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伏在甜水河畔的芦苇丛中，六条腿紧贴地面。他右前肢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去年侦察时被红蚁哨兵留下的纪念。"统帅，采集队还有三十步。"副官甲壳压低声音，触须微微颤动。黑石抬起半边脑袋。
河对岸的红蚁们正忙着驱赶蚜虫，蜜露的甜腻气息顺风飘来。他想起粮仓里见底的储蜜罐，幼虫们因饥饿发出的嗡鸣声整夜回荡在巢穴走廊。"按计划行动。"黑石前肢一挥，两百名黑蚁战士从泥缝中涌出。
他们用颚刀切断芦苇茎，临时搭建的浮桥瞬间铺满河面。红蚁哨兵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时，赤钳正在啃食一颗野莓籽。他甩开食物，双钳碰撞出火星：
"哪个不长眼的敢抢老子的蜜露？”
甜水河中央已经乱作一团。黑蚁们用酸液喷射开路，红蚁则仗着体型优势横冲直撞。赤钳冲进战场时，直接撞飞了三名黑蚁侦察兵。"来啊！黑煤球们！”
他的巨钳夹住一个黑蚁战士，甲壳碎裂声让周围的红蚁们发出欢呼。黑石在后方看得真切。他快速摆动触须发出指令，二十名埋伏已久的精锐突然从水下冒出，酸液准确命中红蚁们的关节处。"撤退！往东边撤！”
红蚁副官尖叫着，但运输蚜虫的队伍已经被截成三段。赤钳发现中计时，他的左钳正卡在一个黑蚁士兵的尸体里。四周的红蚁像无头苍蝇般乱窜，而黑蚁们却保持着诡异的阵型。"哎！”
他暴怒地拔出钳子，却看见对岸芦苇丛中那个始终未动的黑影。黑石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那个红甲如火的大家伙突然调转方向，径直朝他冲来。河水在赤钳脚下炸开浪花，浮桥被他踩得吱呀作响。"统帅小心！”
甲壳刚要上前，被黑石用前肢拦住。他慢慢站起身，右前肢的旧伤让他动作有些失衡，但复眼里映出的阵型图依然清晰。赤钳跃上岸时，黑石闻到了对方甲壳上沾着的幼虫血腥气。"你就是那个瘸腿统帅？”
赤钳的巨钳擦过黑石头顶，带起的风压掀动了几根绒毛。黑石突然侧身，赤钳的攻势让他背后露出空档。三支酸液箭同时命中红蚁大将的后腿关节。"卑鄙！”
赤钳跪倒在地，巨钳砸起一团泥浆。"这不是比武场。"黑石低头看着挣扎的对手，右前肢不自觉地抽搐。河对岸传来蚜虫的骚动声，他抬头看见几只蚜虫正趁乱钻入地下。甲壳急匆匆爬过来：
"统帅，红蚁援军到了！”
远处尘烟滚滚，至少五百名红蚁战士正涌向河岸。黑石触须轻颤，发出撤退的波动信号。赤钳吐掉嘴里的泥巴，发现黑蚁们正有序地退回芦苇丛。那个瘸腿统帅最后看了他一眼，复眼里闪过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将军！”
红蚁副官带着援兵赶到时，看见赤钳正对着河水发呆。河面上漂着十几具红蚁尸体，被截获的蚜虫早已不见踪影。赤钳突然用巨钳砸向水面：
"查清楚那个瘸子的巢穴位置。"水花溅在他破损的甲壳上，混着蜜露和血迹滴落。副官吓得后退两步，他从未见过将军如此暴怒。黑石在撤退途中数着伤亡。右前方年轻侦察兵的尸体让他停顿了片刻，那孩子昨天还汇报说发现了新的蒲公英蜜源。甲壳小声提醒：
"红蚁肯定会报复。""让第三隧道加快挖掘。"黑石回头望了眼甜水河，蚜虫骚动的痕迹还留在泥地上。他总觉得那些圆滚滚的小东西今天逃得太快，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黑石盯着泥地上蚜虫钻出的孔洞，触须无意识地抖动着。那些圆润的痕迹边缘过于整齐，像是被精心修饰过。"不对劲，"他低声对甲壳说，"蚜虫逃跑时从来不会排成直线。"甲壳用前肢拨弄着泥土：
"统帅怀疑有埋伏？”
"不，是蚜虫本身有问题。"黑石右前肢的旧伤突然刺痛，他想起露珠那双过于明亮的复眼。上次谈判时，那个蚜虫领袖的触须摆动频率快得反常。赤钳的怒吼从河对岸传来，打断了黑石的思绪。红蚁们正在焚烧芦苇泄愤，浓烟裹着蜜露的焦香飘过来。黑石突然觉得胃囊抽搐，这味道让他想起巢穴里饿得啃食菌毯的工蚁们。"第三隧道还要多久？”
黑石问道。甲壳的腹部发出咕噜声：
"至少两天，而且......”
他犹豫着，"工蚁们太虚弱了，今早有三个累死在挖掘现场。"黑石复眼里的光暗淡下来。他看见侦察兵们拖着受伤的同伴经过，其中有个小家伙的右触须断了半截，那是被红蚁酸液腐蚀的。小侦察兵突然停下，颤抖着指向天空：
"统帅！蚜虫！”
露珠正悬停在战场上空，透明的翅膀折射着夕阳。她缓慢降落在两军之间的枯叶上，腹部蜜管微微鼓起。所有蚂蚁的触须都竖了起来，空气中飘来久违的蜜露清香。"停战吧，"露珠的声音像蜜糖般黏稠，"我的孩子们愿意继续供给蜜露。"她的六条短腿优雅地划过枯叶表面，留下闪亮的痕迹。赤钳推开搀扶他的副官，巨钳砸在河岸石头上：
"放屁！上次你们集体逃跑害死我多少兄弟？”
碎石溅到黑石脚边，他注意到赤钳的左钳关节处渗着淡绿色体液。露珠的复眼闪过一道微光：
"那次是迫不得已，红蚁将军。如果继续过度采集，我的族群会灭绝。"她突然转向黑石，"黑蚁统帅应该明白，可持续采集才是长久之计。"黑石右前肢的旧伤又开始抽痛。他想起粮仓里发霉的最后一块蜜露结晶，和育婴室里干瘪的幼虫尸体。"你要什么条件？”
他盯着露珠光滑的甲壳。"很简单，"露珠的蜜管渗出晶莹液体，"停止战争，划定采集区域。"她突然压低声音，"而且......红蚁的采集方式太粗暴，我的孩子们更喜欢黑蚁的轻柔手法。"赤钳的巨钳猛地插入地面：
"你他妈找死！”
他暴怒地冲向露珠，却在半路踉跄了一下。黑石看见他后腿关节的伤处正在溃烂。露珠轻盈地飞起半尺高：
"考虑清楚，将军。现在只有我能救你们两族的幼崽。"她的翅膀振动带起甜腻的风，"明天日出时，我会在蒲公英山谷等你们的答复。"赤钳的副官突然尖叫：
"将军！巢穴传来消息，幼虫室......幼虫室开始吃同类了！”
红蚁大将的身体晃了晃，巨钳无力地垂到地上。黑石感到甲壳在扯他的前肢：
"统帅，我们巢穴的情况更糟，老铁颚刚传来信号，说......说女王开始啃食自己的卵了。"露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但她的声音仿佛还粘在空气里。黑石望向对岸，第一次看清赤钳复眼里映出的不是怒火，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绝望。甜水河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几十只蚜虫从水下浮出，蜜管全部紧闭着。"他们在控制产量，"黑石喃喃自语，"从战争开始就在控制。"他的右前肢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旧伤裂开的缝隙里渗出血丝。河对岸，赤钳正用巨钳砸自己的脑袋，似乎想把什么念头赶出去。甲壳突然压低声音：
"统帅，老铁颚说发现个怪事。红蚁巢穴东侧的蚜虫饲养场里......”
他触须剧烈颤抖，"所有蚜虫的蜜管都被某种黏液封住了，像是故意不分泌蜜露。"黑石复眼里的光影碎成无数片。他望向露珠消失的方向，突然意识到这场战争里最聪明的战士从来不是蚂蚁。甜水河的水声突然变得刺耳，混着两岸蚂蚁饥饿的腹鸣，奏响诡异的夜曲。赤钳在剧痛中醒来，黏稠的蜜露正滴在他的伤口上。他本能地挥动巨钳，却撞上了坚硬的岩石。"省点力气吧，红蚂蚁。"沙哑的声音从右侧传来。赤钳转动复眼，看见个缺了半边上颚的黑蚁老兵正在研磨某种草药。"铁颚？”
赤钳认出了这个在战场上交手过三次的对手。他试图撑起身子，后腿关节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铁颚用前肢按住他：
"再动，你的腿就废了。"老兵的触须沾着泥浆，动作却异常轻柔。赤钳盯着简陋的营帐：
"为什么救我？”
他的巨钳微微颤抖，酸液腐蚀的伤口泛着诡异的绿色。铁颚没有抬头：
"你死了，战争也不会结束。"他把捣碎的草药敷在赤钳溃烂的关节处。"嘶——"赤钳倒吸一口气。铁颚突然笑了：
"原来红蚁大将也怕疼。"他残缺的上颚开合着，露出里面发黑的齿根。赤钳注意到老兵的左前肢少了两个关节。营帐外传来幼蚁的啜泣声。铁颚的触须垂了下来：
"听见了吗？那些饿肚子的孩子们。"他打开一个小陶罐，里面是仅剩的蜜露结晶。"本来该留给伤员...”
赤钳的胃囊发出轰鸣。他别过头：
"拿开，黑蚁的东西会毒死我。"铁颚却把蜜露抹在他嘴唇上：
"尝尝，这是你们红蚁领地采的。"甜味在口腔扩散的瞬间，赤钳想起了巢穴里奄奄一息的幼虫们。"为什么封住蚜虫的蜜管？”
铁颚突然问。赤钳的巨钳猛地砸向地面：
"放屁！明明是你们黑蚁搞的鬼！”
震动让草药从伤口震落，淡绿色体液渗了出来。铁颚慢条斯理地重新敷药：
"我们巢穴东侧的蚜虫也这样。"他的复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露珠比我们想象的聪明。"赤钳突然安静下来，他想起上次看见蚜虫集体钻地的诡异场景。"那个人...”
赤钳的巨钳无力地张开又合拢。铁颚用前肢敲了敲陶罐：
"现在能救幼崽的只有她。"罐底残留的蜜露映出两张扭曲的脸。营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甲壳的声音隔着麻布响起：
"老铁颚，统帅要见你，关于...蒲公英山谷的事。"赤钳的触须突然竖起，他记得露珠约定的地点正是那里。铁颚起身时甲壳发出断裂声。他转头看向赤钳：
"能走吗？红蚂蚁。"赤钳挣扎着撑起身体，后腿的伤口再度崩裂。铁颚叹了口气，用前肢架住他：
"忍着点。"他们掀开帐帘时，夕阳正照在堆积如山的蚂蚁尸体上。赤钳看见几个黑蚁工蚁正在搬运红蚁战士的遗体，动作小心得像对待自己的同胞。他的巨钳不自觉地松开了。"看那边。"铁颚用残缺的上颚指向远处。蒲公英山谷入口处，隐约可见露珠透明的翅膀在闪光。更令赤钳震惊的是，谷口两侧分别站着黑石和他的副官，而红蚁部落的传令兵正在与他们交谈。
"不可能...”
赤钳的复眼剧烈颤动。铁颚的触须轻轻碰了碰他的伤腿：
"时代变了，小子。"老兵缺颚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狰狞，"要么继续饿死，要么...”
赤钳突然打断他：
"带我去见黑石。"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铁颚的复眼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咧开破损的上颚：
"这才像话。"他们蹒跚着向山谷走去，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血迹。路上，赤钳看见几个黑蚁工蚁正在喂食红蚁伤兵。有个断了触须的小家伙正把最后半滴蜜露喂给昏迷的红蚁侦察兵。赤钳的胃囊突然绞痛起来，不知是因为伤口还是别的什么。"到了。"铁颚停下脚步。赤钳抬头，看见黑石正拄着芦苇杆站在蒲公英丛中。那个总是冷静的黑蚁统帅此刻右前肢缠着渗血的麻布，复眼里布满血丝。黑石转身时芦苇杆折断了。他盯着赤钳的伤腿，触须微微颤动：
"看来铁颚的医术还没退步。"赤钳突然发现黑石的左腹甲有道熟悉的伤痕——那是他三个月前留下的。露珠从蒲公英花蕊里探出头：
"啊，两位将军都到齐了。"她的蜜管闪烁着可疑的金光。赤钳的巨钳条件反射地张开，却听见黑石说：
"放下武器吧，红蚂蚁。看看你的身后。"赤钳回头，看见红蚁部落的传令兵正捧着什么东西跑来。当那个沾满泥土的幼虫哺育囊被递到眼前时，这位红蚁大将的巨钳终于彻底垂落。哺育囊里，三只饿得透明的幼虫正在啃食彼此的腿。黑石用前肢拨开沾满露水的草叶，复眼扫过战场上横七竖八的蚁尸。他的右前肢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些尸体排列的诡异形状——不是战斗时的混乱状态，而是呈放射状向外扩散。"统帅，您看这个。"甲壳用颤抖的触须指向地面。泥土上刻着清晰的符号：
一根被咬断的藤蔓缠绕着完整的蜜露结晶，边缘还残留着蚜虫特有的黏液。黑石的胃囊突然紧缩。他认得这种符号，上次和露珠谈判时，她曾在沙地上画过类似的图案。"去叫铁颚来。"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甲壳刚转身，老铁颚已经一瘸一拐地走来。缺了半边的上颚沾着新鲜的血迹。"不用叫，我来了。"他蹲下来用前肢丈量符号的尺寸，"这图案有意思，藤蔓是我们黑蚁的图腾，蜜露结晶...”
"是红蚁部落的圣物。"黑石接话道。他的触须无意识地抖动着，想起露珠那双过于明亮的复眼。铁颚突然用残缺的上颚敲击地面：
"统帅，这符号是倒着刻的。"他翻转一片枯叶，背面还有更小的刻痕——三只蚂蚁手拉手站在蚜虫背上。甲壳的复眼瞪得滚圆：
"这是要我们...”
"合作。"黑石打断他。右前肢的伤口突然崩裂，血丝渗进泥土。他盯着符号看了很久，复眼里闪过挣扎的神色。铁颚突然压低声音：
"红蚂蚁来了。"赤钳拄着树枝做的拐杖，在五步外停下。他的巨钳上缠着发黑的麻布，后腿关节的伤口还在渗液。"瘸子，你也收到了？”
声音里少了往日的嚣张。黑石没有转身：
"看来露珠给两边都留了话。"赤钳的触须剧烈颤动。他盯着那个符号，巨钳不自觉地张开又合拢。"蚜虫...”
咒骂声却没什么力气。铁颚突然笑出声：
"红蚂蚁，你的腿烂得更厉害了。""闭嘴，老残废！”
赤钳的复眼闪过一丝凶光，但很快黯淡下去。他看向黑石，"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黑石终于转过身。两个统帅的目光在血腥的空气中相撞，复眼里映出同样的疲惫。"她想要我们停战。"黑石说。赤钳的巨钳砸向地面，却因为无力只扬起少许尘土。"放屁！死了这么多兄弟...”
"所以更要停。"铁颚插话。他用前肢指向远处，几个黑蚁工蚁正在掩埋红蚁的尸体，"看看那些孩子，他们本该在巢穴里照顾幼虫。"赤钳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想起哺育囊里那些饿得透明的幼虫，胃囊像被酸液腐蚀般绞痛。"红后不会同意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小。黑石慢慢走近一步，右前肢的伤让他走得不稳：
"红后昨天啃食了自己的卵。"赤钳的巨钳猛地颤抖起来。这个本该是最高机密的消息让他甲壳下的肌肉全部绷紧。"你怎么...”
"因为我们的女王也是。"黑石触须低垂，"铁颚侦察到的。"老兵的残缺上颚咧开苦笑：
"两边巢穴都空了，红蚂蚁。再打下去，蚂蚁王国就要灭绝了。"甲壳突然惊呼：
"统帅！符号在发光！”
地上的图案确实泛起了诡异的绿光。藤蔓线条像活物般蠕动，蜜露结晶的刻痕渗出真实的蜜露香气。所有蚂蚁的触须都竖了起来。露珠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聪明的孩子们，终于看懂我的留言了？”
赤钳暴躁地转着圈：
"滚出来！装神弄鬼的...”
"嘘。"黑石突然用前肢按住他。这个动作让两边的副官都僵住了。"听她说。"露珠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符号上方，透明的翅膀折射着晨光。"战争该结束了。"她的蜜管闪烁着金光，"我的孩子们愿意重新开放蜜管，但有两个条件。"铁颚眯起复眼：
"什么条件？”
"第一，划定和平采集区。"露珠的触须优雅地摆动，"第二...”
她突然飞到赤钳面前，"红蚁将军要亲自向我道歉。"赤钳的巨钳猛地扬起，却在半空停住。他复眼里映出露珠身后恐怖的景象——无数蚜虫从地下钻出，蜜管全部对准了他的方向。黑石右前肢的伤口突然剧痛。他意识到这不是幻觉，露珠确实掌控着整个蚜虫族群。"赤钳。"他低声提醒。红蚁大将的巨钳慢慢垂下。他甲壳下的肌肉剧烈颤抖，但说出口的却是：
"...对不起。"露珠的复眼闪过胜利的光芒。她转向黑石：
"黑蚁统帅呢？”
黑石看着地上发光的符号，突然明白了更深层的含义。藤蔓代表黑蚁，蜜露代表红蚁，而缠绕的姿态...”
我们同意合作。"他直视露珠，"但你要保证蜜露供应。"露珠的笑声像蜜糖般黏稠：
"当然。不过...”
她的翅膀突然急速振动，"记住是谁给了你们第二次机会。"符号的光芒突然暴涨，所有蚂蚁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当强光散去时，地上多了个更复杂的图案——残缺的蚁肢拼成的奇怪形状。铁颚的残缺上颚突然颤抖起来：
"这是...古代蚁族的和平图腾。"赤钳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的巨钳不受控制地伸向图案，正好补上了缺失的部分。黑石鬼使神差地迈出一步，右前肢的伤疤恰好贴合另一处缺口。"看来命运早有安排。"露珠的声音渐渐远去，"日落时分，带着你们的王来蒲公英山谷签约...”
她的身影消失后，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黑石看着自己和赤钳无意中拼合的图腾，复眼里第一次映出了对方的倒影——不是敌人，而是同样伤痕累累的幸存者。赤钳的巨钳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盯着地上完整的和平图腾，复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算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们流的血就这么算了？”
黑石的触须轻轻颤动。他右前肢的伤口还在渗血，但此刻更痛的是胃囊里翻腾的酸液。"看看周围，"他压低声音，"我们的战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铁颚用残缺的上颚拨弄着图腾边缘的泥土：
"红蚂蚁，你见过饿到啃食菌毯的幼蚁吗？”
他的复眼浑浊却锐利，"我昨晚看见三个工蚁把最后一滴蜜露喂给了幼虫，自己饿死在育婴室门口。" 赤钳的巨钳突然砸向地面，却只扬起一小撮尘土。他后腿的伤口崩裂开来，淡绿色体液渗入泥土。"红后不会同意的，"他咬着牙，"她宁可战死也不会向黑蚁低头。" 甲壳突然从后方窜出，触须疯狂摆动：
"统帅！红蚁巢穴方向升起黑烟！”
所有蚂蚁的复眼同时转向东方。远处的地平线上，浓烟像巨蟒般扭动着升入天空。赤钳的甲壳瞬间绷紧：
"是王帐的方向...”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黑石右前肢的旧伤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想起铁颚昨晚的侦察报告——红蚁部落的粮仓已经空了三天。"铁颚，"他转向老兵，"你之前说红后...”
老兵的残缺上颚咧开苦笑：
"她正在啃食自己的翅膀，统帅。" 赤钳的巨钳猛地钳住铁颚的前肢：
"你再说一遍？”
他的复眼布满血丝，酸液从钳缝间滴落。
铁颚面不改色：
"昨天我潜入红蚁巢穴，看见你们的王在吃自己的翅膀。"他残缺的上颚开合着，"她饿疯了，红蚂蚁。" 赤钳的钳子突然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倒了一株蒲公英。"不可能...红后是最骄傲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黑石慢慢走近：
"我们女王也在做同样的事。"他的触须低垂，"昨天她吃掉了最后三个未孵化的卵。" 甲壳的腹部发出咕噜声：
"统帅，我们该...”
"去王帐。"黑石突然说。他转向赤钳，"你还能走吗？”
红蚁大将的巨钳颤抖着。他望向黑烟升起的方向，复眼里映出跳动的火光。"那是我的家，"他嘶哑地说，"我当然能走。" 铁颚突然从腹甲下掏出一块树皮：
"拿着这个。"树皮上密密麻麻刻着符号，"真实的伤亡数字，红蚂蚁。你该知道自己的族人到底死了多少。" 赤钳用巨钳接过树皮。当他的复眼扫过那些刻痕时，甲壳下的肌肉突然僵住了。"这...这不对...”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红后说我们只损失了两百战士...”
铁颚的残缺上颚碰了碰树皮：
"实际是一千四百三十七，包括三百未成年的兵蚁。"他的复眼黯淡下来，"黑蚁死了九百零六，大多是老弱病残。"
黑石的右前肢突然失去知觉。他看见赤钳的巨钳在树皮上留下深深的凹痕，淡绿色体液从关节处渗出。"走吧，"他轻声说，"在饿死更多蚂蚁之前。" 赤钳的复眼死死盯着树皮。某个瞬间，他似乎想把它捏碎，但最终只是塞进了腹甲下的空腔。"带路，瘸子。"他的声音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铁颚突然按住他们：
"等等。"老兵的触须指向蒲公英丛，"看。" 露珠正悬停在一朵蒲公英上方，蜜管闪烁着诡异的金光。她的复眼倒映着三个残缺不全的蚂蚁，翅膀振动带起甜腻的风。"真感人，"她的声音像蜜糖般黏稠，"三位勇士准备去送死？”
赤钳的巨钳猛地张开：
"滚开，骗子！”
露珠轻盈地避开飞溅的酸液：
"红蚁将军，你的族人正在啃食彼此的腿。"她突然飞到赤钳眼前，"而你能救他们。" 黑石的触须突然竖起：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从战争开始那天就知道。" 露珠的蜜管渗出晶莹液体：
"当然。"她的复眼闪过狡黠的光，"但你们需要这个教训，蚂蚁们。" 铁颚的残缺上颚发出咔嗒声：
"所以那些被封住的蜜管...”
"是我的杰作。"露珠骄傲地昂起头，"现在，要救你们的王吗？”
她的翅膀突然急速振动，"日落前赶到蒲公英山谷，带着你们的诚意。" 赤钳的巨钳无力地垂下。他望向黑烟滚滚的远方，复眼里第一次流露出绝望以外的情绪。"黑石，"他突然说，"我们真的能相信她吗？”
黑石看着自己残缺的右前肢，又看看赤钳溃烂的后腿。他的复眼里映出铁颚残缺的上颚，三处伤痕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我们别无选择。"他轻声说。 露珠的笑声随风飘散。当三个蚂蚁转身走向红蚁巢穴时，谁也没注意到她蜜管里滴落的液体，在泥土上腐蚀出细小的孔洞。蒲公英山谷的雾气还未散尽，露珠精心布置的签约台前已经聚集了两族蚂蚁。黑石用前肢摩挲着芦苇杆拐杖，复眼扫过对面空着的红蚁席位。"她会来吗？”
甲壳不安地搓着前肢。黑石没有，右前肢的旧伤突然刺痛，他看见铁颚正用残缺的上颚拨弄地面某种发光的菌丝。"来了！”
铁颚突然压低声音。所有蚂蚁的触须都竖了起来。山谷入口处，赤钳拄着树刺做的拐杖一瘸一拐走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伤痕累累的红蚁战士。他的巨钳上缠着新鲜蛛丝，后腿关节的溃烂处涂着可疑的绿色药膏。露珠从花蕊中探出头：
"啊，红蚁将军终于——""闭嘴。"赤钳的巨钳砸向地面，震得蒲公英种子四散飞舞。他径直走到签约台前，复眼里布满血丝：
"红后死了。"这句话像酸液炸弹般在会场炸开。黑石的触须僵在半空，他看见赤钳腹甲下露出的树皮一角，那是铁颚记录的伤亡数字。铁颚的残缺上颚发出咔嗒声：
"怎么死的？”
"饿死的。"赤钳的巨钳突然钳住签约台边缘，"临死前她啃光了自己的翅膀。"木屑簌簌落下，混着他钳缝里渗出的淡绿色体液。黑石注意到赤钳说这话时，复眼里闪过的不是悲痛，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露珠的翅膀急速振动：
"真遗憾，不过——""不过什么？”
赤钳猛地转身，巨钳带起的风压掀翻了附近几朵蒲公英，"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那些被封住的蜜管，突然逃跑的蚜虫，都是你计划好的！”
会场瞬间安静。黑石右前肢的旧伤突然剧烈抽痛，他看见露珠的蜜管正在不正常地鼓胀。"赤钳，"他压低声音，"证据。"红蚁大将突然从腹甲下掏出一团黏糊糊的丝囊。当丝囊展开，露出里面精密交织的菌丝网络，黑石的复眼瞬间收缩。那些菌丝组成的分支结构，分明是缩小版的蜜露循环系统。"在她寝宫找到的。"赤钳的巨钳颤抖着，"用蚜虫粪便培育的菌丝，能远程控制蜜管开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红后死前一直在画这个图案。"铁颚用残缺上颚碰了碰丝囊：
"统帅，看这个节点。"菌丝网络中央有个明显的黑点，正对应着甜水河的位置。黑石突然想起那些排列诡异的蚁尸，它们辐射状散开的方向与菌丝分支完全吻合。露珠的笑声突然变得刺耳：
"聪明的红蚂蚁。"她的翅膀折射出诡异彩光，"可惜晚了三天。"蜜管猛地张开，金黄色的液体滴在菌丝上，整个网络瞬间亮起荧光。甲壳惊恐地后退：
"统帅！她在激活系统！”
黑石右前肢的旧伤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看见赤钳已经扔掉拐杖，巨钳直指露珠：
"停下！”
酸液从钳尖喷射而出，却在半空被突然涌出的蚜虫群挡住。"没用的。"露珠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菌丝已经遍布整个南柯郡。"荧光顺着菌丝急速蔓延，远处传来地下蚜虫集体振翅的轰鸣。铁颚突然扑向丝囊，残缺上颚狠狠咬住中央黑点。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荧光突然闪烁不定。露珠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
"老东西！你——""红蚂蚁！”
铁颚的喊声混着菌丝碎片，"把你们的酸液浇在节点上！”
赤钳的巨钳已经渗出酸液，却犹豫着看向黑石。两个统帅的目光在荧光中相撞，复眼里映出同样的决绝。"甲壳，"黑石的声音异常平静，"执行第七预案。"副官触须剧烈颤抖，但还是吹响了紧急信号。地面突然震动，第三隧道的出口在签约台下方裂开，二十名黑蚁工蚁扛着巨大的蜜露罐涌出。露珠的复眼骤然收缩：
"你们早就——"
"准备了三天。"黑石拄着拐杖走向隧道口，右前肢的伤让他走得歪歪斜斜，但声音稳得像岩石，"铁颚发现菌丝那天就开始挖了。"蜜露罐被推到菌丝网络上方，罐底阀门对准中央黑点。赤钳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癫狂：
"好个瘸子！”
他的巨钳猛地砸向阀门开关，"这下够劲了吧？”
黏稠的蜜露倾泻而下，与酸液混合的瞬间，整个菌丝网络发出爆裂声。露珠发出刺耳尖叫。她的翅膀疯狂振动，却飞不高了：
"你们根本不懂！没有控制系统，蜜露产量会——""会自然平衡。"黑石打断她。荧光在菌丝上明灭不定，最终彻底熄灭。会场重归寂静，只剩下蚜虫们不安的窸窣声。
赤钳的巨钳突然垂落。他盯着失效的丝囊，复眼里翻涌着黑石读不懂的情绪：
"红后...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决策失误...”
铁颚用残缺上颚碰了碰赤钳的伤腿：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老兵的复眼浑浊却锐利，"还要继续恨黑蚁吗？”
露珠的身影正在淡去，但她的声音像毒液般渗入每只蚂蚁的听觉器官：
"愚蠢的蚂蚁...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最后的尾音消散时，远处地下传来诡异的震动，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正在苏醒。赤钳的巨钳悬在菌丝残骸上方，酸液滴落发出嘶嘶声。"所以，"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红后是被活活饿死的？”
铁颚用残缺上颚拨弄着丝囊碎片：
"她到死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老兵的触须扫过赤钳溃烂的关节，"现在你知道了真相。" 黑石右前肢的旧伤突然刺痛。他看见赤钳的复眼里翻涌着暴风雨般的情绪，巨钳不受控制地开合。"瘸子，"红蚁大将突然转向他，"你们黑蚁死了多少？”
"九百零六。"黑石的声音很轻，"包括两百三十七个未成年的工蚁。" 蒲公英种子飘落在他们之间。赤钳的巨钳突然砸向地面，震得蜜露罐嗡嗡作响：
"蚜虫！”
甲壳急匆匆爬来：
"统帅！地下震动更强烈了！”
黑石转向签约台。露珠消失的地方，泥土正诡异地隆起。他右前肢的伤疤突然发烫：
"铁颚，把图腾拼起来。" 老兵愣了一下，随即用前肢推来残缺的蚁肢碎片。赤钳的巨钳还滴着酸液：
"现在搞这个有屁用？”
"红蚂蚁，"黑石用芦苇杆指向隆起的土包，"你觉得露珠会这么容易认输？”
地面突然裂开，几十只蚜虫喷泉般涌出。它们的蜜管全部大张，甜腻的雾气瞬间笼罩会场。赤钳踉跄着后退：
"又是这招！”
铁颚已经拼好半边图腾：
"快！把你们的伤肢放上来！”
黑石右前肢的旧伤突然崩裂。他咬牙将流血的前肢按在图腾缺口处：
"赤钳！”
红蚁大将的巨钳悬在半空。蜜露雾气中，他看见黑石复眼里映出的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操！”
他猛地将溃烂的后腿关节压上图腾。 铁颚的残缺上颚恰好补上最后一处缺口。三只蚂蚁的伤痕在图腾上完美嵌合，发出刺眼的绿光。 "这是什么鬼东西？”
赤钳想抽回腿，却发现动弹不得。 露珠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愚蠢！”
她的身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以为靠几块破甲壳就能...”
绿光突然暴涨。黑石感觉右前肢的疼痛正在消退，旧伤处传来诡异的麻痒。他看见赤钳后腿的溃烂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统帅！”
甲壳惊叫，"您的腿！”
黑石低头，发现右前肢的伤疤消失了。赤钳的巨钳咔嗒作响：
"老子的腿不疼了？”
铁颚用新生的上颚碰碰图腾：
"古代蚁族的治愈仪式...我以为早就失传了。" 露珠的尖叫刺破雾气：
"停下！”
她的翅膀疯狂振动，"你们不能...”
绿光中浮现出无数蚂蚁虚影，都是战争中死去的战士。它们手拉手围成圆圈，将蚜虫群逼回地底。 赤钳的复眼剧烈颤动。他认出几个红蚁侦察兵的身影，那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新兵。"小黑...”
他的声音哽住了。 黑石看见一个断触须的小侦察兵向他微笑。那是三天前死在甜水河的孩子。他的胃囊突然绞痛：
"原来如此。" 露珠的蜜管渗出黑色液体：
"你们根本不懂！没有控制，蜜露会...”
"会自然循环。"铁颚打断她。老兵的新上颚闪着寒光，"就像古代那样。" 地面突然平静下来。雾气散去，蒲公英山谷恢复了寂静。签约台上，和平图腾已经变成实体，三只蚂蚁的伤痕永远凝固在琥珀般的物质里。 赤钳活动着痊愈的后腿：
"所以...结束了？”
黑石摩挲着完好的右前肢。他看见幸存的蚂蚁们正从四面八方聚拢，黑蚁和红蚁的触须不自觉地碰在一起。 "不，"他轻声说，"刚开始。" 远处的地平线上，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铁颚突然用上颚敲击图腾：
"听。" 微弱的振翅声从地底传来，像是千万只蚜虫在同步呼吸。露珠最后的笑声随风飘荡：
"聪明的蚂蚁们...我们后会有期。" 赤钳的巨钳猛地张开又合拢。他看向黑石，复眼里第一次没有敌意：
"瘸子，你的巢穴还有多少存粮？”
"不够吃三天。"黑石转向铁颚，"带赤钳去看看我们的菌圃。" 红蚁大将的触须竖了起来：
"你们养菌菇？”
铁颚咧嘴一笑：
"够养活半个南柯郡。"他残缺的上颚已经完全长好，"要合作吗，红蚂蚁？”
赤钳的巨钳悬在半空。他望向红蚁部落的方向，黑烟已经散去，但废墟依然清晰可见。
"操，"他突然笑了，"反正老家也炸了。" 黑石伸出刚愈合的右前肢。赤钳盯着那只曾经残疾的腿，巨钳慢慢迎了上去。 他们的触碰让图腾再次发光。这一次，光芒温柔地笼罩了整个蒲公英山谷。甲壳突然惊呼：
"统帅！蚜虫！”
甜水河方向，成群的蚜虫正有序地爬向山谷。它们的蜜管自然张开，露珠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看来，"铁颚眯起复眼，"棋局还没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