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李宁坐在酒楼最暗的角落里,断刀横在桌上。
刀身映着最后一线天光,暗红如凝结的血。窗外飘着细雨,江湖人称这种雨为“断肠雨”,李宁却觉得,这雨还不如他断刀上的锈色动人。
“少女之吻”。
他轻轻摩挲刀背上那道柔美的弧度,想起十六年前那个月夜,北极玄铁耗尽时,刀尖还差三寸。师父说这是把废刀,他却不信。十六年来,这柄断刀饮过的血,比整条秦淮河的水还多。
可现在,它饿了太久。
“客官,还要酒吗?”小二战战兢兢地问。
李宁摇头,目光始终盯着长街尽头。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不该等的人。
脚步声响起时,雨恰好停了。来人披着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可李宁认得那步态——十五年了,她走路时左脚总是比右脚轻半分。
“来了。”李宁说。
她摘下兜帽,露出王茵茵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只是眼角已有了细纹。
“你还是老样子。”她在对面坐下,目光掠过断刀,微微一颤。
“你却变了。”
她苦笑:“十五年,谁能不变?”
十五年前的春天,桃花开得正盛。
李宁跪在王府门外三天三夜,求王老爷把茵茵许配给他。那时他还是个穷小子,刚从师门学艺归来,除了一身武功,一无所有。
王老爷让人泼了他一身洗脚水。
“江湖浪子,也配娶我王正元的女儿?”
那天晚上,王茵茵偷偷来见他,塞给他一个绣着桃花的钱袋。
“走,李宁,忘了我。”
他没收钱袋,却收起了心。五年后,当他名震江湖时,听说她嫁给了江南首富之子,生活美满。
可他知道,那都是假的。
“你家出事了。”李宁直截了当。
王茵茵指尖一颤,茶盏溅出几滴水:“你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李宁的声音很轻,“你丈夫三年前纳了四房妾室,你独居别院。上月你父亲在朝廷遭人弹劾,被打入大牢。三天前,你弟弟在赌坊欠下巨债...”
“别说了!”王茵茵眼圈泛红,“是,王家完了。父亲入狱,却状告无门,我...我无处可去。”
断刀忽然嗡嗡作响。
李宁按住刀柄:“谁在追你?”
话音未落,窗外飞来三道寒光。
断刀出鞘。
没有刀光,只有一道暗红的弧线划过空气,像少女羞涩的微笑。三枚透骨钉齐刷刷断成两截,钉在梁上。
三个黑衣人破窗而入,刀剑直取王茵茵。
李宁不动,断刀却动了。
它仿佛有了生命,在方寸之间游走。第一个人的剑断了,第二个人的手臂飞了,第三个人想逃,断刀已经吻上他的后心。
“少女之吻。”最后那人倒下时,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
王茵茵脸色惨白:“他们是‘青龙会’的人。”
李宁收刀入鞘:“我知道。”
“你知道?”
“从你进门那一刻,他们就跟来了。”李宁看着她,“告诉我,王家到底惹了谁?”
王茵茵的泪水终于落下:“不是王家,是我。我丈夫...他要把我卖给青龙会抵债。”
断刀再次嗡鸣,这一次,声音凄厉如鬼哭。
十二年前,王茵茵大婚那夜,李宁独自登上泰山之巅。
他本想一死了之,断刀却在他手中震颤不已。那一刻他明白,这刀注定要陪他走完这一生。
后来他暗中关注着她的一切。知道她丈夫风流成性,知道她终日以泪洗面,知道她三次试图自尽都被救回。
每次,他都差点出手。可每次,断刀都提醒他:江湖人,不该打扰普通人的生活。
直到三天前,他收到密报:青龙会盯上了王茵茵。
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深爱的女子,轻声问:“你后悔吗?”
王茵茵抬头,泪眼中带着倔强:“后悔什么?后悔当年没跟你走?李宁,我们都选择了自己的路。”
“可我还能护你周全。”
“然后呢?”她凄然一笑,“继续做你江湖梦里的过客?”
断刀突然安静了。李宁第一次发现,这把饮血无数的刀,也有无言的时候。
窗外传来更多脚步声,密密麻麻,如催命的鼓点。
青龙会倾巢而出。
李宁缓缓起身,断刀在手中轻吟。他看向王茵茵,目光温柔:
“今日之后,要么我带你走,要么让‘少女之吻’最后一次亲吻我的咽喉。”
门被撞开的瞬间,断刀上的暗红突然亮了起来,像初恋少女脸上的羞晕。
断刀瞬间一闪,好像断刀本就没动。
十几个青龙会的人都手捂脖子惊恐倒下。
而王茵茵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那是十五年前,他送她的定情信物。
今夜,这把匕首终于要见血了。只是她还没决定,该刺向敌人,还是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