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机括河上之谜
这是第五章《机括河上》第一部分《手中的牌》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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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机括河上 第一部 手中的牌"
夜色如墨,泼洒在机括河两岸。河水静静流淌,只有偶尔被风吹起的波浪,才在月光下泛起粼粼的银光。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夜晚的寂静。
林默独自一人站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背对着河面,望着远方模糊的灯火。他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青色长衫,在夜风中微微鼓动,显得有些孤寂。
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那批“货物”已经安全交到“朋友”手中,具体是谁,林默并不关心,他只知道,这些东西会像病毒一样,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开始扩散,带来他想要看到的混乱。
但完成任务的轻松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茫然。他站在机括河上,像是在一条分割了两个世界的河流边。一边是喧嚣、复杂、充满利益争斗的江湖,一边,似乎是他所逃离的那个、简单却同样充满危险的世界。
手中的牌,这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副早已习惯了的扑克牌。牌面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每一张都像是他过去经历的缩影。红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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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手中的牌
第五章 机括河上
1
带有玻璃前窗的木笼再次穿出王域的瀑布,刚进宫城就陡然一震停下。水流淌过铁制水管,发出嘶嘶的声响,高大的城门在木笼背后轰然关闭,卫士推开前门,让洛克、金和梅蕊因下去。十二名执政官的鹰眼卫士在门厅等待他们。他们默不作声,分作两排,护着洛克、金和梅蕊因前行。大概不是去上次那间办公室。众人经过灯光昏暗的走廊,爬上七扭八拐的楼梯,洛克时不时举头打量四周。
这样看,王域的确更接近于堡垒,而非宫殿。主走廊的墙壁全无装饰,空气中弥漫的是潮气、汗水、皮革和枪油的味道。水在墙壁内隐藏的管道间流动,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路上偶然也会见到仆役,见到鹰眼卫士,他们赶忙背靠墙壁,脑袋低垂,两眼望向脚尖。梅蕊因领众人走进一条毫无特征的通道,这里比适才的入口高了好几层,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精钢加固的大门。走廊尽头的拱窗中,淡淡的银色月光不时波动。洛克眯起眼睛,这才看明白,宫城的循环水道分出一条旁支,让水在玻璃窗上流淌。梅蕊因敲了三下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条细缝,一束柔和的黄色光线落进走廊,她挥挥手,要鹰眼卫士离开。卫士们踏着整齐的步点沿通道走远,她一只手轻轻推开房门,另一只手指指屋内。
“终于来了。我原本希望能更早些见面的。梅蕊因多半不是在你们常去的地方找到二位的吧?”斯特拉戈斯从座位上抬起头,房间很小,几无装饰,只摆了两把椅子,到处都是他在研究的文书。一名秃顶副手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手中也是几份文件,连招呼也没打。
“他们在巨人厅廊的内码头遇到了小麻烦。”待洛克和金走进房间,梅蕊因关好大门,“一对相当有水准的刺客。”
“真的?”斯特拉戈斯烦闷的表情不似作假,“这可能与什么事情有关?”
“我也很想知道,”洛克说,“正想折磨审问,梅蕊因却恰好现身,机会被直刺胸口的弩箭化为乌有。”
“护国大人,那时候女刺客正要用带毒的匕首向二位先生之一下手。我认为,就眼下而言,您是希望他们俩不受伤害的吧?”
“嗯哼。一对刺客。你们今晚做客罪塔尖吗?”
“是的。”金说。
“那么,应该不是雷昆。你们在他那儿的时候,他有的是下手机会。肯定和别的事情有关。肯定是你们早该告诉我的什么事情。科斯塔,说说看?”
“噢,执政官大人,恳求您的原谅。您有盟契法师做朋友,还有大堆间谍探子,肯定对我们的背景摸得一清二楚,您若是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别乱打岔,科斯塔。我打算让你们二位给我做事,可不希望收留什么人的血仇对象。知道刺客会是谁派来的吗?”
“真心诚意地说一句,我们半点头绪也没有。”
“你们把刺客尸体留在码头了?”
“现在肯定落在治安官手中了。”梅蕊因答道。
“到最后尸体多半要进堆场无底坑,但治安官会先让它们在停尸房放一两天。”斯特拉戈斯说,“找个人过去看看,记下体貌特征,刺青、标记,只要可能有意义,就不许漏掉。”
“没问题。”梅蕊因说。
“叫卫队长去办这件事,现在就去。结束后你知道该上哪儿找我。”
“遵命……执政官。”梅蕊因像是要说什么,但没讲出口,她转身开门,快步离开。
“您叫我科斯塔,”待门砰然关闭后,洛克说,“她不知道我们的真名,是吧?多有趣啊。您不信任自己的手下吗?斯特拉戈斯。难道不能像对待我们那样,给您的手下也系上狗绳?”
“我敢打赌,”金说,“嘿,光头佬,下班以后,老板若是想请你喝杯小酒,您只怕你总是却之不恭的吧?”斯特拉戈斯的副手皱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二位,”斯特拉戈斯快活地说,“请尽情戏弄我的私人炼金术士吧,离了他,我怎能‘给二位系上狗绳’呢?更不用说为你们预备解毒剂了。”光头男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洛克和金同时清清喉咙,换只脚立着,这是他们从小就共同养成的习惯。
“一看便知,您定是通情达理的好人,”洛克说,“我向来以为,没有毛发的光洁额头是天底下最高贵的东西,天气一变,您准会首先知道——”
“拉莫瑞,闭嘴。我们的人准备好了吗?”斯特拉戈斯把文书递给副手。
“是的,执政官。合计共四十四人。我亲自监督,他们明天晚上就可以各就各位。”
“很好。留下药剂瓶子,你可以走了。”副手点点头,收拢手边的文件。他将两个玻璃小瓶递给执政官,没再开口,转身离开,轻手轻脚关好房门。
“好吧,你们二位。”斯特拉戈斯叹息道,“总是很显眼,对不对?真不知道谁想要你们的小命?卡莫尔城未曾了结的仇怨?”
“未曾了结的仇怨实在不少。”洛克说。
“总有这种事情,对吗?好吧,我的人会尽量保护二位;你们二位呢,要给我尽量……低调。”
“这样的观点并非没有前例。”洛克说。
“没有我的指示,你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黄金阶梯和撒弗洛拉。我在内面码头额外布置了人手,必须去什么地方的时候,就从那儿出发。”
“诸神啊,我们没法这样做事!几天问题不大,但我们待在塔尔维拉的剩下日子里不可能永远如此。”
“这话有道理,洛克,比你了解的更加有道理。如果还有别人盯上了你们,我绝对不能容忍他们干涉我的事务。限制你们的行动,否则我让手下帮你们限制。”
“你答应过的,不会让我们和雷昆的游戏变得更复杂!”
“我答应的不是这个,而是毒药不会让你们和雷昆的游戏变得更复杂。”
“您孤身和我们待在这个石头小房间里,还希望我们循规蹈矩,未免太有信心了吧?”金说着朝前踏上一步,“您的炼金术士不会回来了,对吗?梅蕊因也是?”
“我需要担忧吗?伤害我,二位能得到什么好处?”
“极大的个人满足,”洛克说,“您假设我们是精神正常的普通人,假设我们他妈的在乎您那宝贵的毒药,假设我们不会随心所欲,一条胳膊一条腿地撕扯了您的身体。去他妈的后果。”
“我们非得这样说话?”斯特拉戈斯跷起二郎腿,面露备感无趣的神色,“我想到过,二位个性顽愚,内心深处不免有几分反抗情绪。所以,给我听仔细了——如果你们自己离开这个房间,没有我在身旁,走廊里的鹰眼卫士见到你们就会当场斩杀。如果二位用任何手段伤害了我,请允许我重复先前的承诺,我会以十倍程度伤害二位中的一个,另外一人将被迫在旁观看。”
“你,”洛克说,“就是一摊脱皮症病人屙的山羊脸孔稀屎。”
“这话够新鲜。”斯特拉戈斯说,“要知道,你们完全在我的力量掌握中,烦请告诉我,这让二位的处境如何?”
“十分他娘的窘迫。”洛克嘟囔道。
“差不多吧。那么,二位先生,你们能否暂且搁下自尊心受创引发的幼稚报复心,好好接受我指派的任务呢?能否仔细听我讲解计划,别再乱爆粗口了呢?”
“可以。”洛克闭上两眼,深深叹息,“金,我想咱们没别的选择了。”
“真希望我有不同见解。”
“先这样吧。”斯特拉戈斯站起身,推开门,示意洛克和金跟他走进通道,“让我的鹰眼士兵带你们去我的花园,我有些东西要给二位看……然后,更隐秘地讨论你们的任务。”
“您究竟要拿我们怎么样?”金问。
“简单来说,我有一支海军驻扎在宝剑码头,却没什么作为,因为钱款和材料全得仰仗至高会提供,若是没有靠得住的理由,我无法让他们大张旗鼓出动。”斯特拉戈斯笑笑,“所以呢,我打算送二位出海,替我寻找那个理由。”
“出海?”洛克说,“你他妈的疯——”
“带去我的花园。”斯特拉戈斯抛下命令,自行转身离去。
2
这哪里是什么花园,简直是一座森林,在王域北角绵延伸展,长度足有数百码。微微放光的银色藤蔓攀住树篱,在摇曳树影间勾勒出逶迤小径。靠着某种天然炼金作用,藤蔓造出月色般的光亮,给两名盗贼和他们的护卫指引着铺了砾石的道路。天空中,几个月亮虽已升起,此刻却都落在了十五层高的黑暗宫城背后,从洛克和金所处的位置,一个也望不见。
芬芳的空气潮湿而稠密,盖住了东方天际的阴云正酝酿着雨水。黑暗的树林中传来不明出处的翅膀扑腾声,淡金色和朱红色的亮点在枝干间穿梭,仿佛淘气的小精灵。
“灯笼甲虫。”虽说不情不愿,但金依然深深为之吸引。
“想想看,要花多大力气运送,才能在祖灵玻璃上堆积足够多的土壤,好让树木生长……”洛克悄声说。
“当公爵真好,”金说,“执政官也不赖。”花园正中是一幢低矮的建筑,形如船库,为之照明的炼金灯球取的是塔尔维拉纹章中的蓝色。洛克听见水波拍打石头的微弱声响,很快便看到了声音的出处,那幢低矮建筑背靠着一条黑幽幽的水渠,宽度大约二十尺。水道仿佛人造河流,蜿蜒钻进堪比森林的花园。洛克忽然明白过来,灯球照亮的建筑不止形如船库——它就是一座船库。更多士兵在黑暗中现身,四个人跟在两条体型巨大的黑色犬只背后,狗身披坚甲,半是带领半是拖拽地走在前面。两条狗腰高几近于人肩,宽度也与人相仿,它们露出巨齿,轻蔑地闻了闻两名盗贼,喷了个鼻息,拖着身后的人一路走进执政官的花园。
“来得正好,”斯特拉戈斯在狗队后几步的地方现身,“都准备好了。你们俩,跟我来。剑绝,你和手下告退吧。”鹰眼卫士原地转身,动作整齐划一,朝宫城方向行去,靴子踏在砾石地面上,发出微弱的嘎扎嘎扎声。斯特拉戈斯对洛克和金招招手,领了他们走向水边。
寂静的水面上停了艘小船,系在船库旁的拴柱上。小船应该能容下四人,船头船尾各有一排皮革座椅。斯特拉戈斯又打个手势,这次的意思是让洛克和金坐进船头座位。洛克不得不承认,这感觉相当惬意,他把身体摊在舒适的靠垫中,胳膊随意摆在舷缘上。斯特拉戈斯在他们之后上船,小艇为之轻轻摇摆,他解开系绳,坐进留给自己的座位,拿起船桨,从左边舷缘放下水。
“坦纳,”他说,“帮个忙,点起船首的灯球。”金回头望去,发现小船他那一侧有个多面玻璃挂灯,其中装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炼金灯球。他摆弄了一阵灯球上的黄铜转盘,终于让灯球中的蒸汽混合起来,迸发出光亮。透过多面玻璃,灯光如天蓝色钻石般向水面投下叠影。
“瑟林王朝的公爵们建造宫殿时的杰作。”斯特拉戈斯说,“一道水渠,切进玻璃,深度达八码,仿佛私有的河流。花园围绕水渠而建,我们执政官连同王域一起继承了这个场所。我的前任觉得静水就已不错,而我又做了少许修改。”说话间,水流拍打河道两侧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不规则。洛克忽然明白过来,这逐渐变大的汩汩声响竟来自奔流于河渠中的一道水流。水面涟漪起伏,犹如黑色丝绸,船首灯笼的反光也随之弹跳跃动。
“这是巫术不成?”洛克说。
“艺巧,拉莫瑞。”小船缓缓漂离水渠岸边,斯特拉戈斯用手中的单桨把船划到小河中央,“今夜从东方刮来大风,驱动了花园远端的风车群。风车给水渠底下的轮机提供动力;若是没有风,四五十人也能用手摇动曲柄,让机括装置运作。只要我心情好,随时都能有水流。”
“找个密闭房间放屁,谁都能说他会召唤风神。”洛克说,“我不得不说,这花园……它的风雅实在超过了我愿意给您的评价。”
“您对我的审美情趣能有正面评价,这实在让我喜出望外。”斯特拉戈斯在寂静中划了几分钟船,绕过一个大弯,银色藤蔓悬在岸边,低垂的枝叶间,飒飒风声不绝于耳。水流越来越强,机括之河的气味渐渐包围了三个人——虽说并不难闻,但比起洛克记忆中自然池塘和河流的味道来说,多了一些死气沉沉,少了几分生机勃勃。
“这条河想必是封闭式吧?”金说。
“蜿蜒逶迤,但的确如此。”
“那么,呃……请允许我问一句,您这是带我们去哪儿?”
“到了便知。”斯特拉戈斯说。
“说到这个问题,”洛克说,“您是否介意回到我们早先的话题上?您的某名卫兵肯定是打坏了我的脑袋,否则我怎会听见您说要我们出海?”
“我是这么说的,你们也将这么去做。”
“倒是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您是否熟悉,”斯特拉戈斯说,“鬼风群岛的自由舰队?”
“略有耳闻。”洛克说。
“铜海上的海贼叛乱,”金谨慎地说,“六七年前的事情,最后给镇压下去了。”
“是我镇压下去的。”执政官说,“七年前,鬼风群岛上那群该死的傻瓜,脑子出了问题,竟然想谋权获利,声称他们对铜海航运有抽税的权力——如果说抽税的意思是登船后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的话。他们有十来艘装备不错的船只,还有十来群还算称职的船员。”
“博内尔,”金说,“他们追随的船长叫博内尔,是吗?罗莱拉·博内尔。”
“没错,”斯特拉戈斯说,“博内尔和她的蛇怪号。她曾是我手下的军官,蛇怪号曾是我的船,直到她举起反旗为止。”
“可见您是多么讨人喜欢、平易近人的老板啊。”洛克说。
“这群强盗袭击了尼科拉和维尔维拉佐,以及附近沿岸的几乎每个小村落。他们把船开到可见宫城的范围内,我的军舰一出去迎战,他们便逃向海平线。这是我前任与卡莫尔交战以来,维拉城遇到的最大挑衅。”
“我记得事情没多久就平息了。”金说。
“半年左右吧。宣布抽税权是他们衰落的开始。海盗擅长打带跑的战术,可一旦宣布了政治诉求,便会遭到正规军的围剿。在外海面对面作战的时候,海盗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海军将士。我们在尼科拉附近水域痛击他们,半数海盗船沉下洋底,剩下那些逃回鬼风群岛,尿了一路的裤子。博内尔最后进了乌鸦笼子,悬在堆场无底坑上。她眼巴巴看着船员被扔下深坑,然后我亲手砍断绳子,让她去和手下做伴。”洛克和金陷入沉默。斯特拉戈斯调整船只航向,水中传来微弱的嘎吱声。人工河前方隐约出现又一处转弯。
“那次小小示范,”执政官继续道,“让海盗成了铜海上的冷门行当;从那之后,诚实商人的好日子也来了。当然,鬼风群岛仍旧有海盗出没,但他们不敢进入塔尔维拉三百海里之内,也不敢接近尼科拉甚至海岸线。我的军舰无事可做,这三四年来,只能在海关纠纷和瘟疫船上消耗生命。安静的时光啊……繁荣的时光啊。”
“您的任务不正是保证市民平安吗?”金说。
“坦纳,你似乎读过不少书,你的书本肯定教过你这个道理——士兵们流血牺牲,守护和平岁月,而在和平中受益最多的人,却总是最容易忘记流血的人。”
“至高会,”洛克说,“胜利让他们紧张了,对吗?人们喜欢胜利。胜利让人们推崇将军和……独裁者。”
“聪明,拉莫瑞。商会帮我出海剿灭海盗,这符合他们的利益。”斯特拉戈斯说,“而在事后绞杀我的海军,这同样符合他们的利益。和平的红利……赎走了半数船只,让它们改为民用,将好几百训练有素的军人从花名册上除名,好叫商人雇他们干活……训练军队靠的是维拉人的税赋,至高会和他们的搭档却要窃取果实。过去如此,现在如此,铜海恢复和平,七髓王国内部纷争不断,拉塞因没有海军,卡泰因距离太远,不构成威胁。世界的这个角落竟如此平静。”
“你和至高会既然这样互相看不顺眼,为何他们不干脆切断你的资金来源?”洛克躺进小船一角,左手悬在舷缘外,抚摸着温暖的河水。
“相信他们只是还没找到机会。”斯特拉戈斯说,“城邦宪章保证了我的最低预算,直接来自全城一半收入。尽管税务官和审计官全隶属他们阵营,他们也捏造出许多高明的谎言,想连那份资金也削减掉,还把我手下管财务的伙计撵得鸡飞狗跳,然而有些自主资金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砍去。若是碰到需要的时候,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注入金钱和补给,让我的力量重新壮大。和平时代,他们连一个辛提拉也不舍得给我,这些人已经忘了一开始建立执政府的目的。”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洛克说,“照理说,卡莫尔答应不继续踢你们的屁股之后,您的前任不是应该……怎么说呢……解散了他的办公室吗?”
“常备力量才是职业化的力量,拉莫瑞。士兵就得时时历练,不停受训,像样的军队,无论陆军还是海军,都不是凭空变出来的。下次危机降临,塔尔维拉不会有三四年时间可供建立防卫力量。至高会,嚷嚷什么‘反对独裁’、‘公民至上’的天真胡话数他们嗓门最大,待到大难临头,溜得最快的只怕还是他们:卷了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全世界无论哪个犄角旮旯,只要肯收留他们,他们就立刻登船而去。这些人绝不会守护塔尔维拉,也不会为她而死。就我而言,我对他们的仇恨不只出于个人喜好。”
“您对许多大商人的角色定义,在他们而言颇有异议,这点我早就有所耳闻。”洛克说,“但不知为何,对于这番对话即将引向何方,我忽然有了一种极为激烈的预感。”
“我也是,”金清清喉咙,“我似乎看到,在您的权力日益衰落的时候,若是铜海某处有什么波折浮上海面,那将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您说是不是?”
“很好,”斯特拉戈斯说,“七年前,鬼风群岛的海贼开始崛起,让塔尔维拉的人民乐于接受我引荐给他们的海军力量。他们若想向我求助……而我又能再次扑灭叛乱,那将是多么好的事情呀。”
“派我们出海,替您寻找一个借口,您刚才是这样说的吧?”洛克说,“派我们出海,您的脑浆是不是在脑壳里头发酵膨胀了?您哪根神经搭错了位置,居然希望我们俩能去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地方,替您组建一支该死的海贼大舰队,还要说服他们敲锣打鼓地来你手上送死?上次把他们按在桌子上,狠狠搞了一顿的不就是这支海军吗?”
“你们说服了卡莫尔的贵族,按照你的计划把财物丢进大海。”斯特拉戈斯不动声色道,“他们最爱的就是钱币,而你却仿佛摘果子一般从他们手中拿走了许多钱币。你们智胜了一名盟契法师。你们智胜了巴萨维大佬,让他颜面尽失。你们甚至逃脱了让巴萨维大佬全军覆没的陷阱。”
“不是每个人都逃脱了。”洛克低声说,“不是每个人,混球。”
“我要的不只是探子,我需要能煽风点火的人。您二位落入我手中的时机实在好极了。你们的任务,你们的目标,是在铜海掀起腥风血雨。我要船只遭到洗劫,从维拉到尼科拉,都不放过。我要至高会敲我的门,恳求我收下更多金币、更多船只、更多责任。我要塔尔维拉南方的商船扯起风帆,逃回港口。我要保险业的承包人一个个尿湿裤子。我知道,结局也许不尽如人意,然而,我向诸神起誓,无论你们给我什么,我都肯接受。拉起一支海盗大军,必须是维拉人好些年没见过的规模!”
“你疯得不轻。”金说。
“我们会洗劫贵族,我们会翻墙入室。我们会爬下烟囱,会溜门撬锁,会抢掠马车,会突入金库,会玩许多种类的纸牌魔术。”洛克说,“我还知道怎么割了你的蛋——如果你还有蛋——换上一对大理石珠子,而你要一周之后才发现。可是,我实在不得不告诉你,天底下还有一种犯罪方式我们没有接触过,从来没有,那就是他妈的海盗!”
“碰到与这伙特定人群打交道的场合,我们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金补充道。
“在这件事情上,和许多别的事情一样,我的思路要提前好几步。”斯特拉戈斯说,“和鬼风海盗打交道的时候,你们不会遇到任何麻烦,因为二位即将成为极有名望的海盗。具体来说,是一艘海盗单桅纵帆船的船长和大副。”
3
“您已经不是普通的疯癫了。”洛克沉吟几刻,脑中闪过许多狂乱的念头。
“和您比起来,扯了嗓子胡乱吼叫的疯癫简直是神赐的理性状态,睡在阴沟里撒尿自己喝的人见了您也要躲开。别看您昂首阔步,意气洋洋,其实却是对月高嗥的病人。”
“没想到打心底里想要解毒剂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呃,您赠予我们的是何等尊荣的选择呀……死于慢性毒药,或是死于愚言蠢行!”
“冷静点儿。”斯特拉戈斯说,“你们在极度复杂的处境中尚能左右逢源,逃出生天,身具如此才能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实在不怎么高兴,”洛克说,“您对我们过去的胡作非为大加赞赏,却又拿来当借口逼迫我们做更加冒险的事情。我说,若是真心希望我们为您效劳,那就派出经验范围内的任务吧。这难道很不容易理解?我们只想说这些劳什子我们屁也不懂,什么风向、天气、船只、海盗、铜海、船帆、绳索、鬼风群岛,呃……天气、船只——”
“我们在船方面的经验,”金说,“只有三条,上船、晕船、下船。”
“这点我也想到了,”斯特拉戈斯说,“过刀口舔血日子的船长,想要统领手下船员,他必须拥有的最重要的东西,乃是超凡的人格魅力——领袖才华、决策能力。流氓非得用铁血手段统治。我相信你做得到,拉莫瑞……如果需要的话,扮得出。许多因素综合起来,你实在是我找得到的最佳人选了。普通人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你却能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子。另外,你的朋友,金,他能巩固你的统治地位——善于近身作战的斗士在船上颇受尊重。”
“哈,好极了。”洛克说,“我有魅力,金有拳头。有这两样,我想得到的不利因素顿时——”
“至于水上技艺方面,我会调遣一位经验丰富的领航员。他教授你们基础知识,出海之后假装听从命令,实际上却帮你们做适合的决定。还不明白吗?我只希望你扮演一个角色……让角色真实可信的专业知识全由他提供。”
“文拿坡萨在上,”洛克说,“是动真格的,希望我们出海,还诚心诚意想要我们成功?”
“完全正确。”斯特拉戈斯说。
“毒药呢?”金说,“你难道会给出足量的解毒剂,放我俩啸傲铜海,我们为何要那么听话?”
“不尽然。二位每两个月要回塔尔维拉报到一次。我的炼金术士说过,六十二天到六十五天是延缓发作的最长时限。”
“给我等他妈的一分钟,”洛克说,“两个狗屁不通的水手为了扮演冷面海盗,还盼着某某人能让我们看起来更够格,不得不押后对付雷昆的计划,冒了诸神才知道的风险出海替你卖命,你居然还要我们两个月回家报到一次,我们难道是他妈的吃奶孩子不成?”
“去鬼风群岛大约要走两到三周,回程也差不多。算上来回,你们每次都有充足的时间做事,花多少个月都可以。愿意把行程安排控制得多么精准,那是你们的事情。你们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
“不!”洛克不由得大笑,“说真的,我不明白!”
“我要听取进度汇报。我或许会有新命令、新消息给二位;你们说不定也有新请求、新建议。保持有规律的接触,这实在太有道理了。”
“万一我们时运不济,遇上那种……那种,他妈的,金,怎么说来着?没有风的地方?”
“无风带。”金说。
“对,”洛克说,“就连我们也知道,不能指望风和帆总给你恒定的行驶速度;诸神赐予你什么,你就得到什么。难说我们不会碰上风平浪静的日子,困在塔尔维拉之外五十海里的地方,熬到第六十三天冤死当场。”
“存在这种可能性,虽说微乎其微。我很清楚,交给二位的这项任务中存在许多的风险因素,然而,高额回报的可能性依然迫使我不得不押下赌注。好吧……讨论暂且到此为止。请看,就是我领二位来看的东西了。”前方黑沉沉的水面泛起一阵金色波纹,浅淡的金色线条仿佛在水面上空浮动。待到船开近了,洛克发现一件宽阔的黑色物体完全笼罩住了人工河流,从左岸到右岸,丝毫不漏——那是一幢什么建筑……帘布自建筑垂向水面,而那金色波纹则是帘布上的缝隙。小船碰到那层障碍物,略略花了些力气才驶进去,洛克撩开面前潮湿厚实的帆布,堂皇的阳光陡然出现在船前。
这是一个有着四壁和屋顶的花园,高度超过四十尺,种满了柳树、巫木、橄榄树、柑橘和琥珀棘木。黑色、棕色、灰色的树干在岸边挤成一片,藤蔓缠绕枝杈,枝杈伸向屋顶,叶子犹如亮闪闪的星座群,第二层屋顶般遮在河流上方。至于真正的屋顶,它正在绽放耀眼光芒,湛蓝的天空亮如正午,丝丝白云在枝叶间半隐半现。洛克仰头径直向上望去,太阳透过重重树影送下缕缕炽烈金光,阳光落在洛克右脸上,灼得他生疼……可此刻外面却是深更半夜。
“炼金术,巫术,或者两者皆有。”金说。
“有些是炼金术,”斯特拉戈斯语调和缓而狂热,“天花板是玻璃,云彩是烟雾,太阳是盛着燃烧的炼金油料的容器,还有反射光线的镜子。”
“足够让这座森林在室内生存?了不起。”洛克说。
“光度也的确足够,拉莫瑞。”执政官说,“不过,若是你肯仔细瞧瞧,便会发现屋顶下我们身旁没有真正的活物。”洛克和金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斯特拉戈斯侧转船头,靠上一边河岸,水道在此处变窄,收至十尺左右,好让两岸容纳更多巨树、灌木和藤蔓。斯特拉戈斯伸手攀住一棵树,让船停下,另一只手指向天空,这才开口说话。
“机括花园配我的机括河流。这里没有真正的植物,全是木料、黏土、管线、丝绸;涂绘、染色、炼金术法。一切都出自我的设计,艺巧匠人和助手们花去六年时间建造。我的机械溪谷。”赞叹之余,洛克意识到执政官说的是真话。除去天顶飘拂的缕缕白烟,花园中一片不自然的死寂,静得怪诞。空气在密闭空间中无法自行流动,触鼻尽是死水和帆布的味道。若不是机括花园,这里该弥漫着森林的气息,该有泥土、鲜花和腐殖质的强烈味道。
“在您眼中,拉莫瑞,我依然是喜欢关起门放屁的人吗?看哪,我能使唤风神……”斯特拉戈斯把右臂举过头顶,人造花园中骤然响起飒飒风声。气流拨弄着洛克的头发,风力渐渐增强,直至成为正面吹拂的一股微风。周围的枝杈和叶片随之轻轻舞动。
“雨也一样!”斯特拉戈斯叫道。他的声音响彻水面,消失于忽然活了过来的森林中。顷刻间,空中开始降下温暖的薄薄水雾,水珠形成的雾霭被风卷起,瞬时刮遍了虚构的绿色丛林,将小船包裹其中。雨滴旋即落下,打出柔和的噼啪节拍,让机括河流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洛克和金在外套下缩起身子,斯特拉戈斯放声狂笑。
“不只如此,”斯特拉戈斯喝道,“连暴风雨也要受我差遣!”气流变强,裹挟了雨水和雾气扑向三人。小河波涛汹汹,仿佛前方某处冲来一股逆向水流,白色浪花冲刷船身,河水如同沸水。小船摇得洛克和金昏然欲呕,斯特拉戈斯紧紧抱住他那株树木。雨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洛克必须要手搭凉棚才能视物。团团浓厚黑雾在头顶翻腾,遮蔽了人造太阳。森林充满勃然生气,枝叶在雨雾中猛力挥动,假造的花园似乎和隐形的鬼魂开战了。
“可惜持续不久。”斯特拉戈斯说,也不见他做什么手势,大雨就开始渐渐隐退。
森林停下了癫狂的舞蹈,先是转为柔和的飒飒响动,最后重归寂静;河流中的浪涌也缓缓平息,几分钟之内,安宁又降临在了机械花园中。雾气在枝叶间萦绕,慢慢散尽,太阳在越来越淡的“云层”间探头探脑,成千上万的树干、枝杈和叶片滴着雨水,声音在密闭空间中回荡,听来让人颇为舒心。洛克甩甩脑袋,把湿发从眼睛里拨出来。
“这……他妈的太异常了,执政官。我不得不这样说。还没见过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东西。”
“瓶子里的花园,瓶子里的天气。”金说。
“为什么?”洛克替自己和金两人问。
“提醒,”斯特拉戈斯放开手,让小船缓缓飘回水流正中,“提醒我,人类的技艺和思想能创造出何等伟业;提醒我,这座城市——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地方——能制作出何样造物。我告诉过您,我的王域是艺巧之物的储藏室,您可以把它们当作秩序的果实……我必须守护和保卫的秩序。”
“破坏塔尔维拉的海洋贸易怎能守护和保卫秩序?”
“短暂的牺牲,换来的是长期的收益。这城市有潜力绽放鲜艳花朵,拉莫瑞,绽放无上光彩。想想看,若是瑟林王朝没有分崩离析,变成争战不休的各个城邦,几百年的和平发展之后,它将建立何等伟大的世界啊!一切悲惨与不幸终将过去,某件事物即将浮现世间。塔尔维拉拥有无可匹敌的炼金术士和艺巧匠人,几日路程外的瑟林学院拥有出类拔萃的学者……此处,将是新的起点!”
“马克西伦,亲爱的。”洛克挑起一边眼眉,乐呵呵地说,“我知道您重任在肩,但我实在没有料到,您的内心闷骚成这样。好吧,就要了我的身体吧!金不会在意的。他是个真正的绅士,知道何时该转开视线。”
“爱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吧,拉莫瑞,但听清楚我说的每一个字。聆听,并理解,该死的。你刚刚看见的场景,”斯特拉戈斯说,“需要六十名男女方可完成。监察员等我的信号,炼金术士制作水雾,藏在地下的工人鼓动风箱,造出吹风的效果。另外几十个人的任务只是拉扯线弦——人工树木由金属线绳牵动,和偶人傀儡原理相似,好让枝叶挥舞的动作更加逼真。一队训练有素的人员时刻等待,就为了让小船上的三个人看一场五分钟的奇景。换了前几个世纪,他们的技术和艺巧是决计不可能达到同等效果的。
“有了时间,还能发展出什么?三十个人也能完成的时候呢?十个人?一个人?如果更好的装置能产生更强劲的风,更猛烈的雨,更汹涌的水流呢?如果控制机械变得更加灵巧,功率也更加巨大,让这一切不再是观赏的奇景呢?如果我们能让机械改造万物,控制一切,甚至包括人类自己呢?我们的躯体?灵魂?我们蜷缩在祖灵世界的废墟中,屈服于卡泰因人的魔法下,然而,凡俗男女也能够拥有同等的力量啊。给我几个世纪,若是诸神愿意庇佑,凡俗男女就能降伏这些力量!”
“而这些华丽壮阔的前景,”金说,“不知怎的,竟然就寄托在要两个人出海替您冒充海盗这桩小事上了。”
“只要塔尔维拉的前途还把持在那些压榨黄金如挤牛奶的人手中,她的没落就指日可待。一旦危险来临,他们就会逃向地平线。我需要更多的权力,实话实说,哪怕不择手段,来贯彻我身后那些人的意愿。你们的任务如果成功了,就能打开一扇通往光明前景的大门。”斯特拉戈斯哈哈一笑,摊开双臂,“你们是盗贼,我给你们的是一个机会,要你们偷取历史本身。”
“这似乎不怎么诱人,”洛克说,“同账房里的金币和头顶上的屋顶相比。”
“你们憎恨卡泰因的盟契魔法。”斯特拉戈斯淡然道。
“的确如此。”洛克说。
“瑟林王朝的最后一名帝君想用魔法与他们开战。巫术对巫术。他失败身亡。用卡泰因擅长的魔法无法打败他们,他们想方设法,确保世界上没有哪股势力拥有能与之匹敌的巫师,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力量上。要打败他们,必须通过这些。”他放下船桨,挥动双手,“机械,艺巧,炼金术,工程学;心智结出的果实。”
“凡此种种,”洛克说,“这一坨荒谬绝伦的计划……更加强大的塔尔维拉,征服世界的这个角落……就是为了干掉卡泰因?虽然我不能说这念头让我不开心,但为什么呢?他们怎么你了,让您产生出如此伟大的想法?”
“二位有谁知道,”斯特拉戈斯说,“一种名叫错觉术的古老技艺?在历史书上读到过吗?”
“略有耳闻,”洛克说,“虽然不多。”
“曾经存在过的一种幻觉艺术——假魔术,根本不是真巫术,只是漂亮的演技——广泛流传,是相当挣钱的行当。普罗大众花钱在街角观看;瑟林王朝的贵族花钱在私有庭院观看。可是,那种文化已然灭亡,那种技艺早已失传,出千作弊的高手或许还懂得些许皮毛。盟契法师野狼般在各处城邦猎杀此种技艺的习得者,只是为了扑杀有可能的潜在对手。理智的人再也不敢公开宣称自己懂得魔法。恐惧杀死了这种古老的传统艺术,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盟契法师,这群人的存在扭曲了我们的世界。他们用无数种政治以外的方式奴役人类,我们可以花钱雇佣他们做事,这不过是一种幻觉。那小小行会凌驾于我们的一切计划、各种梦想之上。对法师的恐惧毒害了人类,直至雄心壮志的深刻内核。
恐惧让人们不敢设想更伟大的前景……放弃了重建伟大帝国的决心。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给二位下毒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无论相信与否,我都极度敬佩你们敢于反抗盟契法师的勇气。法师向我出卖你们,为的是惩罚和报复;我却不愿遂他们心意,我请求二位伸出援手,帮助我打败盟契法师。”
“简明复述如下,”金说,“我们被迫替您卖命跑腿,理当无怨无尤义无反顾,因为听起来这实在是某种了不起的特权。”
“我不需要借口去憎恨盟契法师,”洛克说,“不憎恨,也不想与之作战。我已经当面嘲弄过他们了——或多或少。金和我都一样。另外一方面,您究竟有多疯狂,才会认为他们有可能允许你积蓄起足以击溃他们的任何力量?”
“我在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了,”斯特拉戈斯说,“我只是想播撒一粒种子。看看你周围的世界吧,拉莫瑞。看看世界给出的各种线索吧。炼金术在世界各地都广受应用,对不对?它为房间照明,治疗我们的伤痛,避免食物腐败……还让汽酒更好喝。”他对洛克和金笑笑,志得意满,“炼金术乃是一种低阶魔法,但盟契法师却一直未曾试图禁绝或控制它。”
“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洛克说。
“错了,”斯特拉戈斯说,“因为炼金术对许多事情而言太过必需。禁绝炼金术等于不让我们喝水引火,那就太过分了,会逼迫我们为了生活的权力反抗,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流淌多少鲜血。盟契法师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并非万能。待到某天机会来临,我们势将一举超越他们加于我们的桎梏。”
“多么动听的床头故事啊。”洛克说,“不如您就此话题写本小册子吧,我肯花钱请人抄写十册。可此时此刻,正在搅扰我等生活的却是大人您。你硬生生把我们和某件事情分开,想让我们花费的时间和力气尽付东流。”
“我打算修订先前提出的条款,”斯特拉戈斯说,“假如二位顺利完成任务,我将提供一笔财物补偿。”
“多少?”洛克和金同时开口。
“不设限度,”斯特拉戈斯说,“按照我的所得,按比例奖赏二位。你们让我多高兴,我就让你们多高兴。明白这意思?”洛克瞪了斯特拉戈斯几秒钟,挠挠脖子。斯特拉戈斯又在耍心眼:先晓之以崇高理想,再诱之以丰厚回报。这种过河即可拆桥的局面堪称经典。没有任何强制性的理由让斯特拉戈斯不得不兑现承诺,他愿意怎么许愿就怎么许愿;待到洛克和金完成任务,也没有任何原因必须留下他们的性命。
洛克与金对视片刻,抓了几次下巴,这是两人间最简单的手势信号:撒谎。金深深叹息,用手指敲了几下他那侧的舷缘。他和洛克意见相同,斯特拉戈斯坐在几尺之外,最好还是别用什么复杂的肢体语言。他的也很简单:同意。
“想法倒是不错。”洛克凭空在话声中添了几分审慎的乐观。知道和金思路一致,这总能让他抖擞精神,戴上更可信的假面具。
“成事之后的一堆索拉里金币,可以大大减缓我们对于受雇环境的厌恶。”
“很好。二位的热忱对于完成任务或有积极作用,这是我的唯一考量。”
“请允许我实话实说,这项任务,需要天底下能找到的所有推动因素。”
“莫要思虑重重,拉莫瑞。请向后看一眼——我们即将抵达小小河谷的尽头了。”小船驶向另外一重垂下的帆布帘幕。按照洛克的粗略估计,这个人造花园包围的土地在长度上至少有八十码。
“和太阳道别吧。”执政官说完,小船便滑出了帘幕,回到闷热的黑夜中。月色如水,灯笼甲虫随风飞舞,真正森林的气味芬芳四溢。左近有护卫犬只咆哮了两声,接到要它安静的指令,又闭上了嘴巴。洛克揉揉眼睛,等待它们重新适应黑暗。
“本周开始训练。”斯特拉戈斯说。
“什么意思,训练?你还有大堆问题没有呢。”洛克说,“我们的船在哪儿?我们的船员在哪儿?我们该怎么成为著名海盗?有成千上万条该死的细节要讨论——”
“该谈的时候自然会谈。”斯特拉戈斯说。洛克居然开始对执行计划提出建设性的意见,这让他说话间不禁带了两分确凿无误的满意语气。
“听闻二位经常在镀金修道院用餐,花几天调整作息时间吧,每天日出而作。到了王位日那天,请在修道院吃早饭,梅蕊因会去找二位。她将一如既往为你们指引命运的方向,你们从那天开始训练。训练会占用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因此请勿制定别的计划。”
“我操,”金说,“为何不让我们先了结掉雷昆的事情?花不了几个星期就能结束,然后我们完全听从您的安排,绝无分心之虞。”
“我考虑过这样做,”斯特拉戈斯说,“答案是不。请押后。我希望二位心里有个好念想,免得不认真替我完成任务。另外,我没有几周时间可以浪费。我需要你们一个月内出海。六个月是最高上限。”
“一个月,从可爱又无知的旱鸭子变成他妈的职业海盗?”金叫道,“诸神啊。”
“这个月一定会很忙碌。”斯特拉戈斯说。洛克呻吟起来。
“你们接受任务了吧?抑或是我该扔掉解毒剂,替你们安排牢房,好让我观察毒药的效果?”
“给我准备好天杀的解毒剂,确保我们每次回来都能拿到。”洛克说,“另外,请认真考虑一下,待到事情结束,你愿意花多少金币打发我们欢天喜地离开。按照我的看法,您是那种总会过低估计酬劳的老板,因此还烦请多多计算。”
“奖赏与结果是成正比的,拉莫瑞。赏金,以及你们的两条小命,等赤旗在城邦水域再次飘扬、至高会乞求我拯救维拉城的时刻,你再把心思放在算计奖赏上吧。那个时刻。不可能提前。明白我的意思?”撒谎。洛克告诉金。尽管他确信这并非必须,但也同样确信金对他的厚颜无耻亦会激赏不已。
“就全听您的吩咐了。若是诸神肯大发慈悲,我们会捅开鬼风群岛剩下还值得搭理的那些个马蜂窝。再说,我们本也别无选择,是吗?”
“的确如此。”斯特拉戈斯答道。
“你知道呵,洛克。”金用随意交谈的语调说,“我觉得吧,世界上肯定有些盗贼,他们只会做彻底正常、绝不复杂的小小恶行。有朝一日,我们实在该去找几位出来,问问他们秘诀究竟何在。”
“答案或许简单得难以置信,那就是和这种他妈的混球离得越远越好。”洛克一边说,一边对执政官打个手势。
4
小船结束了它在人工河流上的环行,一队鹰眼士兵正等在船库门外。
“拿着。”待一名士兵接过船桨,斯特拉戈斯开口说道。他从衣袋中取出两个玻璃小瓶,递给两名卡莫尔盗贼各一。
“你们的第一次缓刑。毒药要等段时间才能对二位下手了。接下来几周时间内,我不用再担心你们的健康啦。”洛克和金接过小瓶,喝药的时候都不时作呕。
“味道像白垩。”洛克边擦嘴边说。
“可惜价钱要昂贵许多。”执政官说,“把瓶子还给我。瓶塞也要。”洛克叹了口气:“盼着您忘记这回事显然只是奢望。”卫兵押送两名盗贼返回王域宫城,斯特拉戈斯把小船系回拴柱上。他直起腰,伸展身体,又感觉到骨节喀吧作响,髋部、膝盖和手腕阵阵剧痛。该死的风湿病……虽说他没有输给岁月,依然比绝大多数六十许的人活得健康,然而他内心深处却也明白,他不可能永远跑在时间前头。永寂女神迟早要来请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跳舞,无论他有否完成尘世的工作。梅蕊因等在船库不亮灯一侧的阴影中,动也不动,安静得仿佛等待食物上门的蜘蛛,直到她主动现身,斯特拉戈斯这才注意到她。多年习惯让他没有表现出受惊的样子。
“谢谢你救了他们两人,梅蕊因。过去几周之内,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只是依照指示办事而已,”她说,“您确定他们两人真的符合要求,能够执行您的计划吗?”
“亲爱的,在我的城邦,他们俩在所有方面均处于劣势。”斯特拉戈斯眯起眼睛,望着渐行渐远的洛克、金和护卫的士兵,他们旋即消失于花园之中。
“盟契法师把他们打包送给我,他们的每一步棋都早已被我看穿。这两人不习惯受制于人,但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我都知道他们会乖乖听话做事的。”
“您得到的线报能给您如此大的信心?”
“不仅仅是线报,”斯特拉戈斯说,“雷昆显然还没杀死他们,对吧?”
“应该是的。”
“他们会为我所用的,”斯特拉戈斯说,“我读得懂他们的心。日复一日,怨气会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将是忠诚。他们很快就会乐在其中。等他们开始享受那种生活……我真心认为他们将乐在其中,前提是他们能活下来。我非常确信,没有哪个探子比他们更适合这项任务。”
“那么,我是否可以向我的主上们报告,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呢?”
“是的,我想可以这样说。你尽管去报告吧。”斯特拉戈斯望着身旁女人苗条的身影,叹了口气,“让他们知道,事情将在一个月左右之后开始。为他们着想,希望他们准备好承受结果了。”
“谁也无法准备好承受那样的结果。”梅蕊因说,“那意味着即将泼洒两百年来最多的鲜血。我们只能期待,若是一切安排得足够妥当,倒霉事绝大部分都会落在别人头上。敬请原谅,执政官,允许我告退,去撰写寄给他们的信件。”
“没问题,”斯特拉戈斯说,“顺便捎上我的问候,还有我的祈祷,希望我们能够继续繁荣昌盛……彼此都是。”
最后回想
自带绳索的绞刑
1
“喔,多么完美的地点,正适合一头栽下去寻死。”洛克说。他从萨隆科伯返回已有六个月。四把一套、做工精美的椅子安全地锁在堪蒂萨花园的私人储物室里。塔尔维拉的深冬时节,凛冽寒风统治了这个地区,若是不货真价实地做一番重体力活动,否则想流淌个一两滴汗水断非易事。自塔尔维拉出发,向北艰难骑行一小时左右,越过弗萨马拉村庄及其周边地区,映入眼底的是一片低矮茂盛的森林,长满了多瘤节的巫木和琥珀棘木。森林旁边是一条宽阔的岩石峡谷,峡谷两壁呈尸体般的灰白色,让此地仿佛大地上的一道巨大伤口。距离山谷峭壁十尺左右的地方,稀疏的橄榄色小草便绝了挣扎求生的念头,洛克和金此刻正站在这里,望着脚边直下百多尺的悬崖和谷底的碎石地面发呆。
“照理说,咱们实在该多加练习。”金开始摘下裹在身上的绳子,绳子从右肩挂到左臀,足有六卷之多,“话也说回来,过去数年内,这技巧派上用场的机会也少之又少。”
“卡莫尔城的多数地方单凭空手即可爬上爬下,”洛克说,“那天晚上我们用绳子爬上德·马瑞女士的高塔时,我记得你似乎不在场,她那片恐怖的旧领地上……卡罗、盖多和我险些给守塔的鸽子啄成碎片。五六年前了吧?”
“哈,我当然在场,不记得了?我在地面替你们把风。鸽子的厉害我也稍稍瞥见了两眼。我笑得险些尿裤子,几乎没法好好放哨。”
“在上头就不怎么好笑了,尖嘴的小畜生一只只都有蛇蝎心肠!”
“千啄之死,”金说,“要是死得那么有创意,多半能成为传奇。我该就卡莫尔的食人鸽写本书,拿来当敲门砖加入瑟林学院。肯定能出名。小虫儿和我会为桑赞兄弟竖块纪念碑的,铭牌保证写得天花乱坠。”
“我呢?”
“给你留条注脚吧,要是有地方的话。”
“给我绳子,我让你看看悬崖边长什么样子,要是有地方的话。”金把一卷绳子丢给洛克,洛克拔出绳索一头,回头走向森林边缘,悬崖到森林大约有三十尺。绳索由伪丝细密编织而成,比大麻纤维做的要轻许多,也贵许多。洛克在那里选了一株较高的古巫木树,树径和金的肩宽差不了多少。他抽出好长一段绳索,将其绕过树干,瞪着绳索略有磨损的端头冥想片刻,试图忆起打绳结的技巧。他一边犹犹豫豫地动起手指,一边回头扫视身后令人忧郁的景色。大风从西北方向持续刮来,天空被潮湿的雾霭笼罩,有如一片巨大的白翳。雇来的马车停在树林另外那头,和他们约有三百码的距离。他和金把堪蒂萨花园的精致午餐塞给车夫,还配了满满一陶罐麦酒,答应顶多只离开几个小时。
“金,”大个子走到洛克身旁,洛克嗫嚅道,“这渔人套结打得对不对?”
“看起来挺像。”金掂量着眼前复杂精美的绳结,绳环把索缆牢牢系在树上。他点点头,拿起绳索的末端,多打了个半挽结,确保安全。
“这样更好。”他和洛克继续忙活了几分钟,又用三段绳子系出几个渔人套结,老巫木树登时披上了一件拉紧的伪丝衣装。他们把剩下的几捆绳子搁在旁边,脱下长斗篷和马甲背心,露出腰际点缀了许多铁环的宽皮带。他们的腰带与更有品味的卡莫尔夜贼珍爱的专用攀爬挽具相似程度很高。从起源上说,腰带来自大海,来自那些快活的水手,他们所属的船东愿意多花几块钱帮他们保持健康的体魄。另外,腰带在廉价集市随手可得,免得洛克和金费时费力,去塔尔维拉的地下世界找关系人定做……还要冒被人记住这番交易的风险。有些事情最好别让雷昆知道,直到最后机会降临,二人将在他面前揭开游戏的牌底。
“很好,拿着,你的防坠器。”金递给洛克一块颇为沉重的铁家伙,那东西呈“8”字形,一头比另外一头稍大,中间的连接部分相当厚实。他给自己也留了一枚。几周前,金在维拉城伊思垂安新月岛找了位铁匠,为他锻造这些器件。
“你先把装备戴好再说。主绳,然后固定保护绳。”洛克把防坠器扣在身体一侧的皮带环上,拾起一根系在树上的伪丝缆绳穿过防坠器。缆绳的另一头不作处理,径直抛向悬崖方向。他拿起第二根绳索,扎紧身体另外一侧的皮带环。许多卡莫尔盗贼喜欢“裸舞”于工作中,不额外多系一根安全绳,但这很可能会在主绳断开时发生危险;在今天的练习课中,洛克和金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他们下定决心要走安全和无趣的那条路。金花了几分钟,按照同样方式穿戴好装备,没多久,他们便把人身自由交给了老树,模样像极了一双傀儡偶人。两名盗贼衣着简单,只身着长罩衫、马裤、野外靴子和皮革手套,金还多停了停,摸出阅读眼镜戴好。
“很好,”他说,“多好的天气,正适合绕绳下降。主持仪式吧,然后咱们就可以吻别坚实大地了。”
“诡诈看护人在上,”洛克说,“人类是愚蠢的,请不要让我们伤害自己。您若是做不到,就让结局来得既快捷又无痛吧。”
“说得好。”金深深呼吸,“数到三,一起发疯?”
“数到三。”两人抓起盘绕的主绳,把自由端投下峭壁,绳索悠然而下,发出轻柔的嗖嗖声。
“一。”洛克说。
“二。”金说。
“三!”两人齐声说。他们奔向悬崖,纵身一跃,呐喊着飞入虚空。有一个短暂的瞬间,洛克的肠胃和雨蒙蒙的灰色天空仿佛同时翻起了筋斗。接下来,绳索骤然拉紧,崖壁扑向他的速度热情得让他有些吃不消。他如人形钟摆般荡向崖壁,适时抬起双腿,用脚底蹬上岩石。此处距离崖顶已约有八尺,撞击的片刻,他弯曲膝盖,借此吸收冲力。这一点他至少还记得挺清楚。金砰然落在他身边两尺的地方,力道来得比洛克大。
“嘿,”洛克的心脏跳得和呼啸的风声差不多响亮,“金,我说,要测试编绳子的伙计是否称职,该有什么更简单的办法吧?”
“哇噢!”金稍稍调整脚下角度,双手时刻不离绳索。防坠器让他们很容易对绳索施加摩擦力,可以随心所欲控制下降速度。两人儿时得到过一些教训,这小小装置乃是基于那些教训的重大改良。那时候,他们用身体充当溜绳时的制动器,可若是不够小心或者运气不佳,很容易会让男性的某个重要部位招致摩擦损伤。他们在空中悬了几刻,用双脚抵住崖壁,体会所处位置带来的感受,眼望云霭在头顶翻腾。绳索在身下的虚空中摆动,绳索尽头距离地面尚有一半崖壁的高度,不过他们今天本也没有攀至谷底的打算。日后的练习中,他们有的是机会挑战更大的落差。
“知道吗?”洛克说,“我必须承认,计划中只有这个部分我不太确定。绑了两倍于你和艾赞·基拉之间距离的绳索跃下悬崖,这等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绳索和悬崖都不是问题,”金说,“挂在半空中,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您的食肉鸽子。”
“妈的,弯了腰去咬自己的屁股吧!”
“我多正经啊,我吓得屁滚尿流。我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免得这辈子瞧见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恐怖的尖嘴小——”
“金,您的绳索似乎不堪重负了。来来来,让我替您割了它吧……”他们互相踢打推搡了好几分钟,气氛不可谓不友好,洛克攀爬跳跃,想用他的敏捷对抗金压倒性的力量和重量。胜利今天似乎更青睐力量和重量,出于自卫的考虑,他提议该是认真练习速降的时候了。
“行,”金说,“咱们向下降五到六尺,悠着点儿来,看我的指令停手,可以吗?”两人各自握紧主绳,略略松开防坠器上的压力。他们滑得又慢又稳,待到滑下两码左右之后,金大叫:“停!”
“不坏,”洛克说,“手上窍门回来得挺快,对吧?”
“我想是的。自打去启示堂愉快度假之后,我对此就一直不怎么提得起兴趣。这是你的勾当,还有桑赞兄弟的,不是我的。呃,当然,还有萨贝莎的。”
“是啊。”洛克怀念地说,“是啊,她可真是个疯丫头……那么疯狂,又那么可爱。那时候我最喜欢看她爬高。她不喜欢绳索,总是……脱下靴子,散开头发,有时候连手套也不肯戴。就穿了马裤和罩衫……我就那么看——”
“看得都给催眠了,”金说,“都看傻眼了。嘿,洛克,那会儿我的眼神还挺好呢。”
“哈。她在上头那样子,想不显眼也难。诸神啊。”洛克望着金,发出神经兮兮的笑声,“诸神啊,我怎么自己提起她来了。难以置信。”他忽然正色说道:“金啊,咱俩算是和解了吗?我是说,回到原先的好关系了吗?”
“我操,咱们一起悬在他妈的八十尺高空,摔下去保准变成肉酱,难道不是吗?我不跟没兴趣和不喜欢的人做这事情。”
“这话我爱听。”
“答案是没错,我得说,咱俩——”
“先生们!底下的先生们,你们好啊!”那声音是维拉口音,带着浓重的乡村气息。洛克和金大为惊讶,抬头望去,看见一名男子站在悬崖边,那人两手叉腰,阴沉的天际衬着他的剪影。他身披一件破旧的斗篷,拉起了兜帽。
“呃,上头的先生,你好啊。”洛克说。
“真是好天气,最适合运动了,不是吗?”
“我们也正是这个心思哟。”金叫道。
“天气实在好得出奇,请允许我这样说,二位先生。要不然你们怎么会脱了漂亮的斗篷和马甲放在上面呢?我真是喜欢这些衣服,只除了一样——衣服里似乎忘了放钱袋子。”
“那是自然,你当我们是傻——嘿,别生气着恼。求你发发善心,不要乱弄我们的东西。”金说。两人仿佛受了无声的指令,一起贴上岩壁,用最快速度找到搭手落脚的地方。
“为什么不呢?这都是多么精美的好东西啊,先生们。我实在忍不住,深深为之吸引,它们太讨人喜欢了。”
“您若是肯屈尊等待片刻,”洛克准备好,打算开始攀爬,“我们俩中的一位几分钟就能上来,到时候咱们可以斯斯文文地讨论一番。”
“我却更喜欢另外一个念头,你们就留在底下如何?反正对于二位先生来说区别不大嘛。”男人身子一动,右手中多了一柄短斧,“衣服里的这一双斧头可真是上等好货。好得出奇,前所未见。”
“您这样说实在太客气了!”洛克大叫。
“噢,没事干跳他妈的什么悬崖啊!”金嘟囔道。
“可是,我不得不指出一点,”洛克继续道,“我们马车上的人很快就会来查看,他身边却是有十字弓的。”
“啊哈,亲爱的先生,您指的莫非是那位后脑勺挨了我一石头、人事不省的伙计?还有一桩喔,那家伙本来就喝醉了。”
“胡扯也要有个限度,我们没给他留多少啤酒!”
“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二位先生,他那人瘦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没多少酒量。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总而言之,此刻他睡得正香甜。另外,他身边也没有十字弓,我检查过了。”
“呃,请别介意,我总得试一试的,”洛克说。
“您说的那是什么话,我一丁点儿也不介意。听起来其实颇为可信的。其实呢,我只是略有兴趣——请允许我这样说——想知道二位的钱袋子在哪里。”
“好好地和我们待在下头呢,”洛克说,“被您说服,交出钱袋子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假如您想要的话,首先得把我俩拽上去。”
“啊哈,说到这件事情,”陌生人说,“我和先生您考虑问题的角度似乎不同。既然知道了钱袋在二位身上,我何不砍断绳子,然后下到谷底慢慢找,这似乎来得更加方便。”
“难道说人不可貌相,您是徒手攀岩的好手?”金说,“为了两个可怜的小钱袋一路爬到谷底,这条道崎岖得真叫过分!”
“再说,我们的钱袋的确不大。”洛克说,“专为爬山设计,做的时候就考虑到不能太累赘,里头几乎啥也没有!”
“我觉得咱们心目中关于‘啥’的概念似乎有所不同。另外,我根本不需要攀爬。”陌生人说,“有更便捷的道路可以下到谷底,前提是你得知道。”
“该死的……别冒傻气了。”金说,“这是伪丝绳索,想割断它需要不少时间,肯定比我俩爬回崖顶的时间长。”
“有可能,”穿斗篷的人说,“不过,我难道是死人吗?你们在悬崖边一露头,我就把二位的脑壳敲成汤碗。且看我有没有这本事吧!”
“守在底下我们反正一样要死,爬上去血战到底还像样点儿。”洛克说。
“哈,悉听尊便,亲爱的先生。允许我斗胆一句,这番交谈开始变成车轱辘话了,那么我便开始割绳子吧。至于二位么,就安安静静待下去,一句话也别说了。”
“妈的,好吧,你这街边的没毛野狗!”洛克大叫,“婊子养的都有这本事,杀死挂在悬崖上的无助好人!早几年的强盗还算有种,敢面对面斗一场,凭手底下的功夫挣钱!”
“我说好先生哟,难道我长了一副诚实商人的嘴脸、胳膊上有哪个行会的刺青不成?”他跪倒在地,抡起金的短斧,一下接一下地开始砍斫什么,“让二位在谷底岩石上摔成桃花千万朵,这就是我的挣钱好路子。你们说话越是不客气,我的感觉便越是好呀。”
“你这没胆的孽畜!”洛克叫道,“吃屎的草狗,低等的爬虫,不单因为贪财该遭天谴,更该因为太没种!诸神最厌弃失了自尊心的家伙,这你清楚得很!你要下最冰冷、最黑暗的地狱!”
“我的自尊心多得都快泄出来了,可敬的先生,在空荡荡的胃囊和皱巴巴的白屁股当中塞得满满当当。顺便说一句,亲了我的屁股就和世界说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