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庆十二年,驻守边疆的大军剿灭十万蛮族敌军,携赫赫战功,凯旋回京。
此时,纪府上下挂满红绸锦缎,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当今应勤王受陛下嘱托出席宴会,为得胜归来的将士及家眷赐酒,并当着众人的面封赏立下功劳的大臣。
“身为领兵主将,可向本王求一件恩赐,无论何事,本王皆会应允。”
傅锦辞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筵席上的各项事宜,面纱之下,隐约能看到脸上大片的疤痕。
直到听见应勤王这番话,她才稍稍停下动作,目光投向厅堂中最引人注目的男子 —— 纪淮肆。
他是北庆最年轻的少年将军,身着一身笔挺戎装,长发高束成马尾,剑眉星目,气质清冷得如同神祇。
而这位将军,也是傅锦辞成婚之后,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夫君。
他会求什么样的心愿呢?
傅锦辞心中没有答案,却满是期盼。
三年前,她的父兄及全家上下,一夜之间惨遭杀害,无一人幸免,一场大火将一百多人的遗体烧得干干净净。
可这件事查到最后,因牵扯到太子一党,便再也无人敢继续追查下去。
那时,刚与她成婚的纪淮肆,对着家中一百多块灵位立下誓言,定会重新立案,查清真相,为岳丈一家的亡魂洗刷冤屈,讨回公道。
正是这句誓言,让当时几乎病入膏肓的傅锦辞,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那时的纪淮肆还只是个少年将军,一双眼眸在百盏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如今三年过去,他带着一身战功回到京城,确实有能力求得皇室恩准,再次彻查当年的案子。
应勤王许诺的这个恩赐,便是最好的机会。
傅锦辞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帕,满心期待能听到自己想听的那句话。
“臣只求一段姻缘,还望王爷成全。”
仅仅一瞬,傅锦辞愣在原地,随即紧握丝帕的手指,猛地失了力气,帕子险些滑落。
片刻后,她又重新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叮嘱身旁的丫鬟,切莫给宾客上错了酒。
应勤王本就生性洒脱不羁,此刻一听 “姻缘” 二字,顿时来了兴致。
“为了心上人不惜开口求赏,真是稀奇!你想求怎样的姻缘,本王允了!”
纪淮肆抬眼望来,一字一句,语气坚定,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十五年前被先皇流放至边疆的李氏一族,有位孤女,曾在一年前救过微臣一命。臣与她在漠北互生情愫,早已定下情意,还望王爷成全我们!”
李氏一族?
先皇性情残暴,每年被流放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李氏一族早已无人记得。
可不管怎样,那姑娘终究是罪臣之女,此事传出去难免会引人非议。应勤王眸色渐渐变深,缓缓问道:
“你是想求她做妾?”
“臣求她做妻。”
这话一出,原本把酒言欢的众人,瞬间都愣住了。
妻?!
大家下意识地望向亭中的傅锦辞。
要知道,傅锦辞才是陛下亲自赐婚,纪府名正言顺的主母大娘子啊。
这些年,这位大娘子顶着一张被烫伤的脸,独自撑起偌大的将军府。哪家多占了将军府半分田地,哪家欠了府里商铺几两银子,她都要一一讨回来,那锱铢必较、从不退缩的名声,京城里无人不知。
如今纪将军一回京,就向王爷求娶新妻,按这位大娘子的性子,岂不是要拿着刀闹到皇宫去!
可傅锦辞却端庄地站在原地,面纱轻轻晃动,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恰到好处的浅淡笑容。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应勤王脸上的表情,盼着能从中找到半分不悦。
只要应勤王有一丝不满,就说明他不会应允这件事。
但她终究失望了,应勤王只是皱了皱眉,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可本王倒想问问,妻位只有一个,那纪夫人该如何安置呢?”
“妻,当是能与我举案齐眉、相伴一生之人。傅锦辞固然是陛下赐婚,但成婚当日,我们还未行洞房之礼,便卷入灭门惨案,未能真正完婚,彼此之间也并无深厚情缘。不过,毕竟是陛下的旨意,她仍可担任纪府的主母,可我纪淮肆的妻子,只能是李絮絮一人!”
这番话听着,实在荒唐。
可在傅锦辞看来,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捅进了心里。
她从年少时就倾心爱慕的少年将军,与她成婚已有三年,如今竟然说…… 只愿让别人做他的妻子?
应勤王的目光也落在傅锦辞身上。
眼前的女子,曾是容貌冠绝京都的相府嫡女,成婚当天便遭遇全家被灭的惨剧,不到三日就与丈夫分离,半个多月后又被滚水毁掉了容貌……
这般可怜的境遇,如今还被丈夫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羞辱。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寒。
可…… 那又如何呢?
她即便有陛下赐婚,如今也只是个孤女;即便曾经才貌双全,如今也已容颜尽毁;即便再可怜,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耽误了战功赫赫的镇边将军求赏。
“好,本王允了!”
纪淮肆松了口气,缓缓露出笑容,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光彩。
直到他转头时,无意间望向坐在远处廊中的傅锦辞。
四目相对的瞬间,纪淮肆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神情渐渐变得冷漠生硬。
傅锦辞却对着他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随后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所有情绪,转身走回了屋内。
——
筵席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房间,傅锦辞手里拿着一块丝绢,正低头绣着什么。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门口的丫鬟轻声行礼:
“将军。”
下一刻,纪淮肆便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戎装早已换下,此刻穿着一件藏蓝色的丝绸长袍,身姿挺拔,如同月下寒松。
傅锦辞起身行礼,纪淮肆却与她擦肩而过,没有伸手搀扶,径直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纪淮肆看向傅锦辞,他曾听说,自己去往漠北没多久,她去染坊查访生意时,不小心被滚水烫伤,连脸也毁了。
想到这里,纪淮肆缓缓垂下眼眸,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傅锦辞垂下双眼,丈夫生死未卜,她一个年少孤女撑起整个将军府,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纪府这些年从风雨飘摇到安稳度日,从入不敷出到年年有盈余,傅锦辞付出了多少心血,京城里哪个人不知道,哪个人不明白?
可她只是轻声答道:“都过去了。”
“今日的筵席办得不错,你辛苦了。”
“不辛苦,这是臣妇的本分。”
“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好好准备我和絮絮的婚事,一切都要按照正妻的礼制来办。”
傅锦辞没有说话,转身走向梳妆台,打开了旁边的小抽屉。
纪淮肆的目光渐渐深沉,脸上露出几分温柔的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絮絮只愿做我的妻子,对纪府主母的位置没有想法。她心思单纯,你大可不必多心。”
傅锦辞找到一封信,听到这话,轻轻笑了笑。
是吗?
这么说,是觉得她心思不单纯了?
“将军,还请恕我不能应允。”
纪淮肆眉头紧锁,眼中翻涌起三年军旅生涯沉淀下的杀气,几乎要将人灼伤。
傅锦辞垂下眼眸,丝毫不惧,将手中的信笺递到纪淮肆面前。
纪淮肆满心疑惑地伸手接过,打开一看。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写明她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更不愿做有名无实的纪府主母,故而请求和离。
“你要和离?”
第 2 章 是非
“既然她心思单纯,那这个主母之位,定然比我更适合她,还请将军恩准。”
纪淮肆抬起冰冷的眼眸,看向烛光下身形瘦弱、仿佛一触即碎的傅锦辞,心中涌起的怒气,还是被三年前初见时的那点印象强行压了下去。
“你就这么容不下絮絮?”
“并非我容不下李姑娘,只是庆国从未有主母与正妻分设的规矩。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会有人对李姑娘的正妻之位说三道四,我这是为将军着想。”
什么为将军着想,全是假话。
这李絮絮若是真的心思单纯,又怎么会让已有妻室的人,去求一个正妻之位呢?
竟然还冠冕堂皇地说对主母之位无意,不过是怕少了个能帮纪府打理家业、助纪府步步高升的免费管家,更怕落下一个薄情寡义、宠妾灭妻的坏名声罢了。
她傅锦辞可以为了全家的冤屈,委屈自己三年,却唯独不能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委屈自己哪怕一刻。
纪淮肆只当傅锦辞是在赌气,薄唇紧抿,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你若主动请离,往后便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这样你还要闹?”
“还请将军成全。”
“傅锦辞,我从前倒没看清,你竟是这般狭隘善妒之人!絮絮知晓你的存在后,满心都是愧疚,说什么也不愿跟我回京都。你再看看自己,哪有半分主母的贤良模样!”
算起来,嫁进纪府这三年,他们此前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几句。
这还是纪淮肆第一次这般指责她。
“你走之后,老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是我始终陪在她身边;你那不懂事的弟弟整日惹祸,是我寸步不离跟着收拾烂摊子;在私塾读不进书,是我陪着她挑灯夜读,她才勉强得了甲等。你说让我看看自己,可这三年,你何曾正眼看过我?”
纪淮肆听着,神色总算有了些松动,却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当年你主动求陛下赐婚要嫁我,就该料到要承担这些。”
“那凭什么,你要拿什么都没做过的李姑娘和我相提并论?”
一提起李絮絮,纪淮肆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絮絮自小就被流放,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却从不怨天尤人,心里装着的都是仁义道德、众生平等,在漠北靠采药谋生…… 你一个常年待在深宅里的妇人,怎能与她相比?”
好一个仁义道德,好一个众生平等。
原来纪淮肆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傅锦辞忽然想起,幼时自己眼睛受伤,被纪淮肆救下时,他说的可不是这番话。
那时他说,人只要想活下去,就不该心慈手软。
如今,他倒爱上了个讲仁义道德的女子。
傅锦辞拿起桌上那方还没绣完的丝帕,指尖抚过那些生涩的针脚。
相传女子都会给新婚夫君绣鸳鸯帕相赠,她本就不爱这些女红,眼睛还落下过旧疾,却硬撑着学了一年多,这才勉强将这幅图绣完。
“这是我为你绣的,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不如转赠李姑娘,就当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纪淮肆站起身,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丝帕,看都没看就扔在了地上。
“絮絮出身织造世家,哪里用得上你这蹩脚的东西。”
说罢,他拂袖便走。
门外的丫鬟莲莲随后走了进来,顺手将地上那半截丝绢捡了起来。
“夫人……”
“扔了吧。”
傅锦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坐下端起茶杯喝水,可胸腔里像堵了块石头,刚喝两口就忍不住呛咳起来,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
她侧头望向铜镜,镜中映出的人影憔悴又消瘦。
一身素雅的浅黄烟罗裙,青丝挽成高髻,只插着一支白玉簪,模样清丽婉约,却难掩一身颓败之气。
这些年,为了纪府操碎了心,早已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哪里还像个十八岁的姑娘。
傅锦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端起桌上凉透的白水喝了一口,寒意从舌尖直透心底。
莲莲红着眼眶,小声替她抱不平:“夫人,我偷偷去瞧过那位李姑娘,看着娇娇弱弱、说话细声细气的,哪像是在漠北受过苦的样子,分明是装出来的!”
“将军与她相处了一年,这一年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夫人,我真替您不值!”
“从今往后,别再叫我夫人了,就唤我小姐吧。” 傅锦辞语气平淡,“我已经决定,和将军和离。”
莲莲震惊地捂住嘴:“夫人…… 小姐,您这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嗯。”
“那咱们孤苦无依的,往后该去哪里啊?”
“莲莲,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我会在离开前帮你寻个好人家,保你下辈子安稳度日。我的事,你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莲莲是从相府跟着她过来的陪嫁丫鬟,更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哪怕她七岁就去了山中清修,十五岁才回相府,莲莲也总想着给她写信问候。
莲莲咬着唇,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我不要离开小姐,我要跟着您一起走!”
傅锦辞微微一怔。
“小姐,您让奴婢丢下您一个人,奴婢做不到…… 呜……”
莲莲越哭越凶,扑进傅锦辞怀里,哭得格外伤心。
“小姐,您就带上奴婢吧!”
傅锦辞心底一软,反手握住她的手,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摸着她的头顶:“好,我带你一起走。”
——
第二天一早,傅锦辞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布裙,褪去了往日的绫罗绸缎,身形显得愈发瘦弱。
她这么早来找老夫人,并非是来请安的。
老夫人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做了糊涂事,看见傅锦辞,心里又愧疚又心疼。
傅锦辞还没进门,老夫人就主动迎了出来。
傅锦辞恭敬地俯身行礼:“婆母安好。”
“好,好,快进屋坐。”
刚进屋子,老夫人就摸到了傅锦辞手里的信封,心里满是疑惑,低头一看,纸上赫然写着 “和离书” 三个字。
“锦辞,” 老夫人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这是何意?是不是…… 是不是淮肆逼你了?”
“不是。” 傅锦辞摇了摇头,将和离书递过去,“是我自愿请离。”
老夫人脸色一变:“你陪着纪府熬过了这么多难关,算是纪府的恩人,怎能因为一个罪臣之女就让你离开?”
傅锦辞垂下眼睑,轻声道:“他要娶新妻,我理当识趣退出。”
“我还没同意他娶那个女人!”
“漠北王前来赐婚,还带着陛下的谕旨,此事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话音刚落,一个少女就跑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碧绿色的纱裙,发间斜插着金钗,皮肤雪白,模样精致可人。
“嫂嫂,我听说哥哥要另娶正妻了!”
第 3 章 她才不敢和离
傅锦辞淡淡一笑,看来就连整日不怎么关心外事的纪玉荛,都知道了这件事。
纪玉荛还带了个胖乎乎的小少年,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糖人。
小少年一听到这话,顿时急得在原地跳起来:“我不要那个嫂子,我只要你这个嫂子!”
老夫人本就心烦,被孩子这么一吵一闹,只觉得头疼不已。
“玉荛啊,快带你弟弟出去玩。”
“我不!我就不要那个嫂子!”
纪行文闹起来,连纪玉荛都拦不住。
傅锦辞从袖中摸出几颗糖,递给纪行文:“阿文乖,先拿着糖。”
这些年,也只有傅锦辞能哄得住纪行文。
纪玉荛和纪行文是双生子,纪行文幼时发过一场高烧,醒来后神智就有些不清,性子呆呆傻傻的。
直到傅锦辞嫁进纪府,他才渐渐有了听话的时候。
“阿文觉得,是嫂子亲,还是姐姐亲呢?”
纪行文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心地说:“姐姐!就像玉荛和我一样亲!”
“是啊,我不做你嫂子了,还可以做你的姐姐,对不对?”
“对哦!玉荛,你说是不是呀?”
纪玉荛怎会不懂傅锦辞话里的意思,可为了安抚弟弟,还是点了点头。
老夫人在一旁坐下,沉声道:“玉荛,带着阿文去院子里玩,我有话跟锦辞说。”
等孩子们都跑远了,傅锦辞才开口问道:“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老夫人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着问:“锦辞啊,你是真的要跟淮肆和离?”
“嗯。”
“和离对你的名声不好,你可得想清楚了。”
“我若是不和离,往后在将军府的日子,我也能料到。在相府出嫁前,父亲就送我去山中清修了多年,本就是个不懂规矩的性子,实在怕日后冲撞了将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纪老夫人也看出来,傅锦辞是铁了心要和离。
若是自己执意反对,反倒会伤了婆媳情分,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好,我答应你。但你既然说要做阿文的姐姐,就得说话算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女,就算离了纪府,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能回来。”
傅锦辞露出一抹柔和的笑,轻轻俯身行礼:“多谢母亲成全。”
——
纪淮肆从宫里回来后,就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一来是探望母亲,二来也是想和母亲商议一下,他与絮絮成婚的事宜。
今日在御书房,皇帝听闻他要成婚的消息,龙颜大悦,赏了他百两黄金,还特意叮嘱要让将军府风风光光地办这场婚事。
“儿子给母亲请安!”
见他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老夫人却沉着脸,皱着眉说:“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婚姻大事本该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竟敢背着我私自娶妻纳妾?”
纪淮肆早就料到母亲会生气,当即跪下说:“孩儿也是刚回京,连日奔波,一时疏忽了,没能及时跟母亲禀报。”
“哼。” 老夫人冷笑一声,“既然要做我纪府的主母,进府都一天一夜了,也没见她来给我请安,可真是半分规矩都不懂。”
“絮絮在漠北自由惯了,心里没有这些迂腐的规矩。母亲放心,我这就派人去请她过来 ——” 话说到一半,纪淮肆忽然一顿,随即解释道,“对了,絮絮不做主母,这主母之位依旧是锦辞的。”
老夫人冷声斥责:“你真是糊涂!你根本不知道,锦辞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她哪里容得下这种荒唐的关系?今天一大早,她就把和离书送来了。”
纪淮肆的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这和离书我没签字画押,不作数。”
“我已经替你签了。”
纪淮肆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不解:“母亲您……”
老夫人语气严肃,容不得半点反驳:“而且我已经决定了,收锦辞做我的义女。从此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也算是报答她这些年陪着纪府风雨同舟的恩情。”
妹妹……
新婚妻子突然变成了妹妹,纪淮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可…… 可傅锦辞怎么会同意和离?”
她昨晚那般坚持,难道不是想拿和离做文章,逼得絮絮无法嫁进纪府?
庆国女子地位本就低微,若是被休弃,又无依无靠,成了人人议论的弃妇,在这乱世中无疑是自寻死路。
纪淮肆根本不信,傅锦辞一个常年待在深宅、眼界狭隘的妇人,会拿自己的未来做赌注。
“母亲,这女人为了逼走絮絮,竟想出如此阴损的手段,您可千万别信她的鬼话。”
“我与锦辞朝夕相处三年,怎会信不过她?我们纪家乃世代武勋世家,你身为嫡子,竟要娶一个罪臣的庶女,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羞耻呢!更何况锦辞那般通透的人,怎会甘心这样糊里糊涂地蹉跎一生!”
纪淮肆深吸一口气,他实在没料到,平日里看似温顺听话的傅锦辞,性子竟这般刚烈。
可到最后,他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里满是不容更改的决绝:“我对她已然仁至义尽,看来,我们本就有缘无分。”
——
傅锦辞买了两匹快马,简单收拾了行李,带着莲莲往驿站走去。
当年相府被灭门后,贼人又放了一把大火,将傅家烧得干干净净。
相府,是再也回不去了。
但傅锦辞这些年攒了不少银钱,嫁妆也还剩下大半,她的第一步计划,是先购置一处院子。
这件事她交给了莲莲去办,按照她的意思,新宅子就买在早已成了一片灰烬的老相府旁边。
当年老相府出了灭门惨案,附近的街坊四邻怕沾晦气,都搬得一干二净,街上空荡荡的,旁边的宅子也没人敢要,所以买下来没花多少银子。
“姑娘,买好宅子之后,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去问问陪嫁的下人,有愿意跟我们走的就带上。不愿走的也不勉强,你再去寻些可靠的人来,顺便给宅子里添置些日用物件。”
“好。” 莲莲说着就要动身,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眼神坚定地看着傅锦辞:“既然姑娘下定决心重新开始,我一定好好陪着姑娘,绝不让您孤单。”
傅锦辞轻轻摸了摸少女稚嫩却透着坚韧的脸庞,莲莲,是相府留给她最后的亲人了。
“银子不用省,能花出去,我就有本事再挣回来。”
“我明白了 —— 对了姑娘,您换了一身锦衣,还让人备了马车,这是要去哪啊?” 莲莲见她收拾妥当,不由好奇地问道。
傅锦辞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上,缓缓说道:“进宫,面见圣上。”
太监引着傅锦辞往金印殿走,脚步匆匆,一直到殿门口才停下。
“傅姑娘稍候片刻,待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多谢侯公公。”
此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自从漠北守军三年来屡战屡胜,边疆太平了不少,呈上来的大多是报捷的战功奏折。
一听求见的是傅锦辞,皇帝想也不想便说:“不见。”
第 4 章 背弃夫家
侯公公低着头,沉声说道:“陛下,傅姑娘说有要紧事禀报您,特地赶来求见,还带来了您登基那年御赐给傅府的金牌。”
皇帝中年登基,能稳稳坐住皇位,全靠廷尉傅守业等一众老臣扶持,所以刚登基时,就赏了傅家一块金牌。
这金牌的意义非凡,意为若傅家有难,可凭此牌求皇帝赐恩一次。
“她竟敢拿这块金牌挟恩图报,逼朕撤销纪将军求来的婚约?”
在皇帝看来,这女子眼界未免太过短浅,谁会为了一个孤女,就收回对卫国战将的恩赐?
“可依奴才看,傅姑娘不像是为了婚约而来。”
“哦?那让她进来,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想求什么。”
“喏。”
傅锦辞在殿外等了许久,才见侯公公出来。
侯公公面色苍白,神色冷淡,但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叮嘱:“我好不容易才让陛下松口见你,你进去后务必谨言慎行,若是冲撞了圣驾,可是要掉脑袋的。”
傅锦辞心中了然,陛下定然是不愿见她的。
只是她没想到,侯公公会帮她。
想来,是念着当年父亲任廷尉时,曾对他有过恩惠。
“多谢侯公公提点。”
侯公公没有回话,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疏远的模样,引着傅锦辞进殿。
一进金印殿,傅锦辞便跪下叩拜,礼数周全,一分不差。
“民女傅锦辞,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身穿一袭淡蓝色绣兰竹长裙,乌发高绾,只簪着一支简单的梅花簪,整个人透着清雅秀美的气质,唯独面纱下的那双眸子,似含着冰霜,透着几分疏离。
只可惜,即便戴着面纱,也遮不住脸上那片显眼的疤痕。
“纪傅氏,你求见朕,所为何事?”
皇帝在开口前就做好了打算,若是这女人非要闹着让他取消纪淮肆的婚约,他便找个由头将她软禁起来,省得她再惹出麻烦,扰了众人安宁。
若不是念着傅家当年有功于朝廷,皇帝甚至想直接赐条白绫,一了百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从来都不是空谈。
可傅锦辞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父亲当年舍上身家性命换来的金牌,是用来保全傅家血脉的,她怎会用它来挽回一个早已变心、宠妾灭妻的丈夫?
傅锦辞双手捧着金牌,一字一句道:“民女求陛下开恩,赐一块匾额!”
皇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哦?你想要块什么样的匾额?”
傅锦辞抬头,目光坚定:“望陛下垂怜,赐民女‘傅府’二字。承蒙圣上隆恩,也好给民女一个立足之地。”
皇帝瞬间明白了,傅锦辞这是要重立傅府,恢复自己傅家千金的身份。
“可你如今是妇道人家,嫁入纪府后,理应随夫姓纪才是。”
“民女已于今日一早,主动向纪将军提出和离,如今,我只姓傅,与纪府再无瓜葛。”
傅锦辞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此刻才算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她身上,倒真有几分傅廷尉当年的风骨。
“侯忠全,取笔墨来。”
“喏。”
片刻后,文房四宝便呈了上来。
皇帝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 “傅府” 二字,笔锋刚劲有力,龙飞凤舞,透着帝王的霸气。
“你主动提出和离,免去了朝廷为纪将军婚事烦心,也算是为我大庆做了份贡献,理应得到赏赐。”
傅锦辞再次抬手,将金牌奉上:“民女叩谢陛下隆恩。”
皇帝却没有接,只吩咐侯公公道:“你盯着宫里的工匠,让他们好生雕琢这块匾额,亲自送到傅府去。”
“喏。”
侯公公领了旨,拿起写好字的宣纸,悄悄退了出去。
“陛下,这金牌……” 傅锦辞见皇帝没收金牌,不由疑惑地问道。
“朕赏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替傅府,好好收着吧。”
傅锦辞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几分感激:“谢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疲惫:“退下吧,朕乏了。”
“是。”
傅锦辞恭敬地起身告退,转身离开了金印殿。
她的计划,总算成功了一半。
有了陛下御赐的 “傅府” 匾额,即便她成了和离之身,即便父亲已不在人世、官职被消,她依然是名门贵女,是傅府的千金。
皇帝亲笔赐匾,意味着傅府,并未真正消亡。
夏日的雨绵绵不绝,京都笼罩在一片绿意之中,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气息。
傅锦辞轻轻提起杉裙的裙摆,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从市井中缓缓走来。
只是还没回到新宅,就看见莲莲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托着腮,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莲莲一看见傅锦辞回来,立刻跳了起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拿着咱们府陪嫁下人的卖身契去纪府要人,结果…… 结果出了点意外。”
“人没要回来?”
“人是要回来了,可…… 可多来了两个人。”
“多来两个人?什么意思?”
“纪将军跟着来了,还有那个从漠北来的采药女,他们也跟着过来了。”
傅锦辞微微皱眉,她见过不知好歹的,却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不痛快的。
竟然还两个人一起过来。
“待会儿宫里会派人送匾额过来,你在门口等着接应,务必妥善收好。”
“是,姑娘放心。”
傅锦辞轻轻抚摸着面纱下的疤痕,天气一天天变热,这疤痕带来的刺痛感也越来越明显,仿佛快要藏不住了。
走进新宅,院子里一派繁忙景象,下人们有的搬桌子,有的拖地,忙得不可开交。其中有些是从纪府跟来的老奴,有些是莲莲新找来的人,见傅锦辞进来,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上前拜见。
“都说人与人生来平等,可傅姐姐却在府里使唤这么多下人,让他们做这做那。这么热的天,要是有人中暑了可怎么办啊?”
前厅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语气里满是抱怨和悲悯。
傅锦辞还没走进前厅,就觉得这 “圣母心” 般的话语听得人刺眼又刺耳。
她抬脚走了进去,这才看清说话的人 —— 女子身穿一件桃红色罗衫,容貌清丽,可那双眼睛里,却满是故作姿态的悲悯与不忍。
纪淮肆倒是稳稳的坐在上座喝茶,一脸柔情的看着李絮絮。
“既然如此,李姑娘可以去帮忙,替她们分担些。”
听到傅锦辞的声音,李絮絮抬头看了过去,只是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之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李絮絮是在边关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怎么会看不出那眼里,是杀气。
“我体弱,怎么会有干粗活的力气……”
“那你可以自掏腰包给他们发月银,养活他们一家老小。”
傅锦辞说完,又瞥了眼旁边正在搬运的仆役。“东西放下吧,李姑娘心善,要替你们养家糊口。”
那仆役一听,忙不迭的跪倒在李絮絮面前,就差抱着她的腿了。
“奴才难得某一份生计,李姑娘还是别折煞奴才了!”
“你,你快起身!任何人没有三六九等,你怎可轻易跪我?”
纪淮肆见这仆役抓着李絮絮的裙摆,放下杯子一脚踹在了他肩头,仆役摔出老远,疼的直不起身。
“狗奴才,小心你的手!”
李絮絮吓得躲在了纪淮肆身后。
傅锦辞瞧见摔出去的仆役,顿时咬紧了牙关。
“将军好大的威风,跑到我的府上,打我的下人?”
“你的府上?傅锦辞,女子背弃夫家,私立门户,按大庆律例该当何罪?”
第5章 他也曾是喜欢过她的
“合离书早已留在纪府,我已经不是纪家的人了。”
不是纪家的人……
留存在纪淮肆心中三年的一件事,竟这样被傅锦辞轻飘飘的推翻了,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傅锦辞觉得这人在边疆打仗把脑子打傻了,实在懒得跟他废话也不想和他们兜太多圈子。
新宅初立,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便过去先扶起仆役,让他找郎中瞧瞧伤,再去做事。
李絮絮瞧见纪淮肆的神情,心下大抵猜到了什么,忽然上前抓住纪淮肆的胳膊,悲悯道:“怎可让他一个人去抓药,瞧着走路都有些不便。”
纪淮肆回过神来,握住了李絮絮的手宽慰道:“一个奴才,皮糙肉厚的死不了。”
傅锦辞看他们腻腻歪歪,心里就犯恶心,索性直接问道:“二位还有事吗?”
纪淮肆这才正眼看向傅锦辞,“若不是你闹着合离,絮絮不忍,才来这里劝你。”
“那二位未必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孤女,何谈敢与将军府闹?”
“你……”
纪淮肆皱眉。
“我怎么了?”
“你当真以为买个院子就能护得住自己?我们是为了你着想。”
傅锦辞毫无畏惧的对上他的视线,“为了我着想?恐怕也只是因为将军怕落得个见异思迁的话头给外人罢了。”
李絮絮听到傅锦辞如此说纪淮肆,便站了出来,语气恨铁不成钢般:“淮肆哥哥不论是年少无名,还是如今战功赫赫,都未想过抛弃于你,事事为你打算,你却这般用女子之心渡君子之腹?”
“絮絮,你见惯了世间冷暖,她这深宅妇人怎么会有你半分懂事,不必为她动怒。”
傅锦辞瞧着李絮絮这幅说教的样子,不置可否的挑眉笑了笑:“是吗?事事为我打算,还是为你们自己?非要我说破吗?如今将军是当朝新贵,可府里始终没有一个能主事之人,你们又大婚在即,无非就是缺个管家理事之人,这时候来找我,果真是为了我打算啊。”
“傅锦辞!”纪淮肆的脸已经黑了几分:“你就非要这般妇人之仁的猜忌诋毁絮絮?你孤身一人,出了将军府,你以为能指望谁?”
说到这里,傅锦辞温和笑道:“我在将军府这么多年,不论是城里山匪作祟,还是瘟疫四起,遭遇何事我都始终护着府里一众人等,我是别人的指望,所以从未敢懈怠半分。至于将军……”
傅锦辞顿了顿,看向他:“我从未指望你。”
也傅是指望过。
此前,的确是指望将军府替自己查清血海深仇。
如今看来,傅家满门冤魂,还不如一个妾。
纪淮肆怔怔的望着傅锦辞,大抵是没想到,他这一直深漩后宅的妻子,明明大婚当日掀了盖头后泪眼朦胧的女子,说出的话如此凌然。
“傅姐姐,我自认为情爱一事无对错之分,可你不该这样伤将军的心!”
傅锦辞又向李絮絮:“合离书已有纪老夫人替我收下,今后我与你这未婚夫君无半点关系,是对是错也与我无关。可你若是敢再来登门,我可就要报京都府衙私闯民宅了。”
这番话说完,纪淮肆的脸色已经铁青。
李絮絮算是看明白了,这傅锦辞根本不似传闻中那样柔弱寡断。
今天不适宜争下去,再争下去,万事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李絮絮便牵住了纪淮肆的手,乖巧道:“淮肆哥哥,姐姐一介妇人,心思短浅,她一时想不明白我可以理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等她消了气再来可好?”
纪淮肆没有说话,但显然同意了李絮絮的提议。
他也不想再和这个女人吵下去,瞧见她那双大逆不道的眼睛就觉得气闷。
两个人一齐离去,手挽着手上了马车,纪淮肆更从未回头看一眼。
傅锦辞随后也来了,站在门口望着纪淮肆离去的方向。
莲莲神色低落,抿着唇,宽慰自家姑娘:“小姐,别太伤心难过了。”
“伤心难过?”
“是啊,小姐不是在看将军?”
傅锦辞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宫里的人,也会从这条路而来。”
原来不是为了将军,莲莲松了口气,小姐真的和做将军夫人时不一样了。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傅锦辞回头,望向院里刚刚移来的梨花树,被风雨搅和着落了一地,碾进了泥土里,清白靡烂。
“女子只图情爱的本质,是因为失权。”
“想替傅家上下一百二十八口报仇,就要权。”
这血案,她要自己查下去。
“小姐,您方才去宫里的时候我就很担心,我听说,咱们这城外又在闹山匪。”
“每年不都有不知死活的贼人,倒也不敢闹到城里来。”
“可这一波却是胆大妄为,昨日还劫了城郊张员外家。话说将军的兵马就驻扎在城外百里,也没去把这帮山匪剿了。”
傅锦辞伸手去接屋檐外的细雨,说道:“这京都内外是由宫中御傅军主掌,纪淮肆的兵马再近也是不能干预,否则,就是谋逆。”
御傅军,更是禁军。
除了皇帝,便只有那位极少露面的权臣世子爷,裴淮止可以调动。
——
纪淮肆带着李絮絮回了府邸,一路上越想越气,脸都黑了。
没走几步就被院子里的树挡住了去路。
纪淮肆不记得院子里何时多出的一颗梨花树,但听下人说这是夫人在将军出征那一年种下的。
纪淮肆正愁没处泄愤,当即就从柴房里拎着把斧子出来,对着梨树就砍了下去。
一树梨花飘飘洒的被震了下来,没几下,整颗小树就倒了下去,跌在泥水中。
纪淮肆把斧子扔了,树砍完了,院子没有什么碍他的眼了。
可望着一地狼藉的梨花瓣和碎屑,纪淮肆的心也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刚才她的那处院子也有一颗梨花树,她喜欢梨花吗?
纪淮肆记得清楚,初次见傅锦辞那天,笑容就似这初春的梨花,娇艳恬静。
所以,当年母亲问自己对赐婚有何看法,他才强压心中的欣喜说:“傅廷尉之女,温婉柔和,孩儿自然愿意。”
第6章 宫中赐匾
李絮絮还以为纪淮肆是在生气,眼睛一点点红了。
“淮肆,是不是——我不该跟着你回来?”
纪淮肆闻言回过神来,转头瞧见李絮絮弱柳如风的悲伤,顿时心碎。
“怎么会?你切勿多想,我既然带你回来,傅你一生一世,就一定会给你一生一世的安宁。”
李絮絮安了心,抱紧了纪淮肆。
“我信你。”李絮絮惹人怜悯的笑了笑:“那我,先回厢房了。”
纪淮肆忽然握住李絮絮的手,温柔的替她擦去发丝上的雨珠,“既然傅锦辞执意合离,我们也不怕。你身子骨有病根,西厢房冷,此后你就搬去东厢房。”
李絮絮惶恐摇头:“不可,东厢房是主母住所,这于理不合。”
纪淮肆笑的温柔深沉,“我的絮絮永远这么懂事。无碍,待到婚后,你就是将军府的主母大娘子。”
“可我从没有做过这些事,可傅姐姐,自小便被教诲如何拿捏下人,善弄手段,这些教给我,我也是学不来的。”
“絮絮这么聪慧善良,治理起府邸难道还比不过那个妒妇?”
说到这里,纪淮肆目光微微复杂了一瞬。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对傅锦辞恶言相向,可自从这次回京,她话里话外总是不饶人,实在是没办法对她好言相向。
李絮絮长叹了口气,目光深远:“一介女子,失了宠怕就是没了希望。姐姐为了保住将军夫人的头衔,不择手段我也理解,但这些谋算就算是告诉我,我也不会做的。”
纪淮肆心中一软,他的絮絮,向来善良,与寻常女子自然不一样。
当天下午,李絮絮就搬到了东厢房。
纪淮肆就住在她房间的对面,李絮絮时常做噩梦,他住得近才觉得安心,
刚搬完,纪淮肆正要照纪李絮絮歇息,管家来报,说前厅来了朝廷的人。
纪淮肆沉下眸子,这么晚,朝中来人会是所为何事?
李絮絮道:“我陪你一同前去,正好认认人。”
纪淮肆点头:“好。”
到了前堂,只见有四五人身着宫服,抱着块匾额,被红布盖着,为首的是今日宫里见过的,皇上身边的候公公。
候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弯腰行礼,眉头却是挑的极高。
“奴才见过将军。”
“候公公不必多礼,不知这么晚前来,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是有口谕,可却不是为了将军。”
纪淮肆疑惑:“那是?”
“我要见将军府主母,这恩是赐给她的。”
话音落,纪淮肆和李絮絮对视一眼,李絮絮垂下眼眸,默默的想要退下,却被纪淮肆一下握住手。
这候公公指名道姓是要见将军府主母,莫不是陛下要封诰命夫人?
自古将士谋相立下汗马功劳,其妻者被封诰命夫人乃是情理之中,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宫里的人会来府里。
“公公,她叫李絮絮,是陛下赐婚,将军府即将明媒正娶的主母。”
李絮絮柔和的笑了笑,冲候公公福身行礼。
候公公却看都未看一眼,只是谄媚的笑着冲纪淮肆道:“奴才愚钝,赐婚之事这才听说,如此看来,那这块匾就不是赐给将军府中的了,奴才打扰了。”
说着,候公公笑容化为冷眼,转身就要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开。
纪淮肆一怔,凝眉:“且慢!”
候公公停下,头也未回,语气冰冷:“将军还有何事?”
“我想请问,这块匾是赐给谁的?”
纪淮肆猜测,总不可能是……傅锦辞的吧?
不会是她,她一个合离过后的弃妇,哪里轮得到陛下亲赐?
“那就与将军无关了。”
李絮絮却在这时开口,她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候公公,将军用命博出来的荣耀,为何要赐给一个深宅之中毫无所出的妇人?”
候公公这下回头了,他想看看是谁说出的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纪淮肆回过神来也慌了,李絮絮这番话,可是质疑圣恩,她又是罪臣之女,若是让陛下知道说不定就是杀头的大罪。
他一把拉开李絮絮,替她辩解:“公公恕罪,絮絮刚刚回京,规矩学的还不深,请别怪罪。”
李絮絮不解的看着纪淮肆,一个大将军何必怕一个太监?
候公公这才看向李絮絮,宫人深居宫闱多年,不仅是照纪圣驾的太监,更是一人之下的宦官总管,头一次有一小女子敢对他口出狂言。
他记下了。
“将军言重了,既然规矩未学深,那老奴就提点两句。”
李絮絮抿唇看他,不知为何,她竟隐约感觉到这个老太监身上有股戾气。
“将军府的恩宠来之不易,但凡有机会,就应该牢牢抓住;至于主母,自当掌管中馈,为丈夫生儿育女,为府内繁盛添砖加瓦,可若是出一点错,那就不是你一人的过错了,你可明白?”
候公公的每一句话都敲进了李絮絮的心坎里,是啊,纪淮肆用血换来的,为何要分润给别人?
她有些得意的想,自己的确该努力为纪淮肆守住这份荣耀,为将军府的荣誉尽一分心力。
“民女谨记,多谢公公教诲。”李絮絮毕恭毕敬的行礼。
候公公脸色微变,也不知这小丫头是听不懂弦外之音,还是真的藏得住心思。
等候公公走远了,纪淮肆急忙回来,担忧的望向李絮絮:“絮絮,你刚刚那般说话,是要害死你自己吗?”
李絮絮茫然,“我又没有做错,公公不是还提点我了吗?教我这些,不就代表认可我这主母嘛!”说到最后,李絮絮有些狡黠的笑了:“我才不惧!”
李絮絮扬起脖颈,不卑不亢。
纪淮肆摇头失笑,他知道李絮絮这般也只是因为她心性素来单纯,自己不正是喜欢她这不畏强权的性子吗?
随即叹了口气:“罢了,你怎样我都依着你便是,你先休息吧,我去趟黄雀楼给你买糕点,你等我。”
“嗯,路上小心。”
看着纪淮肆匆匆而去的背影,李絮絮有种异样的直觉。
她悄悄的跟了上去。
黄雀楼离得并不远,可纪淮肆却往城东方向去了。
李絮絮自然知道,这是往傅锦辞买的那个宅子去的路。
李絮絮咬了咬牙,她猜不透纪淮肆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
但转念一想,或傅是怕傅锦辞顶着将军夫人的名讳领了纪淮肆军功换来的赏。
也是,如今自己才是要做将军正妻的人,不论是什么东西都应该是她李絮絮的。
跟了一路,果真快到傅锦辞的宅子了。
第7章 各怀心思
路上围满了百姓,以往这条路人们都是避之不及,今天怕都是听说宫里来了人,过来看热闹的。
候公公也是才赶到,只见傅锦辞从院儿里出来,恭敬的福身。
“民女参见侯总管。”
候公公仍旧严肃,可眼里却不似方才冰冷,甚至还带了几分慈祥的笑意。
这笑落在李絮絮眼里格外讽刺。
同样是父母死了干净,怎么就对傅锦辞这么好?
候公公道:“可等久了?”
“并未,侯总管随我进厅吧,已有热茶备好。”
傅锦辞笑的温婉端庄,丝毫不显怯弱。
候公公很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比刚才遇到的晦气玩意懂事。”
李絮絮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忍不住上前去打探,却忘了自己是跟着纪淮肆来的,等想起时,纪淮肆已经回头看见了她。
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心怀鬼胎,无比尴尬。
“絮絮,你怎么会在这?”
李絮絮扯出僵硬的微笑:“我想吃青团,忘了叮嘱你,这才跟来了……倒是你,这里不是黄雀楼啊?”
纪淮肆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淡漠道:“这边有家酒肆东西卖的挺不错的,我过来替你买些。”
李絮絮上前抓住他的衣袖,笑的乖巧:“我信你。”
而府门口的候公公却摆了摆手:“喝茶就不必了,我这刚从纪将军府上出来,还要着急赶回去复命。”
傅锦辞微微瞥眉,面露疑惑,自己离宫前已经将宅子的方位告知了候公公,他怎又会去到将军府。
对上候公公的不言而喻的笑意,傅锦辞心下顿时明了。
候公公是在替她出头,故意跑去将军府腌臜纪淮肆的。
傅锦辞也不说破,只是微微福身,道谢。
候公公收回笑,神情肃穆,退了一步道:“傅氏之女傅锦辞,接旨!”
傅锦辞恭敬跪下,周围百姓也皆是跪地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淮肆一侧目,看见李絮絮还站着,急忙将她拉了下来。
李絮絮膝盖磕在地砖上,猛的一痛,险些没跪住。
“陛下圣旨,在场之人皆要跪安!”
李絮絮的眼泪都疼了出来,小声争执:“给傅锦辞的旨意,我凭什么跪?”
纪淮肆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在漠北没规矩的地方,李絮絮这样的确可爱至极,可如今这是在京都,遍地都是规矩。李絮絮这般事事莽撞执拗,只觉得有些苦恼。
“絮絮,你且先跪下,回去了我会同你解释。”
纪淮肆说完,便看向了不远处的傅锦辞。
她虽然轻纱覆面,可一举一动都透着娴静大方,半分规矩都不曾遗漏。
这样的女子,难怪将府中照料的安稳无恙。
不过絮絮冰雪聪明,她定是学的更快,将军府未来会被她管善的更好。
比傅锦辞这样善妒的妇人管理的还要好。
候公公高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廷尉傅守业,举家为国尽忠,朕深感悲痛,追封予忠勇伯爵位,其子追封予骠骑将军。因其府邸被毁,特题字赐之新宅,再立傅府,钦此!”
傅锦辞眼睫轻颤,有些讶异,大抵是没想到陛下不仅赐了匾额,还追封了父亲。
陛下说什么深感悲痛,都是鬼话,要是想追封早就追封了。
可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因为满意自己安安分分与纪淮肆和离,心情好,才随手赏的?
不过,这忠勇伯爵位,可保傅府一世安宁。
伯爵子女,可入朝为官。
做了官,就能拿到权。
这就够了。
“臣女傅锦辞,接旨,谢主隆恩!”
李絮絮听不懂这些,可她知道,刚刚跪下接旨的时候,傅锦辞自称民女,赐这块匾之后,她便是臣女。
母亲说,大庆只有至尊之位的子女才可这样自称。
傅锦辞不是已经变成弃妇了,傅家灭亡,她爹都死了三年,人亡官消,她怎么会又变回大臣千金?
难道是这追封的伯爵位,死了的人也可身任?
纪淮肆也皱起了眉,可却不是因为这伯爵之女的身份。
而是……傅锦辞进宫面圣,陛下下旨赐匾,说明合离的事情,圣上已然知晓。
傅锦辞是下定决心要合离的。
这一刻,纪淮肆才确定这件事。
他原以为傅锦辞只不过是伤心太过,大闹罢了,纪淮肆连合离书都没签字画押就撕了,料想着她反正还会回来。
可如今陛下知道了,还立了傅府,傅锦辞就再也不是他纪家的人了。
这匾额傅锦辞自己也可以刻一块,可陛下亲赐,昭告天下,便是告诉满京都的人——她虽仍是孤女,却不是无门无户,而是皇室追封的伯爵之女。
傅锦辞今后,不用靠他,也能过得好。
想到这里,纪淮肆忽然觉得心口一重的,像是什么落了空,再也不受掌控。
李絮絮不知何时抬眸看他,瞧见他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哀伤,心底莫名一慌。
看来,傅锦辞如今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两个人各有打算,却心照不宣。
一回府,赵嬷嬷就来请纪淮肆和李絮絮到前厅。
赵嬷嬷是纪老夫人房里的人,这会子母亲召见,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还未到,便瞧见纪玉荛带着纪行文在前厅门口玩,李絮絮只见过老夫人,但听说过纪淮肆的弟弟妹妹。
她早有准备,从身后拿出刚刚买的点心,走了过去。
纪行文先看到她,拿着沙包怔在原地,似是见到生人疑惑,眼里带着点怕生的惧意。
“你就是阿文吧?”李絮絮笑着,把点心递给他:“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纪玉荛急忙过来,把弟弟护在身后,一脸警惕,“不用你的点心,我们都吃过了。”
纪行文小声问:“玉荛,她是谁呀?”
纪玉荛挑着眉,冷笑了笑:“她呀,就是大哥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咱们的新嫂子。”
一听这,纪行文便嘟起了嘴,大喊大叫:“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逼走了我的阿梨嫂子!
他说着伸出胖乎乎的爪子要推搡李絮絮。
纪行文惊到了李絮絮,她直接拍开纪行文的胖手,带着几分嫌弃,心里也生了惊诧。
照理说,纪行文也有十四岁了,心性不应如此喜怒无常,瞧着不像是正常人的心智。
第8章 她能入朝为官?
赵嬷嬷眼疾手快的拉过了纪行文,逗笑着带走了哭闹的的小少爷。
纪玉荛瞪了一眼李絮絮后还想再说些什么,见纪淮肆脸色不满,便只能压下火来,也跟着走了。
李絮絮还愣在原地,直到纪淮肆走近,她突然问:“你弟弟怎么回事?”
纪淮肆只对李絮絮说过自己有一双双生弟妹,却未曾说明纪行文心智有恙,此刻李絮絮问问,他莫名有些心虚。
当时隐瞒,的确是有怕李絮絮会因此对他生了嫌隙。
“阿文幼时发过高烧,落了病根,不过你别担心,他还是很乖的,只是心智一直停在了五岁。”
李絮絮皱起了眉,这纪行文心智短缺,纪淮肆又是长子,想来今后几十年都要管着这傻子。
“所以,今后我在府里便要一直照纪他?”
纪淮肆一怔,有些意外的看着李絮絮,大抵会没想到她这么抵触。
问完这句话,李絮絮就有些后悔了,她低下头,藏住眼里的嫌恶,语气哽咽:“我是说,你早该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然惹了阿文生气就不好了。”
纪淮肆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李絮絮是嫌弃弟弟。
“是我的错,不过你这么善良,阿文一定会喜欢你的,且府里有她的奶娘,你照纪起来不会很麻烦。”
李絮絮心中苦涩,面上却扬了笑容,“那倒也是,你放心,我自然会照纪好他们。”
两个人到了前厅,纪老夫人正在上座,神色肃穆。
李絮絮今日一早便来拜见这位未来婆母,世家夫人格局自然是要有,尽管讨厌李絮絮,却还是稳稳地接了这安。
不过李絮絮自然能看出来这老夫人话里话外的讽刺,无非就是怪她欺负走了傅锦辞,又觉得她不懂大宅规矩。
她若是跟傅锦辞一样,从小娇生惯养,这些劳什子破规矩,她学的定比傅锦辞还要好。
可老夫人却知道,傅锦辞七岁被送去边城养病,十四岁回京都,不过也就学了一年的规矩罢了。
李絮絮微微福身请安,可不想让这老东西揪出半分错处。
可老夫人看都没看她,只是对纪淮肆说道:“还未成亲呢,就带着这没出阁的姑娘满城乱转,成何体统?”
纪淮肆也是没想到李絮絮会跟出来,可还是偏向着她,解释道:“我求娶絮絮,那是京都人人皆知,孩儿觉得没什么不妥。”
“简直胡闹!”
李絮絮在旁静静听着,不由得感慨,这深宅的女人,不仅要端庄贤淑,还要贤惠持家,更加要有大度规矩,否则就要遭人耻笑,活的憋屈。
她才不要这样,只有傅锦辞那样的才会被甘愿裹挟!
若是这老女人知道,纪淮肆早在一年前便和她在漠北圆房,岂不是就要气死?
纪老夫人长叹了口气:“罢了,我看如今你是当上了将军,我也管不住你。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交代一些事。”
“母亲请说。”
“锦辞如今孤苦无依,可我与她三年婆媳情分不能坐视不理,将军府若是见死不救可不真成了鸟尽弓藏?她是我的义女,不管你成亲与否,都应帮衬着些。”
纪淮肆一怔,看来这傅锦辞还是没有真的下定决心和离,说什么义女,想来也是怕自己孤苦无依,便就攀附着将军府这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一种原因,就是她还是不舍得这么轻易的和自己断绝关系。
李絮絮却冷笑了笑:“傅姐姐现在可用不着我们帮衬,刚听说她父亲被追封伯爵,哥哥也被追封骠骑将军了。”
闻听此言语纪老夫人有些惊喜的站了起来:“当真?”
纪淮肆神色深沉的点了点头。
纪老夫人点了点头:“好事,这是好事。”
且不说忠勇伯爵是何等地位,就连这骠骑将军都是和纪淮肆平起平坐的存在。
“菩萨会眷纪心善之人,锦辞啊,这是终于苦尽甘来了!”纪老夫人激动地红了眼眶,她本来已经傅锦辞做好了打算,如今却峰回路转。
李絮絮瞧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加断定傅锦辞这次怕是比将军府还要尊贵了。
回了东院,李絮絮忽然叫住纪淮肆,试探问道:“傅府如今,很是尊贵吗?”
纪淮肆也不说话,点头应了应。
“有多尊贵?”
“大庆自立国以来,只封赏过九位忠勇伯爵,伯爵之子女,可在朝中从五品之下任为一职。不过对傅锦辞而言也没什么用,她那样的心性眼界,哪里做得了官?”
李絮絮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
“渊哥哥,那,她爹可以追封伯爵,是因为什么?”
李絮絮想问的,是自己的父亲,也是李氏被流放,一族皆亡,是不是也可以追封个什么伯爵?
“傅廷尉在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为幕僚,登基后便立为廷尉,后被奸人一夜之间屠戮殆尽,想是陛下感念,才特此追封。”
李絮絮继续问:“如果是我爹,会追封吗?”
纪淮肆一怔,看向李絮絮。
他有些想笑,却又知道是因为他的絮絮常年在漠北,不懂这些朝中官律,太过单纯,便不忍笑。
“傅廷尉这样的,百年之间屈指可数。不过伯父也算得上为国捐躯,待我再立下显赫军功,必会为伯父平反,追封官级。”
李絮絮眼睛亮了起来:“果真?”
“嗯。”
李絮絮靠在纪淮肆怀里,如此一来,有纪淮肆在,到时父亲追封起来,肯定也比她爹尊贵。
“你说傅锦辞可以入朝为官?女子也可以做官?”
“是,你瞧军中都有女将,各部自然也有女官,不过能做的了女官的,都是女中豪杰,屈指可数,傅锦辞……”纪淮肆想起了她的眼神,记得她明眸如星,只可惜脸毁了,“她那种柔弱性子,做不了女官的。”
——
“做!”
傅锦辞放下圣旨,妥善收了起来。
“这官,我必做。”
细细想来,皇帝追封父亲伯爵,定不是因为感念父兄功绩。
他怕是留了一只看不见的手,想推她一把。
莲莲垂眸,思虑万千:“小姐,朝堂之事女子踏入便是深陷泥潭,怕是寸步难行,您若是当真要为官,不如选一个清静的闲职。”
“不论是陛下,还是我自己,都不想只做个闲职。”
“那……”
“我要做能查灭门之案的官职。”
企图靠男人复仇,是她傅锦辞做过最大的错事。
第9章 该任五品
今日,刑部的人来了将军府。
没想到的是,竟是为着李絮絮来的。
刑部侍郎孙成武与李絮絮之父乃是同乡结义兄弟,自发迹之时便是至交。
李絮絮没见过甚至没听过这个孙成武,却一见面便脱开了纪淮肆的手扑了过去,哭的满脸都是泪。
“孙伯父,我活着回来了!”
孙成武的手都在发颤,轻轻覆在李絮絮的头上,沧桑的双眼含着热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临死还在挂念您,说若我有朝一日可以回京,一定要拜见您!”
纪淮肆瞧见向来坚韧的李絮絮哭成这样,心中不忍至极。
可为何从未听李絮絮说过其父结识刑部侍郎?
不过纪淮肆也没深想,絮絮那么单纯,一定是有个中原因才未说明。
她向来对自己毫无隐瞒。
“孩子,你受苦了,好在当今圣上宽厚,也早就大赦曾经被连累的各族,你也与纪将军修的正果,甚好,甚好啊!”
“是啊,我与渊哥哥在漠北能够相遇,情投意合,是我怎么求也求不来的缘分!”
以往纪淮肆听见李絮絮这般深情的话都觉得感动,但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瞧见纪行文从门前路过,他忽然站起了身。
“孙侍郎,您与絮絮慢聊,我去去就回。”
“好。”
纪淮肆一走,李絮絮忽然收了眼泪,面孔冷静下来:“可是,孙伯父,父亲一直有一心愿未了,只盼望伯父能帮他完了。”
一听这话,孙成武目光沉稳几分,点了点头:“你说。”
*
纪淮肆来到院中,好半天才找到纪行文。
纪淮肆从口袋里取出两个青枣递给纪行文,逗得纪行文高兴。
“阿文,哥哥有事问你。”
“你问你问。”
“那一夜,你将傅锦辞叫什么?”
“傅锦辞?”纪行文一脸疑惑:“是谁啊?”
“就是……”纪淮肆停了停,低声快言道:“你嫂子。”
“哦,嫂子啊,我叫她阿梨!”
“为何?”
“嫂子说她乳名阿梨,她只告诉了我和玉荛,别人都不知道呢!”
阿文说完,直到吃完果子,都不见纪淮肆再说话。
他僵了傅久,最后轻轻的念了一句:“原来,她叫阿梨。”
阿梨,难怪会有一株梨花在院里。
这么说来,他那日砍掉的,也从不是一颗梨树。
回头望去,那根梨树早就被下人挖了干净,用地砖填平,好似从无出现。
孙成武本是要留下用午膳的,可听闻刑部有要事,似是跟城外山匪有关,便急匆匆地走了。
临走前,他对李絮絮说:“孩子,你相求之事,我定会替你处理妥当,静候佳音。”
李絮絮满怀期待的笑着,福身致谢。
纪淮肆不解:“何事?”
李絮絮敛目垂面,“到时渊哥哥就知道了。”
纪淮肆深疑的看着李絮絮,他从来都能将她猜的透彻,只是到了京都后,却总觉得捉摸不透。
——
大理寺,典狱之中。
沿着昏暗的通道,直通审刑司,唯有几盏稀疏的油灯挂在墙上。
一进去,便就传来无尽的哀嚎与求饶,像是从地狱传来。
一把藤椅,男人半躺而坐,闭目凝神。
唯一一束稀薄的光从高处的小窗外透进来,打在他的半边面容上,像玉尊像上生了一层霜。
骨节分明的手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与鞭笞的节奏一致。
惨叫声止住,鞭笞也停了下来。
侍卫卫荆上前,恭敬道:“大人,晕死过去了。”
裴淮止的手指轻止,语气不满:“你挡着我光了。”
卫荆语塞,急忙让开,那束危小的光又照在裴淮止脸上。
昏黄烛火下,只有这点光亮的让人神往。
裴淮止轻扬下颌,睁开眼睛,面色冷白的不正常,尤是一双吊梢凤眼狭长阴翳,比这牢狱还要阴冷万分。
“机关师呢?”
卫荆垂首:“相思山庄行踪不定,还是未果。”
裴淮止起身离座,步履缓慢,走向前去。
暗灰色的寺卿官服绣着深黑色的弹花暗纹,翼善冠轻系在顶,腰间挂着把长剑。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男子被打的不成人形,像一坨红肉挂在刑架之上。
觉得难闻,他伸手抵住鼻尖。
“不中用了,杀了吧。”
“还有,”他补充一句:“机关师再找不到,你们也都去死吧。”
裴淮止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冷柔笑意,不寒而栗。
卫荆心里长叹口气,这天下机关之术登峰造极的便只有相思山庄,可山庄早在十年前就销声匿迹,哪怕是动用了大理寺在各地的所有探子也没打听到个所以然来。
偌大的京都,却连个像样的机关师都找不到。
这城外山匪剿了四次都伤亡惨重,失败而归,便就是因为他们中有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人。
连着寻了八位机关师,却连第一道流沙大阵都破不了。
*
傅锦辞昨日才从宫里出来,陛下得知她想入大理寺,是有些讶异,但也没多想便准了。
进大理寺时,傅锦辞正好瞧见卫荆蹲在门口,拿根木棍对着一盘沙子划来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