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位制,千年中国权力、身份、法理、土地纷争中的细密一环。先秦之世,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宗室与功臣并行,封地带自治,世袭罔替,错织着血缘与功勋。谁握一块封地,谁便有发号施令的本钱。成王败寇,几经刀兵,土豪豪强也未尝不是因这爵为名义,持续几百年。
剑拔弩张的春秋以后,局面渐变,人们盯紧了封君——战国四公子、商鞅之属,他们有地界不握实权,只领租赋、无兵无政。像战国楚国的春申君黄歇,门下三千食客,却实在也没法把封地当“自留地”随便经营。商鞅进入秦廷,推军功爵制,把爵级分为二十,自认为更公平也简单些——彻侯最高,彻侯与关内侯都是“侯”,实际上多数关内侯连地也摸不到,光荣待遇拨一份。
至秦灭,汉承秦始,爵位体系依旧排列,可王爵高悬其上,皇帝之外、多了分封亲王,有的朝代直接“诸王并起”。封侯依然靠军功,有的侯爵就坐冷板凳,只等俸禄。汉武帝尊严挂心,彻侯之名因避讳统改为通侯,俗称列侯。县侯掌辖地,乡侯、亭侯权力更微。分个县给封赏,能不能坐稳,还得看时运。以刘贞为例,武帝发推恩令,他被分出陆城亭侯头衔,虚实难说。
王爵立国,举数县为辖区,基本一郡大小,侯爵领县,却只是个空壳核桃,县官、太守人选变动,爵主发号又有什么实际意义?汉末诸侯坐镇,王侯隔阂日深,当时是不是光看爵,为何没人敢说透?
唐代到来,爵位被细分为九等,自正一品至从五品。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层层划分,有点眼花缭乱。王爵盖顶,底下又生出了开国县男的微末。尊卑、诰命、品级,仿佛织在一起的一幅大排金榜。可照理说,唐朝爵位多半象征表彰,权力实权那点命脉,牢牢抓在中央,真有贵胄敢说地盘是自己的?听说唐初房玄龄凑够一品国公,偏偏也需时常请示,既想显赫又忌“尾大难掉”。
但设想一下,唐制下的郡王、国公、伯、子、男,继承权限并不铁定。皇室宗亲如李元霸,有爵无实,一旦触怒天子,家国顿成泡影。哎,这爵位,真的有那么多能耐吗,倒像是镀金的假面具,有时华丽,有时脆弱。偏偏唐代女子诰命频繁,老人家得了封号,兴许也只是一张漂亮的证书,生活未必变好多。
再往后看宋,更“高级”的分级法:王、嗣王、国公、郡公、开国公、开国郡公……高至十二级,宋初元勋中,真要做到王爵的,少之又少。赵构南渡,宗室外戚封爵偏多,功臣只得伯、男,往往随俸金而去。如岳飞,虽后被封王,活着时却只能望爵兴叹,苦于难觅实权。爵位、官位、军权三权分立下,宋代爵只能是荣誉标签。在宋朝,如果没有点丝毫军功,这份爵,喝汤能填肚子?也很难说。
元代情况又不同。蒙古本部贵族制灌进中原,王、郡王、国公到县男,八等十级上下咬合。元世祖忽必烈,许多亲信外戚成批封王,族裔权贵满天下。蒙古台吉、贝勒、贝子与汗国亲王,旗人子弟几乎人手一爵。照多数史书推论,元代爵位之世袭性极强,一旦拿到便世代沿袭。如云南梁王一系,至明朝仍自称后裔。只是,这些王侯,往往权不下县,反倒是地方万户、千户才掌实权。是不是意味爵位与现实权力彻底脱节?未见得。
明代又回头,古老宗室爵、军功爵双体系,宗亲为主,亲王至郡王,细分镇国、辅国、奉国三等将军、各中尉。功臣爵位却收缩至公、侯、伯,如果靠战功获封,多被限制世袭,国公、郡侯的崛起又夹杂着外戚势力。明成祖那班老部下,国公头衔闪亮,到了嘉靖年间,天子玩缩编、削爵,世袭逐级衰落。爵位既限实权,多为喜庆事,手上一块玉牒,能抵多少田地?值得怀疑。
清代爵权,划分又复复杂。宗室爵,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接下来公、将军多级细分,涵盖十二档。异姓功臣有固定爵数,还按正、从一品细折。蒙古爵位系统照搬部落分级,敕封亲王至台吉四等,额驸之外,是部族世袭专属。在清朝,女眷封号也更工整。诰命老太君、老儒人,地位不及男子。权力高度集中于皇室,赐爵只是一种赏赐伦理。许多所谓将军或公侯,有没有粮田自理恐怕难说。雍正时对王爷的管束颇严,“钱粮不多,体面大点”。
可以发现,几千年爵位名称始终变化,实权与象征隔着十万八千里。宗室爵,一度荣耀,转眼可失;功臣爵,凭军功,可一封至公,然再大功也难以超越皇室血统。明、清之外,有的外戚能借爵封独大,一招失足等于满盘皆输。比如魏忠贤,一度以伯为基,掌仅次于天子的权力,下场却身死族灭。看官到底该信权重于爵还是爵高于权?
截至目前,女子爵位体系,也自成一格——公主、郡主、县主层级明确,诰命夫人年逾九十可称老太君,据某回忆录记载,老太君之称在官场多拿来彰显家族体面,实际却也未必能影响家族荣誉。即便被册封老儒人,日常待人接物大多未改多少。封号与实益分裂,这当中谁能有话语权?不清楚。
不过、各种王国、侯国的现世运行时,并非每个王侯都能一言九鼎,权与名分常常背离。封号赋予了格局,但被现实不得已揉捏,像是明清时宗室吃俸禄,田产被收归国有,小王爷变成“吃喝等死”的样板,这制度,难说多公平。毕竟,那些世家宗族夹在中央与地方矛盾中,屡屡被归并“九族”,还能有几家传到最后?
令人琢磨的还不仅限于此。关于爵位制度的起承转合,很多解释各说各话,一些考证并不一致。从周制宗法到军功爵制,不少丢失以及新造,往往凭皇帝好恶随意下达。清朝“爵级俸银”政策在雍乾间,虽严谨,却并不见得能确保贵族真正无忧。这样看来,爵位的稳定性、权威性,几乎成为王朝荣衰风向标,这想法,就算有争议,也实在说得通。
至于现代意义上的爵位影响,也许它早在社会变革、土地确权以及官僚体制扩张之后,彻底成了一道过时印记。谁又能断定,“爵”到底还能不能改变人的命运,就像从前朝掉进后朝,荣华富贵转眼空?不过如果非要说它一文不值,有人会争辩,毕竟科举未兴前,爵位就是一切。
稍微再想一下,若真遇到权力更迭,内斗外侵的乱世,有爵还不如有枪。可一旦政局重归平稳,有爵便是门庭身份,婚娶交际少不了。权威史料的话,多数爵主仍以权柄自居,极少关注爵位的世袭特权。算来爵位系统,到底是镀金的画屏,还是真正的凭证?谁也说不清。
怎么看,这种延续千年的爵制,推演变化,总是在政治风云和家国命运之间晃荡。从前的荣光如烟,现实裹挟权与名的拔河,谁敢拍胸脯说过自己算得准?认不认同这套爵位等级,恐怕也不是一锤定音的事——都说讲制度要讲严谨,其实细究起来,漏洞太多,一不小心就出个纰漏,那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