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后凤冠霞帔那日,我正斜倚着小侍卫分食冰镇西瓜。少年郎刚将沁红的瓜瓣递到我唇边,沈青川便挟着龙涎香撞进院来。
他铁钳般的手扣住我腕骨:“夏清娇!朕的龙椅还没换人坐呢!”
蟠龙纹广袖扫翻琉璃盏,鲜红汁液溅上他衣摆:“当朕眼瞎不成?”
我挣开桎梏揉着红痕:“您纳新后收美人,臣妾不过找几人解闷。”
回身瞥了眼系腰带的少年们:“礼尚往来罢了。”
沈青川胸膛剧烈起伏,冕旒珠玉簌簌作响:“好...好得很!”
话音未落竟直挺挺向后栽倒。我抓起果盘里蜜瓜狂塞——断头饭总得管饱。
冷宫旨意传到凤兮宫时,满桌糕点突然泛酸。
“嬷嬷快撤走!”我伏在软枕上干呕,“再吃真要驾鹤西去了!”
斑驳宫门“哐当”砸落时,老嬷嬷的帕子洇湿大半。
我踹开朽木指挥众人:“菜畦辟东墙,莲池清淤撒种子!”
“娘娘哪来的菜种?”谈嬷嬷捧着鼓囊布袋瞠目。
我拍开箱笼露出满当当的种子袋:“早知他要翻脸不认人。”
银杏树上秋千架好那夜,小宫女蹲在藤椅边耳语:“皇后占了咱们寝殿,陛下又添了七位美人。”
谈嬷嬷突然扯我袖口:“银子...见底了。”
松仁糖“啪嗒”掉进菜畦:“妆奁里赤金头面呢?那枚蟠龙玉佩呢?”
“修屋顶买话本早耗光了。”老嬷嬷苦脸搓手,“陛下的玉佩谁敢典当?”
再遇沈青川时,我正为话本里书生落泪。
瓜子壳卡进喉咙那刹,那抹明黄身影斜倚着爬满青苔的门框看戏。
我掐着脖子扑过去,憋红的脸上涕泪横流。
他慢悠悠扣住我后颈,一掌拍得肺腑震荡:“夏清娇,蠢得朕叹为观止。”
眼前发黑时犹听他嗤笑:“冷宫倒让你开出百草园?”
烛泪半凝时,我撞进沈青川深潭般的眸子里。
那人支额侧卧,烛影在流畅的下颌线镀了层金边。书页翻动的脆响惊得我诈尸般弹起——那赫然是我藏在枕底的《深宫春事录》!
“还给我!”我猫扑蝴蝶似的去够。
手腕突然被铁钳扣住,龙涎香气笼罩下来:“原来贵妃靠这话本解闷?”
薄唇擦过耳尖时,我缩成只鹌鹑:“不敢劳烦陛下...”
他指尖捻着书页嗤笑:“听闻贵妃变卖首饰,原是为买这些?”
我眼底唰地点亮两簇火苗:“您要赞助妾身?”
那书却突然被掷出丈远:“有钱买秽物,朕瞧你宽裕得很!”
“那是我写的!”我扑腾着要去捞,“整整三个月的稿费啊!”
沈青川的表情像吞了苍蝇:“贵妃把朕与你的...写成艳情本子?”
锁骨骤然刺痛时,我反手朝他后脑勺招呼过去。
“就卖给嫔妃们研习闺阁之道!”我捂衣领滚到床角,“她们学好了,便宜的是谁?”
他气极反笑:“那朕真该好·生·答·谢爱妃。”
最后四字磨着牙吐出来时,脚踝突然被滚烫手掌扣住。
秋千绳在锦帐顶晃了半宿。
晨起揉着酸腰骂街,正撞见苏公公端着红木托案进来。
“有毛病吧?三千佳丽不够他...”后半句被满盘金锭堵在喉咙。
更糟的是,冷宫门槛快被妃嫔的绣鞋踏破。
连御花园的野猫见我都竖尾巴。我啃着烧鸡愤愤磨牙:“就睡过一晚,哪来这么多闲话!”
前朝老臣联名骂我“妖妃祸国”那日,蟠龙佩啪地拍上御案。
沈青川头都不抬:“传言是朕放的。”
“满朝奏折骂我狐媚惑主!”
“嗯。”
“你是存心毁我清誉!”
朱笔终于搁下:“贵妃写话本时就没毁朕清誉?”
皇后进来时,我正揪着沈青川衣领。
“臣妾参见陛下。”她目光掠过我们交缠的手,唇角弯得恰到好处,“妹妹也在?”
狗皇帝瞬间端出威仪:“还不给皇后行礼?”
我福身听她绵里藏针:“冷宫妃嫔擅闯书房,可是陛下传召?”
沈青川竟低头理起袖口金线。好啊,吃干抹净装不熟?
蟠龙佩哐当砸在奏折堆里:“还您落下的物件!”
他摩挲着玉佩低笑:“那晚爱妃情急忘形,倒怨不得朕落东西。”
抬眼时故意迎向皇后淬毒的目光:“谢贵妃拾金不昧。”
殿外侍卫的墨绿腰带我越瞅越眼熟。
邪火噌地点燃,我拽着玉带将人拖进殿:“陛下您瞧——这位侍卫小哥的腰封,可比话本里的有意思多了。”
“陛下既收了玉佩,不如拿这小侍卫抵债?”我扒拉着俊俏侍卫不撒手。
沈青川气笑了:“这是相府嫡三公子!御前带刀侍卫!”他指着青年腰牌,“用朕的玉佩讨朕的人?”
我梗着脖子耍赖:“拾金不昧的赏赐呗。”
“武凌一!皇后的亲胞弟!”他后槽牙磨得咯吱响,“夏清娇你脸皮比宫墙还厚!”
皇后柔柔插话:“陛下息怒。舍弟既已入宫当值,全凭您发落。”眼波转向我时含了深意,“有凌一护卫贵妃,臣妾也安心。”
我乐颠颠拽着新侍卫出殿,身后传来沈青川的跳脚怒骂。
回宫路上我戳武凌一胳膊:“宫闱秘闻熟不熟?快说说馨贵人底细?”
“陈老将军幺女。”他目不斜视,“入宫两月,圣眷正浓。”
我捏着袖里话本犯嘀咕:宠妃还买闺阁秘籍?沈青川该不会——
“娘娘当心。”清冷声线打断思绪。
玄甲青年守在宫门前,晨曦给冷峻侧脸镀了层柔光。我拽他袖口:“杵门口多闷!站我窗下养养眼嘛~”
少年耳尖唰地红透:“于礼不合...”
馨贵人取货那日,茶盏突然炸裂!
“少拿沈青川压我!”我揪着她云鬓嘶喊,“老娘宠冠六宫时你还玩布娃娃呢!”
染着蔻丹的尖爪挠上我下巴:“下堂妇狂什么狂!”
被武凌一拽开时,馨贵人顶着鸡窝头奔出宫门。沈青川的禁足令午时就到。
镜子里三道血痕刺眼得很,我怒啃两盘桂花糕泄愤,撑得直翻白眼。
昏沉间下巴传来清亮触感,低叹声似梅子酒醉人:“总不知轻重...”
七日后御驾秋猎的消息传来时,我正揉着青紫下巴。
谈嬷嬷絮叨着:“南诏使臣来朝,陛下要去西山半个月呢。”
我“腾”地坐起:“当真?”
廊下传来武凌一应答:“圣驾七日后辰时出发。”
抱着胳膊越想越火大。
能出宫玩的好事,沈青川居然不带我!
翌日口谕解禁时,我跪地笑得谄媚:“谢陛下开恩。”
转头指挥谈嬷嬷装箱:“骑装带绛红的!纱裙要天水碧!”
老嬷嬷抱着满当当的箱子苦笑:“娘娘...陛下没说要带您啊。”
我抖衣裳的手僵在半空。
武凌一点头佐证:“口谕只提解禁。”
华丽衣裙“唰啦”摔了满地。我拽着谈嬷嬷推到宫门口:“现在立刻!去御膳房找李公公...”
冷宫门刚闭合,我就踹飞绣墩。
“油嘴滑舌你最在行。”沈青川鬼魅般从屏风后转出,蟠龙玉佩在指尖晃荡,“为出猎连御厨都敢收买?”
我索性满地打滚:“陛下带我去嘛!”锦帕假意擦泪,“猎场黑熊最爱啃冷宫弃妃了...”
他弯腰捏住我下巴:“朕若不应?”
我顺势环住他脖颈:“那臣妾现在就让您当话本男主角——”
“带!朕带你!”他甩开八爪鱼似的我,逃也似的蹿到门边,“七日后卯时,误了时辰把你喂熊!”
谈嬷嬷抱着木盒叹气:“娘娘这是逼老奴找死啊...”
我叉腰挺直腰板:“就告诉陛下!不带我去秋猎,下本书男主角实名制登场!”
武凌一弯腰拾着遍地钗环,耳根红得要滴血。
“辛苦小郎君啦~”我故意拖长调子逗他。
少年指尖一抖,玛瑙簪“叮当”滚到脚踏边。
屋顶忽有碎响。
抬头却只见梁间蛛网轻颤,惊起几缕落灰。
7
秋猎圣驾启程那日,满宫都在传贵妃被南诏王子美晕的糗事。
酸枝木美人榻上,我晃着脚尖问武凌一:“那小王子唤作什么名?”
“却宁。”清冷声线像玉磬敲响。
我捧着心口滚进软枕堆:“人俊名也雅,父亲信里说什么青面獠牙...”
谈嬷嬷剪灯芯的手直抖:“您鼻血浸透三条帕子的事,前朝都传遍了!”
南诏使臣宴上,金樽玉箸晃人眼。
桃花眸隔着重重幔帐扫来时,我手里狮子头“咕噜”滚落裙摆。
谈嬷嬷惊叫:“娘娘又流血了!”
沈青川铁青着脸拂袖:“抬走!丢人现眼!”
昏沉前瞧见他眼底的嫌弃,比冷宫的蜘蛛网还密。
8
猎场晨雾未散,我扒着车窗伸长脖颈。
后领突然被拎鸡崽般揪住:“再敢晕过去,冷宫住到老死!”
玄色大氅甩上车帘的刹那,我对着绣金云纹狂翻白眼。
馨贵人娇怯偎在御辇边,云锦披风下露出截淤青手腕。
见我看她,倏地缩进沈青川臂弯。
皇后捻着佛珠轻笑:“妹妹爪子倒利。”
西山猎场彩旗蔽日。
武凌一替我拢紧狐裘时,远处突然传来骚动。
南诏使团的雪白马队踏破薄雾,银鞍上青年红袍如火,腰间弯刀镶着鸽血宝石——正是宴席上那株桃花精。
“却宁王子安好~”我扒开护卫挥手绢。
少年将军勒马回眸,束发金环在朝阳下炸开光晕。
沈青川的箭筒“哐当”砸在我脚边。
我瞅着她仍微肿的半边脸,得意洋洋冲那姑娘挤挤眼睛,结果招来沈青川狠狠一记瞪视。
嘁,这混蛋。
"陛下。"
清朗的嗓音传来,我猛一扭头,瞧见却宁王子立在阶下,手里牵了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
"早闻南诏群山环绕,马术未精,倒不曾想能得如此良驹。"沈青川语气淡得像在评点天气。
"嘁,明明自个儿见识少。"我压着嗓子嘟囔,对沈青川的论断嗤之以鼻,却被他刀子似的眼神逮个正着。
"陛下说得极是。"却宁温和应道,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刺儿,"南诏马匹大多矮小,此马乃经数代配种,费时十余载方得此一匹,全赖父皇偏爱,才赐予小王。"
实在懒得听他们打官腔,我瞄了眼身旁的武凌一,又望望阶下的却宁,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好沈易熬到场面话说完,秋猎正要开场,我立刻如同离弦箭般蹿到却宁身边,一把攥住他飘动的衣角。
却宁正欲翻身上马,被我扯得身形一滞,垂眸望来:"贵...贵妃娘娘,您这是?"
沈青川也沉了嗓子咳了声:"贵妃,闹什么?回来!"
美人当前,谁还顾得上皇帝。我揪紧那片衣料死不撒手:"那个...王子殿下,你这马真俊,我从没见过这么白的马,能摸摸吗?"
却宁展颜一笑:"自然,娘娘请便。"
我装模作样抚过马鬃,眼睛却亮晶晶地瞅着他:"那...我能骑骑看吗?"
"当然可以。"
"可我骑术不精..."我拽着衣角晃了晃,声音甜得能滴蜜糖,"您能教教我吗?"
"呃..."却宁明显怔住,目光飘向高台。
我顺着望去,正对上沈青川眯起的双眼,那张脸黑得像暴风雨前的天色。那眼神,简直要把我活剐了千八百回。
旁边的馨贵人赶紧上前替他顺气,细声细气劝道:"陛下消消气,贵妃娘娘小孩儿脾气,少见这等稀罕物,难免新奇。横竖有却宁王子和武侍卫看顾,出不了岔子,就随她去吧。"
皇后淡淡扫了馨贵人一眼,也上前扶住沈青川臂弯:"正是呢陛下,凌一在呢。您先歇歇?若气坏龙体,倒是臣妾们的罪过了。"
沈青川被左右架着,还不忘死盯着我。我一咬牙,把却宁的衣袖攥得更紧,踮着脚扬声:"是呀陛下!您都这岁数了,真气出好歹来,秋猎黄了多失礼呀!对吧?"
满场:"......"
沈青川听完,整个人都在哆嗦,指着我半天挤不出句整话:"夏清娇...你...你这..."
话音未落,眼一闭腿一软,直接栽了过去。
我:"......"
这已经是第二回把这气死人不偿命了。本以为上次之后他总该长进点,谁知还是这么不经气。
好好一场秋猎又泡了汤。我瘫在自己帐篷的软榻上,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
多好的机会啊,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齐了,偏被我这张嘴搞砸了,白白浪费了和大美人独处的良机。
听说沈青川气得头疼欲裂,醒了还直挺挺躺着,连口粥都咽不下,十几个太医缩在主帐外头大气不敢出,生怕这位祖宗有个好歹。
我撇撇嘴。老话都说祸害遗千年,沈青川这种级别的祸害精,估摸没几道天雷劈下来,阎王爷都不乐意收他。
我无聊地瘫在榻上,绞尽脑汁琢磨还有什么借口能去找却宁套近乎。
可这肚子饿得直叫唤,硬是没想出一二三四五来,反倒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外面乌漆嘛黑的,帐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唤了两声“谈娘”,愣是没人应。
我撑着胳膊准备下床点灯,刚坐起身,猛地瞧见床前几步外戳着一道黑影!
吓得我张嘴就要尖叫,那黑影“嗖”一下窜到跟前,手快得像闪电,“啪”地捂住了我的嘴。紧跟着脖子上一凉——
一把匕首冷冰冰地架在我颈边。
那人把我死死按在榻上,脸上蒙得只剩双眼睛。我跟他大眼瞪小眼两秒,抬手“哧啦”就把面巾扯了下来!
陈馨芮手忙脚乱去挡,到底慢了一步。我捏着那块黑布,简直无语问苍天:“好姐姐,咱下次有话直说行吗?整这幺蛾子干嘛?装刺客啊?也不怕真被侍卫当成瓜切了!”
说完直接推开她,跳下床点亮了灯。烛火一亮,清清楚楚照见站在那拧眉发愣的馨贵人。
“杵着当门神呢?”我朝椅子努努嘴,“坐呗,到底有啥事?”
陈馨芮磨蹭着坐下,一把抢回面巾塞进怀里,凑近了神神秘秘道:“娘娘,您是不是特想去见却宁王子?”
“想啊!想疯了!”我立马点头。
“嫔妾知道王子殿下在哪儿,”她眼珠子滴溜溜转,“带您去?”
瞧着她这认真劲儿,我倒吸口气,摸着下巴审视她:“哎?这么积极?不会憋着坏要坑我吧?”
“娘娘!”她委屈得直掐手帕,“您忘啦?咱俩说好的呀!明面上假装不对付,暗地里联手对付皇后!嫔妾是您这边儿的!您这么怀疑我……那天在您宫里挨的打,可真是白疼了!”她语速飞快,眼神那叫一个赤胆忠心。
“就算这样,你也没道理帮我追男人啊?”我狐疑地盯着她,“我只说对付皇后,可没要求你帮忙牵红线。”
陈馨芮脸刷地红了,手指绞着帕子支吾半天,终于老实交代:“嫔妾知道娘娘心里没陛下……可万一陛下心里有您呢?要是……要是娘娘心另有所属,对陛下彻底不抱念想了,嫔妾……”她声音越来越小,“嫔妾夜里也能睡踏实些……”
“找上娘娘,就是打听出您对陛下没那心思,又和嫔妾一样看皇后不顺眼。嫔妾想要的,不是娘娘您想要的……咱们做不成对头,自然乐意追随娘娘呀!”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脸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我这才恍然大悟——好家伙!这丫头片子喜欢沈青川!跟我结盟是知道我不会跟她争宠,帮我追却宁,是怕我对沈青川余情未了?!
我拧着眉头半天没吱声。陈馨芮紧张地盯着我,大气不敢出。
憋了好一阵,我实在忍不住,脱口就问出了那个憋了八百年的疑惑——
“你们几个……”我困惑地捏了捏眉心,“到底看上沈青川哪一点了?”
「你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也确实有权有势,但你不知道,他真的蔫坏儿得很,若是一刀劈了他,你都能看见他除了一张皮是白的,内里全是黑的,心眼子多得很。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他。」
陈馨芮却不以为意地眨巴眨巴眼睛:「那娘娘您当初为什么嫁给陛下呢?」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怪我少不更事,年轻的时候眼皮子浅,只瞧得见他那张脸,看不透他这个人,这不,蹉跎了小半辈子。」
陈馨芮的嘴角抽了抽,嘟囔道「可您现在不也这样吗……」
「……」
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我哪是这样的人,这都多少年了,我能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吗?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却宁王子?他搁哪儿呢?咱啥时候走啊?现在?」
「……」
于是乎,趁着沈青川忙着养病的工夫,我跟在陈馨芮身后,偷偷摸摸地出了营地。
我跟着她走到了一座路边的凉亭,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叉着腰质问道:「你不是说他在这儿呢嘛?人咧?」
「您别急,他一会儿就到了,您在耐心等等。」
我勉强地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她还站在我身后,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这孩子,咋这么没眼力见儿呢。
「你怎么还不走?」我问她。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凑过来,一脸认真地问道。
「娘娘,嫔妾能问您个问题吗?」
「啥?」
只见她从怀里一把抽出那张面巾遮住她的下半张脸,问道。
「我都这样了?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这样看着不像刺客吗?」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的眼角有块疤啊?」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娘娘您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得意地说道:「我亲自下手挠的我能不知道?」
「……」
9.
打发走馨贵人后,我站在凉亭等了片刻,果不其然,没多久就看见却宁牵着马从远处经过。
我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就拦在却宁面前,还生怕天黑他瞧不见,我直接腿一弯摔在地上。
「哎呦!」
听见我的声音,却宁赶忙走了过来。
「贵妃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我一愣,完了,忘记想个说辞了,情急之下我只能胡诌道。
「我……我吃多了,出来溜达溜达消消食儿,嘿嘿嘿……」
话音刚落,我的肚子就十分煞风景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
「……」
「……」
我硬着头皮抬起头,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道。
「哎哟,你瞧我,这溜达了一下又给我走饿了,却宁王子,这周围黑乎乎的,我也不认识路,就麻烦您带我回去呗,可好?」
我瞧不见却宁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轻笑一声,伸手过来要扶我起来。
我赶忙伸出手搭在他手心,他的手心干燥又温暖,手掌很大,握住我手掌的力量不大不小,让我有点愣神。
而出神的结果就是,我正要站起身,结果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裙摆,然后吧唧一下,搭着却宁的手,在他面前摔了个摔了个狗吃屎,还崴了脚。
「……」
骨头咯嘣一下的声音十分清脆,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尤为响亮,我连看都不用看就能感受到我的脚踝已经开始肿了起来。
脚腕处传来清晰的疼痛,但我依旧趴着不愿起身。
说实话,我夏清娇自打在娘胎里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丢脸过。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随即身体一轻,我看着将我抱起的却宁,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他本想将我搁在马上,他牵着马将我送回去,可我害怕地双手揪着他的衣领不肯撒手,我白天说的不会骑马是真的不会骑。
「我不会骑马,你把我放马上我会摔下去的。」
「娘娘,小王扶着你,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不行,我真的会摔下去的,我真的会的。」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吹过,周围的草从发出摩挲的沙沙声,我下意识地往前倾身,直接一把搂住了却宁的脖子。
却宁被我这一扯也招架不住,赶忙松开牵着缰绳的手接住我,却还是被我砸得往后一退,然后抱着我一起摔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他被我砸得一蒙,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而我因为有他做肉垫,反而没什么事。
我的手撑在他胸前,感受着手下紧绷的肌肉,我觉得我的脚踝都不怎么疼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怒喝将我云游的神志一下子炸醒,我愣愣地扭过头,却看见了一脸笑意的皇后,七八个随行的侍卫婢女,以及被皇后扶着的瞪着眼睛看我的沈青川。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喘得比下午更加厉害,脸上的青筋暴了出来,一副从未见过的暴怒模样。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看见沈青川那样子怕他真的被我气死了,我赶忙从却宁身上爬起来,瘸着腿站起来。
「陛下,你先喘口气,先喘口气,别着急,有什么事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你可别再昏过去了。」
要是一天之内把皇帝气昏两次,回宫之后,我怕是真的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
皇后伸出手帮沈青川顺着气,等他终于冷静下来,冷着脸看我。
「贵妃不是要跟朕解释?解释吧,朕倒要看看你能说些什么。」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无辜的却宁,想着他好像确实没做什么,但我好像也还没做什么呢,我拧着眉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解释,突然被身边的却宁一把抓住胳膊,拉到身后。
却宁单膝跪在地上,身形挺拔,嗓音清亮悦耳,但说出口的话却是给了我当头一棒。
「皇帝陛下,是小王的错,小王幼时游历各地之时偶然间得遇贵妃娘娘,自此一见钟情,心中一直颇为挂念,此番来访,小王也存有私心便是想来看望看望故人,谁知娘娘似乎也对小王有所感怀。
「但小王知道娘娘是陛下的贵妃,未敢心生妄念,本只打算远远地瞧上一眼便足矣,可没料到贵妃娘娘一见到小王便直接冲上来拦住了小王,拉扯间不小心跌倒了,没想到会被陛下撞见,都是小王的错,还请皇帝陛下看在小王和南诏的面子上切莫怪罪贵妃。」
我「???」
好家伙,古人说,越是漂亮的男人心越黑,真是诚不欺我啊。
我看了一眼白白净净的却宁,又回头看了一眼沈青川,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深刻体会到「色字头上一把刀」是什么滋味了。
这浓浓的茶味我捂着鼻子都闻见了好吗?什么一见钟情,什么亲近故人?这好端端的大美人怎么说起瞎话来比我还能编呢。
真是救了个大命,你这样说,不久更加坐实了我跟你之间一定有什么私情了吗?
更重要的是,我明明还没来得及下手好吗,什么福利都没得到就平白无故被扣一顶水性杨花的帽子,别说沈青川忍不了,搁我我也是忍不了的好吗?
我夏清娇敢作敢当,但绝不背自己没做的锅!
我连忙摆摆手想要说话却被沈青川打断。
「呵,朕的人,为什么要看你南诏国的面子?」
说罢,沈青川狠狠地瞪着我,冷着声音说道。
「夏清娇,朕听你说。」
我连忙举起手。
「我不是,我没有,他瞎说。」
「你就这般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了是吗?」
「嗯?陛下,我说的是我没有,你听见了吗?」
「夏清娇,你是朕的贵妃,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还有没有廉耻啊?」
「我做什么了?陛下,你是聋了吗?」
「行,你放心,朕是绝对不会成全你们的。」
「……」
还能不能认真听人说话啦。
我气得跛着脚就直接跳着挪到了沈青川面前,叉着腰正要跟他理论,看见他阴沉的脸色,顿了顿还是决定先好声好气地说。
「陛下,臣妾承认就在一炷香之前,臣妾确实对他有那么一丢丢的非分之想,但绝对仅限于美色,没有任何的私情在里面,而现在,臣妾也是真的一点点的非分之想都没有了。
「真的,陛下,臣妾拿您的名声立誓,真的没有他说的那些事情!
「他说的都是假的,陛下同臣妾自小一起长大,臣妾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最清楚了不是吗?」
沈青川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我,冷笑一声。
「确实,毕竟这也不是贵妃第一次给朕戴绿帽子了。」
见他阴阳怪气的模样,我气得冲上去一把拽住沈青川的胳膊。
「我再说一遍,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次?」沈青川凉飕飕地瞥了我一眼。
「……」
啧,瞅我这张嘴,呸。
皇后二话不说,上前直接一把推开我,厉声道。
「贵妃品行不端,德行有亏,着人立刻遣送回宫,回冷宫闭门幽禁,没有本宫与陛下的命令,不准贵妃迈出冷宫半步!」
我跛着脚哪里禁得住这一推,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我愤愤不平地抬头看向沈青川。
「沈青川,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我和他真没什么!」
沈青川冷着脸看我,对于皇后的命令没有半分阻拦,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不耐与厌恶。
「你若是还想要你的父兄平安,护住你夏家满门的荣耀名声,就给朕回冷宫去好好反省你自己的过错!」
说罢他又看向一旁的却宁,冷笑着说。
「至于你,却宁王子,看在南诏国的面子上,朕不动你,但也请你好自为之,不要忘了,你现在可不是在南诏国。」
什么意思,合着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背锅呗。
看着皇后扶着沈青川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忍不住骂道。
「沈青川,你不可理喻!你就是个昏庸的糊涂蛋!」
10.
不知道沈青川是怎么处理的这件事情后续,反正我回宫之后,就被禁足冷宫。
宫里瞧着我刚去不过一天就被独自遣送回来,还被禁足,都在猜测我与沈青川决裂了,说沈青川大约是彻底厌弃了我。往日里时不时还会来我宫里坐坐的那些嫔妃此刻都跟避瘟疫一样避着我。
但我现下也没那个闲工夫去搭理她们。
我躺在秋千椅上,脑中又想起那天晚上沈青川那个嫌恶的眼神,还有那个白白净净却心黑嘴毒的却宁,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怒气又冒了出来。
我懊恼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心想还真是被陈馨芮说中了。
有了沈青川这个前车之鉴还不长记性,居然还能上第二次当,真是没半点长进,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娘娘。」
武凌一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吓得我一激灵。
也许是因为刚刚被沈青川和却宁坑了好大一把,我现下对于这种俊朗白净的小郎君都有些发怵,完全没了之前的半点心思。
我看着武凌一高冷的面沈,越看越觉得危险,坐直了身体,淡声道。
「何事?」
也许是从来没见过我如此冷淡,武凌一忍不住抬眼看了我一眼,随即说道。
「娘娘,陛下他们回宫了,召您过去承明殿。」
我皱眉,距离我被遣送回宫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算起来是该回来了。
只不过他回来就回来呗,干我何事?我又不是他沈青川养的狗,想赶我走就赶我走,想找我过去我就过去,还拿我的父兄威胁我。
之前的事明明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不听人解释,如今罚也罚了,现下还要同我翻旧账,谁稀得理他。
「不去不去,皇后娘娘说了,这冷宫不许我迈出半步。」
「可陛下……」
「我说不去就不去,你自去回复了就是,莫要烦我。」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躺在秋千椅上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晚秋时节,晚间的气温总是降得很快,谈娘来叫了我许多次,可我如今心火烧得正旺,竟也不觉得冷,只吩咐谈娘给我拿了一件披风,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秋千椅上,看着头顶皎洁的月亮,心里的委屈像是冒泡泡一样在心里不断发酵。
我想起父兄临走前曾拉着我的手嘱咐我要听话,希望我每日都能让自己过得开开心心的,又想起沈青川曾义正词严地跟我父兄保证会善待我,绝不会欺负我,叫我伤心。
往日历历在目,思念似藤蔓疯长,给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仰起头,使劲将秋千越荡越高,迎面的凉风吹散了眼前的雾气,我不由得伸出手去抓月亮,仿佛靠近月亮就能离千里外的父兄近一些。
可当我整个人都被甩飞出去的那一刻,所有的思念在此刻都化为了惊恐。
好在一道矫捷的身影及时出现救下了我,我被武凌一抱在怀里,耳边是他胸膛里急促的心跳声。
他的声音不似往常一般冷淡平缓,配合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显得有点虚慌乱。
「娘娘,您没事吧?」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推开了他站起身。
「多沈。」
我转身走到树下,看着断了一条绳子的秋千椅沉默,那绳子的断口处整齐,分明是被人事先用刀切断的。
是谁要害我呢?
我正沉思着自己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手腕却被人抓住。
武凌一捏着我的手腕,看着我被麻绳磨破的手心,皱眉道。
「你手心受伤了。」
他今日的情绪着实有些反常,我有些尴尬地后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力气不够,他不肯撒手,我也抽不回来。
若是以前他这般热情我定高兴得要死,可现在我只觉得烦闷,正想端出多年未曾端过的贵妃架子将他训斥一番。
还未开口,另一只手就被人拉住,与此同时还有一只手臂径直从身后圈住我的腰,往后一用力,将我整个人都扯进了怀里。
我看着黑着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沈青川,一时间有些懵逼。
他只是扫了一眼我手里的伤,随即冷着声音对武凌一说道。
「武侍卫,朕与贵妃有事说,你自去宫门口守着吧。」
说罢也不等人回话,低头瞪了我一眼,捞起我的腰,直接将我扛在肩上。
11.
他吻了我。
我气得抬手就给他一巴掌。
登徒子!王八蛋!
「沈青川,你就是个狗男人!」
沈青川挨了一巴掌也没说话,冷着眸子看了我许久才起身。
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一言不发地拉过我的手,将药膏敷在我手心的伤处。
凉丝丝的触感缓和了伤口的刺痛,我看着低着头给我敷药的沈青川,他的侧脸我瞧过千千万万次,眼下的场景也是分外熟悉。
我将手抽回来,冷笑一声看着他。
「陛下大晚上的来这冷宫,好兴致啊,怎么,是因为臣妾白天没听您的命令去承明殿,所以眼下特意来治臣妾的罪的吗?」
沈青川没说话,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我一眼,强硬地拽过我的手腕,一言不发地继续给我上药。
我挣扎着要抽回来却被他一用力拽得更近,他黑压压的眸子盯着我,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夏清娇,别乱动。」
凭借我多年以来看这厮眼色的经验,直觉告诉我,他在生气,而且好像真的气得不轻,正在极力压制怒火。
我皱眉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怂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冷宫,也没个人能帮我解个围,还是不要激怒他,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你一个女子,平日里能不能安分些,别跟个野猴儿一样蹿上蹿下地行不行?你瞧你哪有半点儿女儿家的温婉模样啊。
「你若是无恙倒也罢了,可你偏偏次次都能给自己剌几道口子,怎么,受了伤好玩啊?
「还有,你又不是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家可以随意亲近自己喜欢的郎君,你我成婚都多少年了,木已成舟,你是我的妻,更是一国的贵妃,你合该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才是,别整日不着调,净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少去招惹别人。」
见我安静下来,沈青川这才缓和了些语气。
我冷冷地抬眼看他。
「怎么?陛下倒是后宫三千佳人在怀,我不过是欣赏个把小郎君也不成吗?
「再说了,臣妾哪有那胆子啊,我这都还没做什么就被陛下关了这般久,若是真做了什么,那臣妾的脑袋和我父兄的脑袋哪还保得住啊。」
沈青川捏了捏我的手腕,沉着声音,抬眸看我。
「你还想做什么?」
我懒得看他,『切』了一声,转过了头。
「听闻馨贵人有孕,真是恭喜陛下啊。」
沈青川手上一顿,半晌没说话,我忍不住回头看却正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俯身过来,脸上的表情顿了顿,又恢复成之前那副老谋深算的混不吝模样。
「这是吃醋了?怎么这么酸啊。」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凑过去在他的脖颈出嗅了嗅,冲他翻了个白眼,捏着鼻子道。
「是挺酸的,陛下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我闻着都难受。」
「是吗?那我就在你这里换吧。」
我瞪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好啊,不过我这里可没有陛下的衣裳,陛下且等等,臣妾去找武侍卫借两件来。」
沈青川伸手将我拽进怀里,箍着我腰的手臂微微收紧,咬着牙说道。
「夏清娇,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气我!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我一把推开他。
「不能!是你先不听我说话的,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你一定要这样吗?」
真是搞笑,明明就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怎么搞得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他说生气就生气,说和好就和好,凭什么,谁还没个脾气了怎么的。
我转过头去看他,指着门口冷淡地说道。
「冷宫阴气重,陛下还是尽早回去吧,请吧。」
沈青川沉默了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床头还搁着沈青川带来的那个小瓷瓶,我看了一眼,直接将它扔进了抽屉里。
「娘娘,秋千的事情,需要查一查吗?」
武凌一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我刚被沈青川烦的一脑袋包,也懒得去管这个事情,随意地敷衍道。
「以后再说吧。」
12.
好在秋千的风波掀过去后没有再遇见其他的事情。
我因着和沈青川赌气,沈青川也好久都没有再来过冷宫,我一个人在冷宫过我自己的小日子也算是乐得自在。
只是自从上次秋千的事情之后,武凌一瞧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奇怪。
我总是感觉到他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盯着我看,在我抬头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却又立马移开,平时跟我说话的态度也不似从前那般公事公办。
于是,在又一次被他避开眼神的时候,我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武侍卫,你老是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他有些慌张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摇头,干脆直接低下了头。
看着他红通通的耳垂,我有些头疼。
以前我总是喜欢这些小郎君的纯情模样,可怜又可爱,可如今瞧着却是越发觉得招架不住。
难不成真是年纪上来了,瞧这些年轻人也没了兴趣吗?
我看着他害羞的模样,竟是头一次开始懊恼当初不该见色起意,随意将别人诓来了这冷宫。
人家青春正盛,大好年华却被我横插一脚,明明前途无量,现在却跟着我在这里过这苦日子,且如今我更是萌生了想要退货的心思,怎么想都觉得是我的过错。
我越是看他就越是觉得愧疚。
啧,夏清娇,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思索了片刻,还是将人唤来我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他。
「那什么,武侍卫,我知你心怀抱负,你这样的人杰留在这冷宫着实屈才,当初是我一时起意向陛下讨了你来,是我禽兽,是我不是东西,我也真是发自肺腑的觉得对不住你。
「你也瞧见了,我如今跟陛下闹成这般,你跟着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不若还是趁早回陛下身边当值吧。」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手中的玉佩。
「我这里还有陛下的另一枚玉佩,你拿去找陛下,就说是我求他将你调回去的,你是武相的公子,又有皇后的情分在,陛下想必也不会不答应的。」
我身后的谈娘突然伸手揪了揪我的衣袖,神色有些无奈。
「娘娘,您怎么又偷拿陛下的玉佩啊?」
我不以为意地指了指我的嘴角,理所当然地说道。
「谁让他昨天咬我,再说了,谁让他身上老是带那么多好东西,我顺手一摸就是一块玉佩,这能怪我吗?他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说不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你看,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吗。怪就怪他自己色欲熏心,明知我正在气头上还要来招惹我,还把我嘴都咬破了,我到现在都疼呢,我就该多拿他几块。」
谈娘皱眉道。
「那您也不能三天两头地就拿一块啊,万一是很重要的东西呢?若是丢了陛下怪罪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精致古朴的花纹看着确实很重要的样子,可沈青川这人的玉佩实在是多,各种样式各类花纹多得数不胜数,我又不可能都认识。
再说了,若是真的十分重要的东西,他自会来找我要的,这么些年我都不知道从沈青川那里顺走了多少块玉佩和吊坠,也没见他如何。
见武凌一不说话,我以为他实在担心,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无事,你莫怕,你就跟陛下说,这东西是他昨日落在我这里了,你无意间拾到,恐是什么重要物件,这才赶紧给他送了过去,你既帮了他,自然也有理由让他调你回去。」
武凌一接过玉佩,垂着脑袋看了半晌也没说话。想来也是,这些时日,我有意无意的撩拨怕是让这小郎君也对我生了些心思。
眼下突然将人赶走,只怕他心中也是有些难过。
正当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感内疚打算出言安抚一下的时候,沉默的少年猛然抬起头,神情严肃认真,看向我的眼神也再没了之前的那种情绪,他声音偏冷却带着些许极力压制的激动,恭敬地朝我行了一礼。
「多沈贵妃娘娘,臣必定不辜负娘娘的一番苦心。」
嗯?这个剧情走向不太对啊。
我看着他坚毅果敢的面沈,想起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哈哈哈,不必不必,武侍卫还真是直率啊,哈哈哈……」
看着武凌一丝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我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拉着谈娘疑惑道。
「谈娘,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招人喜欢啊?他们怎么一个两个的感觉都不怎么待见我啊?」
「哪有啊,娘娘,大家都很喜欢您啊?」
「比如呢?」
「……」
看着谈娘苦恼的模样,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原本就冷清的冷宫眼下变得更加荒凉,我无力地摇了摇头,转身往屋里走。
谈娘赶忙上前扶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娘娘,您听说了吗?皇后娘娘也查出身孕了。」
我脚步一顿,偏头看着谈娘十分认真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
难怪那日不欢而散后沈青川后来也没过多找我的碴,原来是皇后怀孕了。
算起来,沈青川登基时也二十五岁了,登基十年,至今膝下无子,这如今一下子宫里就添了两桩喜事,沈青川更是连嫡子女都有了,也难怪他分身乏术,没工夫搭理我。
我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胸口闷得很,想着这老天爷还真是对我不公。
我与沈青川自小相识,在他还未登基之时便和他定下了亲事,他十五岁登基,弱冠之年才迎娶我做了贵妃,我作为他后宫里迎娶的第一位妃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身孕。
姻缘命不好,连带着我的子孙缘也不好,想来就让我生气。
都是沈青川那个王八蛋。
13.
为了庆祝皇后有身孕,沈青川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家宴。
而我也因此终于能够有机会被放出来透透气。
我坐在席上,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在冷宫里关了这些日子,也没了买零嘴的渠道,我早已经馋得不行。
沈青川扶着皇后,身边还站着馨贵人,哦,不对,今日已经是馨嫔了,三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听着众人轮番恭贺,沈青川的嘴角含着笑意,看上去十分愉悦的样子。
武相更是开心得一连送了许多的珍贵补品送到了皇后宫里,一旁的陈老将军也不甘示弱,往馨嫔宫里送了数不胜数的补品。
两位位高权重的朝中元老重臣一改往日死气沉沉,傲慢无礼的模样,两张老脸笑得褶子都能把眼睛夹没了。
我抬眼,瞧见皇后微眯着双眸,颇为得意地扫了我一眼,柔声道。
「陛下膝下无子,如今本宫和馨嫔有了身孕,照顾陛下的事情就要多劳烦宫中其他姐妹了,也希望各位姐妹能努力,争取早日替陛下开枝散叶。
「尤其是贵妃,本宫之下是贵妃最大,且贵妃陪伴圣驾是宫中诸位姐妹中最长的,也该早日怀个一儿半女才是。」
好啊,我说怎么特意放我出来,原来是等着在这里羞辱我呢。
一旁的武相也不咸不淡地扫了我一眼,接着说道。
「皇后娘娘说的是啊,贵妃的父兄都不在京,贵妃一人在宫中,还是该早日替陛下添个子嗣才是。
「夏将军与夏小将军满身荣耀,又手握西南兵权,娘娘若是有后,想必夏将军也能安心,说不准日后依仗娘娘腹中孩儿,夏家的荣耀还能更进一步呢。」
我听得直皱眉,这老匹夫,这是拐着弯儿的想暗示什么?不就是欺负我父兄不在吗?
我回头看了沈青川一眼,可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眸光沉沉,一语不发。
我忍耐多日的怒火在此刻达到顶峰。
我自幼出生武将世家,家中父兄偏疼我,何曾无端受过这样的委屈。
我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若是真的比起刻薄人来,怕是没人能比得过我。
我扫了沈青川一眼,见他皱眉便明白他知道我要开始撒泼了,不给他阻拦我的机会,我冷笑一声。
「呵,臣妾自然没有皇后娘娘的福气,子嗣缘浅,在宫中又无人依仗,便是侥幸怀上了又怎比得过皇后娘娘的孩子呢,皇后娘娘这胎若是皇子,占的可是嫡长的名分,想来更能让武相一步登天才对。」
「你!」
武相阴沉着脸瞪我,我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继续说道。
「不过,皇后娘娘身孕仿佛才两个月不到吧,人家都说,三个月前的孩子最沈易出意外了,皇后娘娘也该小心些,否则怀得上,生不了,这可就不好了,到时候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叫武相还如何白日做梦啊。」
「贵妃,住嘴!」
见皇后和武相都被我气得满脸通红,沈青川皱眉出声训斥我。
我看着他们憋屈的模样只觉得心里憋了多时的一口气终于顺畅了,发泄了一通,我舒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挑衅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利落地转身离开。
哼,跟我比刻薄,不自量力。
传膳的宫婢端着两碗炖的香甜的燕窝从我身边走过,一碗端给了皇后,一碗端给了馨嫔。
走之前我状似不经意地与馨嫔对视一眼,见她轻轻地朝我点了点头,我这才满意地离开。
待我刚刚走到宫门口,一个小内监带着好几个侍卫匆匆忙忙地拦住了我,将我带去了承明殿。
殿内灯火通明,宫婢一个接一个地从殿内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女子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天际。
武相和陈老将军在殿外急得直跺脚,沈青川也是拧着眉毛,站在殿外,面色不善。
看见我的瞬间,武相和陈老将军就像是两头恶狼一样朝我冲了过来,若不是有侍卫挡着以及顾忌着沈青川还在,这两个老匹夫怕是要将我活吞了。
「夏清娇,你好生恶毒,即便方才老夫言语不逊惹你不快,你又何必下此毒手,为何要害皇后?」
「皇后和馨嫔如今身怀龙裔,你怎能如此歹毒啊?」
我被他们吼得一愣。
「什么?皇后和馨嫔怎么了?」
武相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盯着我。
「你还敢问?皇后和馨嫔如今中了毒,腹中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你还在此装什么无辜!」
我越听越糊涂。
「她们小产干我何事?」
「你还敢狡辩,方才陛下已经审问了那个传膳的婢女,分明就是你指使她下毒谋害皇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什么东西?
「陛下,陛下,保住了,保住了。」
太医的声音从殿内传出,一个满身是血的婢女跑了出来。
「启禀陛下,馨嫔的孩子保住了。」
武相追问道「那皇后呢?」
小婢女支支吾吾说道。
「但……皇后娘娘的孩子……没保住……」
武相险些晕了过去,他回过头恶狠狠地扫了我一眼,随即跪在沈青川面前磕了一个头,声嘶力竭道。
「陛下,贵妃毒害皇后,谋害龙裔,还请陛下做主,务必要还给皇后和老臣一个公道啊!」
我愣住了,真小产了?怎么会是皇后呢?
明明跟馨嫔说好了,是她喝了燕窝假装腹痛,然后嫁祸给皇后的呀,怎么变成皇后小产了?所有的事情还都落在我的身上?
沈青川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他皱着眉,黑压压的眼眸盯着我看不出情绪,声音有些冷淡。
「夏清娇,你有什么要同朕解释的吗?」
我摇头,坦然说道。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那证据呢?」
我抬眼看他。
「那陛下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吗?难道仅凭一个小宫女的说辞就能定我的罪吗?」
「夏清娇,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冷笑一声,看着他。
「陛下既不相信我,我说再多也是无用,你们不过是瞧着我一个人好欺负罢了。」
「夏清娇!」沈青川厉声呵斥。
我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摆摆手。
「陛下若觉得是我那便是我吧,想给我定什么罪,受什么罚,陛下随意。」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无趣又聒噪,懒得去看沈青川的表情,直接转身就要走。
转身之际,我瞧见了武相嘴角意味不明的微笑,以及他眼中满满的得意。
14.
因为皇后小产的事情,整个皇宫里的气氛都是沉闷的。
沈青川忙着安慰皇后也没腾得出时间来处理我,倒是朝中的大臣开始联名上书。
以武相为首的朝中大半官员都以谋害皇嗣、毒害国母为由上书请求沈青川处死我,沈青川没说话,他们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递折子,御史台的部分言官在武相的授意下,更是以辞官为由逼迫沈青川尽早做出决断。
谈娘坐在我身后替我梳头,越说越气愤,蹲下来握住我的手,眼眶都哭肿了。
「这群无赖,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夏家如今朝中无人,娘娘一个人在都京无人可依仗罢了!」
我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她的头,心里却是在纠结小产那件事。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和馨嫔说的话,我想我和陈馨芮大约是被皇后给反将了一军,既可以除了馨嫔肚子里的孩子,又能顺水推舟地将罪名嫁祸到我头上,让我与陈馨芮也就此决裂。
除此以外,还能借着沈青川的愧疚让武家的地位更加稳固。
我叹了口气,安慰谈娘。
「无事,他武相确实位高权重,可我们夏家世代功勋,只要有我父兄在,他们谁也没胆子动我!」
谈娘抽咽着替我不平。
「娘娘和皇后娘娘无冤无仇的,咱们又没去招惹她,她何苦总是瞧娘娘不顺眼呢?」
「哪是皇后瞧不惯我啊,怕是他们武氏一族早已不爽我们夏家多时了,她们借着这个由头既能除了我和馨嫔的孩子,稳固皇后的地位,又能顺便让沈青川对夏家心生嫌隙,一石二鸟正好,只是我没想到,武箫筱竟真的狠心到这个地步,能牺牲自己的孩子来给自己家族铺路。」
脑中又莫名浮现出当日夜里武相那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我脑袋灵光一闪。
武箫筱是皇后,武相是右相,若是武箫筱真的怀了孩子,生下来就是当朝太子,有太子作保,武家迟早会荣耀,犯不着走这么一着自损八百的一步棋啊。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谈娘的手。
「谈娘,你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自家的荣耀吗?那未免也太着急了点,不太可能啊……」
谈娘被我没头没脑的一问问蒙了,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娘娘,您在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懂。」
不惜损耗自身也要也要打压朝中唯二的两位手握兵权的武将,这是为了什么呢?
即便不走这一步,一个皇后一个右相也早就保了武家千秋荣耀,武氏一族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如此他们还要兵行险招是为了什么呢?
再往上便只有皇位了,难道他们竟然野心大到如此地步了吗?
现在夏家驻守西南,而我又被幽禁冷宫,陈老将军爱女心切,只要皇后拿捏住陈馨芮,陈家也不足畏惧。
若真是如此,那么下一步,他们大约就要反了。
「谈娘,他们怕是要谋逆了,陛下有危险了……」
我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
屋顶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我惊恐地抬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却听到几声细微的猫叫。
我这才舒了口气,盯着屋顶愣愣地出神,半晌,我一把扯过谈娘,严肃地嘱咐她。
「谈娘,咱们后院的杂房处有一处狗洞,是我之前自己偷偷凿出来的,这宫里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现在赶紧从那个地方钻出去,去承明殿找陛下,就说武家要谋逆,让他小心,快去。
「切记一定要亲口告诉陛下,此事却不能让别人知道,说完之后,你去找御膳房的徐总管,他之前欠了我一个人情,你去找他,让他带你出宫,千万不可以回来听见没有。」
谈娘哭着握住我的手。
「娘娘,那你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
「我不能走,我得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宫中要生变故,我要是走了,恐怕要打草惊蛇,但你得走,你出去之后尽快给我父兄去信,不可拖延。」
「娘娘……」
我推着谈娘往后院走,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15.
谈娘前脚刚走,一大队侍卫就闯进来要搜我的院子。
我看着为首的武凌一冷笑一声。
「哟,什么风把武侍卫给吹来了呀,还带了这么多人来,真是叫本宫这小院子受宠若惊啊。」
武凌一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随即冷着声音说道。
「皇后娘娘有令,夏家涉嫌通敌谋反,恐有余孽藏于宫中,下旨搜查贵妃娘娘的寝宫,还请娘娘见谅。」
我皱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
「谁谋逆?你再说一遍,谁谋逆?
「这年头,什么瞎话都敢说啊,夏家谋逆?真有意思,我们夏家跟着圣祖陛下打江山的时候,你们武家还不知在哪个穷乡僻壤的疙瘩里吃糠咽菜呢!
「我们夏家世代忠良,满门功勋都是一刀一剑在沙场上用性命博来的,你们空口白牙无凭无据就敢这样诬蔑,你们好大的胆子!」
一个侍卫从我寝宫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块被艳丽的锦布包裹着的东西,那块布上的花纹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我不记得我何时宫里有了这么一东西。
武凌一接过打开手里的包裹打开,里面是我写的那小黄书,本来是要给馨嫔的。
他翻开,那本书里居然被挖了个洞,里面赫然藏着一块成色上好的吊坠,串着各式各样艳丽漂亮的石头,一看就不是我朝的东西。
我正思索着这是个什么东西,武凌一将手中的吊坠一收,面无表情地厉声道。
「这是南诏通信的密匙,夏家与南诏通敌证据确凿,依陛下旨意,将贵妃夏清娇押解至诏狱,择日处决。」
我一愣,难以置信地问道。
「陛下的旨意?这样的鬼话,沈青川也信了?」
武凌一冷着脸并没有搭理我,只是吩咐身边的侍卫将我押去了诏狱。
此后我在暗无天日的诏狱一待就是一个多月。
武箫筱来见我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过阳光了。
她一身皇后的华服雍沈华贵,一如当日封后大典上一般,衬得她美艳动人。
相比之下,如今的我全身上下都是脏兮兮、乱糟糟的,完全没了当初的风光。
她就站在我几步之外,隔着栏杆看我,美艳的脸上满是嘲讽。
「夏清娇啊夏清娇,你也有这般落魄的时候啊,瞧瞧你现在,啧啧啧,真是狼狈。」
我坐在地上,动了动被夹棍夹得青紫的手,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武箫筱,你我虽然同在后宫,但总得也没见过几回吧,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武箫筱冷笑一声。
「你还敢问为什么,若不是你,陛下怎会在封后大典那天弃我而去,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沦为后宫的笑柄,你做都做了,竟还有脸来问我为什么?」
「可我不是也被贬到冷宫了吗?」
「冷宫?是啊,你即便被贬到冷宫也不安生,你即便身在冷宫陛下也还挂念着你,他就连睡着了就在叫你的名字!
「夏清娇,你为什么处处要妨碍我,你为什么在哪里都能让我这样不痛快!」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要杀我?」
她顿了顿,随即大笑着转过身看着我。
「自然不是,怪就怪你这人该聪明的时候蠢笨如猪,不该聪明的时候却又聪明得让人害怕。」
「什么意思?」
「你派出去通风报信的婢女,在我手上可是什么都招了,我都还没来得及用刑,她就全说了,不像你……」
她扫了一眼我失去知觉的十指,「这副硬骨头怎么看都令人生厌。」
「我留你一命,是为了让你承认夏家通敌的罪名,可我若用尽刑罚也不能撬开你的嘴,那你的命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我轻笑道。
「即便陛下疑心夏家,厌弃了我,可只要他还忌惮我父兄手里的兵权,他沈青川敢任由你杀了我吗?」
可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谁要他同意,我不妨告诉你,陛下病重,时日无多了,现下宫中大小事务都由本宫接手,我要取你的命,他拦得住吗?」
果然,他们已经对沈青川下手了,我皱眉看着她。
「是你下的手?」
「是啊,我亲自下的毒,亲自喂到他嘴里的。」
「武箫筱,你还真是心狠啊,为了你的家族,你的夫君,你的孩子,甚至你自己,你都能牺牲,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女儿啊。」
她忽然停住,像是勾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她转过身一把抓住栏杆,恶狠狠地瞪着我。
「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欺负我,是你们负了我,都是因为你们,我才不得以用自己的孩子去做筹码,都是因为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都要给我的孩子偿命!
「你知道吗,我的这个孩子,就是你和却宁被发现的那天晚上怀上的,那日夜里,我给沈青川下了药,在你被遣送回宫的时候,你最爱的男人正在和我翻云覆雨,说起来也该感沈你,若不是你把他气狠了,我也没空子可钻。」
说着她又笑了笑。
「对了,还有却宁,你知道为什么那晚你和却宁能被沈青川撞上吗?为什么却宁要那么说你知道吗?
「是我,是我故意的,我父亲与南诏早已达成协议,待我父亲登基为帝,可免去南诏国三年的朝贡,所以才特意派了却宁来协助我们共成大事,你也不必期望你的父兄能赶回来救你,他们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是个问题呢。
「我本打算找个借口随意诓你出去,谁知陈馨芮那个蠢货倒是在无意间帮了我一把。」
我看着她疯魔的模样有些可怖,沉默了半晌。
「所以,你今天来此,就是专程来取我性命的是吗?」
我看着她挥了挥手,身后的婢女端上来一杯毒酒,我有些凄凉地笑了笑。
「哼,真没想到,你这么恨我,居然还愿意给我留个全尸。」
她阴沉双眸死死地盯住我,没有搭理我的话。
毒酒下肚的片刻,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像是全身的筋骨被人一一打碎折断,每一处有所感知的地方都被疼痛侵占,我倒在地上,无力地感受着浑身的知觉一点一点被剥离,全身的力气在慢慢地流逝。
看着武箫筱痛快得意的神情,看着她潇洒地转身离去,我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自己要活生生地疼死过去。
果然,我就知道,武箫筱是不会让我死得舒服的。
16.
我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了守在我床边眼睛都哭肿了的谈娘。
见我睁眼,谈娘方才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地流了下来,且越哭越凶。
见她没事,我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松软地仰躺在床上。
我没死成,沈青川的人调换了那杯毒酒,我喝下去的是南诏的假死药。
看着房中熟悉的装饰,还保留着我进宫之前的那般模样,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我算是彻彻底底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还活着,那看样子,事情应该是结束了。
一直等到晚间吃饭的时候,沈青川才急匆匆地赶到夏府来找我。
父亲和兄长在军营处理后续的事情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子前,看着满桌的精美菜肴却没有一点儿胃口。
「姩姩!」
沈青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焦急,我下意识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沈青川箍着我的手臂很用力,他的脑袋埋在我的脖颈里,因为着急而有些凌乱的呼吸落在我的颈侧,吹得我的脖子有些痒。
我的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声,自他登基以来,我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笑声,第一次见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算计。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从前的少年。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沾了细汗的鬓角。
「都解决了?」
他兴奋地冲我点了点头,眼中笑意盈盈。
这场唱了十年之久的戏,终于算是落幕了,想起在牢里见武箫筱的画面,我捏了捏他的掌心。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谋逆造反,当诛九族。」
「那武箫筱呢?她好歹……也算与你有过肌肤之亲,她还怀过……」
「没有。」
沈青川的声音斩钉截铁,让我不由得一愣。
他搂着我的手臂收紧,拉着我坐在他腿上,神情认真地同我解释。
「我没有同她肌肤相亲,那日她暗中在酒里下药,我便把酒换了,并没有与她怎么样,她的孩子也不是我的。
「姩姩,我只有你,没有别人。」
他说着低头看向了我的手,指头上还留着被上过夹棍之后残余的瘀青,眼眸微冷,沉着声音说道。
「她敢对你用刑,我是一定要让她加倍还回来的。」
我愣愣地盯着他。
「那陈馨芮她也……」
沈青川笑着解释道。
「假的,我没碰过她,都是为了做戏。」
「不过,也多亏我家姩姩配合得好,这才能把这出戏唱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