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万年规矩:剑修的剑鞘必须交由凡人保管。 我天生废体无法修炼,却成了天下最强剑修的守鞘人。 他日日羞辱我,骂我卑贱如泥。 直到正魔大战,他被魔尊斩断本命剑,身陷死境。 在所有修士绝望之际,我缓缓握住怀中那柄温养十年的朴素剑鞘。 霞光万丈间,魔尊惊恐跪地:“以身为鞘……您是通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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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剑宗山门之下,杂役谷终年弥漫着洗剑污水的涩锈气,和一种更深邃、更无声的东西——凡人的沉寂。
阿泥拖着那条微跛的右腿,将一桶泔水倒进谷底的渗坑里,浑浊的液体溅起几点,落在他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裤脚上。旁边几个刚干完活、倚在石壁上偷闲的年轻杂役瞥见他,声音不高不低地飘过来。
“瞧见没?就他,咱们谷里最大的‘人物’。”
“嘁,一个看鞘的,神气什么?还不是跟咱们一样,臭倒泔水的命。”
“那能一样?人家看的可是凌绝仙君的剑鞘!”先前那人怪声怪气地笑起来,“仙君昨日是不是又‘赏’了他一脚?我瞧他今早劈柴的架势都不大利索。”
“仙君的剑鞘干嘛非得给他拿着?找个外门弟子不更稳妥?”
“老祖宗的规矩呗,说剑鞘得由凡人温养,沾了修士自身的气息反而不美。再说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意的了然,“你以为是什么好差事?凌绝仙君那脾气…嘿,这废人正好,耐摔打,没处说理。”
阿泥像是没听见,舀起谷底流泉,一遍遍刷洗那只空了的木桶。水声哗哗,盖过那些细碎的刀子。他刷得极其认真,指缝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墨色污垢,手腕细瘦,显得那桶格外沉重。
直到天际一道锐利的尖啸撕裂云层,磅礴剑压如冰寒泰山轰然坠下。
那几个杂役瞬间噤声,手脚发麻,脸上血色尽褪,连滚带爬地站直,深深埋下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喘。
剑光敛去,一人身影陡现。
白衣不染尘,身姿挺拔如孤峰雪松,眉眼是淬了寒冰的利刃,俊极,也冷极。他只是站在那里,周遭的光线都仿佛被吸走,只剩下他周身吞吐不定的、令人皮肤刺痛的锋锐之意。
万剑宗第一人,剑道魁首,凌绝仙君。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杂役,径直落在刚放下水瓢、默默站直的阿泥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是一种更彻骨的漠然,像看一块石头,一摊烂泥。
“东西。”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冰碴一般。
阿泥没有说话,只是习惯性地低下头,在粗麻衣服上反复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贴肉的位置,取出一柄剑鞘。
鞘身古朴,毫无纹饰,是最普通的铁灰色,只有常年被摩挲把握的地方,透出一点温润的暗光。它看着如此平凡,与凌绝仙君那身惊天动地的修为、与此刻悬在他腰间嗡鸣不止、光华流转的佩剑,显得格格不入。
他捧着剑鞘,微微跛着,上前两步,双手奉上。
凌绝仙君却并不接过。
他视线落在阿泥那双手上,看着指缝里的污垢,看着因常年做粗活而粗糙开裂的皮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沾染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秽物。
“脏。”他又吐出一个字。
阿泥的手臂顿在半空,维持着奉献的姿势,头垂得更低。
下一瞬,凌绝仙君忽然抬手,并非去接剑鞘,而是屈指一弹。
一道无形气劲撞在剑鞘上。阿泥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根本无法抗衡,整个人向后踉跄跌去,重重摔在渗坑边缘的湿滑污泥里。那柄剑鞘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不远处一块稍显干净的石头上。
凌绝仙君这才踱步过去,两根修长手指拈起剑鞘,仿佛拂去什么灰尘般随意掸了掸,与自己腰间断剑的剑格轻轻一合。
“铿——”
清越剑鸣响彻杂役谷,沛然剑意冲霄而起,吹得他衣袂翻飞,那般风采,宛如天人。
他垂眸,睨着泥坑里正试图挣扎爬起的阿泥。
“烂泥,”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刮入骨缝,“就好好待在泥里。”
剑光再起,人影已渺。
那几个杂役长舒一口气,互看一眼,脸上重新浮起幸灾乐祸的神情,却也不敢再多话,匆匆散了。
谷底只剩阿泥一人。
他沉默地从冰冷的污泥里爬起来,跛着脚,走到流泉边,慢慢清洗手上和脸上的污迹。水很凉,激得他微微一颤。他洗得很慢,很仔细。
然后,他走到那块石头边,蹲下身,珍重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柄被主人随意丢弃、此刻重又变得朴素无华的剑鞘,直到它光洁如初,不染尘埃。
他做这一切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屈辱,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那双眼睛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光亮。
只有将剑鞘重新纳入怀中,紧紧贴住心口的那一刻,他的指尖,在那光润的鞘身上,极轻微地、停留了那么一瞬。
仿佛那不是一柄死物的鞘。
而是……
他摇摇头,驱散那荒谬的念头,拖着那条伤腿,继续去刷洗那只巨大的泔水桶。哗啦,哗啦——水声单调,日复一日。
……
数月后,天地失色。
极西之地,陨魔渊封印崩裂,滔天魔气席卷而出,魔尊七杀御万千骸骨魔军,直扑修真界腹地。
万剑宗首当其冲。
凌绝仙君率宗门精锐并天下正道修士,迎战于山门之外的荡魔原。
那一战,杀得日月无光,山河泣血。剑光与魔火绞杀,符箓爆裂如繁星坠毁,法宝玉光黯淡崩碎。修士的尸体和魔物的残骸堆积如山,鲜血浸透土壤,汇成溪流。
凌绝仙君白衣染血,本命飞剑“斩孽”化作百丈寒光,与魔尊七杀鏖战于九天之上。剑罡过处,魔云崩散,嘶嚎的魔魂成片湮灭。
所有残存修士都仰着头,将最后的希望系于那一道纵横披靡的剑光之上。
“仙君!斩了那魔头!”
有年轻弟子激动得嘶声大喊。
然而,云端传来魔尊七杀沙哑癫狂的狞笑:“凌绝!你的剑,的确够利!但本尊看你能撑到几时!”
滔天魔气猛地一缩,旋即轰然爆开,一颗凝聚了无尽怨毒、吞噬光线的漆黑魔星,悍然撞向那道百丈剑罡!
咔嚓——!
一声清晰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碎裂声,传遍整个战场。
在无数道绝望的目光注视下,那柄象征着正道极致锋芒、曾斩落无数邪魔的“斩孽”仙剑,竟从中寸寸断裂!
本命剑碎,凌绝仙君身形剧震,猛地喷出一口灼热金血,周身磅礴剑意如同被戳破的气囊般疯狂逸散。他脸色瞬间灰败如纸,从高空直直坠落,重重砸在焦黑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
白衣尽赤,气息奄奄。
那柄伴随他一生、剑试天下的断剑,哀鸣着跌落在他的手边,光华彻底黯淡,如同凡铁。
“哈哈哈哈哈——!”魔尊七杀自翻涌魔云中现身,身躯庞大,魔威笼罩四野,猩红的眼眸俯瞰着彻底失去反抗之力的对手和下方绝望的修士,“剑修没了剑,不如鸡犬!今日,便以尔等蝼蚁之血,庆本尊魔临天下!”
最后的光,似乎也要熄灭了。残存的修士们面露惨然,甚至有人丢弃了手中法器,闭目待死。
荡魔原边缘,杂役谷的入口处,阿泥和那些凡人杂役早已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骇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魔尊的笑声如同雷鸣,震得他们耳鼻溢血。
阿泥趴伏在地,魔威压得他几乎骨骼碎裂。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远处深坑中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濒死的身影,又看向空中那尊不可一世的魔影。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自己怀中。
那里,一柄温养了十年、朴素无华的剑鞘,正紧紧贴着他的心口,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温热。
他枯井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在漫天魔氛与绝望的死寂中,在周围杂役惊恐不解的注视下,这个天生废体、卑贱如泥的守鞘人,用那双布满污垢和裂口的手,支撑着地面,拖着那条残腿,极其艰难地,一点点,站了起来。
他站得很不稳,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恐怖的魔威压垮。
但他终究是站直了。
魔尊七杀注意到了这微不足道的动静,猩红目光随意扫来,带着一丝戏谑和残忍:“哦?还有一个不怕死的凡人蝼蚁?”
阿泥没有看他。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与郑重。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柄铁灰色的剑鞘。
凌绝仙君的剑鞘。
当他的手指,彻底握住鞘身的那一刻——
嗡!
并非石破天惊的巨响,而是一声低沉、恢弘、仿佛源自洪荒太古的嗡鸣,以他为中心,悄然荡开。
朴素无华的剑鞘,骤然迸发出无量霞光!
瑞彩千条,霞光万道,氤氲紫气蒸腾而起,瞬间冲散了弥漫战场的血腥与魔煞!天空被染成绚烂的锦缎,祥云自四面八方汇聚,仙乐缥缈,似有若无。
那光,并不刺眼,却温润深厚,照在身上,修士们感到身上的伤势在愈合,耗尽的灵力在复苏,心中的恐惧与绝望被涤荡一空!
而所有魔物,包括那尊不可一世的魔尊七杀,被这霞光一照,周身魔气竟如滚汤泼雪般滋滋消散,发出凄厉痛苦的惨嚎!
“什么?!这是……这是……”魔尊七杀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转为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那双猩红的魔眼死死盯住阿泥手中那柄焕发出无尽神辉的剑鞘,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宇宙间最不可思议、最令他恐惧的景象。
在那万丈霞光的核心,阿泥佝偻残破的身躯仿佛挺直了些。他低着头,凝视着手中光华流转的剑鞘,无人能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只有一句仿佛叹息般微弱、却清晰传入死寂战场每一个人、每一个魔耳中的低语:
“他说……烂泥,就好好待在泥里……”
下一刻,他握着剑鞘,朝着前方,对着那尊骇破胆魄的魔尊,轻轻一递。
没有剑气,没有罡风,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但天地法则,随之而动!
魔尊七杀发出了一声扭曲变调的、完全不似魔尊应有的、充满了最原始恐惧的尖叫!
“以身为鞘……温养通天剑意……您是……您是……”
他庞大的魔躯再也无法支撑,在那浩瀚、古老、尊贵的霞光威压之下,“轰隆”一声巨响,双膝狠狠砸入破碎的大地!
“……通天之人?!”
万籁俱寂。
只有霞光流转,映照着满地狼藉,映照着深坑中凌绝仙君骤然睁开的、凝固着无尽震撼与茫然的眼眸,映照着那卑微的守鞘人——阿泥,和他手中那柄,仿佛吞吐着整个宇宙星光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