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璃以身为祭,与那深不可测的魔神订立了契约。
以自身百年为奴为婢的代价,换取人间百年的喘息与和平。
她回眸望向身后亿万黎民百姓芸芸众生,眼神空洞,茫茫然飘向远方天际。
那里,仿佛有一线淡淡的白色虚影,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耳边,山呼海啸般的斥责似乎还在回荡:
“身负神女之位,自当斩断情丝,心如琉璃!竟敢觊觎尊师?可还有半点廉耻之心?”
“人间浸透血泪苦难,你倒好,沉溺于儿女私情不能自拔!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
“简直玷污了‘神女’二字!自甘下贱,只知道往男人身上倒贴的货色!”
第一章
魔域的最深处,永寂的黑暗浓稠如墨汁,翻滚咆哮。沈清璃屈膝跪倒在那尊散发着无尽威压的魔尊座前,额头深深抵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声音虔诚而沙哑:“至高无上的魔尊大人,小女子甘愿献身为奴,侍奉尊驾百年……只求换取人间战火止息,百年安宁。”
魔尊那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声音自虚无中幽幽传来,带着一丝玩味:“丫头,你可……想得明白了?为了那么个人……当真值当?”
沈清璃的眼尾顷刻间泛了红,然而她没有半分犹豫,齿间狠狠咬出一个字:“值!”
魔尊沉默了片晌,终于有了答复:“好,本尊便允你。十日后……本尊自会亲临接引。”
话音落下的刹那,沈清璃只觉左颊一阵撕心裂肺的灼痛!一个漆黑如墨、仿佛烙印进灵魂深处的“奴”字,赫然浮现在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她伸手捂住那滚烫刺痛的烙印,失魂落魄地遥望着无尽的远方,喉间溢出一丝低不可闻的轻叹:“师尊……弟子这般……可算够格了么?”
墨寒仙尊那巍峨森严的府邸外,沈清璃刚欲抬脚跨过那道朱红厚重的门槛,一股磅礴冰冷的禁制之力轰然爆发!
“噗——”她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被狠狠弹开,狼狈地摔倒在地,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蜿蜒而下。
“滚!”墨寒那毫无温度的冷喝如同冰锥刺入耳膜。
沈清璃怔怔地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怔忡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掌心,一片冰凉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一道柔媚酥骨的女子娇音打破了死寂:“哎呀,墨寒哥哥,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吓着人家小姑娘多不好,吓坏了你可要负责的哦~”
只见一名身姿袅娜、容色倾城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自那洞开的大门内步出,纤纤玉臂极其自然地挽上了墨寒仙尊的臂弯,眼波流转间风情无限。她巧笑倩兮,目光投向地上形容凄惨的沈清璃:“这不是……清璃师妹吗?稀客呀,今儿怎么想起回‘家’了?”
沈清璃艰难地抬起头,胸腔内气血翻涌,声音嘶哑:“师尊……是徒儿,沈清璃。”
墨寒那张如同冰雪雕琢般的脸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下一瞬,他竟毫无预兆地骤然抬手!
一股沛然巨力挟着凛冽罡风直击沈清璃胸口!
“砰!”
她纤细的身躯如同破败的柳絮般再次被重重击飞,狠狠撞在冰冷的石柱上,一口滚烫的心血抑制不住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身负人间神女之责,竟敢擅离神位?该当何罪!”墨寒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血液。
沈清璃捂住剧痛的胸口,凄然地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师尊……战火……已歇……人皇着手重建人间……徒儿……得了十日休整之期……”
墨寒此刻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此事,紧抿的薄唇微微松开一线,吐出的话却依旧带着疏离:“如此……便先在府中住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旁笑靥如花的女子,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罕有的温度:“羽院你暂且……先住下人偏房。为师已将此地腾空,暂时存放你师娘的……嫁妆。”
沈清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身体轻微一颤,猛地抬起头,视线胶着在师尊臂弯中那位容光焕发的“师娘”身上。
墨寒察觉到她的目光,唇角罕见地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弧度,介绍道:“她,便是你的师娘,林落仙子。十日后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期,你既回来,正好……替我们做个伴娘吧。”
一股剧烈的酸涩直冲鼻尖,沈清璃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垂下眼帘避开那双刺目的身影,苦涩在唇齿间无声蔓延。最终,她极其克制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弟子……知晓了,师尊。”
踏入那个曾经承载了她无数少女心事的羽院,沈清璃只想简单收拾几件珍视的旧物带走。
然而,此刻偌大的院落早已面目全非。
各式各样巨大的红漆木箱如同小山般堆叠矗立,几乎占满了每一寸空地。箱盖半开半合,内里珠光宝气耀人眼目,堆积如山的竟全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宝!
沈清璃的目光凝滞了片刻,耳边清晰传来两个洒扫婢女刻意压低的、却充满艳羡的窃窃私语:
“仙尊大人对林落仙子可真是宠到心尖儿上了呢!看这架势,简直是把九重天上下的家底都搬空了当聘礼,太叫人眼热了……”
“可不嘛!听风语殿的小仙娥说,连仙尊一直贴身珍藏、视若性命的那柄‘仙魂’宝剑都当聘礼送出去了!啧啧,真是……”
仙魂剑!
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沈清璃的耳膜!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猛地痉挛蜷缩,尖锐的指甲瞬间深深刺入柔嫩的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形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半点痛楚。
眼前骤然模糊,视线迷蒙氤氲,过往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汹涌翻腾。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爹爹,在漫天硝烟与血污中艰难跋涉的身影……
爹爹,那个已逝多年的男人,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神魂之力,将怀中那个襁褓里的小小女婴(沈清璃)和那柄光华内敛、通体剔透如冰晶的仙魂剑,无比吃力却又无比虔诚地一并捧到了墨寒仙尊的面前。
他咚地一声重重跪下,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声音破碎却字字泣血:“墨寒仙尊……弟子……以这柄无上仙剑为献……恳求……仙尊大人开恩……收留我这苦命的孩儿……清璃……”
爹爹油尽灯枯,魂飞魄散,她成了遗孤。
仙尊大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抽噎不止、哭成泪人的小小沈清璃的头顶,温声许诺:“小清璃,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座下……唯一的关门弟子。只要为师在一日,诸天万界,无人敢欺你半分。他日待你……觅得良人,出嫁之时,为师定亲手奉还这‘仙魂’,权当是为师予你的……添妆贺礼……”
然而言犹在耳,音容犹在。而今,那柄牵系着她全部血泪记忆、承载着爹爹毕生寄托的仙魂剑……终究还是被夺走了。
就如同仙尊那颗曾经温暖的心……早已转了方向,变了心肠。
沈清璃心如刀割,不敢再在这片窒息之地久留,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闪进自己的“旧居”。
甫一踏入屋内,一股浓烈刺鼻、带着腐朽气息的霉味便扑面而来。
眼前景象更是令人心酸——曾经纤尘不染、陈设雅致的卧房,如今四处散落着杂物灰尘,蛛网在角落里无声结网。
她的目光倏然定格在窗台边——那几盆曾经被她视若珍宝、每日亲自侍弄的彼岸花幼苗,如今焦黄枯萎,花盆中的土壤干裂板结,散发着一股生命消逝后的、糜烂腐败的死寂气息。
沈清璃眸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黯淡下去。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年墨寒仙尊不知从何处寻得几株珍稀的彼岸花幼苗带回,她那时欢喜得像个得了全天下珍宝的孩子,捧着花盆信誓旦旦:“师尊您放心!清璃定会好好照顾它们!要让它们开出这九重天最漂亮最耀眼的花!”
彼时的墨寒仙尊面上还带着清浅温柔的笑意,甚至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自然信得过我的小清璃。若……若你忙于守护人间无暇分身,为师也定帮你精心照料一二……”
当初的诺言还如清风拂过耳畔,可谁曾想……如今这所谓的“精心照料”,竟沦落成了这般凄惨境地?
沈清璃艰难地移开目光,视线恰好撞见捧着破败花盆正要出门的婢女。
那婢女见她回来,脸色瞬间煞白,眼神躲闪,慌忙解释道:“神女……这……这几盆晦气的花儿,早该扔出去了的……”
她吞吞吐吐,带着惧意:“是……是林落仙子下的令……说这花不祥……她瞧着极不顺眼……从今往后……府里上下都不许再出现这花儿……”
婢女心中惶恐极了,毕竟这些花曾是沈清璃心尖尖上的宝贝。
沈清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唇角最终只扯出一个极淡、极淡的、带着浓浓自嘲的弧度:“嗯……扔了吧……这般不吉利的物事……留着确实无用了。”
婢女如蒙大赦,再不敢多瞧她一眼,逃也似地捧着枯萎的残枝败叶奔了出去。
沈清璃静静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子中央,眼神漠然。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轻轻一划,一道微弱却精准无比的赤红火焰骤然凭空生出,跳跃着落在那张早已腐朽不堪的木床、那面模糊的铜镜、以及所有残留着她气息印记的旧物之上。
噼啪——
火光瞬间升腾,贪婪地吞噬着过往。明灭跳动的火舌,将她苍白的面颊映照出一种诡异的嫣红。
“沈清璃,你在做什么?!”墨寒仙尊冰冷中带着一丝愠怒的声音猝不及防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沈清璃动作微凝,缓缓转过身,隔着一层薄薄的火幕与烟雾,迎向师尊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
师徒二人,隔着火舌燃烧的灰烬,默默相对。
沈清璃微微垂首,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解释道:“师尊息怒……这屋子久无人居,霉气过重,徒儿见这些旧物朽坏碍眼,不过略作清扫罢了。”
墨寒蓦地一愣,那双锐利的鹰隼般的眼眸死死锁住沈清璃的脸,似乎想穿透她那遮挡了半张容颜的轻薄面纱,看穿她心底到底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可那层薄纱,终究顽固地掩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沉默了许久,墨寒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哽住了喉咙,极其艰难地闷闷发出一声:“……嗯。”随即,竟是未再多言半句,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他挺拔孤绝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沈清璃缓缓收回视线。指尖轻弹,屋内原本炽烈的火焰瞬间熄灭。不过片刻功夫,这间曾承载她少女时光的屋子里,所有属于“沈清璃”存在过的痕迹……已如风吹尘散,再无踪影可寻。
她望着被烧灼一空、只余焦黑灰烬的地面,嘴角竟缓缓牵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弧度。
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仿佛也随着那火焰化作了袅袅青烟,有了一种奇异的、万念俱灰的释然。
然而,不速之客的到来……显然尚未结束。
一道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嗓音,带着胜利者般的倨傲,自洞开的门外幽幽飘入:
“沈清璃……你今日……根本就不该回来。”
沈清璃绷直的背脊如同被冻住,僵硬地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位如同娇花照水、气色红润的林落仙子。
林落仙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莲步轻移,踏入这尚且弥漫着烟火味的焦痕之地:“知道吗?有些人呐……本就不该去奢望。硬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只能是徒增笑柄,丢人现眼罢了。”
沈清璃只是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嘴唇,一言不发。
林落美目流盼,欣赏着她脸上的惨白,红唇微启,继续抛下更重、更毒辣的诛心之语:
“师妹啊,念在同门一场……若你不想让那晚……你趁着酒劲爬上墨寒哥哥床榻的丑事被宣扬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最好识相点,早些……夹着尾巴滚回你的人间去。”
沈清璃蓦地睁大了双眼,面纱下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
神女继位大典的前一夜……她被离愁别绪和那压抑数年的情愫折磨得几乎疯狂……那一夜,她确实是醉了,也确实是……借着那汹涌的酒意,不顾一切地将压抑在心底最深处、那份炽热又卑微的爱意……孤注一掷地宣泄给了师尊……
可换来的……
是他冰冷得毫无一丝人性的眼眸,是他嫌恶到极致的唾骂:
“这般龌龊肮脏的心思……也就你这等不知廉耻的贱婢才生得出!”
“沈清璃!你僭越了,滚!给本尊滚回你的人间!去做你该做的神女!”
那撕心裂肺的羞辱,只有她知,她以为……也只有她与师尊……再无第三人知晓!
沈清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巧笑倩兮、如同蛇蝎般美丽的林落。林落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唇角笑意更深,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残忍地剜着她的心:
“别猜了,怪可怜的……实话告诉你吧……这事儿啊,可是你那敬爱的墨寒师尊……亲口告诉我的呢……”
她吐气如兰,字字清晰如刀:
“他说啊……你那时候看向他的眼神……淫邪得令人作呕……对他而言……那是莫大的亵渎……他说……只要你永生永世不踏入仙界半步……他就还能勉强忍耐不生出……亲手拧断你脖子的冲动……”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将她钉死在无尽的绝望深渊里。
第二章
林落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毒笑意,一步、一步,慢悠悠地逼近沈清璃身前。
她那股赤裸裸的恶意仿佛淬了毒液,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半分想要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沈清璃看着她一步步靠近,心脏骤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那种剧痛锐利地窜过心脏,随即如藤蔓般疯狂蔓延至浑身每一道骨头缝隙里,冰冷刺骨,连带着眼前的视线也模糊晃动起来,林落的身影在眼中竟摇晃着分裂成了三五个重叠的幻影。
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只想拼尽全身力气站起身,逃离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压抑之地。
“嘭——!”
一声闷如重锤擂鼓般的巨响突兀地在静谧的书房内炸开!
下一瞬,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出现了——步步紧逼的林落,竟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整个人毫无征兆、诡异地倒飞出去,带着一股狠劲,“咚”的一声狠狠撞击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痛得蜷缩成一团,闷哼着瘫软在地。
伺候在旁的婢女们全吓懵了,尖厉的惊叫刺破凝滞的空气:“林落仙子——!”
场面瞬间乱成一锅滚沸的粥。
书房中央,景象更为狼狈。
另两名婢女此刻正死死地按着沈清璃的双肩,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死死压制在冰凉的地面上。
墨寒立于一旁,俊逸的眉峰紧紧拧成“川”字,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遭的低气压几乎要将人冻结。
他鹰隼般的利目横扫过按着沈清璃的婢女,声音沉冷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神女尊位,岂容尔等如此践踏?!还不放手!”
林落低垂的眼眸中,飞快掠过一丝阴暗的戾气,但她紧抿着唇,终究没有发出一言。
那两个婢女被墨寒的威压所慑,惊恐万状地慌忙撒手,“扑通”、“扑通”两声,直挺挺地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身上的重压骤然消失,沈清璃才得以喘息,贪婪地吸了几口浑浊的空气。
墨寒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地上的徒儿扶起。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沈清璃衣袖的刹那——
“唔……” 墙边角落又传来一声极其虚弱的、饱含痛苦的闷哼。
墨寒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他迅速扭头看向声音源头。
只见林落面色煞白如雪,纤纤玉指紧紧捂着后腰,整个身子软软地倚靠着冰冷的墙壁,痛楚的神情令人心碎。
墨寒心头一紧,瞬间便抛下沈清璃,急切地冲到林落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虚揽入怀,语气里充满了焦灼与心疼:“这是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林落颤巍巍地抬起卷翘的睫毛,怯生生又饱含隐忍地飞快瞥了一眼刚挣扎着爬起来的沈清璃,旋即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低下臻首。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委屈:“我没事……可能……可能只是方才站立不稳,自己……不小心碰着了……”
跪在地上的婢女们再也按捺不住,其中一个愤然抬头,脸颊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语速极快地为林落申辩道:“仙尊明鉴啊!绝非奴婢们冤枉神女!林落仙子方才不过是好奇想看看为您准备的聘礼清单,怎知沈清璃神女竟突然……突然就对仙子动了手!”
另一名婢女立刻连声附和:“正是如此!仙尊您亲眼所见啊!林落仙子被伤得好重!”
“师尊!我没有!真的不是徒儿动的手!”沈清璃焦急万分,撑起身子便要辩解。
然而林落却猛地一把揪住了墨寒宽大的云纹袖袍,眼眶瞬间盈满水光,咬着唇,泫然欲泣地拼命摇头:“墨寒……你别训斥清璃了……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的……求你别怪她……” 那语气哀婉凄楚,将一个“委曲求全”、“不忍责罚后辈”的“受害者”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这般“委曲求全”的话语,不啻于最猛烈的助燃剂!
墨寒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刹那间阴云密布,眸中仿佛蕴藏着惊雷!
“你自己撞的?”他几乎是咬着牙根反问,声音冰冷,“好端端的怎会凭白无故撞到墙上去?!”他倏然侧身,目光如冰冷的箭矢,狠狠钉在摇摇欲坠的沈清璃身上,扬手便是一个用尽全力的巴掌,裹挟着风声呼啸扇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极致的耳光声,在空旷奢靡的书房内如同惊雷般炸响!
沈清璃刚挣扎着抬起半边身子,就被这裹挟着强大仙力的掌风扇得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砸在坚硬的墙面上,又无力地滑落下来,闷哼一声跌回地面。
遮盖她脸庞的雪色面纱,也在撞击中飘然坠落,如同风中凋零的枯叶,轻轻伏在冰冷的地板上。
墨寒的手指带着滔天怒火,直直指向瘫软在地、口角溢血的徒儿,胸膛剧烈起伏,连声音都在颤抖:“沈清璃!这便是你修来的品性?!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冒犯师娘?!本座平日便是如此教导你的?!”
沈清璃怔怔地望着他盛怒到扭曲的面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初入仙尊府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那时,她一个微如尘埃的下界凡女,被师尊墨寒亲自抱回这令人仰望的仙尊府邸,不知碍了多少仙界贵女、名媛仙子的眼。
最终在某个她的生辰日,她被几个心怀嫉妒的仙子带到了后山。她们残忍地剥去她的衣衫,将她赤身裸体地捆绑吊在寒潭畔的古树上。刺骨的寒风与巨大的羞辱让她瑟瑟发抖,意识模糊……
是师尊,如天神降临般冲破寒潭结界!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华贵的仙尊长袍,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冰冷赤裸的身体,将她紧紧护在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彼时,他曾为怀中渺小的她,爆发出如此震怒的吼声:“何人胆敢如此欺凌我墨寒的徒儿?!”
那一日,动手的婢女皆被杖毙,参与围观的仙子们,更是在他冰冷无情的命令下,当着所有仙尊的面,跪伏在地,对她——一个她们曾不屑一顾的凡人,一遍又一遍地磕头求饶,直至额头染血。
那时,他低头看着怀中惊魂未定的她,声音温柔得能将寒冰融化:“鱼儿,若心中仍有不平,便让她们磕下去,何时消气,何时停下。”
沈清璃心头酸涩翻涌,鼻翼翕动,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水雾。
而此刻,当那遮蔽的面纱滑落,四周的寂静,被瞬间爆发的、针针见血的低声议论与震惊抽气声取代。
“快看她的脸!那印记……”
“果然!竟是个身负神印的罪人!难怪当年要从下界仓皇逃离……”
“呵,怕是贼心不死,又打起了什么下作主意……”
这些窃窃私语,化作一根根淬毒的钢针,猝不及防地狠狠扎进沈清璃的耳膜!她的脑袋“轰”地一声巨响,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绝对的白噪,一片空白麻木。
林落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伸出纤手捂住因“惊讶”而微张的檀口,只留一双写满“惊愕”与“痛惜”的眼睛望向沈清璃,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堕落者。
沈清璃心头剧痛,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扑向地面,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唯一能遮蔽屈辱的面纱。
她的指尖刚触及冰凉的面纱边缘,一只镶嵌着华美玄玉纹路的仙履,带着雷霆之势,狠狠踹在了她的手腕上!
面纱被这一脚踢得更远,打着旋儿飘向角落。
墨寒那比西海冰川更刺骨的话语,挟裹着滔天的失望和鄙夷,兜头淋下,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本座将你放至下界,予你神女尊位,你便是如此报答师恩?!可是那骨子里的下贱又发作了?又去四处勾搭蛊惑他人?!本座门下,怎会出了你如此不知羞耻的徒儿!”
沈清璃嘴角咧开一个凄楚而绝望的弧度,终究……是回不去了。
她挣扎着想解释:“师尊……徒儿没有……弟子只是……”话语未完——
“啪——!”
又一记凌厉的掌风,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掴在她尚带着鲜明指印的脸颊上!
墨寒嫌恶地皱紧眉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他接过婢女诚惶诚恐递上来的冰蚕丝云锦帕子,沾了名贵的仙液灵泉,极其仔细、用力地擦拭着自己那只刚刚碰过她肩头衣袍的手。
随后,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宣判从他薄唇中吐出,击溃了沈清璃心中最后的堤防:“即刻押送无心崖思过!崖内禁制开启,任何人不得擅自送水送食!林落伤势未愈之前,你便永远待在里面……给本座好好清醒清醒!”
沉重的石门开启时发出艰涩刺耳的“吱呀”声,如同凶兽沉闷的喘息。厚重的山门在沈清璃身后轰然闭合。
无心崖下,空旷得可怕,唯剩沈清璃孤伶伶的身影,在嶙峋怪石和凛冽山风中显得愈发渺小单薄。
入夜后,狂肆的山风掠过山谷石林,发出凄厉呜咽般的怪啸,如同万千怨灵在呼号。这森冷的鬼音,更是引来了谷中潜藏的诸多贪婪灵物,黑暗中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幽光窥探。
一个苍老如同岩石摩擦、饱含着万古积怨的声音,忽地自黑暗深处幽幽传来:“区区一个孱弱人族,也敢擅闯这无心崖囚死地?”
话音未落,一团焚尽万物、带着远古暴戾气息的幽冥火焰,如同苏醒的恶龙,咆哮着撕裂黑暗,猛然冲沈清璃卷来!
沈清璃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她想起来了!无心崖!这哪里是思过崖?这分明是上古时代用来囚禁镇杀罪孽滔天的大凶之地,谷内沉睡或被囚禁着诸多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凶煞!被送入此地的,莫不是犯了弥天之罪,基本是有进无出、十死无生的绝地!
她想躲避,但那火焰来得太快太猛!炽烈的红莲在视野中急剧放大!
“轰隆——!”
焚天烈焰瞬间将她纤弱的身影彻底吞噬!
骇人的灼热狂涌而来,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烧成灰烬,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哀鸣!她不得不疯狂调动体内残存的所有微薄灵力凝结护罩抵抗,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将足以瞬间熔金化铁的灼热减轻一分。
相比起灵魂深处被牵扯出的、那股源自血脉禁制被引动的灼魂之痛,这皮肉之苦,竟显得微不足道!
本就因惩戒而伤及本源的虚弱身体,此刻在这霸道绝伦的蚀骨魔焰灼烧下,连一直被她强行稳固的魂魄都开始剧烈震荡,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沈清璃在烈焰中绝望地苦笑,意识在高温与魂痛的双重折磨下逐渐模糊……她心中清晰地知道,在这凶兽环伺、吞噬生机的无心绝谷,自己本就重伤垂死之躯,怕是连十天都熬不过了……
千钧一发之际!
“嘭——!”
另一股截然不同、带着毁灭一切规则的霸道力量,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蛮横地撕开烈焰通道,横扫而过!
前一秒还在肆虐喷吐、耀武扬威的熊熊魔焰,竟在这股力量掠过时,如同被无形巨掌瞬间扼住咽喉,硬生生地、诡异地被压灭!只剩几缕不甘心的残烟,袅袅飘散。
沈清璃跌坐在瞬间变得焦黑冰冷的空地上,劫后余生,一时竟愣住了。
随即她便恍然——除了那位神秘莫测、执意要带她入魔渊的魔神,还有谁有这般手段?
果然,魔神那带着不悦、却依旧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她神识海深处冷冷响起:“本座送你来此,不过是要你断尽那可笑凡尘执念,未曾让你在此地白白送了性命!一个死人,对魔渊没有任何价值!”
“谁?!”
这方寸间的巨大能量波动显然惊动了无心崖的看守者!伴随着一声惊疑不定的厉喝,厚重的崖石门户再次轰然洞开!守崖人一身肃杀气,带着面色依旧阴沉冰冷的墨寒,疾步闯入!
然而,魔神的力量何其诡谲,哪里还会留下半分痕迹?空荡的崖谷之中,唯剩沈清璃一人,独自跌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发髻散乱,衣衫褴褛,脸颊沾满血污与焦痕,狼狈到极致。
被魔焰肆虐过的地方一片焦黑狼藉,除了地上残留的灼热高温,并无其他明显线索,但墨寒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周后,眉头还是紧紧蹙了起来,显然是察觉到了此地残留的恐怖能量余波。
沈清璃艰难地扶着冰冷湿滑的岩壁,自角落的阴影中踉跄走出。那强大的能量冲击与她本身的重伤叠加,让她步履虚浮,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
墨寒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将她此刻的脆弱狼狈尽收眼底。那深沉的眼底,似有一丝极为复杂的心疼如流星般飞快掠过,但转瞬间便被更为冷酷的寒冰彻底覆盖、冻结。
他语声冷硬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可知罪了?方才崖中动静……是何人?”
沈清璃刚想摇头辩解,一股剧烈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忍不住弓身,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猛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墨寒眼神微变,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手臂似乎有瞬间想要抬起的趋势,似乎想去拍抚她剧烈颤抖的后背。
然而,就在此时——
一声带着极致虚弱与痛楚的呼唤,如细细的蛛丝般,颤抖着从崖外飘了进来:“墨……墨寒……”
是林落!
只见她被两名婢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手死死捂住心口,秀眉紧蹙,脸上血色尽褪,仿佛呼吸都成了极其费力的事情:“我……没事……真的……不要……不要因为这个……怪罪清璃……”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瞬便会彻底断绝,那份摇摇欲坠的柔弱,被演绎到了极致。
墨寒骤然色变!
所有的心思瞬间都被那崖外的呼唤攫取。他再也无暇顾及眼前的沈清璃,猛地转身,像守护最珍贵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又无比焦急地将林落虚软无力的身子整个儿横抱起来。
“林落!你怎么样?!撑住!我即刻去寻仙君!”他焦急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与恐慌。
林落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虚弱得令人心疼的惨淡笑容,拼尽全力摇头:“不……不必劳烦仙君……我真的无碍……只是……只是心口有些闷……休息……便好了……”她喘息着,目光“哀怜”地望向崖内的沈清璃,气若游丝地继续说道,“倒是清璃她……今日也受了惊吓……先……先送她出去……要紧……”
她越是这般“体贴入微”、“息事宁人”,越发反衬出沈清璃的“不知好歹”。
墨寒紧抿着薄唇,目光如冰箭般最后扫过呆立在原地的沈清璃,再不置一词。他手臂小心而稳健地托抱着怀中佳人,身影快如闪电般掠出无心崖。
厚重的石门再次带着令人心悸的“吱嘎”声,缓缓闭合!
在石门彻底合拢前,墨寒那冷酷无情的宣判,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狠狠扎入沈清璃心底:“你师娘因你伤重至此,皆是你大逆不道、不知悔改所致!你便在此……继续思过!不到林落痊愈,休想出崖!”
沉重的石壁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微光与声息。
无心崖内,只剩下沈清璃孤伶伶一人,站在死寂黑暗的冰冷谷底。
四周山风呜咽,如同万鬼齐哭。
她默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了点点猩红,却浑然不觉那痛楚。
第三章
沈清璃嘴角苦涩地牵了牵,索性盘腿就地坐下,阖上眼凝神运转灵力。
山野间的那些猛兽妖物似乎也嗅到了她的虚弱,竟暂时收起了獠牙,没有再上前侵扰。
将近日落时分。
墨寒孑然一身,负手伫立在无心崖陡峭的入口处,眼神深远地凝望着远处那个在剧痛中蜷缩颤抖的身影沈清璃。他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波动,不过短短迟疑了几息,那仅有的一点波澜便迅速被冰寒覆盖,面上又只剩下一贯的冷漠疏离。
片刻后,他身影鬼魅般一晃,眨眼之间便如一片落叶般飘落在沈清璃身侧。
沈清璃惊觉身边有人,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犹如受惊的幼兽,充满了防备与警觉。
“起来吧。”墨寒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你可以离开了。”
她整个人滞了一下,狐疑地仰头紧紧盯着他:“你……就这么放过我?……不打算惩戒我了?”
墨寒语气毫无起伏:“我向来说一不二。”
羽院。
当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迈入这个熟悉的院落时,心里仍旧带着几分不真切的恍惚。
就这么……简简单单就赦免了我?
前脚刚进门槛,便有侍立的下人恭敬地奉上一碗浓稠漆黑的汤药。
沈清璃默默接过,指尖接触到温热的碗壁时,心头却莫名地有些发虚发冷。
“这……是尊上的意思?”她试探着轻声问道。
下人垂首应道:“是仙尊亲自叮嘱属下送来的。”
她低头怔怔凝视着那碗氤氲着苦涩气味的药汤,贝齿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那种如芒在背的惶然感却越发强烈了。
果不其然,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过,墨寒便亲自登门了。
他缓步跨进内室,脸上竟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温和,那神态柔和得几乎不像他本人:“沈清璃,你师娘她因你之前鲁莽招惹魔神,反被魔神之力侵蚀侵扰了根基,如今……需要你的心头精血来固本培元,你……可愿意?”
沈清璃身体剧烈地一震:“什……什么?”
她本能地、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仓皇向后退了一大步:“师尊……徒儿、徒儿此番灵力大损,元气未复,怕是……”
墨寒的眉心立刻蹙成了一个结:“眼前的困局是你酿成的苦果,这份罪责,自当要由你来担下。”
“可……”沈清璃还想挣扎着辩解几句。
墨寒却已不耐烦地抬起了手,袖袍无风自动,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骤然袭来!
“呃!”她痛苦地闷哼出声,胸骨深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撕裂,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同时,一滴蕴藏生命精华、闪烁着微弱金红光芒的心头血,被那股霸道力量强行剥离了她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入墨寒早已摊开的掌心。
沈清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那眼神先是震惊,紧接着是破碎的光,如同被踩踏了千万遍的琉璃,最后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空洞和心死如灰的悲凉。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彻彻底底看清了眼前这张熟悉面容下的真实。
“每天需取一滴心头血,为你师娘温养经脉。”墨寒口中吐出的字句依旧平和温柔,听不出半分勉强,“此后,我会亲自来取。”
沈清璃牙关打颤,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那梗在喉咙的声音带着泣音:“是……弟子遵命,知道了。”
墨寒转身,袍角掠起一道无情的弧线。临踏出门槛前,他脚步稍滞,侧目瞥了她一眼,压低嗓音补充了三个字:“当心些。”
刚一走出门外,他的步伐便是一顿,随即步履匆匆地走向了在院中静候的林落,轻柔地将她拦腰抱起。
林落软软地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面容苍白,气若游丝,嘴角却极力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声音浸满了楚楚可怜的歉意:“沈清璃这孩子啊……你师尊他……只是忧心我的身子慌了神……你千万别……生他的气……”
沈清璃依旧僵立在屋中央,眼神麻木地看着门外相拥的身影,唇边忽地弯起一个冰冷讥诮的弧度:“无妨,还请二位……移步吧,弟子……要安歇了。”
墨寒抱着林落的手臂瞬间僵硬如铁,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如同寒潭结冰:“你再说一遍?!”
“我说——”她缓缓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抬起头,声音并不大,却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清晰无比地钉在地上——“请您们……离开。”
语毕,她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挥,“轰——!”的一声闷响,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被她蕴含最后灵力的风狠狠带上、牢牢紧闭!
墨寒抱着怀中娇弱的女子,在紧闭的房门前伫立了许久、许久。
直到林落装模作样地急促咳嗽了几声,他才仿佛被惊醒:“本尊这便带你去疗愈。”
屋内,沈清璃强忍着剜心之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冲向后山,朝着父亲长眠的那个隐秘山谷奔去。
那是她拼死隐藏,父亲肉身所在之处。
父亲贵为昔日人界共主,却在仙界的争斗中殒命。
她不忍父亲最后留下的躯体化为尘土,便悄悄将他深藏在此,只为能时常祭奠,以慰思念。
当面对眼前那张虽已失去生机却依旧保留着几分威严的面容时,她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父亲……这是女儿……最后一次来看您了……日后……恐怕再难踏入这仙界一步了……”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儿时浑身染血、却仍极力对她挤出慈蔼笑容的父亲:
“小鱼儿别怕……墨寒这孩子……是个顶可靠、顶良善的人……他定会……护你、疼惜你……就像为父……一样……”
彼时,他那样信任墨寒。
他那样毫无保留地爱着她。
可如今……
她自嘲般苦涩一笑,泪水无声滑落:“父亲……女儿与师尊这师徒……的情分……怕是……真的已到了尽头……”
话音未落,一股霸横凶戾的法力排山倒海般轰然碾来!
她和父亲安躺着的尸身一同被这股巨力狠狠掀飞!
她魂飞魄散般挣扎着爬过去,却发现施加在父亲遗骨上的防护结界已寸寸碎裂!
父亲的尸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朽坏!
她目眦欲裂,疯了似的催动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不顾一切地想要重新凝结护持法阵!
然而,那股来自墨寒的毁灭性力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如同怒海狂潮,一浪猛过一浪!
父女二人脆弱的联结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撕裂。
她匍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抠进带着寒气的泥土里,拖着沉重如铁的身躯,用尽力气一寸一寸地朝着父亲爬行。
墨寒森冷如同冰窟里传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仙界乃是无垢清修圣地,岂能容忍这等来自浊世的秽物亵渎玷污?!”
沈清璃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竟未能理解这其中的滔天恨意从何而来。
但她还是凭着本能挣扎着爬到墨寒玄色的衣摆边,用染满泥土和血污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袍角。
“师尊……我父亲……他早已魂飞魄散……求求您……让他……安安稳稳地长眠吧……”
墨寒喉间溢出一声充满鄙夷的冷笑,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上她伤痕累累的后背。
“那你为何死咬着不放,不肯放过你师娘一条生路?!”
“分明是你!故意将那腌臜邪恶的魔神之力引渡到自己体内,连你的心头血都因此染上了污浊!”
“如今你师娘性命危在旦夕,你却要在此处守着这个早已腐朽、亵渎仙界的污秽之物!!”
“沈清璃!你——凭什么!!!”
这一句句裹挟着无边怒火与恨意的斥责,字字句句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头。
她死死咬住已然渗出血迹的下唇,滚烫的眼泪无声而汹涌地砸落在尘埃里。
“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她……那魔神之力……大概……是因为我……曾将自己献祭给魔神……”
话未说完,墨寒已暴怒地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提起!
下一瞬,一道至纯至刚、带着毁灭气息的仙力自他身上猛然爆发!
就在她身后——
那具已经开始腐烂的肉身,在耀眼的白光中如同被狂风刮起的沙尘,顷刻间化作无数细小光点,簌簌消散于山涧冰冷的夜风之中。
沈清璃的双眼骤然瞪大到极致,双手徒劳地伸向那飞散的光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最后一点属于父亲的痕迹从颤抖的指缝间彻底流失。
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声破碎到不成调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父——亲——!!!”
她的泪水与嚎啕如同山洪暴发,再也无法抑制。
墨寒托抱着林落的手,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怀中女子躯体的剧烈颤抖,脚步不由地微微一顿。
但他终究未曾回头,只是更紧地护住了怀里的柔软,步伐坚定地抱着林落消失在夜色深处。
沈清璃被粗暴地扔在了林落的脚边。
此刻的林落看起来确实是一副病骨支离、风吹就倒的模样,可那双微微垂着的眼睛里藏着的,却分明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如同毒蛇般的怨毒。
“林落,你想让她如何向你请罪赔礼?”墨寒低头,语气温和地问怀中的女子。
林落立刻捏起嗓子,伪装出一幅宽厚温柔的姿态:“墨寒……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呢……况且你我大婚在即……就不要太过苛责于她了吧……”
墨寒眉峰紧锁,语气斩钉截铁:“此罪难容!岂能儿戏带过?!”他冰寒刺骨的目光扫向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沈清璃:“你师娘的合籍大典,所有筹备事宜,本尊命你全权操办!若有一丝一毫让你师娘不如意,本尊唯你是问!”
沈清璃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好。”她没有再多吐露一个字,转身便麻木地朝着羽院挪去。
“你——!”墨寒被她这副态度彻底激怒,厉声断喝!“本尊平素就是这样教你尊师重道的吗?!”
那含着雷霆之怒的呵斥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完全被风声吞噬。
她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撑着冰冷的花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压抑了许久的所有情绪在瞬间坍塌、崩溃,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漫透了衣襟。
她不想回羽院。
她甚至想立刻就逃离这片曾经视作归宿、如今却只余无尽痛苦的仙界。
就在这时,一名婢女匆匆寻了过来。
“仙尊有令,仙子大婚的所有筹备细务,悉数交予你负责。”
“这些是仙子平日里偏好常用的胭脂水粉样式,以及各季最喜爱的衣料图样,你必须在婚典前一一准备妥当。”
“哦对了,仙尊特意严申,所有事情你必须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于任何旁人。”
婢女语速极快地交代完这一连串指令。
沈清璃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地接过那几张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的纸张。
“我……知道了。”
她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所有情绪,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抽空了魂魄、只余下僵硬躯壳的提线木偶。
她毫无知觉、近乎麻木地想着:这场婚礼……就当作是……我彻底离开前……最后……亲手送上的贺礼吧……
第四章:红绸刺痛了谁的眼
满目刺眼的红。喜堂内外悬挂的红绸,如同滚烫的鲜血织就的帘幕,灼烧着沈清璃的视线,刺得她眼眶阵阵发酸。脚下仿佛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太熟悉了。
眼前这花团锦簇、喜气喧天的场景——是她少女怀春时,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用纤细的笔尖一遍又一遍细细勾勒过的梦中景象;是她曾无数次托着粉腮,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墨寒,带着无限憧憬描绘过的希冀。那时,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剧烈跳动,滚烫的心事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但话到唇边却又胆怯地咽下,终究没敢说出梦里那位一身喜服、温润含笑的郎君,正是眼前的他。
她只含糊其辞,反复说着那些琉璃盏折射出的斑斓光影如何醉人,晚风中悬在树梢的玉片风铃叮当作响又如何清越。那时墨寒是怎么回应的?
他眉眼弯弯,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亲昵地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声音暖得能融化冰雪:“等你将来办喜事那日,为师必定将这梦中之景原封不动地为你搬到眼前,定让我的小徒儿,做这天地间最独一无二、最羡煞旁人的新嫁娘。”
“沈清璃你快看啊!”
林落清脆带笑的嗓音像枚尖针,猛地扎进沈清璃恍惚的心神,吓得她肩头一颤。
“这场面气不气派?墨寒可是辛辛苦苦跑了整整十八座仙山秘境,才敲定下的布置!”林落兴奋地晃着沈清璃的胳膊,细密的眼睫上精心点缀的闪粉熠熠生辉,“他说啊,要给本姑娘一个天下无双的婚礼,要让我做六界八荒最最幸福、最最得意的新娘子呢!”
沈清璃只觉得舌尖发苦,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祝……新婚之喜。”
她只想转身逃离这片噬心的红海,手腕却被林落猛地攥住,指甲几乎深陷进皮肉里,传来尖锐的疼。
“怎么?真就一点不生气?”林落凑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试探,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他可是你心心念念、藏都藏不住的心上人呢!如今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把本姑娘迎进门,你心里头……滋味可还好受?”
沈清璃低垂着眼帘,死死盯着脚下那绵延如血的地毯,唇瓣抿得发白,没有一丝血色。
沉默如同一张沉重的网,笼罩了两人许久。
终于,她抬起眼帘,声音轻得仿佛风中柳絮:“我会……帮你们把这场婚礼……体面地办完。”
待到吉时将近,宾客络绎而至,满座宾朋却在庭院外不约而同地驻足呆立,倒抽冷气。
昨日还一片金碧辉煌、华美至极的喜堂,如今竟像是被飓风蹂躏过、被天雷轰炸过一般,处处透着一股破败荒凉——
手臂粗的龙凤喜烛东倒西歪,红泪淌满桌案,凝结如血。大红的锦缎帷幔被撕扯成褴褛的布条,凄凉地耷拉着。供奉喜神的果品点心滚落得到处都是,被踩踏碾碎,与香灰泥土混在一处。
墨寒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喜色瞬间冻结,嘴角僵硬地抽搐了两下。
“哇——!”林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毫无预兆地放声痛哭起来,豆大的泪珠成串坠落,指着残破的喜堂泣不成声:“墨寒……你看她……沈清璃她……”
“哎哟喂林落娘娘您可千万别急!”旁边有伶俐的仙娥赶紧上前宽慰,“沈清璃神女品行端方,最是磊落不过,怎会做出这等不堪之事?定是哪个不长眼、活腻歪了的宵小贼人跑进来捣乱!”
众仙也纷纷附和,夸赞林落大度心善。唯独墨寒的脸色,如同被泼了墨的宣纸,一层层变得漆黑阴沉。
他不再理会周遭纷扰,一步一步,沉重地迈过残渣狼藉,踏入喜堂深处。
行至正厅中央,堂屋那原本应悬挂喜联的雪白墙面,赫然被人以猩红刺目的液体,涂写着三个巨大的血字——
“林落抢我新郎,死!”
“嘶——”围观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空气中弥漫开惊疑与恐惧。
墨寒的拳骨捏得“咯咯”作响,那字迹他怎会不识?正是沈清璃往日为他抄录仙经时那一撇一捺、婉转熟悉的笔迹!
怒火几乎燎原,他猛地一把掀开分隔内堂的垂帘。里面更是如同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搏斗——精美的桌椅板凳遍布深刻的划痕,一道道,一条条,歪歪扭扭,却无比清晰地,镌刻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墨寒,沈清璃!墨寒,沈清璃!
一股戾气直冲头顶,墨寒气得浑身都在剧烈发抖。恰在此时,沈清璃因听到喧哗匆忙跑了进来。
看到眼前这一片狼藉的景象,她的杏眼倏地瞪得滚圆,满是不可置信:“这……这不是我……”
话音未落,一股凶悍的仙力罡风猛地将她当胸扫中!
“噗通!”沈清璃毫无防备地重重摔倒在地。她挣扎着抬起头,毫无防备地撞进墨寒那双淬满了万年寒冰的眸子里——那里深不见底,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浓烈厌恶与刻骨恨意,像一把把淬毒的冰刃,狠狠扎进她早已被撕裂的心脏。
“沈清璃!”林落带着哭腔的控诉声再次尖锐地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本姑娘一直以为……你口口声声说恋慕墨寒,不过是小姑娘家不懂事的玩闹!谁曾想你……你竟能做出这般疯魔卑劣之事?”
“墨寒他可是你的授业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你不懂吗?你这样不顾廉耻、作践自己,以后你们师徒二人,还如何在仙界立足?还如何面对这天下悠悠众口啊!”
一句句,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清璃的脑海,嗡嗡作响,几欲炸裂。她拼命地摇着头,想要辩解,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连一丝微弱的气音都发不出。
墨寒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冰冷刺骨的嗤笑,声音如同碎冰碴相互摩擦:“铁证如山,你还有何可狡辩?”
“当初下作到爬为师床榻的丑事都做得出!如今去人间历劫滚了一遭,倒是把最后那点廉耻也磨没了!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天哪,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师徒悖伦?简直伤风败俗,有辱仙门清誉!”
“什么神女?呸!依我看,合该叫她‘神妓’才是!”
四周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鄙夷唾弃、不堪入耳的议论声浪,冰冷刺骨,瞬间将沈清璃全身的血液冻僵。
就在这窒息般的当口——
“仙尊!大事不好啦!”
一个小侍女跌跌撞撞、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仙魂剑……镇守在剑冢的仙魂剑……不见了啊!”
“沈清璃——!!”墨寒的怒火彻底喷发!他猛地俯身,冰冷修长的手指如同铁箍般狠狠掐住了沈清璃纤细脆弱的脖颈,五指骤然收紧!巨大的力量让她瞬间窒息,白皙的脖颈泛起恐怖的青紫,“你竟敢盗取仙魂剑?!那是我特意要赠予你师娘的大婚之礼!”
“我……我没偷!”肺里的空气被急剧剥夺,沈清璃用尽最后力气嘶喊,“那剑……它本就……”
“啪——!”
一记响彻全场的狠厉耳光,裹挟着雷霆之威,狠狠甩在沈清璃白皙的脸颊上!巨大的力道让她猛地偏过头去,浓稠的鲜血瞬间从破裂的嘴角蜿蜒流淌。
四周竟诡异地响起几声低低的喝彩叫好!
沈清璃硬生生咽下满口血腥,梗着僵硬的脖子抬起头。冰冷的金铁锁链“咔哒”一声脆响,沉重的捆仙锁瞬间扣死了她的双腕!
紧接着,不知是哪个方向飞来一脚,狠狠踹在她后膝弯!
“噗通!”
沈清璃被那股巨力砸得重重跪倒在地,膝盖骨撞击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痛响。
墨寒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她,眼神比万载玄冰更冻人:“你就给本尊好好跪在此处反省!何时低头认错,何时再给你解开这枷锁!”
“若一日不交出仙魂剑,你便一日休想逃脱这酷刑!”
沈清璃看着这副冰冷锁链,反倒咧开染血的唇角笑了,那笑像是被摔碎的琉璃,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疯狂:“我没毁你的大婚,也没偷你的宝剑。纵使你们今日将我挫骨扬灰在此,我沈清璃,也绝不会认下这盆脏水!”
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头颅,正午的阳光刺得她双目发疼,生理性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滑落。透过朦胧的泪光,她倔强地眯起眼,望向遥远天际的方向,心中如同擂鼓般默数——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魔神……就要来了!
“报——不好了!登仙阁遭贼了!”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满堂的喧嚣被这突如其来的急报硬生生掐断。墨寒脸色剧变,盛怒之下抬脚就将跪在地上的沈清璃狠狠踹倒:“给本尊老实待着!这笔账,稍后必定清算!”
说完,他身形如电,化作一道流光,带领着惊疑不定的众仙客呼啦啦蜂拥而出,直扑存放重要典籍和珍宝的登仙阁!
然而,将巍峨的阁楼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连根贼毛都没有找到。
墨寒剑眉紧锁,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就在这万般困惑之时,一个如同陈年砂纸摩擦、苍老嘶哑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蓦地在他耳边咫尺之处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呵……老夫不过隐世百余年,这诺大的仙界,竟已败落至此了么?”
“堂堂一群仙人,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团团乱转如同无头苍蝇……真是丢尽了仙道的脸面!”
那声音飘忽不定,如同鬼魅,话音未落便已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圈无形的涟漪荡漾在墨寒心头。
喧嚣的喜堂,此刻死寂一片,早已人去楼空。
只剩沈清璃,像一尊蒙尘的玉像,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狼藉之中,染血的捆仙锁深深勒进她纤细的腕骨,留下一圈狰狞紫红。
“啧啧啧……瞧瞧我们清璃仙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一个低沉悦耳、带着几分熟稔与嘲弄的嗓音,如同情人耳语般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本座早说过,不该心软给你这最后的十日喘息。何苦来哉?”
沈清璃无力地扯动了一下染血的嘴角,笑容苦涩而凄凉:“无妨……断了……也好。从今日起,这仙界,于我再无半分留恋……”
父亲早已魂归星海,视若神明的师尊亦成过眼云烟……这片曾承载她所有美好与幻梦的地方,还剩什么值得她沈清璃回头?
魔神低低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喜堂中回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只见他宽大的玄黑袍袖随意一拂——
“咔嚓!”
那坚固无比、能锁金仙的捆仙锁应声而碎,化作点点星芒消散。
“走吧,”魔神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此处污浊不堪,本座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沈清璃微微颔首,支撑着疲惫麻木的身体勉强站起。目光却扫过喜案旁一角,那方用来书写婚书的龙凤呈祥砚。
“主人请稍待,”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容我把最后一笔旧账……干干净净了结。”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行至案前,执起那支饱蘸朱砂的喜笔,在染血的桌面上,将她这十日重回仙界所查探到、那些被掩盖的关于人间的龌龊真相,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书写揭露。最后一字落成,如同卸下千钧重担。
她这才转身,不再看那一片狼藉,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门外等待的魔神。
仙界云雾缭绕的入口处,神光缭绕。
沈清璃对那些仙兵神将投来的惊疑、警惕、鄙夷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的视线穿透飘渺的仙雾,精准地落向那座恢弘的、悬挂着“仙尊府”牌匾的巍峨宫阙。双膝一弯,“噗通”一声,朝着那个方向,重重地跪拜下去。
“弟子沈清璃,”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仙雾,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凛然决绝,“此后万载千载……再不踏入此界半步!”
“今日诀别,过往种种恩义牵绊,自此一刀两断!”
“这一拜,叩谢仙尊当年不弃垂怜,于弱水三千中收留清璃于府下之恩!”
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
她直起身,再次庄重地弯下腰身。
“这二拜,叩谢仙尊多年教诲,授业解惑、养育庇护之深情!”
额头再次叩击出沉闷的回响。
当她挺直脊背,准备完成第三拜时,身影却骤然凝滞,如同被定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她久久地停顿着,仿佛在无声地倾尽这数百年被碾碎的所有痴恋、委屈与悲凉。直到天边霞光被异样的金芒浸染,方才如同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般,缓缓俯身,低沉的声音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这第三拜……叩谢仙尊……今日种种……成全清璃斩断尘念之……恩……”
语毕,她猛地站直身体,毫不犹豫、决绝地转身,走向那无边幽暗的魔域之门,再未回头。
“墨寒……”
最后两个字,如同拂过山岗的一缕微风,轻飘飘地散落在仙界入口冰冷的风里,不留一丝痕迹。
“从此……不见。”