩起来,抱紧剧痛欲裂的头颅。博物馆里那些文物的低语,此刻仿佛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占据他全部意识的,是那来自混沌的厮杀景象,是那冰冷彻骨的“弑神”意志,以及体内那清晰无比的、异物生长的脉动。
他孤立无援。而变化,才刚刚开始。
最可怕的,或许不再是听见历史的哀嚎,而是历史最深处的、那些本应彻底沉寂的恐怖存在……正在通过他,重新感知这个世界。
(此处已添加书籍卡片,请到今日客户端查看)而他,对此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