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二郎
我大姐家,住在西湖边桃源岭的后山坡上,屋前有一块小小的园地,地势高,阳光好,正好用来种瓜菜。有一年,大姐种了两株冬瓜,天热了枝蔓旺长,懒得搭竹架,就任由它攀爬到了屋前的那棵栎树上。看着它开花,看着它结果,看着树上的冬瓜一天天变大,姐姐姐夫从来不去打理它,想吃了就去摘一个,不想吃就任由它呆长。
那次种的冬瓜,种子是姐夫从农科所的朋友处要来的,品种好,一只总有十来斤重。摘来放在厨房里,要吃了切一块,一个冬瓜可以吃上一星期。整个夏天,大姐家的餐桌上就从来没断过冬瓜。吃到最后还剩下两只,不想吃了,姐夫说“留种吧”,就让它挂在树上一直长。有路人经过,拍照传到了朋友圈,见到的无不惊叹,怎么城里隙地上都能种出这样硕大的冬瓜!有记者知道了,还将此作为新闻,配了照片发在了报上。暮秋姐夫将枯藤清理干净,把摘下的冬瓜捧到弹簧秤称,足有32斤重呢!
当然,冬瓜也有长得只有拳头那样大的,千万别以为是它僵坏了,那完全是品种的关系,小有小的用处。
搬迁到了山居后,我曾专门去请教过大姐,种冬瓜有什么诀窍。姐姐说:没啥要紧的,记得种前施足基肥就好了。她是把过年时杀鸡剖鱼斩下的鸡头鸡尾,挖出的鱼肚肠,统统埋进了那块地里,难怪不加追肥,冬瓜也长得如此硕大。看来瓜类植物,无论南瓜、冬瓜,都是嗜肥的。
那年种南瓜的同时,我也在地角种了几株冬瓜秧。
南瓜是外来物种,冬瓜却是纯粹的本土植物。秦汉时的《神农本草经》、公元3世纪初张揖撰的《广雅·释草》中,就有冬瓜的记载。北魏时的《齐民要术》,不但记述了冬瓜的栽培,连酱渍方法也作了介绍。至于夏秋收获的瓜,为啥会叫冬瓜,或许如宋代诗人郑清之同名诗中所述:“剪剪黄花秋后春,霜皮露叶护长身”,是因为长大了的冬瓜,为了保持内部的水分,表皮会产生一层如霜般蜡质的缘故吧。
尽管来源不同,冬瓜和南瓜的种法却是差仿不多的。农民大田里,一般都是让冬瓜藤着地蔓延的,家中菜园面积有限,为了少占土地,我觉得还是搭个瓜棚更加实惠。瓜蔓满架,瓜果累累,不但能增添山居的田园气息,且瓜在架上,还能减少病虫害侵蚀和防止阴雨天的腐烂。
瓜藤上棚以后,最好隔一尺左右距离,用绳将瓜蔓轻轻绑扎在竹架上,同时趁此去掉侧枝、卷须和多余的花蕾,以利于植株集中营养孕育大瓜。
家里小规模栽种,冬瓜最好也能给予人工授粉,成功以后,小瓜生长很快,一般30天后即可采收。当然,想让瓜长得更大一点,也可让它在棚上多挂一段时间。但和南瓜稍有不同的是,冬瓜并非越老越好吃,如果采收晚了,过于成熟,冬瓜的肉质将会变软,且不耐贮存。
杭州几乎人人皆知:“冬瓜是利湿的”。没错,冬瓜性味甘淡偏凉,有清热利尿化痰之功效,南朝陶弘景《本草别录》说:“冬瓜利小便,治腹水肿胀。”冬瓜还是减肥妙品,唐代孟诜《食疗本草》如此评价冬瓜:“欲得体瘦轻健者,则可长食之;若要肥,则勿食也。”现代研究认为,冬瓜不含脂肪,含钠量低,不但可以减肥,对肾脏病、糖尿病、不明原因的浮肿也颇有疗效。
江南炎夏,旧时富裕人家出汗不忘进补,有“头伏火腿二伏鸡,三伏要吃金银蹄”的食谱。而平民百姓,日日当季蔬菜,杭垣童谣有:“今日冬瓜,明日冬瓜,再吃冬瓜,锅子搡趴”之叹。冬瓜价廉且利湿,是夏令时节大众的当家菜,但吃多了,涨渤渤的,口舌无味,的确倒人胃口。每逢此时,母亲就会变换烧法,火腿吃不起,就斩一条咸肉,切片与冬瓜同煮,这样熬出来的一锅汤,咸肉变淡,冬瓜入味,汤汁更是既解渴又下饭,令人百吃而不厌。
如有好食材辅佐,冬瓜也是可以上宴席的,最为人们称道的,那就是“冬瓜盅”。
这道菜的做法并不复杂。
首先,将小型冬瓜上端切下1/3 留做盖用,然后将挖去瓜瓤的冬瓜,放入沸水中汆到六成熟,捞起用凉水漂冷,备用。
然后,将冬菇、冬笋、鸭肉、蛙肉、火腿等切丁,将鸭肉、蛙肉丁和虾仁放进沸水锅内汆熟,捞起;连同鸡汤锅内小火煨熟的冬菇、冬笋、火腿丁等,连汤一起倒入冬瓜盅内。
最后,将加了精盐和少许熟豆油的冬瓜盅,盖上盖,上屉蒸15分钟,取出放在碗内,即可上桌飨客了。
冬瓜盅内的用料,可荤或素,可随季节自由搭配,只要是鲜美食材入盅,蒸后融合了冬瓜肉的清香甘嫩,都会相得益彰。
冬瓜。资料图。视觉中国。
冬瓜虽然是夏日餐桌上人们常吃的菜肴,但由于形状平庸,易种高产,物多价廉,通常被人们视为低贱之物。每有讥笑身短体胖之人为“矮冬瓜”,那更是带有人格侮辱之嫌了。
可旧时唯恐孩子夭折,父母却偏要以贱物来作子女的小名。唐代诗人张祜出生前夜,据说其母亲梦见了冬瓜,张祜的乳名,就被父母唤作了“冬瓜”。千万别以为张祜的父母没文化,史载其“家世显赫”,张祜可是从小就被人称作“张公子”的。可见大户人家为了小孩能平安成长,起小名时也不能免俗。
张祜的一生,官场不得意,在诗歌创作上还是有成绩的,《全唐诗》就收录了他的349首诗歌,但至今人们有印象,好像也就是“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这一首。《何满子》是一种教坊曲牌名。据《乐府诗集》记载:"何满子,开元中沧州歌者,临刑进此曲以赎死,竟不得免。"后来,人们为纪念作曲者,就把这一曲调悲绝的词牌,命名为《何满子》了。
张祜仕途失意,据说是由于受到了元稹的打压。说是当年有一位节度使名叫令狐楚的,很欣赏张祜的诗才,亲自起草奏章荐举张祜,并把张祜的三百首诗也附呈给了朝廷。其时正逢元稹在朝中为相,元稹是和白居易齐名的大诗人,皇上于是就问元稹:“张祜的诗写得到底好不好?”元稹说:“张祜的诗乃雕虫小技,大丈夫不会像他那么写。若奖赏他太过分,恐怕会影响陛下的风俗教化。”皇上听了点点头。就这样,张祜仕途无望,从此寓居淮南。
有人觉得元稹文人相轻,器量太小,我看未必。
元稹何许人也?《旧唐书·元稹传》称:“稹聪警绝人,年少有才名,与太原白居易友善。工为诗,善状咏风态物色,当时言诗者称‘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闾阎下俚,悉传讽之,号为‘元和体’。”
诗歌如此,所写文章也同样出色,《旧唐书·白居易传》中就提到:“元之制策,白之奏议,极文章之壶奥,尽治乱之根。”可见元、白两人,确有文才诗才,并非浪得虚名。
且元稹之为人,也十分耿直,绝对不是那种媚上欺下的小人。他直言敢谏,为此,自己的仕途也曾大起大落,遭遇过四次贬谪。
张祜的诗歌数量不少,为了这一“公案”,我曾找了不少他的诗来阅读,除了上述那首“故国……”外,其余的质量,与李杜元白等唐代名家相比,确实稍'逊一筹。
张祜科举没有功名,要凭一人之荐、几首诗歌谋取官职,元稹就诗论诗讲了几句,我看不能视为排挤或打压吧。
对张祜的诗,白居易也曾当面笑话过,戏称张祜的“鸳鸯钿带抛何处,孔雀罗衫属阿谁”是“问头”诗,意思即是如考试那样,按题目作诗,不能自出机杼。张祜反唇相讥,笑讽白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为“目连经”,也即说唱的变文,太低俗了。白居易时任苏州刺史,年龄也比张祜要大十三岁,闻言却抛袖一笑,没有与这位恃才自负的“布衣诗人”多作计较。事后,白与张相互间的揶揄,反而成为了诗坛的一段佳话。
真正的恶意嘲弄也是有的。张祜晚年漂泊至嘉兴,在冬瓜堰作了一名小小的税官。冬瓜堰原名冬瓜湖、东郭湖,在北门外三里,是一个很大的湖泊。唐大历年间,朱自勉任嘉禾屯田使时,在冬瓜湖筑堰设闸灌溉农田,从此过湖的船需用牛力牵引才可翻越堰坝。堰上有牛户供给役牛,这些牛户财大气粗、举止无礼,并不把张祜当一回事。张祜心中不爽,有气只能冲着手下的人发泄。一天,有个名叫朱冲和的钱塘人乘小船过冬瓜堰,此人小有诗名,见张祜落魄至此,便作诗嘲讽道:“白在东都元已薨,兰台凤阁少人登。冬瓜堰下逢张祜,牛矢堆边说我能。”意思是说:白居易远在洛阳,元稹已经亡故;朝廷那些中枢机构,已很少有像元白这样的诗人进出了。想不到在冬瓜堰上竟然碰到了张祜,站在牛粪堆旁训斥下人,还以为自己有能耐呢!
这朱冲和什么来头,口气竟如此轻慢。遍查史料,有关他的介绍只有短短一行:“登明经第,纵酒,好忤人,人号‘宦途恶少’。事迹散见《金华子》卷下,《云溪友议》卷下。《全唐诗》存诗1首。”
明经和进士是唐朝科举的两大类别,所谓明经,就是通晓经学;布衣明经及第,也是可以入仕的。朱冲和看来还是读过几部经典的,居然通过了明经考试,至于后来做过什么官,史籍未见记录,估计大不到哪里去,顶多也是个芝麻绿豆官吧。但这个人官不大,脾气却不小,陌路相逢,无冤无仇的,就对张祜来了这样一番奚落。《全唐诗》只收了他这一首诗,正好为其“宦途恶少”的绰号,留下了个实实在在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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